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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音並不大,在這全場都噤若寒蟬的時候響起,卻顯得異常清晰。

“誰在說話?哪個不長眼的敢大放厥詞!?”徐紀元的身邊,那名吏員楊經世瞪圓了眼睛高聲喝罵道。

他本身是徐紀元手下的賬房小吏,不過在這京畿道清吏司之中待久了,早就有了一身的官氣。

更不用說這開倉放糧賑災之後,每天聽到的都是災民和手下兵丁的阿諛奉承,高高在上,俯視百姓的性子,早就已經養成。

此時徐紀元還沒張口,他就已經率先勃然大怒。

那粥棚高臺之上的一眾官吏循著聲音往災民裡面看去,卻見那些災民倒是硬骨頭,竟然沒有一個後退的,反而是隱隱有保護那發聲者的意思。

隨後就見一個氣宇軒昂的男子從人群之中越眾而出,面色肅然的看向眼前的一眾官吏說道:

“粥棚施粥粒米可數,卻還不讓人說,這京城之外,天子腳下,還有王法嗎!?”

徐紀元仔細打量著李雲,發現是個十幾歲的少年人,身上穿的也還算是富貴,當下不由嗤笑一聲。

他本身隸屬於戶部的京畿道清吏司,不是中樞官員,因此並沒有上朝見到皇帝的資格。

此時看到李雲的模樣,還以為是京城之中的哪個富貴人家的子弟,學人家吃飽了撐的前來為民請命了。

當下喝罵道:

“你這刁民,是京城人士吧?不去城裡享福,偏要跑來和這些災民為伍胡說八道,學人家為民請命來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東西!”

他久在京城居住,自然知道京城之中多得是自小錦衣玉食的紈絝子弟,偏偏很多還自以為清高,覺得自己天生就是挽救蒼生的命。

只是揮霍起民脂民膏來,卻從不去想想,自己兜裡的錢是從哪裡來的。

又當婊子,又立牌坊。

而且這幫少年人仗著家中長輩的權勢,往往橫行霸道,欺男霸女的是他,路見不平的也是他,全憑一時喜好。

雖然不知道眼前這個少年人到底是哪家的子弟,徐紀元卻準備就拿他開刀,殺雞給猴看,也震懾一下這幫災民。

李雲搖搖頭道: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難道還要看身份?今日你們貪贓枉法,敢從災民口中奪糧,我就要管一管。”

說著,邁步走進了粥棚之中。

徐紀元也不阻攔,他準備任由這少年折騰,等到他折騰夠了,該說的也都說了,自己再下令將他拿下。

本官本來也不是個苛刻之人,向來都是廣開言路愛民如子的。想要如何大放厥詞,為民請命,儘管說。說完之後,本官能改一點就隨你姓!該怎麼抓人一樣抓,該抽鞭子打板子,一樣打。

伱要是想拿自己的背景壓本官?嘿嘿,這滿朝的官員,還沒見過背景比本官硬的!

徐紀元眯著眼睛捋捋八字鬍,臉上帶著嘲諷的笑容,任由李雲走進了粥棚之中。

他身邊的吏員楊經世和五城兵馬司的那名武官見徐紀元這個主官沒說話,立刻明白徐大人這是要戲耍那少年,當下也是笑吟吟等著看好戲。

從那些災民身上找優越感已經沒什麼太大的樂趣了,畢竟對他們來說那災民連人都算不上,頂多算是讓他們玩弄的牲口罷了。

現在有這麼個京城出來的小子強出頭,正好有個新玩意兒玩玩兒,也算是能夠下酒佐菜。

否則的話,他們這三個金貴的京官就在這野地裡辦公務,也實在是太過辛苦。

總得有點新樂子。

幾人正在想著,眾目睽睽之下,李雲已經走進了粥棚之中,來到一口架在灶上的大鐵鍋旁邊。

隨手拿起旁邊的一根竹筷,李雲看著這幾乎可以照見人影的稀粥,緩緩說道:

“依照我大武朝的律例,大災之年,開倉施粥賑災,必須給足了糧食,方能煮粥。這賑災米粥,以鍋中插入竹筷檢驗,筷子不倒,米粥足量,筷子一倒,人頭落地!”

說著,將手中的竹筷插入鍋中。

那鍋中的米粒清晰可見,只是一鍋略微有些糧食味道的清粥,筷子一插到底,李雲剛一撒手,那一雙竹筷就立刻倒下,瞬間飄了上來!

看到這一幕,周圍正在圍觀的一眾災民都發出憤怒的驚呼聲,立刻就是一陣騷動。

只是那徐紀元、楊經世和那名五城兵馬司的武官卻是相視一眼,彷彿看到了什麼滑稽場面,竟然笑出聲來。

楊經世笑道:

“沒想到這小子也並不全是個沒腦子的紈絝,竟然還懂得武朝律例。”

李雲轉頭看向那高臺之上的幾名施粥局的官員,面若寒霜,說道:

“你們三人既然是這施粥局的主事,該當斬首示眾,剝皮充草,以儆效尤!”

聽到這話,原本還不以為然的徐紀元勃然大怒,冷哼一聲道: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學了一點律例,就敢在這裡大放厥詞!這災民數以十萬計,京倉哪來那許多糧食?能有口稀粥喝著吊著性命,已經算是他們天大的福分,是朝廷開恩了!偏有你這等不學無術的人出來挑撥滋事,來人吶,給我拿下!”

說話間,身邊立刻有幾名五城兵馬司兵丁衝向李雲,要將他當場拿下。

就在這時,就見那少年面色淡然,負手而立,緩緩說道:

“錦衣衛何在?”

話音剛落,人群之中瞬間衝出了數十個矯健身影,手中繡春刀出鞘,上前就將那幾名五城兵馬司的兵丁砍翻在地!

周全一馬當先,率先朝著高臺之上的徐紀元等人撲去。

剛才他帶著一眾錦衣衛的暗探在人群之中已經看了許久,見到這些官員如此不當人,早就已經怒火中燒,就等著皇帝的一句話了!

徐紀元沒想到對方竟然衝出這麼多人,眼看那幾名兵丁已經被放翻在地,周全身形一閃已經到了他的面前,不由連退幾步,驚呼道:

“快來人!災民反了,災民反了!”

一句話還沒說完,已經被周全一腳踹翻在地,口中鮮血直流,長刀抵住了脖子。

在他身邊的那楊經世和名叫曲峰的武官同樣被幾人撂倒,死死按在地上。

事發突然,那曲峰拼命掙扎著想要拔出腰間佩刀,同時高聲呼喊:

“快,快抓了這些賊人!給老子上!”

護衛在粥棚左右的那數百名五城兵馬司的兵丁立刻持刀上前。

徐紀元繼續高聲呼喊:

“光天化日,天子腳下,你們竟然敢謀害朝廷命官,這是誅九族的大罪!”

周全面露獰笑,隨手將罩在外面的袍子拽下,露出裡面的飛魚服繡春刀,將腰牌高舉,高聲喝道:

“錦衣衛辦事,閒雜人等都給老子滾!”

與此同時,在他身邊的那數十名錦衣衛暗探同時拽下袍子,露出裡面的一身飛魚服,長刀出鞘,指向正衝過來的一眾五城兵馬司的兵丁。

那些兵丁原本見到徐紀元等人被制服,正準備好好教訓教訓這群不長眼的,此時看到繡春刀飛魚服,再聽到周全的話,立刻覺得雙腿一軟,不敢再上前一步。

這些五城兵馬司的巡兵平日裡也偶爾會和打交道,只是大都是以孫子的地位出發配合對方,此時看到周全手下幾十人那倨傲霸道的眼神,立刻確定了對方的身份。

真的是錦衣衛!

那五城兵馬司的武官曲峰,此時不由全身一顫,隨後趴在地上努力抬起臉來,朝周全說道:

“原來是錦衣衛的大爺,這不是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識自家人了嘛,誤會,誤會,這都是誤會,快把下官放開,下官今晚在德慶樓設宴,罰酒三……不,罰酒六杯,您看怎麼樣?”

徐紀元此時同樣一臉愕然,隨後怒道:

“錦衣衛?誰准許你們毆打朝廷命官的?這是犯上作亂!我是戶部京畿道清吏司主事徐紀元!我定要去朝堂上討個說法!”

旁邊的那名賬房小吏楊經世則是轉頭看了李雲一眼,猛然打了個哆嗦,面色慘白,似乎想到了什麼極為可怕的事情。

周全冷笑一聲,一腳踏在那武官曲峰的胸口,俯身看了看他的臉,隨後猛的啐了一口,罵道:

“和我們錦衣衛攀親,你也配?誰跟你一家人!”

隨後看向徐紀元說道:

“朝廷命官?你還知道你是朝廷命官?什麼東西!”

他們錦衣衛平日裡雖然也經常抄家拿人,沒少做一些酷烈之事,但那針對的都是朝廷命官,像這種欺辱災民從死人口中奪食的事情,他也瞧不起。

當下冷笑道:

“徐大人,你不是要到朝堂上找公道麼?好叫你知道……”

說到這裡,他衝著李雲一抱拳,單膝跪地,朝向下方的密密麻麻的災民,高聲說道:

“在你面前的,就是當今聖上,我大武國皇帝陛下!”

隨後向李雲叩首道: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稟聖上,這施粥局的一眾貪官汙吏已已經拿下,恭請聖裁!”

說著,他的臉上現出大義凜然的神情,心中卻已經樂開了花。

他早就想說這幾句話了,上次被那太監苟忠給搶了先,現在由自己喊出來,實在是威風得緊!

與此同時,聽到周全的話,那賬房吏員楊經世不由面色慘白,渾身癱軟,而在場的眾人無論是一眾災民還是徐紀元和曲峰,又或者是五城兵馬司的那些兵丁,此時全都一片譁然!

在他們眼前的竟然是當今天子,順隆皇帝!

之前那《順隆微服私訪記》在民間傳播,已經傳遍了京畿道,很多災民也曾經聽過類似的傳言,不由立刻面露喜色。

人群之中,剛剛從李雲那裡拿了兩個燒餅的老者此時激動得老淚縱橫,顫聲道:

“竟然是當今天子!老朽何德何能……天亮了,天亮了……”

徐紀元和曲峰同樣在青樓之中聽過那說書人講過皇帝微服私訪的故事,原本都引為笑談,卻萬萬沒想到竟然真的讓他們自己給遇上了!

徐紀元連忙說道:

“誤會!這都是誤會!我……我叔父是當朝內閣首輔大學士徐聞徐閣老!這都是誤會!快……快放了我……”

和徐聞之間的這層關係,正是他最引以為傲的後臺,也是他敢如此明目張膽的原因。

想到關於皇帝僅僅是一個傀儡擺設的事實,他立刻覺得自己腰桿又硬了幾分。

徐聞可是東竹黨魁首,是整個朝堂之上世家的代表人物,根本不是那什麼大理寺右少卿佟洪濤所能比的。

就連那閹黨的頭目大太監恩海,遇到徐聞的時候,也要避讓三分,才能維持這朝堂的運轉。

哪怕是皇帝,聽到徐聞的名字也要掂量掂量。

再說了,他只不過是剋扣些糧食,販賣些女子,又不是什麼大罪,頂多關進刑部大牢,轉眼又能出來。

他心中正稍稍安定,就聽眼前的皇帝淡淡說道:

“把這三名貪贓枉法草菅人命之徒綁了,剝皮充草,以儆效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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