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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愣子清清楚楚感覺到絲絲縷縷的液體順著汗腺往出鑽,眼底也溼潤了。緊接著,兩滴來歷不明的水珠滾落嘴角,他想舔一下,但舌尖是僵的。
此時雖然心臟都被凍成了菱形的塊,渾身僵硬,但二愣子的感知依舊清晰,他隱隱覺察死寂中有股力量在撕扯,確切地說好像有條嬰兒的嫩臂從內部死死頂著膠皮內胎,雖極力,卻悽悽無望。
二愣子想吞嚥一下口水,但喉頭無法聳動,想說的話也吐不出半個字,卻看到了一連串影像。首先是父親、母親站在衚衕口翹目以盼。繼而,哥嫂和一對大胖小子也在恍惚中一閃而過……
再之後,他看到了自己。在筆挺西裝映襯下,自己瞬間吸睛的帥氣就像新下烙的韭菜盒子,懷裡漾著春氣兒的姑娘都在摩拳擦掌……
驀地,幻景一轉,二愣子看見自己與家人圍桌歡宴的場景。正吃著,房門開了,幼時總抱著他玩耍的三姑奶進來了,父母及哥嫂都起身熱情招呼滿面慈祥的老太太一起吃。
再過一會兒,韓九叔和專門倒騰死牲口的馮跩子也來了。家人照樣熱情讓座,添碗添筷……
一直呆愣的二愣子好似局外人,大家對他的失常傻坐無動於衷。好似只有他一個人記得這三位“村親”早已故去,最晚因喝大酒腦出血的馮跩子也死五年多了……
咬著通紅烙鐵般的苦捱持續了一會兒,二愣子看見飯桌前的自己茫然站起身,木訥地走到窗前,滿眼疑惑望向街口。街上人影綽綽,慢慢遊走的都是他記事後死去的鄉鄰……
二愣子恐懼到了極點,焦急使他熱汗蒸騰,剛想喊一嗓子提醒家人,但灌滿鉛的胸腔使他無所適從。
正在這時,幻景消失了,眼前一片黑屏。他剛要摸手機照亮,一張腐敗得滿是粘唧唧血泥的死人臉猛地貼了上來。他立感喉管被卡,幾近窒息間那張爛成大窟窿的臭嘴和只剩黑骨柞的鼻孔幾乎把他的口鼻扣上了,兩顆爛杏一樣的鼓眼泡已經吊出裸著爛肉渣的黑眼框,就擔在他的鼻樑上,放射著鋼針一樣的陰鷙目光,歹毒地死盯著他的眼睛……
他腦仁生生一疼,在那股腐屍臭氣衝入肺管的剎那,死人臉唰地消失了。他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放眼望去,前方不遠就是他們村的爛墳崗,黑漆漆的墳地裡磷火躥動,每個墳包前都慢慢爬起一條黑影,個個披頭散髮垂著手臂,緩緩走上茅道時不約而同將臉轉向他……
雖然藉著鬼火光亮可以大致看清這些身影都穿著年代感複雜的各色壽衣,但隨著距離越來越近,他們的面容卻栩栩如生,除了披散著頭髮,都是活人的樣子。並且他們都定定地看了二愣子一眼,毫無惡意,而後目視前方,邁著律動一致的步子向村子裡走去。
眼見這一切二愣子更懵了,他一直追望著這支讓人窒息的隊伍,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走進自己家的院子……
可想而知,自己家成為死人集中營了,二愣子是啥心情?他想放聲大喊,想給親人報信,讓他們趕緊躲開。但張了張嘴,卻嘶而無聲。他急得要抓耳撓腮,卻連手指頭都動不了。
接下來他看見父母和哥嫂迎出房門,熱烈地與披頭散髮的已故鄉鄰交談。二愣子甚至都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內容,原來這些人聽說自己發財了,是來看自己的。而且聽說自己要去老豬嶺殺野豬精,都來站腳助威。而後這些人都跟著身穿灰白色衣服的自己向山路走去,雖然走的不快,但確實在走。不過,這些人都跟自己走進大山了,他們的影子仍然在自家院子裡遊蕩……
見此二愣子急壞了,他以經年受訓者特有的爆發力嗷的一下將全身所有細胞都調動了。死力一挺,只覺腦仁被一根帶電的鋼針“嗞”的一下扎透,驚痛令他猛一激靈,睜開眼睛。
這時,他才知道自己剛剛是在做夢,是被生生嚇醒的。他感覺很渴,嗓子眼兒直冒煙。覷眼一看,客廳一片昏暗,是窗外朦朧的月光讓室內有了一些可見度。此時自己的上身正趴在沙發扶手上,腰部及雙腿拖拉在地毯正中。
周圍很靜,他使勁晃了晃腦袋,無意識向身後一望,心裡突然咯噔一下,因為他看見一個戴著白色寬簷帽的瘦老頭正坐在鞋架旁的椅子上,陰鷙地看著自己……
一把掐腿上很疼,這他媽不是夢!陰森感瞬間遍佈二愣子全身,他張了張嘴,嘎巴著上下頜,顫抖著問了一句:“你……你是誰?”
老頭沒吱聲,依然靜靜地坐著,眼神又黑又模糊,就那樣看著二愣子。
這更他媽嚇人,二愣子急切地又問一句:“誰?你是誰?”
老頭還是沒吱聲,靜的像個雕像,更像影子。
二愣子一步躥到自己臥室的門口,往牆上一模,“啪嗒”一聲,把客廳的大吊燈按亮了。
其實無論動作多複雜,二愣子的眼睛一刻都沒離開老頭。可是,燈一亮,老頭不在了。
望著空蕩蕩的椅子,二愣子一腦門子汗,心臟猛地翻了幾個跟頭。那一刻,他只有一種感覺,想哭。
大約過了五六分鐘,站在原地的二愣子才敢把眼神從椅子上挪開。他長出一口氣,擠了擠眼睛,就著打鼓似的心跳摸出手機。一看時間,凌晨三點十五分,純純的黎明前的黑暗,這個時候夜黑得最夠勁兒。
別看兩個多小時過去了,酩酊大醉後的記憶分毫未散去,從進屋看見一幫人到剛剛那個老頭,二愣子都記得清清楚楚,就連短暫睡去那一小會兒的噩夢他都記得,嚇的嘴裡發苦。他媽的!這不是見鬼了嗎!
二愣子很害怕,他不敢往沒開燈的臥室裡看。先伸手探進門縫兒摸索著按亮了燈,然後小心翼翼推開門,覬覦著向屋裡瞄了一眼,見一切正常才閃身進屋。
四周全看了,連犄角旮旯都瞄了,臥室確實沒東西。但二愣子不傻,不知不覺酒早醒了,那幾杯賊貴的洋貓尿早順著汗毛孔淌出去了,嚇的。
他拍了拍腦門兒,又拍了幾下砰砰亂跳的胸口,直豎的汗毛依然立著。不管從那個方向坐在床上,他都會覺得有個東西貼著自己的後背,涼颼颼的,驚懼並未消散。理智告訴他現在要做的是排除這種恐懼,用清醒的事實否定剛剛的感官錯亂,證明一切都是酒精惹的禍。他深呼吸幾口,繃著腿部肌肉站了起來,伸手先把客廳的燈關掉,而後才邁步走出臥室。
但,就在這一剎那,他腦仁再次嗖地一疼,那個瘦老頭還在鞋架旁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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