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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陽城外突然來了一千兵丁,這些人不但氣勢凜然,身上還帶著一股血腥氣,顯然是從戰場上剛下來的。

南陽府府臺何溫這會正和潘郡王在自己家喝茶,當手下帶著訊息趕到時,何府臺也是一臉懵,自己也沒收到兵部通知啊。

疑惑歸疑惑,何溫還是匆匆朝一旁的潘郡王告罪一聲,說是去去就來。

潘郡王為人溫良和煦,只是含笑點點頭,讓他去忙便是。

何溫匆匆忙忙趕到城門口,發現一千兵丁正護著一輛馬車靜靜等在原地,他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走上前朝一位將領打扮的人寒暄道:

“請問大將軍何故到此啊?”

按道理,他這個正四品的府臺,對待一個五品千戶本不需要如此低聲下氣。

只是他這官當得太過清正廉潔,根本拿不出像樣的禮品來孝敬上邊,更不可能掏出大筆銀子跟某位朝中重臣討來一份香火情,因此在同級乃至低階官員面前,就不免顯得有些人微言輕了些,再加上他吃不準對方的來頭,所以出口自然要客氣許多。

這時一旁的馬車簾子被掀開,從上面走下來一男一女。

男子一襲白衣,氣質儒雅脫俗,女子一襲紅衣,貌美而不失英氣。

二人站在一起,任誰看了都會不自覺誇讚一聲郎才女貌。

只是男子儒雅不過三息,便立馬開始原形畢露。

只見他極不文雅地揉起了自己的屁股,邊揉嘴上還邊嘟囔著:“早知道騎馬了,這他娘也太硌屁股了。”

女子聞言皺眉踢了他一腳,朝他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他注意下場合,男子這才發現面前正站著一個身穿官服面色尷尬的人。

“你就是何溫?”

男子毫不客套,直接開口。

何府臺沒想到對方會突然來這麼一句,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因為摸不清對方的身份,最後只得訕笑一下點點頭。

“哦,忘了自我介紹了,本人姓王,乃是當朝八王爺安康王是也。”

說到這,王柄權特意挺了挺胸膛,他這身份,一路上都沒機會派上用場,這會好不容易空閒下來,可不得好好擺一下譜。

果然,何溫在聽聞對方王爺的身份後,立馬兩股戰戰,“卑職參見王爺”,說著,就要跪地磕一個。

王柄權見狀直接上前一步,不著痕跡地一把拉住對方,隨後流裡流氣地攬住對方肩膀說道:

“何大人不必如此客氣,大家自己人,你給我磕頭這不是折我壽嗎?”

“自己人?”

何溫一頭霧水,他和這位“譽”滿京城的王爺可還是頭一次見,這邊山高皇帝遠,可往日也沒少聽聞這位王爺的荒唐作風,今日一見,還真是名不虛傳。

王柄權並未在意對方的疑惑,繼續說道:

“這些兄弟一路護送我過來也辛苦了,何大人你好酒好肉幫我招呼一下他們,放心,本王知道南陽府窮,這賬算我頭上。”

說著,便從懷中掏出張一千兩的銀票遞給何溫。

就算對方給了銀子,何溫也沒膽子收,這可是當朝王爺啊,除了皇帝再沒人比他大了,外來便是客,平日來個芝麻綠豆大的官,都得好吃好喝供著,就更別說這位王爺了。

何溫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顫聲說道:

“王爺折煞下官了,您能來這,便是小人天大的福氣,下官盡地主之誼也是理所當然,怎能要王爺的銀子。”

王柄權也不管他這些說法,直接將銀子一把塞入對方懷中,並小聲說道:

“知道何大人你為官清廉,官袍爛了都不捨得換,若是這錢真讓你出了,估計十年八年都置辦不上新衣服了。”

聽聞對方提及此事,何溫一個大老爺們竟瞬間羞得黑臉泛紅。

這事還得從三年前說起,當時他剛剛升遷,從外地調到南陽府沒幾天,就趕上了新皇登基,前來中州巡視。

新官上任,自然要置辦一身新袍子,可何溫一個喝米湯都只捨得喝稀的人,哪來的銀子去置辦新袍子。

眼見面聖在即,愁眉苦臉了好幾天的何溫最後總算想到個法子,他到城中找了個賣字畫的書生,花了幾枚銅板,請對方畫了一張紙質補子,然後用漿糊粘在了舊官服上。

本以為能矇混過關,豈料天公不作美,皇帝巡視當日狂風大作,連儀仗隊都差點被風吹散,何溫胸口那張用紙做的補子根本粘不住,直接被風吹走了。

中州其餘官員看著雲雁變白鷳的官服,立時竊竊私語起來,皇帝見狀也是皺起眉頭。

何溫只覺得一張老臉都掛不住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所幸在場官員中有一位與他相熟,知道他的秉性,於是開口向皇帝解釋了一番,這事才算作罷。

皇帝當時還想著賜他一身新官服,不成想忙活完一圈把這茬給忘了,後來這才有了何夫人變賣嫁妝置辦官服一事。

何溫本沒想著靠這件事大作文章,可有些官員似乎看不得他這種行為,私底下開始放出風聲,說他沽名釣譽,故意在聖駕前做樣子來搏得陛下垂青。

何溫雖然問心無愧,可面對同僚們的挖苦,若說完全不在乎這類誅心言論,純屬是自欺欺人。這位靠著自己能力一步步走到府臺位置的清廉官員,最後終究支撐不住,大病了一場。

眾人皆醉我獨醒,本是為官者應該恪守的本分,可別人都醉你不醉,勢必會得罪於人,何溫讀了那麼多年聖賢書,仍是沒明白文人相輕的道理。

之後一年裡,何溫曾多次上書請辭,但都被皇帝給駁回了,直到後來潘郡王的到來,才總算讓他有了奔頭。

看著這個以經商發家的潘郡王,何溫漸漸琢磨出一個道理。

心胸坦蕩者,憂國憂民;心胸狹隘者,即便讀盡詩書,位極人臣,仍舊滿腦子蠅營狗苟,想著如何殺人不見血。

……

對於王柄權關於爛官袍的調侃,何溫尷尬笑了笑,開口說道:

“南陽府早就今時不同往日了,一頓飯還是請得起的。”

王柄權饒有興致道:“哦?莫非何大人有何生財之法?”

他這話本是隨口問問,不成想何溫冷汗都嚇出來了,連忙搖頭否認道:

“實不相瞞,這些年本府在潘郡王的帶領下,百姓富足安康,再也不是幾年前那般窮苦了。”

“何大人別那麼著急嘛,別人不信你,本王還能不信你?再者說來,就算本王不信你,陛下也是十分信任何大人的。”

何溫聞言一臉懵逼,他為官這麼多年,論眼力還是有一些的,但面前這位八王爺,屬實讓他有些看不透。

為人自來熟不說,說話還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前一秒還在恭維你,轉頭就夾槍帶棒地嚇你一跳,莫非手握大權的人都是這般飄忽不定?

何溫腦中這時突然蹦出一個詞——聖恩難測。

生出這個想法的瞬間,他不由又是一身冷汗,連忙又將這個想法壓了下去,心想這可要了命了。

……

王柄權哪裡能想到對方腦袋裡這麼多彎彎繞?他不過是想起什麼問什麼而已,對於眼前這位大人,他還是好感居多,問了那麼多問題,也只是想知道潘子騫在這邊混得怎麼樣。

就這點事,怎麼就讓對方臉色一會白一會綠了?

“何大人別誤會,本王的意思是說,你的為人我們都很清楚。特別是陛下,對你十分信任。

你想想,憑你清廉作風,就算誰也不得罪,仍然還是會讓不少吃得腦滿腸肥的官員心存芥蒂,因此在朝堂之上說你幾句壞話也是在所難免。

咱們陛下可不是昏君,哪些人是忠,哪些人是奸,他心裡一清二楚,之所以讓你一直坐著這個位置,還不是信賴你?”

王柄權總算說了句人話,這讓何溫的臉色緩和不少。

現在這些想想確實如此,若是陛下真不相信自己,早就批准自己告老還鄉了。

“哦對了,何大人和那位潘郡王很熟?”

何溫思索之際,王柄權再次隨口問道。

“潘郡王願意屈尊與下官相交,實在是下官的榮幸。”

“可我在京城聽說這位王爺的風評不是很好,經常在喝醉以後調戲家中丫環。”

王柄權似笑非笑看向何溫,只見對方聞言略一呆愣,隨即搖頭道:

“潘郡王為人正直,絕不可能做出這等下作事。”

“你又不是他,你怎麼知曉?我看他十有八九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何溫沉默了好一會,終於小心詢問道:“王爺莫不是和潘郡王有仇?”

這次輪到王柄權愣住了,不過隨即他就瞭然了,想想也是,自己剛才一直在挑潘子騫的刺,難怪何府臺會這樣想。

只聽何溫繼續說到:

“王爺請容下官說句公道話,若潘郡王確實得罪過王爺,下官先行替他賠個不是,潘郡王是年輕了些,為人處世可能有所欠缺。

但若王爺能夠放棄成見,與潘郡王好好交談一番,就會發現他確實是個值得相交的朋友。”

“哦?既然何大人都這麼說了,那本王必定要好好結交一些這位潘郡王了。”

王柄權臉上帶笑,率先向城中走去,何溫見狀連忙加快腳步跟上,僅慢他們一步的嚴榮榮則是苦笑著搖搖頭。

……

王柄權三人沿街而行,街道雖不似京城繁華,可以有了一個府郡該有的樣子,在結合之前自己對於南陽府的瞭解,看來短短三年內,潘子騫確實做了不少功夫。

想到這裡,王柄權突然冒出了個不當人的想法:要不要讓皇帝把潘子騫再調到另一處窮山惡水,讓他繼續發光發熱呢?

走在南陽府大街上,酒樓林立,人們衣著光鮮。

路上不少人看到何溫都會主動上前打招呼問好,絲毫不像其他地方,百姓見了當官的像是耗子見了貓一樣,甚至還有幾個大娘表示要幫何府臺家的公子介紹媳婦,把何知府弄得不知所措。

王柄權看著被圍在人群中的何溫,臉上不自覺浮出笑意,愛民如子,自然會得到百姓的擁戴。

何溫好不容易才擺脫了熱情的百姓,趕忙來到王柄權身邊賠罪,後者則是揮揮手錶示不在意。

許是見到百姓安居樂業,何溫心情也不自覺舒暢起來,主動開啟話匣子:

“王爺您別看百姓都圍著我,若是潘郡王出門,那場面可要比我壯觀多了。

潘郡王生得俊俏,無論是已婚婦人還是未出閣的少女,都會上前攀談一番。

少女自然存了愛慕的心思,已婚婦人則是尋思著將自家閨女或者侄女外甥嫁到王府。

若論起愛民如子,何某在潘郡王面前,只有自嘆不如的份了。”

王柄權笑而不語,從進城到現在,這位何知府說盡了潘子騫的好話,看來潘世子的這個忘年交,還真是個表裡如一的君子。

“這就是下官的府邸了,不知道潘郡王還在不在。”

三人來到一處宅子前,何溫朝王柄權做了個請的姿勢。

王柄權面帶笑意,開口道:

“客隨主便,何大人先請。”

何溫不好推辭,便領先王柄權半步距離邁過府邸門檻。

世人都好高門大宅,京中很多官員家的門檻甚至高到能摔死個人,可眼下這位何知府卻恰恰相反。

其府邸在外面看來與普通民居無異,看起來還不如一般大戶人家氣派。門檻兩邊的石獅子也小的可憐,不知道的還以為誰家把石墩子落在外面了,其門檻高度更是連稚童都可以輕鬆跨過,若不是掛著一個“何府”的牌匾,誰能知道這是堂堂府臺的府邸。

“孩他娘,來客人了,趕快沏茶。”

何溫剛進門,便朝裡屋喊道。

喊完,還不忘朝王柄權訕笑一下,略有歉意道:

“地方有點小,委屈王爺了。”

王柄權輕搖紙扇,打量著這個不大的院落,瞧這大小,應該是沒有僱下人的必要了。

“老爺,你回來了。”

一個穿著樸素的婦人從裡屋走了出來。

“這位是內子,這位是……”

何溫剛要介紹,就被王柄權直接接過話頭:

“見過何夫人,鄙姓王,家中世代經商。”

何溫知道對方是怕道出真實身份驚擾了自家婆娘,於是善意一笑,順著他的話頭說了下去:

“還不快幫王公子沏茶去。”

“哎好,王公子先坐著等一會吧。”

何夫人說完,便朝屋內走出。

“王爺,裡面請。”

“何大人請。”

……

何家庭院中,一個青年正捧著一本書坐在石凳上喝茶,看到精彩處,青年忍不住收起紙扇,拍手叫好:

“哈哈,好一個劍聖斬謀聖,白衣殺白衣!”

“什麼文章能讓潘兄如此叫好啊?”

突然,影壁後傳來一個戲謔的聲音,青年聞言呆在當場,手中那把由名家題詞的珍貴摺扇,也“啪”地一聲掉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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