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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離了那些蘇州城的本地士子,體型偏胖的男子鬆了口氣,但片刻之後,那份不甘和無奈又浮上了臉。

從京城到江南,從眾人環繞到冷眼嘲弄,偌大蘇州城都把他和他爹當樂子看...

“怎麼,是不是很不甘心?”

一道突兀的聲音從巷子深處傳了出來。

楊岢望向暗處,警惕問道:“誰?”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幫你什麼。”

“幫我?”男子楊岢搖了搖頭,“裝神弄鬼。”

說罷轉身便走,暗處的身影愣了愣,片刻後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當成擺攤算命的了。

他想了想,決定換一種方式。

“你是否因為寫不出好的詩詞而煩惱?是否因為得不到女子的青睞而輾轉反側?是否因為那些所謂才子的嘲笑憤恨不甘?”

楊岢的腳步停住了。

“寫詩,你不是那塊料;泡妞,你長得也夠嗆,但我還是有辦法,讓你出了今天這口氣!”

楊岢抬頭擦了擦額角的汗:“犯法的事我可不幹。”

“誰要你犯法了?”暗巷裡的聲音充滿了誘惑力,“有個更簡單速成的法子,你交錢,我給詩,交了錢詩就是你的,你署上名字,隨便拿去用...”

“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隨便寫了幾句騙我?”

“哪兒那麼多廢話?一手交錢,一手交詩,愛買不買,不買我就走了,你繼續讓他們把你當人傻錢多的冤大頭看。”

腦海裡浮現出一些畫面,楊岢握緊拳頭,咬牙片刻:“怎麼賣?”

“五十兩起步,上不封頂,多種價位,自由選擇,可接受定製,你出主題我來寫,錢給到位,斷袖之癖龍陽之好都給你安排上,價格公道童叟無欺,一次多買還有八折優惠!”

楊岢愣了愣:“這麼貴?”

“貴自然有貴的道理,”那聲音越發飄忽,離得近了些,“剛才被請上去那姓錢的,就那種詩詞,在我這兒也就是五十兩的水平,你剛才扔那三百兩銀子要是買了我的詩,現在坐在上面的就是你!如果你想要一鳴驚人,出到五百兩,整個蘇州的花魁都要追著你跑;出到一千兩,你就是大魏新的詩聖!”

“怎麼樣,要不要考慮一下?”

那位姓錢計程車子,也算是江南有名的才子了,不然也不會有底氣在大庭廣眾之下贈詩,能選上花魁的姑娘也願意和他同遊蘇州,然而在暗處那道聲音看來,僅僅只值五十兩?

“我要一百兩的。”

片刻的沉默後,巷子外的楊岢長長出了口氣,開口回應。

“稍等。”

黑暗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動了動,幾聲異響之後,一張摺好的紙夾在修長的手指裡,遞了出來。

楊岢小心地走過去,伸出手,那張紙往裡面縮了縮。

他愣了一下,隨即回過神來,在袖子裡摸索了一下,拿出一張銀票:

“我身上沒帶那麼多銀子,這張銀票,你在哪個錢莊都能兌現。”

黑暗處的身影將銀票接過去,將那張紙放進楊岢的手心,黑暗中的聲音漸漸消失,楊岢壯著膽子走進去的時候,才發現裡面已經變得空空蕩蕩。

打量了一下手裡一百兩銀票買來的紙,色澤有些黃,質地不算好,折得也有些隨意,寫得有些匆忙的墨跡已經滲到了紙背,怎麼看怎麼潦草。

他舔了舔嘴唇,輕輕展開...

......

將借來的紙筆還給小販,顧懷四平八穩地走向書院,然而藏在袖子裡的手已經死死攥住了那張銀票。

一百兩!真的有人傻錢多的冤大頭花一百兩向來歷不明的人買一首詩!

一瞬間顧懷都有些同情山上的那些山賊了,提著刀子下山打劫,做著容易賠腦袋的買賣一年到頭也攢不了一百兩銀子,要是他們知道一張紙能賣一百兩...

不過不得不說剛才那傢伙還真挺有魄力的,銀票說給就給,要早知道蘇州城裡有這麼多行走的錢袋,他哪裡用得著和小侍女為錢發愁半天?

按照如今的物價,一百兩銀子怎麼也夠三口之家用上幾年了,他顧懷在外面奔波了一年,說起來寒磣的是這還是第一次看見銀票...

也不知道如今的錢莊有沒有銀票掛失的機制,為了防止那傢伙回過味兒來,還是得及早換成銀子。

想到這兒他停下腳步,沒預料到變成有錢人的速度這麼快,好多手續還沒來得及熟悉。

錢莊在哪兒?

......

蘇州多水,端午時節龍舟祭水便是自古就有的風俗,到了這個時節,就算世道不安穩,幾百裡外就有起義軍,也澆不滅人們相聚城外慶祝節日的心思。

眼下已經到了選花魁最激烈的時間段,遠處水面上船樓畫舫穿行而過,臨水搭建的平臺上青樓紅牌女子們伴著歌聲翩翩起舞,除了遊人如織和如雲的圍帳外,平臺的另一側還立著很多桌椅,有士子奮筆疾書,也有士子在對他人詩作搖頭晃腦地品鑑,不時還有熟識的面孔湊過來行禮。

“啊,蕭兄,許久未見,今日可有大作瞻仰?”

“剛才陳公對李兄這首詞可是讚不絕口,尤其是這一句‘菖歜碎瓊,角黍堆金,又賞一年佳節’,依小弟之見,今年這端午詩會魁首...”

“此言差矣,蘇南學舍的錢公子一首七言絕句也不遑多讓,聽說連蘇蘇姑娘也...”

“都好,都好,我等只管品鑑,至於評選,還是交給陳公他們,幾位都是蘇州有名的大儒,斷不會評選不公就是了。”

觥籌交錯間,詩會的氣氛也越發熱烈,所謂詩會本來就是這樣,就算寫不出好詩詞,也不是不能交際一番,為自己以後得仕途結識點人脈,至於本身就有才名的,更是想在此更進一步,畢竟江南文氣重,本朝也有寫得好詩登朝為官的,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都是有利無害的場合。

除了某些人。

“嘿,那姓楊的怎麼又來了?”

“聽了我等真心實意的話,還有臉來詩會?真是粗鄙不堪,我輩真是羞於與之為伍。”

“李兄消消氣,也不能這麼說,姓楊的出手還是大方的,不過由此可見當年他爹在京城手腳也不怎麼幹淨就是了。”

“父子兩都是笑話,老的被貶,小的死皮賴臉想要買個才子名頭,不提他不提他!”

一番奚落之後,幾人又開始閒談起來,言語內外無非是把之前絞盡腦汁偶然拿到的幾句得意之作拿出來讓眾人賞析一番,若是得了好評,便假惺惺謙虛兩句,若是得了真話,臉上也就多半有些掛不住匆匆告辭,一直到臺上的青樓紅牌換成了蘇蘇姑娘最大的競爭對手,幾人才被一道突兀響起的聲音吸引去了心神。

“楊岢楊公子,為水月姑娘贈詩一首!”

詩會的才子很多,贈詩的不在少數,要想唱名,要麼是有才名在身,要麼就得花錢,聽到那熟悉的名字,眾人自然知道人群裡臉色潮紅擦著額頭油汗的楊岢用了哪種手段。

不過片刻的沉寂之後,倒是有不少士子笑了出來,連臺上那位正在撫琴的水月姑娘臉色也變得有些奇怪。

楊岢?贈詩?

作為某個因為政治事件被貶到江南的前禮部尚書的獨子,楊岢在蘇州出名不是因為身份,而是因為所有人都認為他是個十足的草包。

不止毫無才學,蠢笨如豬,還一門心思想往蘇州才子圈裡湊,不過以往這姓楊的多少有點自知之明,如今竟然學起旁人在詩會上贈起詩來了...

“哈哈哈,姓楊的居然會寫詩?”

“快快快,快些念出來讓我等看看,楊公子有什麼驚世之作出世!”

“不行,等會兒再念!莫要讓我笑岔了氣...”

一時間嘲笑聲此起彼伏,臺下充滿了快活的空氣,人群裡的楊岢臉色變了變,攥緊了袖子裡的拳頭,卻沒有理會周圍人的嘲弄,只是死死地盯著那張送往臺上的宣紙。

那張紙箋輾轉幾手,終於是到了詩臺中央一位老者的手中,那老者想必也是知道楊岢的,輕輕搖頭之後,便想著衝楊岢父親的身份,今日也多半要違心說幾句場面話把氣氛圓一圓才是。

然而只是粗略一掃紙箋內容,他便皺緊了眉頭,指尖輕彈,口中唸唸有詞,幾次之後,他的眉頭舒展開來,意味深長地掃了楊岢一眼,將紙箋遞給了一旁的另一位大儒。

“呵呵,依老夫之見,今日這詩會魁首,怕是有著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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