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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華茲的街道上已經不見了鮮豔的花色,取而代之的是紅楓與翠松,濃烈的色度為這座堅石般的城市綴上華彩。

奎倫喜歡站在松樹下,看著手下將呻吟著的乞丐吊起來,這讓他有種絞架旁宣判命運的錯覺,而一直站在高臺上的都是貴族老爺;被拖著吊上樹的每個人都竭盡全力的哀嚎,因為誰都清楚如果奎倫能從罪人的懺悔中得到享受,那麼他會死得迅速,痛苦便短暫。

然而城裡的樹太少了,霜之月更是光禿禿一片,這不合規矩——不合車輪幫的規矩。車輪幫是專門打劫商旅的黑幫,但黑幫也是有規矩的,沒規矩的不叫黑幫,那是誰也瞧不起的乞丐群。那些人什麼都幹,面對獨身旅人兇惡得像野狗,在黑幫前又柔弱得像被野狗捕食的兔子。

在藏匿於威尼華茲東城的下水道和舊街巷時,奎倫相信這兩者的區別就是規矩;可當他統治這些自己曾經掙扎躲藏的地方的時候,奎倫明白真正的原因是魔力——乞丐和流浪漢多是普通人,而黑幫打手總有神秘生物。

在魔法力量面前,普通人就是兔子。

就像奎倫眼前的商隊一樣,小巷裡上演著判決,馬匹和車廂正從巷口經過。搖鈴和皮鞭的碎響,鹽與香料、汗水和脂粉的腐爛臭氣,以及最為誘惑的酒水和瓜果清香,幾乎是剎那之間就奪走了奎倫的注意。

他的心臟搏動起來,快樂針刺般戳著神經。他站起來,帶著所有人的目光一起。皮革和髒布包裹下的五指捏緊短刀,他聽到每個人都在咽口水。

梳著一頭泥辮的手下站在可憐的受刑者身邊,是車輪幫裡奎倫役使得最順手的打手“鐵蹬”。他凝視著商隊體剽肥壯的長鬃馬,回頭割斷了流浪漢的喉嚨。

“是商隊,大人。”鐵蹬毫無滯礙的叫出奎倫樂於接受的稱呼,好像這樣後者就能與刑場旁的高臺更近一步。“從沒見過的標記,是新的商隊。”

新的商隊,想要將北方的土產運送到冰地領的商隊,這絕不在少數。若說伊士曼王國還有什麼比走私更冒險的行當,那就一定是到冰地領經商了。活著到達威尼華茲的道路只有四葉森林邊的一條,它被稱為“永青之脈”,是極黑之夜維繫冰地領民生命的血脈。

毫無疑問,即便銀鷲騎士們在這裡設定關卡,課以重稅,也有源源不絕的商人心甘情願掏出金幣——威尼華茲缺少溫暖地帶盛產的一切事物,而在北方價值連城的皮毛獸角則氾濫成災,一文不值。可這些都是魔怪的神秘遺留,交換彼此所需而帶來的利潤極其驚人。

“收穫之月快到了。”奎倫一眼都沒看死者。他現在有新的享受來源了,於是狹縫裡鮮血流淌。手下們紛紛宰殺掉手裡的活人,眼睛裡透出貪婪和殘忍的光線,致使最後一匹經過的馬發出一聲短嘶,甩著尾巴加快了步子。

奎倫深深地吸氣,甘美醇厚的血腥鼓動著臟器,他看到天際的月亮,純白之上佈滿裂痕。

而兔子合該被野狗分食,這是規矩。

“生意也來了。”他手臂上打了一串銀釘,此刻隨著肌肉的拉扯波動起來,力量和野蠻在裡面左衝右突。“車輪自眼前經過,它無辜受到了貨物和馬匹的壓迫,這事蓋亞也不會允許。我們必須告訴那些跋涉而來、滿身肥膘的兔子,車輪幫絕不會坐視他們的罪行。”

鐵蹬看到了旗幟上的標誌。“大人,那是傭兵的任務。”他相信奎倫也一定注意到了。

“冒險者也有規矩。”車輪幫的首領毫不在意,他用神秘的力量統治黑幫,但絕非依靠力量擺脫乞丐和盜賊的身份的。“他們不會跟貴族作對。恰好從篝火鎮那邊來了一隊聖殿騎士,這些亮閃閃的鐵殼廢物不會在城裡多待,而我需要他們的旗幟。”

……

喬伊落在一塊峭石上,張開嘴說了什麼,又彷彿聾啞人一般無法打破靜謐。尤利爾努力辨識著,終於認出那句話來:

“你看到了什麼?”

我看到了一個正常的山谷,但我的耳朵不這麼認為。尤利爾正要搖搖頭,表示自己還沒開始,忽然意識到喬伊其實是在提醒自己應該開始了,因為預知幾乎是不耗費現實時間的。

而這句話喬伊問了不止一次。霜葉堡裡他首次聽聞,現在則是第二次,沒準以後會有更多……也許他可以想個辦法,讓這句話把自己拴在現實。

『你控制不了魔力,你只能控制自己』

於是他調動火種,火焰燃燒起來,牽引著魔力。他竭力讓腦海中只有探尋未來這一個念頭,並決定從半分鐘前開始——

密林之中難以見到月亮,但她的光芒被流水反射,地上便顯現出滿地碎斑。尤利爾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就看到水波盪漾起來,倒映著崖壁上的樹杈。

他正趴在石縫裡,手裡攥著一把蕨葉。學徒趕緊把它們丟開,可還是染了一手粘澀的綠汁。輕微的動作依舊悄然無聲,他仰起臉,果然看到使者如有所感般低下頭,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交匯。

喬伊還沒下來,也沒問出那句話,我成功了!

慶幸的喜悅使尤利爾長長撥出一口氣。與霜葉堡的戰鬥中不同,那時候支撐著他的其實是感情而非理性,前者總要比後者更討火種的喜愛;在理性佔據上風時魔力就更難操控。

魔法的所謂知識他至今也沒見著,但對於自我的控制卻越來越得心應手。從這個角度考慮,喬伊還真當的起導師之稱,起碼交給他的辦法足夠好用。

“白。”尤利爾知道喬伊一定能聽見,“我要先進去。”

我都要進入山谷了,這下你總得告訴我裡面到底有什麼東西了吧?

使者降下來,將矮人推到一邊。他的藍眼冷冰冰地注視著光元素,後者也只得退出來別過臉。

“他們聽不到你說話。”學徒提醒。

“我並不是要隱瞞。”喬伊說道,“而是讓開位置。”

但你表現出來的樣子只會給人先一種想法……他決定直入主題:“這裡已經非常安靜了,山谷裡面有什麼東西是一定要聽到我們的聲音的嗎?”

“我並不清楚。克羅伊有過記載,說這裡只是無法用魔力發出聲音。”

用魔力?尤利爾留了心,喬伊也繼續說道:“這裡的異常源自古老的詛咒:與邪龍交戰的時代,諾克斯陣營中,曾有一支軍隊屬於洞民——傳言他們是蜥蜴人的亞種,喜歡用風笛和牛皮鼓來操控元素作戰。”

尤利爾聞言扭過頭,正好看見約克的身體抖了抖,橘紅的臉有點褪色。

他忍著笑問道:“應該不是操控元素生命吧?”

“元素生命有自己的火種,可不會聽他們的話。”喬伊對恐嚇約克不感興趣,“洞民生活在山間,對人類不怎麼友善。”

“那個詛咒呢?”如果學徒不提醒,恐怕喬伊會忘掉自己剛才說到哪兒了。“洞民的軍隊與這個山谷,發生了什麼事情?”

“軍隊。”喬伊重複一遍,“他們遇到了一位強大的惡魔君主,在這裡全軍覆沒。洞民也消失了。”

細小的聲音不見了,山谷裡恢復了安寧。尤利爾感到有些沉重,他忽然意識到戰爭說起來容易,實際上就跟發生在四葉城的災難一樣,是同等的殘酷。

他下定了決心踏上神秘者的道路,可意志不是一天就能鍛煉出來的。若在四葉城裡沒有喬伊的指引,他絕不可能走到現在。

“真是古老的故事,我一直以為邪龍是個傳說來著。”帕因特咕噥。

約克與他意見不同:“溫瑟斯龐的確是存在的,我的父親就曾參與過黎明之戰。”

光元素生物的壽命足足有兩千多年,尤利爾並不奇怪。他好奇的是那場戰爭相關的東西:“那對於聖米倫德大同盟和邪龍你知道很多嘍?”

“並不是這樣。因為他死在那場戰爭中了。”

什麼?尤利爾險些問出聲來,他總覺得這裡有什麼問題——

父親死在了一千年前的戰爭中,他的親生兒子大機率不會才三百多歲吧?

“元素生命的繁殖方式比較奇特。”約克解釋道,“你們人類接受不了,我也能理解。”

“抱歉。”尤利爾感到十分窘迫,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跳過這個問題。於是學徒儘可能迅速的表達了歉意,然後疲憊地回到那個喬伊說了三遍還沒說完的詛咒上。

這回使者總算找到了重點:“惡魔君主屠殺了洞民後,山谷變成了死地。未散盡的火種匯聚成了神秘,將古老的戰場封鎖。”

“詛咒,或者說神秘的規則只有一個:”

“英魂勿擾。”

“不得有吵鬧喧譁——”

“違者必將埋骨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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