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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深秋的一個清晨,懸鈴木的枯葉隨風飄落,在落寞的街上翻滾。
花榮躺在溫暖的被窩裡,瞪著眼睛,牙痛讓他煩躁不安。牙痛不是病,痛起來要老命,這話不假,他這是火牙,上大火了就疼痛。奇怪的是,每年這個時節,他都要上一次大火,牙都要痛一回,一般痛上幾天,就自己好了,不用上醫院。
他從床上爬起來,開啟了手機。
這是他的習慣,睡前關機,起床就開啟手機。
然後,他走向衛生間,照了照鏡子,發現左邊的半邊臉都腫了。
他突然看到鏡子中的臉在變小,漸漸地變成了一張孩子的臉。鏡子中的男孩的半邊臉也腫著,眼睛裡充滿戾氣。
鏡子裡的男孩彷彿在原野上奔跑,後面有一隻狗窮追不捨,狗後面還有一個拿著扁擔的老漢,老漢後面還跟著一個小姑娘。風在呼嘯,和這個深秋一樣,水溝裡結著冰。他懷裡抱著一個大冬柚,奔跑的速度受到了限制。他想扔掉那個大冬柚,可是捨不得。他害怕父親的毒打,不敢回家,餓得飢腸轆轆,懷抱著的這個從鄰村柚子樹上偷摘下來大冬柚,是他寶貴的晚餐。橫亙在他面前的是條一米多寬的水溝,也許是因為飢餓,兩腿發飄,他沒能跨越水溝,一隻腳踩在水溝邊的草叢裡,另外一隻腳踩在了水溝裡的冰上,然後身體倒在了水溝裡,砸破了冰層,他還是緊緊地抱著那個大冬柚。狗撲進水溝,咬住了他的褲管。他心想,完了。他掙扎著,想爬起來,可是狗咬著他的褲管不放,他的雙手也死死抱著大冬柚。冰層下的水漫上來,溼透了他單薄的衣衫,他渾身發抖,臉色青紫。老漢和小姑娘趕了過來。老漢憤怒地說:“黑子,咬死這個賊。”男孩死死抱著大冬柚,說:“我不是賊,我實在太餓了。”老漢說:“還嘴硬,我打死你。”說著,掄起扁擔要打水溝裡瑟瑟發抖的男孩。這時,那個胖乎乎的小姑娘上前攔住了老漢,說:“爺爺,別打了。”她又對狗說:“黑子,放開他。”狗兒十分聽話,鬆開了咬住男孩褲管的嘴巴,跳到岸上,朝小姑娘搖著尾巴。老漢說:“就是餓,也不能偷呀。”小姑娘看了看從水溝裡艱難地爬上岸的男孩,說:“你真的餓?”男孩點了點頭。小姑娘對老漢說:“爺爺,算了,我們回家吧,看他怪可憐的。”男孩站在那裡,深秋的風把他頭上的亂髮揚起,渾身發抖。老漢嘆了一口氣,說:“唉,算了,這個柚子就算我們送你吃的吧,走,回家。”他們帶著那條狗,順著來路回去了。他們走出一段路後,男孩朝他們大聲說:“我不要你們施捨——”小姑娘回過頭,看了看他,明亮的大眼睛裡還是充滿了憐憫。男孩的眼中充滿戾氣,可是心被小姑娘的眼神擊中。他們消失在他的視線中後,男孩不顧一切地剝開了柚子皮,把柚子肉往嘴巴里塞。吃完那個柚子,他的臉上才有了點血色。也就是在這天,他的牙開始疼痛,左半邊的臉腫起來,好幾天才消退。從那以後,每年深秋時分,他的牙就會疼痛,左半邊的臉就會腫起來,這成了一種習慣。
那個男孩就是童年的花榮。
花榮嘆了口氣。
這時,他的手機鈴聲響了。
他的手機號碼很少留給別人,對不熟悉的人十分警惕。
這個城市裡,也就是幾個常客有他的手機號碼。
給他打電話的是個男人,叫風子。這不是他真實的名字,他是個詩人,風子是他的筆名。風子好像沒有正當的職業,卻很有派頭的樣子,每天晚上泡在酒吧裡,而且經常有些漂亮女人圍著他轉。花榮不明白那些女人喜歡他什麼,論長相,他長得瘦猴一般,五官擠在一起,像老鼠臉。有天晚上,他坐了花榮的黑車後,覺得花榮不錯,就把自己的手機號碼給了花榮,說:“以後就在這個點,你在酒吧門口打我電話,我出來,你送我回家。”時間長了,花榮和他熟悉了,也把自己的手機號給了他。只要他上了花榮的車,車上就會洋溢著從他口中撥出的酒氣。花榮會說:“今晚又喝了不少吧。”風子說:“也就一瓶洋酒吧,喝得還不盡興,那幾個娘們兒沒有文化,喝得不爽,回家睡覺。”花榮笑笑:“做詩人真好呀,成天吃吃喝喝的,還有妞泡。”風子哈哈大笑:“我不算什麼,不算什麼。”花榮說:“你一定很有錢吧,不工作也可以天天花天酒地。”風子說:“實話告訴你吧,我是個窮光蛋,四處流浪,現在流浪到此地,覺得不錯,就住下來了,哪天不耐煩了,再到別的地方。我現在喝的都是朋友的酒,有人喜歡詩人,自然就有酒喝。不過,你不要小看詩人,詩人裡大老闆也多去了。詩人要是下海,沒有不發財的。我嘛,懶得下海,喝喝酒,寫寫詩,泡泡妞,其樂無窮,從不勞心勞肺。”花榮說:“你這過的才叫日子,你的人生才是無悔人生。”風子聽了花榮的話,頓時狂笑不已。
風子從來沒有在清晨時分打他電話。
今天是怎麼了?
接通電話後,花榮聽到風子焦急地說:“老兄,趕快幫個忙,把車開到西郊的東方公墓來。”
花榮說:“東方公墓?”
風子說:“對,東方公墓,你快點過來,我租你的車急用,價錢好說。”
花榮牙痛,不想出車,推脫道:“可是我牙痛,實在抱歉——”
風子的口氣幾近哀求:“老兄,就算我求你了,幫我出一次車吧,真的很急。”
花榮疼痛得腦袋都要爆炸,他倒吸了口涼氣,說:“好吧,我馬上來。”
風子說:“記住,我在東方公墓入口邊上的那棵柏樹下等你。”
花榮說:“明白。”
……
風子站在蒼翠的柏樹下,穿著一件黑色長風衣,蕭瑟的秋風拂起風衣的衣角,可以看到他灰色的褲子。花榮把車停在了路邊,風子趕緊迎上來,敲了敲車窗玻璃。花榮降下了車窗玻璃,說:“去哪?”
風子上了車,說:“媽的,今天風大,冷死了。”
花榮將車窗玻璃升起來,說:“到底去哪?”
風子說:“跑長途,到我貴州老家。”
花榮說:“啊,那麼遠,我不去。”
風子說:“兄弟,你必須去,價錢好說,五萬,怎麼樣,你開黑車多久才能賺五萬塊錢?從這裡開到我老家,不過半個月時間,你說呢。”
花榮聽到五萬塊錢,心動了,說:“可是我什麼也沒有帶。”
風子說:“帶什麼東西呀,路上需要什麼,現買,錢我出。”
花榮說:“那——好吧。”
風子從風衣口袋裡掏出厚厚的一沓錢,遞給他,說:“這裡是兩萬五,到目的地後,再給你另外一半錢。”
花榮接過了錢,愣愣地看著,牙也不那麼疼痛了。
風子說:“等著,還有一個人,我去叫她。”
他下了車,朝公墓裡面走去。
看著公墓裡層層疊疊的墓碑,花榮突然覺得悲哀,心想,在這些墓碑面前,錢有個鳥用,一切是那麼的虛空。
風子從那層層疊疊的墓碑中走出來,揹著一個很大的揹包,雙手各提一個旅行包,他身後跟著一個少婦,她提著一個沉重的黑色皮箱,顯然很吃力。年輕女人個子不高,微胖,圓臉,戴著一副黑框眼鏡。他們神色緊張而又詭秘。
難道他們是從墳墓裡鑽出來的?
花榮這樣想。
花榮下車,開啟後備箱,把他們的東西放了進去。
他們上了車。少婦坐在後面,風子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少婦戴上了淡藍色的口罩。風子沒有向花榮介紹那個少婦是誰,叫什麼名字。而是拿出了一張標記好的全國交通地圖,告訴花榮,應該怎麼走。風子指著交通地圖,竟讓花榮走一些省級公路甚至偏僻的縣級公路,避開國道和高速公路。
花榮說:“為什麼要這樣走?”
風子說:“走國道和高速公路多沒意思?我喜歡走一些常人不走的道路。”
花榮說:“那要走到什麼時候才能到目的地?”
風子說:“很快的,很快的。”
少婦焦急地說:“趕快走吧,你們別囉嗦了。”
風子督促花榮:“兄弟,走吧,走到哪步算哪步。”
花榮也不管那麼多了,看在五萬塊錢的份上,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認了,就當是遊山逛水了。但是,他還有一個問題必須和風子說清楚:“先小人後君子,你們讓我走什麼路,我不管,可是這一路上的油錢必須你們出,包括回程的。還有,路上食宿都由你們負責,你看怎麼樣。”
風子說:“兄弟,快開車吧,你說的我都答應,都答應。”
花榮這才啟動了車,車子朝西邊馳去。
……
從這個城市出發到風子的老家——貴州的偏遠山村,需要經過安徽、江西、湖南等省。因為走的路大都是坑坑窪窪的老路,一路的艱難可想而知,而且大部分地方都是山區。進入安徽地界後,跑了一天,也沒有跑出安徽南部的山區。這一天裡,中午時,在一個路邊店吃了頓飯,花榮就沒有休息過。一路上,平常很喜歡吹牛的風子一直沉默,後面那個少婦也不說一句話,彷彿是啞巴。花榮因為牙痛,路又不好走,也不想說話。就是中午吃飯時,他們也沒有什麼話,那女人邊吃飯邊看著車的後備箱,生怕有人把她的東西偷走。花榮心裡納悶,這個少婦到底是誰,和風子什麼關係?他們為什麼一起迴風子老家?少婦皮箱裡裝的是什麼東西?……一切對他來說,都是謎,他想知道,又不想知道。
天快黑了。
銀灰色的現代轎車還在狹窄的山間公路上爬行。
花榮終於開了口,對風子說:“我們到哪裡過夜?”
風子神不守舍地說:“你說什麼?”
花榮提高了聲音:“我說,天就要黑了,我們準備在什麼地方過夜?”
風子想了想,沒有回答他,而是回過頭,問女人:“江菲,我們到哪裡過夜?”
這時,花榮才知道女人叫江菲。
江菲說:“過什麼夜,一直走。”
花榮聽了這話,急了,媽的,這叫人話嗎,一大早出發,開了整整一天車,腰痠背疼不說,牙痛得腦袋都要裂開了。他說:“不行,必須找個地方過夜,太累了,如果你們不怕我把車開到山溝裡去,那就繼續走吧。”
江菲說:“風子,你不也會開車嗎?他要是累了,你替他開。你們輪換著開,不要停。”
花榮說:“不行,我的車不能讓別人開,我討厭別人的手摸我車的方向盤。”
江菲沉默了。
風子說:“那這樣吧,兄弟,我們隨便找個路邊人家借個宿怎麼樣?”
花榮不明白他們為什麼不去城鎮找個賓館住,也許有他們的理由,他也不想問什麼理由了,只要找個可以躺下的地方就可以了。他說:“好吧。”
風子又回過頭,說:“江菲,你看這樣可以吧。”
江菲沒好氣地說:“你都決定了,還問我做什麼。”
花榮聽得出來,她心裡有火。
入夜後,花榮看到不遠處的路邊隱隱約約有燈火。終於看到人家了。到了近前,果然路邊有一戶山裡人家,燈光是從窗戶透出的,泥瓦屋看上去有些年月,門扉緊閉。他把車開到了人家門口的空坪上,停了下來。花榮說:“風子,你下去問問,能不能夠借宿。”風子說:“不曉得屋裡有沒有人。”花榮說:“廢話,沒有人怎麼會有燈光,快去吧,別磨蹭了。”
風子下車,來到那扇陳舊斑駁的木門前,敲了敲門。
裡面傳來一個蒼老女人的聲音:“誰呀——”
風子說:“老人家,請開門,我們是過路客。”
接著,傳來沉重拖沓的腳步聲。
不一會兒,門開了。一張醜陋不堪的臉出現在風子眼中,這是個老婦,滿臉溝壑般的皺紋,眼睛紅腫,她嘴巴里沒有牙齒。老婦說:“你們要幹什麼?”
老婦十分陰鬱,風子有點恐懼,他說:“老人家,我們是過路的,天晚了,想借個宿。”
老婦看了看他,又往外看了看,說:“你們進來吧。”
風子說:“謝謝,謝謝。”
他回到車邊,說:“你們下來吧。”
江菲下了車,趕緊跑到後面,說:“把後備箱開啟。”
江菲聽到“噗”的一聲,知道後備箱的鎖開了,急忙開啟後備箱,從裡面提出了那個皮箱。
他們進了老婦的家門。
老婦關上了家門,用一把鎖把門鎖上。她鎖上門時,風子心裡咯噔了一聲。少婦也神色驚惶。花榮不像他們那樣恐懼,只想吃點東西睡覺,他對老婦說:“老人家,家裡就你一個人?”
老婦點了點頭,說:“你們餓了吧,我去給你們煮點麵條吧。”
花榮說:“好,好。”
老婦去做麵條時,他們仨坐在廳堂裡,花榮自顧自地抽菸,風子和江菲挨著坐在一起,江菲抱著皮箱不放。風子輕聲說:“把箱子放地上吧,這樣抱著累。”江菲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還是繼續抱著皮箱。風子嘆了口氣,點燃了一根菸。他遞了根菸給花榮。花榮說:“不抽,牙痛。”風子把煙插回煙盒裡,吐出了一口濃濃的煙霧。
江菲踢了他一腳,說:“抽不死你。”
風子笑了笑:“抽完這根就不抽了。”
花榮心想,風子和江菲的關係不同尋常。
他懶得問他們什麼,甚至連話也不想說。
老婦端了一盆熱氣騰騰的雞蛋麵上桌,花榮不管三七二十一,自顧自吃起來。風子和江菲也吃了起來。
老婦說:“你們吃吧,我去給你們鋪床。”
風子看了老婦一眼,總覺得不對勁。
老婦家有四間房間,廳堂兩邊各兩個廂房。老婦自己住右面的一個廂房,左邊的兩個廂房給他們住。她看出了風子和江菲的關係,讓他們住一個房間,花榮獨自住一個房間。吃完麵條,也沒有洗漱,他們就進房歇息了。
房間與房間之間是用木板隔斷的,根本就不隔音,就是隔壁房間裡的人翻個身也能聽見。花榮一進房間,就倒在床上,矇頭睡覺。
隔壁房間傳來輕微的說話聲。
花榮聽得清楚。
“這房間好髒,有股難聞的黴味,我就不脫衣服睡了。”
“菲,不要嫌棄了,有個地方住就不錯了,等到了我家裡,我好好伺候你。”
“你家不也是這樣吧,同樣是山區,我看好不到哪裡去。”
“要比這裡好,要比這裡好,我和我媽說了,讓她把房子收拾乾淨了,什麼東西都買了新的,包你滿意。”
“你說的話,我都不敢信了。”
“不信你還跟我跑?”
“這還不怨你,我放棄好好的家不要,被你騙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腸子都悔青了。”
“我怎麼騙你了,你不是說喜歡我的詩人氣質嗎,不是說為了愛情,什麼都可以拋棄嗎?”
“我錯了,真的錯了。我以為這是浪漫,沒想到是個陷阱。”
“別說了,好不好,你要是真的後悔,你回去呀,回去坐牢。我從來沒有逼你做什麼,一切都是你心甘情願的。現在倒怪起我來了。”
“你這個沒良心的,我為你付出了那麼多,你竟然說出這樣絕情的話。我心情不好,說說不行嗎!”
“好了好了,來,我抱著你睡。”
“滾開,誰要你抱。”
“那你睡吧,我不想睡。”
“為什麼不睡?”
“我要看著箱子,如果我們睡著了,被人偷走,那就不好辦了。還有,那老太婆把大門鎖死了,我擔心——”
“……”
花榮想,敢情他們是私奔呀,媽的,一對狗男女。他實在太累了,不想聽他們說什麼了,睡覺要緊。不一會兒,花榮就打起了呼嚕,他只要累了,就會打呼嚕。
……
火燒火燎的牙痛讓花榮醒過來。房間裡一片漆黑,天還沒有亮,他看了看手機,才凌晨三點多。隔壁房間裡一點動靜也沒有,也許他們都沉睡了,也許都沒有睡,或者一個人睡了,一個人沒有睡,在黑暗之中守著那個神秘的皮箱。花榮突然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真想過去開啟那個皮箱,看看裡面到底裝的是什麼寶貝。
這時,有淒涼的哭聲隱隱約約地傳來。
哭聲很輕,但是可以聽出是女人在哭,而且十分悲傷。
哭聲不可能是隔壁房間裡傳來的,是在更遠的地方。
花榮本來想強迫自己再睡,哭聲讓他無法入眠,加上該死的牙痛,他知道自己今夜不可能再進入夢鄉。
他躺在床上,異常難受。
那哭聲誘惑著他。
花榮悄悄起了床。
他躡手躡腳地出了門,摸到廳堂裡。
他看到老婦起居的那個房間門縫裡透出一縷光線,他也感覺到了,哭聲是從老婦房間裡飄出的。一定是老婦在哭,她悲悽的哭聲讓花榮想起了母親,那個早逝的可憐女人。花榮內心酸楚。他來到老婦房間門口,輕輕地敲了敲門。哭聲停止了。門開了,花榮看到老婦雙手抱著一個相框,相框裡一個精神的年輕人臉上掛著永遠的微笑。她是抱著相框在哭,她眼中積滿了渾濁的老淚,醜陋乾枯的臉上,有兩條淚河。
老婦聲音有些沙啞:“你有什麼事情?”
花榮說:“老人家,你為什麼哭?”
老婦說:“你進來吧。”
花榮進了房間。
老婦把相框放在桌子上,然後關上了門。
老婦說:“坐吧。”
房間裡只有一個椅子。
花榮說:“老人家,你坐吧。”
老婦說:“你坐,我坐床上。”
花榮坐了下來,說:“老人家有什麼傷心事?”
老婦抹了抹紅腫的眼睛,指了指桌子上照片中的年輕人,說:“那是我兒子,我的獨生兒子。他死了,死了快兩年了,想起他來,我就傷心。對不起呀,影響你睡覺了。我想忍住不哭的,可是忍不住呀。”
花榮說:“你沒有影響我,是我自己牙痛,睡不著了,聽到你哭,過來陪陪你。”
老婦說:“好心人哪,有誰會在深更半夜陪我這個孤老婆子。”
花榮說:“人死不能復生,老人家不要過於悲傷。”
老婦說:“道理我懂,可是,可是我兒死得冤哪,他還那麼年輕,老婆都還沒有討。”
花榮說:“他——”
老婦說:“那年,他高中畢業,沒有考上大學。他覺得有愧,對不起我們老兩口,留下了一封信,就到外面闖蕩去了。我們都不曉得他去了哪裡,根本就沒有他的訊息。幾個月後,收到了他寄來的兩百塊錢,還有一封信。信中裝了張照片,就是鏡框裡的這張。他讓我們安心,說找到工作了,以後每個月都會寄錢給我們,讓我們不要太擔心他。他說的話做到了,從那以後,每個月都寄錢給我們,錢有時多有時少,最少也有兩百元。我對老頭子說,孩子有出息了,你該放心了。老頭子和我想法不一樣,他總是憂心忡忡。兩年前,老頭子擔心的事情發生了,我沒有料到會那麼嚴重,兒子竟然死了。你知道嗎,我兒是被人打死的。我們去收屍時,才知道可憐的兒子這些年,一直靠擺小攤為生,自己省吃儉用把錢寄回來給我們。不知道什麼人打死了他,我不曉得他們是幹什麼的,只曉得他們好凶惡,活活地把我兒打死了。人都被他們打死了,賠錢有什麼用?我們回來後,就在安葬他骨灰的那天晚上,老頭子吐血死了,他們都走了,留下了我這個孤老婆子。你說,我能不傷心嗎?我也想死,可是,我死了,誰在清明時給他們掃墓呀。”
花榮的眼睛溼了。
他不知道怎麼安慰老婦。
他伸出手,握住老婦粗糙的手,老婦的手十分溫暖,像母親的手。
他一直記得母親溫暖的手。
……
天矇矇亮時,風子他們走出了房門,叫喚花榮,說該出發了。
花榮從老婦的房間裡走出來,他們十分詫異。
花榮沒有理會他們,只是對老婦說:“老人家保重。”
說完,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千塊錢,放在了她手上。她連忙說:“不要,不要,我用不著錢的,真用不著的。”
她把錢塞回花榮的口袋,說:“你不要再給我錢了,我會生氣的,我生氣了就不給你們開門了。”
花榮見她十分決絕,就沒有再把錢掏出來。
風子和江菲冷漠地看著他們,也沒有拿點錢給老婦的意思,而且連一句感謝的話都沒有,只是想馬上逃離老婦的家。
花榮突然特別鄙視這對男女。
老婦開了門,他們出了門。
江菲要抱著皮箱上車。
花榮冷冷地說:“放到後備箱裡去吧,那裡更安全,你這樣抱著,不是故意引起別人的注意嗎?我可不想看到我的客人被搶。”
風子說:“花兄弟說得有道理,還是放後面吧。”
花榮說:“我不是你兄弟,以後不要這樣叫我,膩歪。我只不過是個開黑車的。”
風子尷尬地笑笑。
風子幫江菲把皮箱放進了後備箱,他看到後備箱的角落裡放著一把剔骨尖刀,心裡咯噔了一下,然後重重地合上了後備箱的蓋子。
風子沒有坐在副駕駛位置,而是和江菲坐在了後面。
花榮和老婦告別後,才上車。
風子把嘴巴湊在江菲耳朵上低聲說著什麼,他們的臉色十分難看。花榮上車後,他們趕緊分開。
離開老婦家,開了十幾分鍾,來到了一個鄉鎮。
這是個山區鄉鎮,冷冷清清。
花榮肚子餓了,找了個路邊的包子鋪,停下了車。
風子說:“你要幹什麼?”
花榮說:“難道你們不吃早飯?”
戴著口罩的江菲說:“不吃,走吧。”
花榮心裡不快,說:“不吃不行,沒有力氣開車。你們不吃,就在車裡等我吧,我吃完了再走。”
風子瞪著他,什麼也沒說。
花榮下車,走進了包子鋪,坐下來,說:“給我來十個包子,一碗豆漿。”
包子鋪的老闆娘是個中年婦女,臉很黑,卻滿面笑容。
她把包子放在一個大盤子裡,放在了花榮面前,說:“吃吧,豆漿馬上給你端過來。”
花榮拿起一個包子,咬了一口,慢慢地嚼起來。
他故意慢吞吞地吃。
他無所謂,反正不趕時間,開到哪裡算哪裡,其實,他是想氣氣那兩個莫名其妙的人。
車裡,江菲生氣地說:“你怎麼找了這麼一個司機。”
風子說:“這個人平常很好的呀。”
江菲說:“我看不是個好東西。”
風子說:“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江菲說:“我擔心他會壞了我們的事情。”
風子說:“沒有那麼嚴重,他什麼也不知道,你不要多想了,忍耐忍耐,到了我老家就好了。”
江菲說:“你和他說,讓他吃快點,趕緊走。”
風子降下車窗玻璃,對包子鋪裡慢條斯理地吃著包子的花榮說:“花師傅,你能不能快點。”
花榮沒有搭理他。
江菲生氣地說:“早知道這樣,就不和你走了,這樣提心吊膽的,不是人過的日子。”
風子說:“好了,別抱怨了,又不是我讓你幹那些事情的。”
江菲說:“不是為了你,我會這樣?你這個混蛋。”
風子咬了咬牙,沉默。
花榮把最後一個包子吃完,對老闆娘說:“給你錢。”
老闆娘收了錢後,微笑著說:“謝謝,一路走好。”
走出包子鋪的花榮,突然想到了什麼,又折了回去。
老闆娘說:“還有什麼事情?”
花榮說:“你知道離這裡不遠處那個兒子在外地被城裡人打死的人家嗎?”
老闆娘說:“知道呀,怎麼了?”
花榮從口袋裡掏出那一千元,說:“昨天晚上,我們在那人家借了宿,老太太人很好,早上走時,不願意收我的錢。我心裡過意不去,想託你把這些錢給她。”
老闆娘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你說什麼?”
花榮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老闆娘驚駭地說:“活見鬼了。”
花榮說:“怎麼?”
老闆娘說:“你們住的那家人都死光了呀,哪裡有什麼老太太。老太太在半年前就喝農藥自殺了。你說你們住在她家,還要給老太太錢,這不活見鬼了嗎?老太太死後,那房子就一直沒有人住,你們——”
花榮心底升起了一股寒氣,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冒出了雞皮疙瘩。
……
可以說,這是一次莫名其妙而又讓人心慌的旅程。風子選擇的道路難走不說,他和江菲總是因為困難而相互埋怨,有時不顧花榮在場,大吵大鬧。花榮漸漸地有了判斷,江菲是個有夫之婦,和風子私奔是因為犯了案,而她犯案是因為風子……其實,風子是帶著犯案的江菲逃亡,他以為只要逃到地處貴州山區的老家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儘管知道了這些,花榮還是不清楚江菲的身份,以及她犯了什麼案,而且對那皮箱裡裝的什麼也一無所知。好幾次,花榮想開啟皮箱看個究竟,因為江菲看得緊,沒有得逞。他們儘管相互埋怨,不停地吵嘴,可對花榮還是十分警惕。他們不敢住旅館,漸漸地,也不敢到人家裡借宿了,怕留下什麼蛛絲馬跡。風子和花榮商量,以後累了就在車裡睡睡好了,或者在野外搭帳篷休息,他帶了兩頂小帳篷,還有睡袋什麼的。花榮才知道他們的旅行包裡裝了些什麼,還有餅乾麵包之類的乾糧。花榮不答應,說自己沒有床根本就睡不了覺。風子說:“這樣吧,再給你加兩萬,你看怎麼樣?”花榮想了想,答應了他。
十多天後,他們來到了湘西和貴州交界的大山裡。
那是個下午,天陰沉沉的,冽風呼嘯,天寒地凍。
不知不覺,他們從秋天進入了冬天。
銀灰色的現代轎車馳進了大山裡的一個山谷。
路是泥沙路,坑坑窪窪。路兩邊是高過人頭的草叢,更遠一點是茂密的森林。這個地方人跡罕至的樣子,開了半天的車,也沒有見到別的車輛在這條路上行走。
花榮說:“媽的,走的什麼鳥路。”
風子說:“過了這段就好了。”
花榮說:“好個屁,你以為我是傻瓜呀,進入貴州後,山更多,路更不好走了。”
風子說:“走都走到這裡了,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只有繼續走下去了。”
花榮說:“等把你們送到地方,估計我的車也報廢了。”
他們說話的時候,車突然劇烈抖動,要翻掉的樣子。花榮趕緊剎住了車。風子說:“怎麼了,趕快走呀,天黑時,我們必須走出大山。”
花榮知道發生了什麼,惱怒地說:“必須你媽逼!”
風子說:“你怎麼罵人呀。”
花榮說:“老子罵的就是你,王八蛋,你不是故意折騰我吧!車胎爆了,你知不知道!”
風子說:“啊——”
江菲說:“還不下去看看,你們吵什麼呀。”
花榮和風子下了車。
右邊前輪胎已經癟下去了,花榮一把拉過風子,惱怒地說:“你睜大眼睛看看,車還能開嗎!這荒山野嶺的,你就等著喂野狼吧!”
風子說:“花師傅息怒,息怒。想想辦法吧。”
江菲也下了車,看到乾癟的輪胎,眼神慌亂。
花榮說:“想什麼辦法?你匆匆忙忙叫我走,連備胎都沒帶,這個鬼地方,到哪裡去找補胎的人?你他媽再多錢有屁用,你能給我弄個輪胎出來,我就真服你了。”
風子四處張望。
這片山野,除了他們三個人,鬼影都沒有。
山風呼嘯,天上烏雲翻滾。
花榮趴下身體,檢查著輪胎,發現輪胎是被鐵釘刺穿的。那一片有好幾顆鐵釘,彷彿是有人故意在這裡佈下的鐵釘,這是一個陷阱?如果說真的有人故意這樣做,那麼,事情就沒有那麼簡單。
花榮說:“情況不妙。”
風子臉色煞白,喃喃地說:“這可怎麼辦?”
江菲扯下口罩,瞪著眼睛說:“怎麼辦,我們死在這裡算了。我真倒黴,怎麼就鬼迷心竅,看上了你這個沒用的東西!要不是你,我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什麼狗屁詩人,你就是一個騙子,一個流氓,一個連自己都養不活的流浪漢!”
風子眼中冒火。
他顫抖著說:“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不能侮辱詩人。”
江菲說:“狗屁詩人,狗屁詩人!什麼狗屁浪漫,沒有錢你連狗都不如,要不是我,你這些年能如此瀟灑過日子,能花天酒地?你住的房子是我租的,你的手提電腦是我買的,你吃的穿的都是我提供的,你甚至拿著我給你的錢去泡妞,還美其名說體驗生活,你說你是不是狗屁詩人,是不是!現在我出事了,你還要帶我去什麼鬼地方,還騙我說到了那地方,什麼事情都沒有了,還說過什麼兩個人的幸福生活。能幸福嗎,能嗎?這些天,我除了恐懼,還是恐懼,我還不如回去自首,就是坐牢也比逃奔的生活強。”
風子大聲吼:“別說了,你以為我的心好受!你以為你那幾個臭錢就可以收買我,要不是愛你,我早就離開了,也不會走到今天。一切都是你自己願意的,我從來沒有逼過你,是你說愛我離不開我的!你明白嗎?”
江菲流下了淚水,表情痛苦,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花榮的牙又開始疼痛。
他倒抽著涼氣說:“你們慢慢吵,老子不奉陪你們了。”
花榮往前走去。
風子見他離開,急了:“你他媽的真的走了?”
花榮迴轉身,說:“你剛才說什麼?”
風子說:“我說,你他媽的真的走呀。”
花榮朝他撲過來,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惡狠狠地說:“我告訴你,你罵老子可以,你再敢罵我媽,老子就弄死你。”
風子感覺到了他的力量和憤怒。
他膽怯地說:“花師傅,放開手,有話好說。”
花榮說:“我看江菲說對了,你就是個狗屁詩人。”
風子突然怒了:“別侮辱詩人。”
說完,他伸出手,抓住了花榮頭上的帽子。
花榮說:“放開我的帽子,否則我真不客氣了。”
風子鬆開了手,沒料到,鬆手時把花榮的帽子帶落到地上。花榮哀嚎了一聲,鬆開了抓住風子衣領的手,趕緊撿起帽子,戴回了頭上。
花榮說:“狗東西,有你好瞧的。”
他轉過身,往前走去。
江菲說:“花師傅,別走。”
花榮沒有回頭,說:“你以為我真的會走?我的車還在這裡,難道不要了?還有,你們的錢還沒有付清,我能走?我只是往前走走,看看有什麼辦法。”
江菲鬆了口氣。
他們又繼續鬥起嘴來。
花榮心裡像吃了死蒼蠅一樣難受,他頭上的秘密,暴露在了他們眼中,又是羞愧又是怨恨。邊走,心裡邊說:“我要殺了你們,殺了你們。”走著走著,花榮發現前面路邊草叢中有間小木屋,小木屋上有兩個大字:“火補。”敢情這是個修輪胎的地方?走近前一看,果然是。問題是,小木屋有“鐵將軍”把門,根本就沒有人。他從門縫裡望進去,發現屋裡有許多修車補胎的工具,邊上還有張行軍床。在這荒山野嶺開店,會有什麼生意?此店的主人是不是腦袋壞掉了。他想到了刺穿輪胎的釘子,會不會和此店的主人有關係?此店的主人也許不僅僅是為了補胎那麼簡單,會不會是埋藏此地的江洋大盜或者殺人犯?花榮不寒而慄,覺得有人躲在不遠的隱蔽處,朝他冷笑。
那隱蔽之人是獵手,而他們就是獵物。
花榮身上一陣陣發冷,牙好像也不痛了。
他回到了原地。
風子和江菲已經不吵了,還抱在一起接吻。
花榮感覺到了噁心,他腦海裡突然浮現出父親和那個寡婦偷情的情景,眼裡頓時充滿了殺氣。
風子和江菲在他眼中變成了兩隻兔子。
他想剝了這兩隻兔子的皮。
可是,他現在還不敢輕舉妄動,因為擔心另外一雙眼睛,獵手的眼睛。
花榮站在他們面前,說:“你們還有心情接吻,都死到臨頭了。”
他們趕緊分開。
江菲說:“花師傅,有什麼辦法了嗎?”
花榮說:“沒有,我不是說都死到臨頭了嗎。”
風子說:“你說什麼,死到臨頭?”
花榮點了點頭。
風子說:“到底怎麼回事?”
花榮說:“是有人故意地在路上佈下了鐵釘,讓過路的汽車中招,然後……”
江菲聽了他的話,嚇得四下張望,彷彿隨時都有一個蒙面強盜出現在面前。天漸漸地暗下來。
風子突然舉起雙拳,吼叫道:“出來吧,出來吧,狗日的都給我滾出來吧,我和你們拼了!”
江菲怔怔地看著他,目光痴迷。
她喃喃地說:“風子,風子——”
風子一手把她攬過來,說:“菲,別怕,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會保護你!別怕。”
江菲說:“風子,我不怕了,不怕了,有你在,我什麼也不怕了。”
他們就像演話劇一樣,花榮冷眼看著他們,點燃了一根菸。抽了兩口,覺得牙又疼痛起來,他把煙扔在地上,踩滅了菸頭。花榮冷冷地說:“好了,你們倆正常點好不好。天很快就黑了,我們商量一下該怎麼辦吧。”
江菲說:“花師傅說得對,我們還是要想想對策。”
風子說:“這樣吧,讓江菲在車裡待著,我們一前一後守著她。”
這話讓江菲感動。
花榮說:“這天好像要下雪,會把我們凍死的。”
風子說:“我們現在去山林裡撿些乾柴,在車前燃起一堆篝火,這樣可以防止野狼的襲擊,也可以取暖。”
花榮說:“好吧,那趕快去撿乾柴吧。”
江菲坐在車裡守著車,他們分頭去撿乾柴。臨走時,花榮交待江菲:“如果有過路的車輛,你一定要攔下來。另外,如果有什麼人從山裡出來,一定不要開車門,等我們回來。”風子也說:“花師傅說得對,切記,切記。”江菲說:“你們放心去吧,我記住了。你們要快點回來。”
……
篝火在土路中間熊熊燃燒,照亮了路兩邊的草地。風吹得野草瑟瑟作響,他們十分警惕,生怕草叢裡突然竄出殺人越貨的傢伙。他們烤著火,吃著麵包和餅乾,喝著礦泉水,誰也不想說話。風子和江菲依偎在一起,花榮坐在他們對面。在花榮眼裡,他們就是兩隻兔子。
夜深了,江菲明顯支撐不住了,上眼皮和下眼皮不停地打架。
風子說:“菲,你到車裡去睡吧,我和花師傅守著,沒事的,天亮了會有辦法的。”
江菲鑽進車裡,把身體套在睡袋裡,躺在後座上睡了。
風子和花榮面對面坐著。
風子說:“應該不會有強盜吧。”
花榮說:“不一定,告訴你吧,就在前面有間小木屋,好像有人住的,可是門鎖著,可能人藏起來了。”
風子回頭看了看黑漆漆的遠方,心裡發寒,說:“他們要是有傢伙,我們倆也頂不住的。”
花榮冷笑道:“你不是很厲害嗎,大不了和他們拼了。”
風子說:“那是裝逼話,哄她的。”
花榮說:“你他媽的真不是東西。”
風子說:“後備箱裡不是有把尖刀嗎,你怎麼不拿出來防身。”
花榮說:“那不是殺人的刀。”
風子說:“為什麼?”
花榮說:“那只是剝皮的刀,剝兔子皮的。現在沒有兔子皮可剝,拿出來幹什麼。”
風子說:“你還有剝兔子皮的嗜好?”
花榮說:“從小就喜歡剝兔子皮。”
風子說:“你還是拿出來吧,這樣我心安些,可以壯膽。”
花榮說:“好吧。”
他把剔骨尖刀取出來,還拿了把手電出來。花榮重新坐在風子對面,手電放在左邊,剔骨尖刀放在右邊。看著在火光中散發出寒光的尖刀,風子的確有了某種安全感,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真正的惡魔就坐在他的對面。
花榮說:“我只知道你是詩人,可是從來沒有讀過你的詩歌。”
風子說;“你上網搜我的名字,可以搜到很多我的詩歌。”
花榮說:“現在哪裡來的網?”
風子說:“你回去後再搜吧。”
花榮說:“還能回去嗎?”
風子無法回答他這個問題。
花榮笑了笑,說:“我有個請求,朗誦一首你寫的詩歌給我聽聽,怎麼樣?也不枉我認識你一場。”
風子說:“沒有問題。”
於是,他站起來,站在寒野的風中,火光把他的臉照得通紅,眼睛裡也跳躍著鮮活的火苗。他清了清嗓子,開始了詩歌朗誦:
起風了
衰草瑟瑟作響
暮秋的長夜
鬼魂哭號
無處安息
寒雨飄落
打溼蒼茫目光
哀歌四起
山和水的黑暗
一如心靈的沉寂
驚鳥掠過天空
沒有痕跡
被藐視的趕路人
步履匆匆
堅定地往前奔走
義無反顧
在詭異殘酷的暗黑世界奔走
只有穿過長夜
才能回家
才能看到光
風子朗誦完,坐了下來,說:“花師傅,怎麼樣?”
花榮嘆了口氣,說:“好詩呀,只是我理解不了。”
風子說:“不一定要理解,不一定要理解。”
花榮說:“你閉眼休息會兒吧,我看著。等你休息好了,我也要合會兒眼,累死了。”風子說:“這樣也好。”其實,他早就撐不住了。風子在篝火邊打瞌睡,不一會兒就把頭頂在膝蓋上睡著了。
花榮臉上掛著莫測的笑意,緩緩地站起來,一手拿著手電,一手拿著刀。他躡手躡腳地來到車後面,把刀放回了後備箱,然後把那個皮箱提了出來。他把後備箱蓋了回去,提著沉重的皮箱,穿過路邊的草叢,朝山林裡奔去。
其實,江菲一直沒有睡著,只是靜靜地躺在車裡,風子朗誦詩歌時,她淚流滿面,她想起了自己和風子的相識,就是在一次詩歌朗誦會上,愛上了這個流浪的詩人。她聽到了花榮合上後備箱蓋子的聲音,她猛地坐起來,看著花榮提著皮箱竄進了山林。她想推開車門衝出去,無奈花榮鎖死了車門。沒有想到,花榮就是那個強盜,江菲大聲呼喊:“風子,風子——”
無論她怎麼喊,風子就是聽不見。
江菲使勁地用手掌拍著窗玻璃。
風子終於醒過來了,不是被江菲喚醒了,而是在噩夢中驚醒,他夢見有個蒙面人追殺他。醒來後,他才聽到江菲拍打車窗玻璃的聲音。他走到車子跟前,大聲說:“菲,怎麼了?”江菲喊叫道:“花榮把皮箱提走了。”風子說:“他往哪裡去了?”江菲說:“往那片林子裡去了,快去追呀。”風子怒吼了一聲,朝山林裡奔跑而去。
山林裡一片漆黑。
進入山林後,風子才真正感覺到了危險。
黑暗將他無情淹沒。
他不知道花榮往何處去了,而他自己卻像瞎子般寸步難行。
他吼叫道:“花榮,你這個天殺的,給老子滾出來。”
他的吼聲在山林裡迴響,顯得十分詭異。
突然,他看到前面不遠處亮光一閃,然後滅了。有個陰惻惻的聲音說:“風子,來呀,來呀,來抓我呀,我最喜歡捉迷藏了。”
那是花榮的聲音。
風子朝亮光閃過的地方撲了過去。
到了那地方,他還是什麼也看不見,急得他破口大罵。
就在這時,不遠處又有亮光劃破黑暗,那亮光又很快消失。那陰惻惻的聲音又出現了:“風子,我在這裡,過來捉我呀。只要你捉住我,我把皮箱還給你,這裡面裝的可都是錢哪,我一輩子也賺不到這麼多錢。來呀,來捉我呀,詩人,情聖——”
風子又朝那地方撲了過去。
他怎麼也捉不住和黑暗融為一體的花榮,也許,他就是黑暗的化身。就這樣,花榮一遍遍地折騰著風子。他站在森林裡,聞到了松香的味道,那麼濃烈。這回,他沒有看到亮光,也沒有聽到花榮陰惻惻的聲音。他站在黑暗中,想到了被鎖在車裡的江菲。江菲會不會有危險?風子企圖回到汽車那邊,卻怎麼也走不出去了,他迷路了。他站在森林裡,氣喘吁吁。突然,有根什麼東西從後面勒住了他的脖子。他想喊,卻喊不出來了,掙扎也無濟於事。
是花榮用皮帶勒住了他的脖子。
皮帶越勒越緊,風子喉嚨裡發出嘰嘰咕咕的聲音。
花榮在他耳邊說:“你知道我為什麼殺你嗎?我告訴你,你聽好了,我從小就仇恨偷情的人,要不是我父親和寡婦偷情,我媽也不會那麼早就死。還有,你看到了我頭上的秘密,我心裡很清楚,你在嘲笑我,儘管你沒有說出口。”
不一會兒,風子的腿蹬了幾下,渾身就癱軟了下去。
他拖著風子的屍體走出了山林。
那堆篝火還沒有燃盡。
江菲看到了風子的屍體,睜大了驚恐的眼睛,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花榮往火堆裡添了些乾柴,火苗噼噼啪啪作響,火星子在風中亂竄。
添完乾柴,花榮開啟了車門。
他把嚇傻了的江菲從車裡拖了出來,扔到火堆旁,風子的屍體離她一步之遙。江菲渾身顫抖,喃喃地說:“不要殺我,不要殺我,讓我回去自首,那些錢全部歸你。”
花榮冷笑著說:“錢,錢是什麼東西?”
汪菲跪在他面前,說:“你饒了我吧,我家裡還有5歲的孩子,他需要我,我要回家,回家。饒了我吧——”
花榮說:“你孩子和丈夫還需要你嗎?”
江菲說:“需要,需要,我丈夫說過,他會原諒我的,他是個厚道的人,他愛我,真的愛我。我在銀行工作,利用職務之便,貪了不少錢,是我丈夫發現的,他舉報了我,之前還勸我投案自首,我就是坐牢他也會等著我。我鬼迷心竅呀,為了風子這個流浪漢,毀了好好的一個家。你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花榮咬著牙說:“你他媽的也配說愛,去死吧!”
……
天亮後,下起了大雪。
林子裡堆起了一個土包,土包前堆著花花綠綠的鈔票。
花榮取了兩萬五千塊錢,塞進自己的口袋,說:“這是我的所得,其他的我燒給你們,你們不是愛錢嗎,你們就拿著這些錢好好享受吧。”
他點燃了那堆錢。
看著那些錢燒成灰燼,他提著那個皮箱走出了山林。
花榮撬開了那個小木屋。
他把輪胎補好,推著輪胎走出小木屋時,地上已經鋪滿了積雪。
他開著車離開了這荒無人煙之地。
大雪覆蓋了山林中的那個土包,覆蓋了林地中的血跡,覆蓋了一個真相。
天氣漸漸溫暖,馬路邊懸鈴木也長出了鮮嫩的葉子。白曉潔討厭的冬天將要過去,心裡有些小興奮。
可是,白曉潔的心情很快又陰鬱起來。
因為朱燕辭職了。
朱燕辭職和楊紅有關。
楊紅在大老闆面前的建議奏效了。他們搞了個方案,公司機構重組,把市場部和另外一個部門合併,而從這兩個部門的總監中選擇一個做新組部門的頭。那個部門總監和楊紅是一夥的,也是個阿諛奉承之人,公司全球的大老闆對她也不錯,於是,她就鐵定為新組部門的總監。他們把這個決定告訴朱燕後,還假惺惺地讓她到另外一個部門當總監。朱燕用三個字回絕了他們:“沒興趣。”朱燕在這個公司幹了五年,對這個公司的發展功不可沒,因為她是個實在幹事的人,靠真本事吃飯,可還是被擠出了公司。朱燕不以為然,她到哪裡都可以做得很出色,白曉潔卻有點惶恐不安。
她知道在這個社會,很難碰到像朱燕這樣的頭。
而且,新上任的總監對她一定很不利。
離職的那天,市場部的同事們給她舉行了送別晚宴。同事們大都捨不得她走,她對下屬好是出了名的,總是為下屬爭取應有的利益,而不是像很多人那樣,只顧自己撈錢。她的離開,對公司是重要的損失,大家都明白,這種損失在不久的將來會自然顯現。朱燕談笑風生,好像是和同事們進行一場普通的聚會,她越是表現得若無其事,同事們心裡也就越難過。有幾個心軟的同事眼睛都溼了。
朱燕笑著對她們說:“你們這是幹什麼呀,來,喝酒!開心點,又不是生離死別,我還在這個城市裡,大家要是想我了,可以請我吃飯呀。也許,某一天,我們還會在一起工作呢,鐵打的公司流水的員工,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白曉潔坐在一個不顯眼的角落裡,默默地看著那邊桌子上說話的朱燕,心裡很不是滋味。
她心裡有種莫名其妙的恐慌。
大學畢業後,她應聘了幾十家公司,都沒有被錄用,最後還是朱燕留下了她。朱燕走後,楊紅她們一定會給她小鞋穿,逼她走的,她擔心的就是這一點,這個時候,她不能失業,父親治病還要她掏錢,她還要交房租,還要吃飯。如果被公司開掉了,找份新工作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這可如何是好。白曉潔心裡有事,很容易表現在臉上。同桌的一個同事說:“曉潔,朱姐平常對你不錯,你也不去敬她一杯酒,我們都敬過了,就你了。”白曉潔尷尬地笑笑:“這就去,這就去。”
她端起一杯紅酒,走到朱燕面前,說:“朱姐,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敬你一杯酒了,我先乾為敬。”
說著,她就把那杯紅酒倒進了喉嚨。
見她喝得如此爽氣,朱燕站起來,端起酒杯,也一口喝乾了杯中酒。
朱燕說:“曉潔,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不要怕,無論怎麼樣,人總得走自己的路。”
白曉潔聽了她的話,一陣心酸,眼淚情不自禁流下來:“朱姐,我記住你的話了。”
朱燕說:“曉潔,開心點,世界末日還沒有來呢,就是來了,我們也要面對,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對了,以後有什麼困難,可以找我。明白嗎,找我。”
白曉潔說:“明白了。”
……
送別晚宴結束後,白曉潔獨自在街上行走。
她的心情十分複雜。
夜色中的城市鬼魅而妖冶。
到處都充滿了紙醉金迷的味道。
她突然覺得自己和這個城市格格不入。
此時,家鄉那個小城是那麼遙遠。有時,她也想回小城,隨便找個人嫁了,過安寧的日子。父親剛剛得病時,她回去照顧他。那時,父親也有這個願望,希望她回小城生活。她也考慮這個問題,母親託人給她介紹了幾個男子,她都看不上眼,因為每次相親,她腦海裡就會不斷浮現阿南上吊的樣子。這個南方小城一定是被阿南詛咒了的,只要待在這裡一天,白曉潔的心就不會安寧。她還是選擇了離開,只有在外面的世界,她才能夠不被阿南折磨。其實,這個世界裡,沒有一塊淨土,能夠讓她平靜生活。
到處都是物慾橫流。
她的手機鈴聲響了。
白曉潔從包裡拿出手機看了看,是豬頭來電。豬頭自從情人節那晚後,就一直沒有和她聯絡過,她也已經把他忘記了,如果不是他來電話,她也不會想起他來。離開小城後,白曉潔經歷了一些男人,有時是自己生理的需要,有時是別人生理的需要,有時還是禮貌性的接觸和交往甚至上床,那都不是愛情。對於床上那點事,她看得不重,就像是撒泡尿那麼簡單,她從來不想把簡單的事情弄得複雜。但是,她會把愛情看得很重,大多時候愛情和**是兩碼事,她也渴望愛情和**結合得天衣無縫的情事,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白曉潔不想理豬頭,拒絕接聽。
現在她沒有生理上的需要,也不會去管豬頭有沒有生理需要。
一個可以在情人節之夜把她扔下的男人,完全可以忽略,可以從她的腦海裡徹底刪除,不會和他保持任何關係,哪怕是真情還是假意,還是逢場作戲。
豬頭沒有再來電話。
她很清楚,豬頭的電話只是個試探。
如果她接了,證明他還是有機可乘,她要不接,他也就算了。現在很多男人,手握著很多釣竿,總覺得會有上鉤的魚。白曉潔想,自己不可能再是豬頭的魚了,他只是豬頭而已,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拒聽豬頭電話後,白曉潔突然想起了衡水公園樹下埋在土中的頭髮。
她坐了輛計程車,來到了衡水路的衡水公園。
公園裡有些人在遊走,大都是情侶。
天不冷了,這裡是約會的好地方。
白曉潔找到了那棵香樟樹。
她蹲在香樟樹底下,看到那鬆軟的泥土上長出了青草。
白曉潔想,是不是埋在泥土裡的頭髮長出來,冒出來就變成了青草?如果是,多麼神奇。她不相信埋在泥土裡的頭髮是那個叫金暉的女人的,金暉就是花榮杜撰出來的一個女人。也許是他經常做那些小姐的生意,產生了奇怪的想法,才編出了一個殺死金暉的故事。埋在泥土裡的頭髮一定是他從哪裡弄來的。不過,白曉潔覺得他把頭髮埋在泥土裡,希望頭髮生長,充滿了神奇的想象力。
白曉潔心裡說,春天來了,頭髮在泥土裡生長,長出了嫩綠的青草。
這是多麼美好的事情呀。
她摸了摸自己的長髮,真想把自己的頭髮也剪下來,埋進泥土裡,讓它們自由生長。
從她身邊經過的人,都會用奇怪的目光注視她。
他們不知道她在幹什麼。
他們也許以為她在選擇什麼。
也許以為她有毛病。
白曉潔不在乎別人的看法,也不會去注意那些奇怪的目光。她只是在這個落寞的夜晚,因為那些在春天裡長出的青草而莫名感動,感受到生命的力量無處不在。白曉潔就像那些青草,平凡卑微,卻充滿了生命力。
白曉潔內心的感傷和無奈漸漸地被一種神秘的力量所代替。
白曉潔乾脆坐在了樹下,守護著那些青草,也守護著自己的內心。
不知過了多久,公園裡的人漸漸稀少了,夜也深了。
突然,她感覺到有人站在香樟樹後面。
她站起身,繞到樹後面。
她驚喜地說:“花大哥,是你——”
花榮驚訝地說:“你怎麼在這裡?”
白曉潔說:“我是來看那些頭髮有沒有長出來的。花大哥,我告訴你,頭髮長出來了,變成了青草。”
花榮說:“是嗎?”
白曉潔說:“是的,你過來看。”
他們蹲在樹下,凝視著那些青草。
花榮在身邊,白曉潔有了安全感,情緒也變好了,甚至愉悅。白曉潔說:“花大哥,你是不是也來看頭髮有沒有長出來?”
花榮點了點頭:“還是曉潔理解我。”
白曉潔說:“當然,你是我在這個城市裡唯一值得信賴的人,我都把你當我親人了。”
花榮說:“對,我是你親人。”
白曉潔說:“你說話要算話,不許反悔。”
花榮說:“我對著這些青草發誓,我會一直把你當我親人的。”
白曉潔說:“好了,不用發誓的,你心裡有我就可以了。”
花榮的眼睛盯著青草,說:“曉潔,這些青草不是從頭髮里長出來的。”
白曉潔說:“為什麼?”
花榮說:“我聞得出來,青草沒有頭髮的香味。金暉的頭髮是有香味的,而這青草沒有。”
白曉潔說:“是嗎?”
花榮說:“是的。”
白曉潔笑著說:“我不信。”
花榮伸出手,拔起一根青草,對她說:“你看看,青草的根不是頭髮。你再聞聞,青草沒有香味。”
白曉潔看見青草的根系的確不是頭髮。她接過青草,放在鼻子下聞了聞,果然沒有香味,只有青草本身的氣息。花榮挖開了鬆軟的泥土,取出了那捲頭髮,仔細端詳著,喃喃地說:“金暉的頭髮還沒有發芽,沒有發芽,天都暖了,怎麼不發芽呢?”他把沾滿泥土的頭髮遞給白曉潔,說:“曉潔,你聞聞,頭髮上真的有香味的。”
白曉潔接過頭髮,放到鼻子下聞了聞,果然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不是頭髮本來的味道,而是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白曉潔彷彿在哪裡聞到過這樣的香味,可是一下子想不起來了。
花榮把頭髮埋進泥土,說:“也許再下幾場雨,頭髮就會長出來,就會開出鮮豔的花朵。那時,整個衡水公園都會充滿花香,整個城市的人都能夠聞到花香。”
白曉潔被他說得陶醉了。
她說:“花大哥,你在寫詩呀。”
花榮說:“我不會寫詩,我是這樣想的。”
白曉潔說:“你剛才說的就是詩。”
花榮說:“那我給你講個詩人的故事吧。”
白曉潔說:“好呀,好呀,最喜歡聽花大哥講故事了。晚上,我和同事吃完飯,一個人在街上走時,就想,如果花大哥在我身邊給我講故事,那該有多好。你編的那些殺人的故事真的很刺激的。”
花榮說:“真的?”
白曉潔說:“真的。”
花榮說:“好吧,我今天要講的詩人的故事也是殺人的,是我把那個叫風子的詩人殺了,還有和他一起私奔的情人。”
白曉潔說:“啊——”
花榮說:“害怕了?”
白曉潔說:“沒有,快講快講。”
他們背靠著那棵香樟樹坐下來,在清爽的微風之中,花榮給白曉潔講了那個關於詩人風子和情人江菲私奔的故事。
花榮說:“對他們來說,他們因為錢而走向了一條不歸路,所以,我拿了我應得的錢後,就把其他錢都燒掉了,邊燒錢我邊說:‘你們不是愛錢,認為錢能夠給你們帶來幸福和浪漫生活嗎?我把錢燒給你們,這些錢都是你們的,希望你們能夠在地獄裡花掉這些錢。’我還把他們的鞋都帶回來了。回來的那個晚上,我去了趟廢置的別墅區,把他們穿的鞋放在別墅區南北的兩個地方,一雙鞋朝南,一雙鞋朝北。”
白曉潔說:“為什麼?”
花榮說:“讓他們拿著錢,分道揚鑣,就是在地獄裡,也永遠不能走到一起。”
白曉潔說:“花大哥,你不去寫小說太可惜了。”
花榮說:“寫什麼狗屁小說呀,現實永遠比小說精彩,比小說恐怖。”
白曉潔說:“是呀,你說得有道理。”
花榮說:“什麼時候我帶你去看那兩雙鞋。男人的是雙黑色的皮鞋,女人的鞋是雙暗紅色的半高跟皮鞋。”
白曉潔說:“花大哥,別嚇我。”
花榮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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