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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神算,知道啥叫‘士為知己者死’嗎?”

虎子約莫喝得有點大,說話都有點舌頭打結了。

“我以前不知道,但遇到王爺後,算是明白了。”

“你明白個球,他白天瞪你一眼,就把你嚇成那樣,還知己呢。”周九二毫不客氣揭短道。

虎子卻不以為然,“俺可知道,大人物都有自己的手段,那叫恩威並施,整天和手下笑嘻嘻的可鎮不住人。”

周九二笑道:“幾年沒見,你小子長本事了,還知道恩威並施呢?”

“那是!這些年我可沒少看書,雖說不能跟王爺‘織造辦’裡的讀書人比,可也有了一些自己的看法,依我看,王爺是成大事的人。”

周九二沒去搭他這茬,而是好奇道:

“織造辦?咋了,你家主子打算靠賣布發家?”

虎子原本有些醉意的神色這時也清醒了幾分,先是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四下打量一番。

周九二見狀忍不住想笑,村裡的懶漢是有聽牆角的習慣,可都是去聽俏寡婦家的牆角,誰沒事上這聽兩個大老爺們喝酒吹牛。

確認過四下再無旁人後,虎子這才壓低聲音說到:

“王爺這個織造辦,可不是什麼布坊,而是一群頂有文化的讀書人組成的,這群讀書人整天湊在一起能幹啥?不就想著怎麼出謀劃策嘛。

要知道,王爺穿的是九蟒四爪的蟒袍,和五爪龍袍可就差一爪呢……”

虎子說到此處,突然閉口不再言語。

周九二則是聽得目瞪口呆,他也不傻,蟒袍龍袍雖說只差一爪,可也是一道天塹,若想在袍子上多繡上一爪,可不就得這些讀書人來幫他補上嗎?

說實話,他現在有些後悔,自己就不該多問了這一嘴。

本來是騎虎難下,現在可倒好,羊入虎口了。

想到這,他有些奇怪地看向對面虎子,此刻他竟覺得有些看不透對方。

虎子似乎是看出了周九二的心思,嘿嘿一笑道:

“周神算,別怪老弟拉你下水,實在是這掉腦袋的營生做著心裡沒譜啊,得有你這樣的神人在身邊我才睡得踏實。

咱們那位王爺看著溫文爾雅,實則心思陰沉著呢,實話跟你說,就算今晚我什麼也不和你說,只要你敢不答應,他照樣不會放過你。

如今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說了,咱哥倆也算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要死一起死,要富貴就共同富貴,只要老哥你應下這樁買賣,我虎子任打任罵!”

周九二呆愣愣地看著對面這個熟悉的年輕人,半晌之後開口道:

“虎子,伱他娘不但不傻,反而賊得很。”

虎子聞言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周九二之所以沒有太大反應,是因為他明白,自己是個聰明人,那位心思深沉的王爺更聰明。

與其說是自己猜到了他的目的,倒不如說是對方故意透露的。

謀反是掉腦袋的大事,若自己真拒絕了,必定是死路一條,如果想活命,就只能同意。

可以說這件事打從一開始找上自己,結果就已經註定了。

……

相比於王柄德,周九二現在反而更看不透虎子,幾年不見,對方顯然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傻乎乎的少年了。

今晚從他口中說出的一切,周九二不敢全信,但又不能不信。

這一頓飯後半段吃的索然無味,吃飯的二人各懷心事。在喝光杯底最後一口酒後,虎子終於起身告辭,臨行前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

“周神算,當年你給了我半本兵書,我用它打贏了北突,如今另外半本能否也給我?”

周九二面露惋惜,開口道:

“我也沒想到那本兵書那麼神,就沒當回事。當年北突突襲開平衛,我走得匆忙,早就遺失在了路上。”

“原來如此。”虎子聞言略顯遺憾,並未追問,“既然這樣,那我就先走了。”

說完,虎子便晃晃悠悠出了門。

看著對方遠去的背影,周九二心中五味雜陳。

待其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周九二這才嘆了口氣,重新回到酒桌旁,抬手從懷中取出一個油紙包,自言自語道:

“看來這包子,你是沒福分吃嘍。”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從背後響起:

“爹,幹啥呢,愁眉苦臉的?”

周九二聞言露出笑容,“來閨女,吃包子。”

“好嘞。”

一個健壯的身影坐在了周九二對面,那條用了十幾年的長凳終於不堪重負,在發出一聲絕響後,崩潰開來……

“唉…”

……

次日清晨,周九二開啟院門,看到早已等候在此的王柄德。

“王爺這是?”

周九二雖然早有準備,但仍不免有些驚訝,畢竟他起得已經夠早了,可對方明顯等了很久,華美的長衫上還有清早的露珠。

“昨夜晚輩輾轉反側,一夜未能入睡,所以一大清早就來叨擾先生了,還請先生莫要怪罪。”

男子語氣比昨日還要謙遜幾分。

“哪裡哪裡,讓王爺等了這麼久,是小老兒不是才對,王爺也別站著了,快快屋裡請。”

周九二說著便做了個請的手勢,豈料對方並沒有進去的意思,就在周九二疑惑之際,卻見男子深深一作揖。

“求先生助我成事。”

“這……”

見男子彎腰不起,周九二面露苦澀。

昨夜虎子說得輕巧,什麼四爪再添一爪,對於能窺得一絲天機的周九二來說,這添的哪裡是一爪,而是數不盡的人命,同時也是他的陽壽。

三國那會的臥龍先生,夠算無遺策了吧,最終還不是因為火燒藤甲一役,燒去了自己大半陽壽,最後落了個出師未捷身先死的下場。

他周九二自問,能比得過那位活神仙?

可若是不答應,也是難逃一死,答不答應,只是早死晚死的問題。

“哎,罷了……”

良久過後,周九二長嘆一聲,扶起仍在長拜的年輕人。

“這事,小老兒答應了。”

……

辭別了家中妻女,周九二隨著王柄德一行人馬朝京城進發。

車廂內的周九二此刻滿頭大汗,正在推演著什麼,他本以為自己會直接被送到江南,然後躲在幕後出謀劃策,算算吉日什麼的,不成想一上來就是要命的大活。

見老人忙得滿頭是汗,和他同坐一車的二王爺王柄德並不著急,輕輕搖動摺扇為對方扇風,許久過後,周九二終於鬆了口氣並停下手頭的動作。

王柄德見狀依舊不去詢問,靜靜等著對方主動開口。

周九二猶豫了一下,繼而說到:

“王爺,此去京城,九死一生,若是可能,還請繞道而行。”

王柄德沉吟道:

“恐怕不行,京城這趟行程,是免不了的。”

“既然如此……”周九二掐弄起手指來,“倒也還有一線生機。”

……

再說另一邊,自從唐門之事瞭解後,王柄權一行人再無掛礙,兩輛馬車朝西疾行。

一直走了四五天,一行人來到了一個名為則拉的地方,此處距離幾人的目的地,僅有不到三天的路程。

趁著休息的空檔,王柄權和樸問交換了一下馬車,一開始他因為受不了女子的嘰嘰喳喳,所以選擇了老薑頭祖孫倆的馬車。

結果沒想到老薑頭比三個女子還絮叨,整天滿嘴之乎者也不說,時不時還旁敲側擊一下王柄權,問他有沒有造反的心思。

王柄權也是納了悶,自己憑什麼要放著好好的王爺不幹,去當那個吃力不討好的皇帝,而且一不小心就會攤上一個“昏君”的罵名。

王柄權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按照自己混吃等死的性格,保不齊還真能把皇帝做成個昏君。

……

日漸晌午,一行人在林中找了片開闊地停下馬車,準備填飽肚子再繼續行進。

幾人一路走來,由最初離京的四人,增加到如今的七人,單單食物來源就是個問題。

所幸有樸問和阿茶兩人在,忙活一會倒也能打到不少野味,尤其是阿茶,每每帶回的食物都有樸問的雙倍。

“阿茶姑娘,你這身手到底從哪來的?還有你對機關和用毒的熟悉,絲毫不輸唐門啊。”

王柄權一邊和樸問爭奪一條獐子腿,一邊隨口問到。

阿茶一如往常那樣,先是仔細思考一會,然後回答道:

“機關和武藝是從小就學的,那時候我們被關在一個地方,每天學習機關武藝,不敢有半點馬虎,一旦不小心被毒箭射中,當場就會死去。”

阿茶麵無表情地講述著,就好像這事再尋常不過,唯有經歷過唐門一行的樸問和王柄權,才知道箇中兇險。

嚴榮榮忍不住問到:

“那你們死的人多嗎?”

阿茶點點頭,“一開始有一百多人,後來死的就剩二十個了,之後學練毒又死了十幾個,等到所有東西都學會,就剩我們四個了。”

“阿茶姑娘,你是說當初和你一起的其他三人,也都懂得機關還有練毒?”王柄權問到。

阿茶聞言點點頭,“他們學的比我好,沒有中過毒,我因為中過一次毒,所以臉上留下了傷疤。”

眾人這才知道,原來她臉上的傷疤並不是火燒的,而是中毒留下的,其餘兩名女子聞言對阿茶的同情不免又多了幾分。

王柄權聞言連忙繼續問到:

“阿茶姑娘,那你知不知道楚裡夏當初要將你們交給什麼人?”

“不知道。”對方搖搖頭。

王柄權再度陷入沉思,想了一會依舊無果的他抬頭看向對面,對面正坐在姜修業祖孫倆,當目光觸及他們的一瞬間,王柄權只覺腦中閃過一縷明悟,然後看似隨意道:

“老薑頭,你整天吹噓自己學富五車,就算給你個白痴,都能將他輔佐上位,不知是真是假?”

老儒生聞言捋了捋鬍鬚,自負道:“那還能假?咋了,你想通了?”

這“想通了”,指得自然是造反的事。

王柄權仍是不太相信,揭短道:

“你若真有這本事,何以淪落到吃螃蟹都挑斷腿的買?”

不待老儒生開口,一旁的姜秀成率先坐不住了,“你懂什麼,我外公乃是縱橫派傳人,他老人家淡泊名利,不願將一身才情賦予帝王家,如今讓你撿到了寶,你還狗眼看人低了。”

“縱橫派?”

“縱橫派你都不知道,枉你還自稱官宦子弟。”

少年得理不饒人,剛要出言教訓下這個目光短淺的傢伙,不料對方竟自己接上話了:

“縱橫派我自然知道,據傳是由謀聖鬼谷子創立,每代只收兩名弟子,一縱一橫,不知你外公是其中哪位啊?”

“哼!算你有點見識,我外公自然是……”

少年正要炫耀一番,卻被一旁的老儒生開口打斷:“秀成,不得無理。”

隨即他又朝王柄權笑道:“王小子,你若是哪天有了那心思,我再說不遲。”

“呵,整的還挺神秘,不說算了。”王柄權無所謂道。

他這幅樣子,若是被某些野心家看到,定然會憤恨其暴殄天物。

亂世縱橫盛世儒家。

每逢天下大亂群雄並起時,便是縱橫家施展手段之際。

擁有一個縱橫家的謀士,哪怕是身處弱勢,只要留有一線生機,便可東山再起。

正因為縱橫派有著扭轉天下大勢的能力,所以他們一度被當權者視為眼中釘,同時又被有著不臣之心的人視作必得瑰寶。

盛世下的縱橫派,大多會隱姓埋名,輕易不顯露身份,像眼前的老儒生,便是如此。

王柄權自然不會懷疑對方身份的真實性,他嘴裡嚼著獐子肉,若有所思道:

“也不知是哪個倒黴蛋被我截胡了,想必現在一定氣得七竅生煙了吧。”

當初阿茶帶著他們避過唐門機關時,王柄權就隱隱有種感覺,似乎楚裡夏口中的這些崑崙奴,就是特意為唐門準備的,後來得知阿茶還可以解毒,這種感覺就愈發強烈了。

但他又實在想不出,到底什麼人會如此煞費苦心地去對付唐門,對方既然可以大費周章地去買幾個崑崙奴,那必定有著可以碾壓唐門的實力。

直至今天老薑頭道出自己的身份,王柄權才總算砸吧過味來。

合著是有人想要將這位縱橫派的老謀士收入囊中,但又不好明面上大張旗鼓地做,這才弄了幾個崑崙奴,打算偷摸做掉唐楓夫婦,讓老薑頭欠下這份人情。

只是那人機關算盡,卻沒料到被搶先一步,當真是造化弄人。

當初因為一時惻隱,救下阿茶,這次又因一時心軟,替老薑頭報了仇,結果陰差陽錯下,得到一個無雙謀士,這買賣,屬實是他娘賺翻了。

“有趣,真是有趣。”想到這裡,王柄權忍不住自言自語道。

“什麼有趣?”樸問好奇道。

王柄權嘴角含笑,閉口不言。

此刻他心裡樂開了花,全然不記得幾日前因為欠下唐門一個人情而懊悔不已,覺得虧到姥姥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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