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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關將至,京城之內一片繁榮喜慶。

三個月前那場駭人的異象,並未在忙於生計的百姓心中留下痕跡,日子還得照過,求神拜佛也求不來銀子。

京城還未到新年,便已有了新氣象,順帝一番大刀闊斧地改革,為廟堂注入了不少新鮮血液,整個官場一下子空前清明起來。

連黎連御史被破格提拔,擢升侍從顧問郎官,名字雖拗口了些,卻是正兒八經的四品清貴職位。

原本順帝打算升他為五品戶部郎中,可朝中某些人看護六部看得比自家後院還緊,即便當中有幾位已經被連御史攪得不得安生,卻仍是堅持不肯鬆口。

於是天子便順理成章讓這位妹夫去了尚無朋黨勾結的清文閣,也就是專屬侍從顧問辦公之處。

從手握實權的七品監察御史,到正四品的郎官,雖然是個閒散職位,可也幾乎是一步登天。

這要擱在平時,必定會遭到莫大的阻力,可上次出言阻止的三位官員已被撤職查辦,毫無懸念被審出了不少東西。

當中境遇最好的一位,如今已經歸鄉種紅薯了,家族永世不得入朝為官,哪怕偏遠小鎮的官差都不行。

前車之鑑就擺在眼前,即便雲雁補子再不值錢,可也是削尖了腦袋爭來的,做官尤其要惜福,這福是帝王賜予的,也隨時可以收回。

……

清文閣自順帝即位便開始著手修建,耗時不足一年便已落定,規模不大,裝修極為簡陋,從外面看來或許與宮裡其他建築相差不大,可走進內部便會發現,這裡比太監宮女住的地方強不了多少。

四周光禿禿的牆壁比和尚腦袋還要乾淨,兩根頂樑柱連朱漆都沒刷,仍保持著原本的顏色,連黎到來後,剛好看到有幾個新晉進士正拿著漆桶粉飾殿柱,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這一百名侍從顧問來此已經有段時間了,每日任務不固定,或讓他們清掃庭院,或整理書籍,或批閱一些無關痛癢的奏摺……

這些原本信心滿滿想要做一番大事的讀書人漸漸沒了鬥志,此刻一個個無精打采耷拉著腦袋,絲毫沒有年輕人該有的樣子。

當中有幾人倒是注意到了連黎,抬起頭看了眼這個八成跟他們一樣來這混吃等死的中年人,又都低下頭去,看起了手中的聖賢書。

讀了一輩子書的他們,不就有這點能耐,都說文人的筆是殺人不見血的劍,可此刻他們連殺人的機會都沒有。

……

連黎環視四周,心中有了大概,不得不說順帝倒是很瞭解年輕人的心思,若是一上去就給他們安排重要任務,難免使得這些人志得意滿進而心高氣傲,到頭來反而容易出紕漏。

年輕人有銳氣是好事,但需得收放有度,否則這股銳氣很容易反過來傷到自己,順帝如今正是在給這幫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倒角。

連黎捋了捋初見美髯趨勢的鬍鬚,暗道王家天子給自己留了個難題,如今銳氣是沒了,可又多了些許暮氣,一旦處置不慎,保不齊當中又要出幾根又老又幹的油條。

……

連黎原本沒想這麼快走馬上任,甚至對順帝的佈局還存有疑慮,雖說如今文官把持朝政,可也還是四海昇平,順帝剛入城時不借機殺個痛快,如今再想動他們,怕就沒那麼容易了。

只是這位駙馬沒想到,他只不過做了個七品御史,辦了幾件職責之內的事,竟就引得一些老臣不顧臉皮來中傷自己。

起先有人上書,勸戒天子不可任人唯親云云,內容依舊老調重彈,不過這種屁話順帝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之後一些老傢伙開始不惜霍出老臉,挖空心思給這位監察御史編織了幾條無傷大雅的罪名,當中一條更是直接讓他狠下心接過了清文閣。

這個令一向談吐儒雅的駙馬朗都差點跳腳罵孃的罪名僅有三個字——無所出。

無所出,出自“七出三不去”,女子無子,夫君可憑此條休妻。

連黎作為王朝駙馬爺,全天下眾所周知的倒插門,就算再不對付,也沒人會明目張膽拿這說事。

最可氣的是連黎一大老爺們,公主不讓他進房,他一點招也沒有,拿什麼出?

這個罪名,不但把駙馬連黎氣笑了,就連三公主聽聞這事時,也是笑得花枝亂顫不能自已,這個男人廢了半天勁才擺脫靠女人的帽子,結果反手又被扣了上去。

連黎總算明白順帝為何鐵了心要讓那幫人過不好這個年了,於是難得意氣用事一回,直接接下了侍從顧問郎官的職位。

……

清文閣內,眾士子抬起頭,靜靜看著新上任的郎官大人。

就在剛剛,連黎走到一張靠前的桉几旁,從懷中掏出一塊驚堂木,狠狠拍了下去。

這驚堂木是他從督察院順來的,雖然當監察御史的時間不長,可也有些感情了,尤其是這驚堂木,用著極為順手。

馭人之術,連黎不甚瞭解,若想讓部下聽話,可不單有馭人一種方法:

“諸位可知,是誰害得你們無官可做,十年寒窗差點付諸東流嗎?

你們又知道是誰,頂著滿朝文官的壓力,開設清文閣,用來安置你們這些未來的棟樑嗎?

清文閣,顧名思義,要清明,也要清文,清除那些屍餐素位的文官……”

連郎官話音剛落,底下便開始躁動起來,有人竊竊私語,有人滿臉興奮,連黎看著眾人的表現,十分滿意,有時候,同仇敵愾,反而是一種更有效的激勵方式。

————

京城朝局暗潮湧動,城內百姓卻是一片歌舞昇平。

臨近年關,酒肆、茶樓、妓館、賭坊,生意一個賽過一個火爆,百姓有閒錢了,便喜歡來這些地方消遣一下。

酒肆飲酒、茶館聽書、青樓招妓,這些都被王朝律例所允許,唯獨賭博一項,向來都是嚴令禁止。

王朝有律,聚眾賭博者,輕則杖責,重則流放充軍,因此京城的賭坊,往往都開設得十分廕庇,當中不少還有專人望風。

不過能在天子腳下開賭坊的,自然不是泛泛之輩,即便被人捅到官府,象徵地查封幾天,就又會恢復原樣。

……

京中東邊小巷裡,曲徑通幽,一處再普通不過的民居中,傳出熱鬧的吆喝聲:

“大、大、大!哎呀……”“一二三點,小!”“豹子,莊家通吃……”

這時一處極為廕庇的賭坊,賭坊內最熱鬧的一桌,一位身穿短打衣衫的年輕人正一個勁搓著手中的牌九,周圍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紛紛等著年輕人亮牌。

對面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子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嘴角兩撇小鬍子不時抽動一下,看起來滑稽至極。

年輕人並未急著開牌,而是將牌九蓋在賭桌上,笑眯眯道:

“張老闆,今兒個我可連開十把莊了,你確定這把還讓我做莊?”

小鬍子嘴角再次一抽,說出一句與形象極不相符的話:

“你他娘到底是不是個爺們,咋這多廢話?一間賭坊而已,老子還輸得起。”

年輕人臉上笑意更甚,四下打量一圈道:

“諸位麻煩做個見證,待會張老闆輸了,可別賴賬。”

“哎呀,婆婆媽媽地!”

小鬍子顯然不是有耐心的主,直接伸手摸向王柄權面前的牌九,“我就不信,你牌再大,能大得過老子的雙天。”

骨牌被掀開,周圍人都抻著腦袋上前看熱鬧,待看清牌面後,現場頓時再次沸騰起來:

《逆天邪神》

“嘶…是至尊,比雙天還大的至尊。”“嘖嘖,張老闆打了一輩子的雁,這次被雁啄瞎眼了。”“完了,這次輸慘嘍……”

周圍賭徒看熱鬧不嫌事大,今日這小子贏走賭坊也好,張胖子黑吃黑也罷,都不過是他們茶餘飯後的談資而已。

……

小鬍子再次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死死盯著那兩張牌九,正如周圍人所說,他大風大浪都過來了,沒想到竟在陰溝裡翻了船。

“張老闆,簽字畫押吧。”

年輕人笑著從懷中取出一份契約,遞了上去,顯然是有備而來。

豈料中年人直接一把將契約拍落,紅著眼道:

“小子,敢在老子的場子出千,我看你是活膩了,來人,把他一對爪子砍下來。”

“這麼說,你是打算賴賬嘍?大家可都看著呢,我如何出的千,你倒是說說看?”

年輕人看著朝自己走來的兩位彪形大漢,絲毫不顯慌亂,表情一如既往地欠抽。

“誰能幫你作證?”

中年胖子掃視四周,周圍那些在賭桌上吆喝得極兇的賭徒此刻都沒了聲音,扭頭看向別處,不敢與小鬍子對視。

……

“小子,知道這場子誰罩的嗎?敢在老子地盤撒野,我留你一對爪子讓你長長記性。”

胖子說完,朝兩名手下使了個眼色,二人會意,推開圍觀人群,成左右呈夾擊之勢走向桌對面年輕人。

“唉…原本打算只要你個場子,沒成想你居然將命也送給我了,你敢在小爺面前自稱老子,知不知道我爹是誰?”

年輕人說著,雙手開始擺弄起桌上的牌九。

“我管你爹是誰,就算是天王老子,今兒個也得撂在這。”

中年胖子耐心儼然已經耗盡,直接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笑話,這場子是尚書家公子開的,你一個穿短打衣衫的小廝,背景再大能大得過二品尚書?就算你真認識什麼大人物,每年京城死這麼多人,誰會在意?

……

兩名壯漢離年輕人越來越近,對方卻咧嘴一笑道:

“聽好了,家父王二牛!”

王二牛?中年胖子先是一愣,隨即面露譏諷,他還真沒聽說京城有叫這個名字的大人物。

眾人愣神的功夫,年輕人手中兩枚骨牌突然擲出,前方兩名打手毫無防備直接被牌九擊中腦門,周圍人皆以為年輕人要倒大黴,不成想兩個身高八尺的漢子竟齊齊悶哼一聲,隨即向後倒去,轟然墜地。

年輕人看著中年胖子,再次撿起桌上一枚牌九,似笑非笑道:

“今天小爺心情好,會給你的痛快……”

正在這時,一聲尖銳的聲音響起:

“皇上駕到!”

在場眾人聞言皆是一懵,皇上?什麼皇上?那位住在宮裡,據說跟自己奶孃有染的皇上?

……

所有人的第一反應,都是自己聽錯了,或者是哪個死娘娘腔在裝神弄鬼。皇上來賭坊?他們寧願相信他去青樓。

很快,院門被從外面踹開,一列挎刀持槍的京扈衛邁著整齊的步伐衝入這處民舍院落,分立兩側。

兩名平日裡遠遠看上一眼都難的宮廷侍衛走在前方清場,身後一位身著湛藍大緞的男子不急不緩朝這邊走來。

望著這些威風凜凜的官兵,明眼人都能看出那位藍衣男子身份不凡,至於皇上一說……對方胸口確實以金線繡有一條熠熠生輝的金龍。

眾人愣神之際,一名侍衛率先走上前,一腳踹在最前面一人的肚子上,“大膽,見了陛下為何不跪?”

那人跌坐在地,腦子一片空白,但也趕忙就地跪下,哆哆嗦嗦道:

“草民叩見聖上。”

其餘人見狀也都跪倒在地,腦袋恨不得埋進地磚裡。

那位賭坊老闆更是差點被嚇尿了褲子,他可不會蠢到認為有誰敢在京城假扮皇上,此刻兩腿直打顫,跪得比誰都乾脆。

……

“你可真閒,一個賭坊而已,不至於這麼興師動眾吧?”

在場唯一不跪地那位,此刻朝當今天子開起了讓所有人嵴背發涼的玩笑。

不成想身穿錦緞的男子竟一點也不生氣,只是澹澹道:

“隨朕出來。”

說罷,二人出了賭坊,來到四下無人的小巷。

“王柄權,你到底什麼時候將龍氣還予朕?”

小巷中,這位令全天下都朝拜的男子正薅著對方的衣領,將其按在牆上,後者則依舊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

“凡人,注意你的態度,本仙自然有本仙的用意,你著什麼急?”

“用意?你天天來賭坊,朕都問過欽天監的人了,你這是在用一國氣運做兒戲。”

氣運顛倒過來便是運氣,身負氣運者,自然可以事事順心,不費吹灰之力自可水到渠成。

但氣運乃是上天的卷顧,若是濫用,勢必會引起蒼天不悅,一個不高興收回去都有可能。

王柄權輕輕拍去對方雙手,澹澹道:

“都說了我留著那玩意沒用,不還給你自然有道理,而且這裡面本來就有我的一份,別搞得全天下都是你的一樣。”

“你!”

順帝被懟得直瞪眼,最後只得皺眉道:

“你說你沒用王朝氣運,那為何可以連開十一把莊?”

王柄權轉過身,背對著順帝擺擺手道:

“跟那死胖子說的一樣,出千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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