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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青玫眼神柔和地看著易塵。
看的很仔細。
就像生怕以後再也見不到一樣。
只是,易塵臉上沾滿了鮮血和塵土,連身上都是觸目驚心的傷口。
這悽慘的模樣,只看得呂青玫心如刀剜,又是憤怒又是疼惜。
「你父親今世的性情發生了一些變化,但他的道心猶和當初那般堅不可摧。」
呂青玫柔聲道,「你是他孩子,哪怕你現在和他沒有任何感情,可終究是血濃於水的親父子,他不會不認你的。」
易塵嘴唇囁喏,半響才說道:「母親,我……我能不走麼?與其去認一個陌生的父親,我更想陪著您,縱死也不怕!」
呂青玫心中欣慰,暖烘烘的,但嘴上她則堅決道:「你必須去!」
易塵眼神頓時黯然,默然不語。
「你不是從小就喜歡劍道麼,你父親可是神域天下舉世無雙的第一劍修!」
呂青玫眉梢間浮現一抹驕傲,「在劍道上,這諸天上下古今歲月中,根本找不出一個能和你父親相提並論的,沒有!」
「以後你留在他身邊,定可以繼承他的衣缽,在劍修之路上走的更遠。」
呂青玫露出憧憬之色,「母親都能預料到,塵兒以後在劍道上的成就,定可以震爍諸天,舉世矚目!」
「母親……」
易塵張嘴要說什麼。
「聽我說完。」
呂青玫語氣溫和,「以後……若我萬一出現什麼不測,切記不要為我復仇。」
易塵如遭雷擊,睜大眼睛,心都揪住,「母親,孩兒不會讓您出事的!一定!!」
「您放心,我會去見父親,我……我一定會求他幫您的!」
說著,易塵內心湧起難言的苦澀。
他內心何嘗不驕傲自負?
身上自有錚錚傲骨!
讓他去求那個沒有任何感情的父親,根本就難以啟齒。
甚至,他寧可死,都不願這麼做!
可……
他不能沒有母親。
為了母親,他寧可放棄一身的氣節和尊嚴,去求人!
就像之前母親為了救他而不顧性命一樣,他……也會不顧一切來求母親!
啪!
忽地,易塵臉上捱了一巴掌,臉上火辣辣的。
他難以置信地看向母親。
這輩子,他還是第一次被母親打耳光,一時間都懵了。
「我說了,不要去求他!」
呂青玫眼神間盡是嚴厲之色,「他最看不起的,就是沒有骨氣的人,哪怕你是他兒子,也不要讓他看扁了!!」
易塵臉色變幻。
他看得出,母親是真的動怒了。
旋即,呂青玫神色變得緩和下來,嘆道:「我知道,若我出事,讓你不為我報仇很難做到。」
「不過,你要答應我,沒有足夠的實力之前,要一直隱忍著,明白嗎?」
易塵低著頭,緊緊抿著唇,默不作聲。
「大丈夫生於世,要知榮辱,懂進退,忍常人所不能忍,為常人所不能為。」
呂青玫眼神恍惚,「當年你父親被諸天神佛聯手追殺,處境何等艱難,相比起來,你今天遭受的一切,根本不值一提。」
「人,必須活出一口氣!」
「哪怕死了,你這口氣也不能洩了,身上的傲骨也不能丟了!」
易塵默默聽著。
聽得很認真。
只是他內心卻充斥著一股無法揮去的悲愴情緒。
因為,母親那些話,就像訣別前的遺囑。
離開竹山秘界時,易塵腦子裡空落落的,失魂落魄。
母親那些話,猶自縈繞在耳畔,久久迴盪著。
難言的悲慟、苦澀、憤怒、無力……像翻湧的驚濤駭浪般拍打著他的心神。
可最終。
他死死控制住那種幾近失控的情緒,獨自上路。
……
一天後。
無邊海上。
一艘寶船破浪而行。
「這就是無邊海?」
易塵打量著沿途所見的風光。
就見那碧藍的大海無邊無盡,偶爾可見散落在海面上的島嶼。
但更多的,則是各種各樣的危險。
肆虐的海嘯遮天蔽日,狂暴的時空裂痕能把一方海域吞沒,詭異的灰色霧靄所蔓延的地方,海水深處蟄伏的海獸就會化作枯骨……
這裡很危險!
別說一般人,就是神明橫渡其中,都會遭遇不可預測的致命威脅。
但,這艘寶船一路上都很穩,乘風破浪,輕鬆地闖過了各種危險區域,不曾遭受任何風波。
駕馭寶船的,是一個相貌普通的灰衣男子,氣質也很平庸,扔進人堆裡保管無人會留意。
可易塵清楚,對方是一位高手!
「這一路上,恕晚輩失禮,還未請教前輩尊姓大名。」
易塵開口,打破了船上的寂靜。
從竹山秘界離開,到麒麟商會,再借用洲界傳送陣從東勝神洲來到南火神洲,直至現在進入無邊海中,前後不過一天時間。
自始至終,易塵一直很沉默。
而這還是他第一次開口和那駕馭寶船的灰衣男子說話。
「李三九。」
灰衣男子同樣沉默寡言,惜字如金。
「李前輩,咱們還要多久才能抵達棲霞島?」
易塵問道。
李三九道:「兩天。」
易塵默默點了點頭。
他也看出,李三九是個沉默寡言的人。
他也不再說話,自己一個人默默想著心事。
想起母親呂青玫的處境時,他心中依舊難掩焦急和悲慟。
而想起父親時……
他內心則有一種說不出的惘然。
以前他只當自己是個孤兒,是義母把自己撫養長大。
直至現在他才驀地發現,自己的身世竟那般離奇和荒誕。
義母變成了生母。
而父親,則是早在很久以前殞命於世,而今轉世歸來的蘇奕。
易塵瞭解過「易道玄」的一些傳聞和事蹟。
他也清楚,自己母親曾和易道玄結為道侶,神域天下的人都說,是母親害了易道玄。
連母親也親口承認過這一點。
以前,易塵只是個局外人,瞭解到這些事情時,並沒有多少感觸。
可現在,他已不是局外人了!
他是呂青玫和易道玄的兒子!!
自己的母親,害了父親。
而今,也是自己的母親,讓自己去尋求父親的庇護。
一時間,易塵都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於父親而言,母親是仇人。
於母親而言,她是害了父親的兇手。
那麼對自己而言,那個陌生的父親……究竟該擺在自己內心什麼位置?
這一切,就是易塵惘然的原因。
他想起了餘巽那番諷刺的話語,或許自己從出生
時,就真的已註定是個悲劇吧?
「你的心亂了。」
冷不丁地,李三九開口,「這是大忌。」
易塵一怔,旋即神色複雜道:「那前輩覺得,當如何讓心沉靜下來?」
李三九看了他一眼,「若有羈絆,便斬之,若有困惑,便破之,遇事不決,便叩心自問,堅守本我。」
很枯燥平淡的一番話。
可卻讓易塵心神受到衝擊,整個人愣在那。
叩心自問,堅守本我?
叩心自問,堅守本我?
……內心一遍遍重複著這句話,漸漸地,易塵神色間的惘然消散,眼神則一點點變得堅定下來。
他做出決定了!
「前輩,煩勞您一次,送我回去吧。」
易塵神色平靜道。
「回去?」
李三九道。
「對,回去。」
易塵加重了語氣,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他叩心自問,真的能眼睜睜看著母親遭難而不做什麼嗎?
不能!
僅僅只為了自己活命,就要去尋求一個陌生的沒有任何感情的父親的庇護嗎?
不能!
母親拼盡所有,只想讓自己活著。
可若母親死了,自己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至於去尋求那個陌生父親的幫忙……
一個陌生人罷了。
更別提,對方還視母親為兇手,焉可能會幫自己?
正如母親所說,自己去求他……就是自討沒趣,自取其辱!
所以,易塵決定回去。
回到母親身邊。
縱使一起死,也沒什麼可遺憾!
「恕難從命。」
李三九取出一個玉簡,遞給易塵,「這是你母親的交代。」
易塵拿過玉簡一看,頓時愣住。
玉簡內容很簡單,呂青玫請求麒麟商會無論如何也要把易塵送往棲霞島。
並且專門提到,若易塵拒絕,可無視之!
「尋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李三九道,「而在逆境中活下來……才是真的大不易。」
至此,李三九不再多說什麼。
易塵緊緊握著玉簡,怔怔出神。
兩天後。
正值暮色黃昏時。
晚霞像燃燒的火焰在青灰色的天穹中湧動,灑下的光輝映在海面,翻湧起橘紅的浪花。
灑在棲霞島上,漫山遍野的桃花變得格外明媚,紅豔豔的。
海浪拍打的白色沙灘上,正有一人愜意地躺在藤椅中,獨坐礁石之上,在垂釣。
火紅的晚霞映在那一襲青衫上,將他的影子也拉長。
遠遠地,當立在寶船上的易塵看到沐浴在晚霞中的棲霞島時,也不由感受到一種撲面而來的美。
造化鍾神秀,山海美如畫。
而當看到那一道正在海邊悠閒地垂釣的青衫身影時……
也不知是晚霞太耀眼,還是海風太大,易塵眯了眯眼眸,挪開了目光。
夕陽無限好。
和橫跨前世今生的父親相逢,對易塵而言,卻談不上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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