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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僧人彷彿有說不盡的禪機,從上午說到中午,從中午說到晚上。

半夜時分,還堅持端坐在廣場上的,已經沒有幾人了。

為數不多的幾人中,就有寒井寺那位年僅十歲的年輕師叔祖。

當那些尚且停留在“觀花非花”境界的僧人們第二天早上回到廣場時,卻見那年輕僧人還在講述。

誰都沒想到,這位名不見經傳的年輕和尚一講就是一天一夜。

只不過此時已接近尾聲,廣場上所剩之人更是不足五指之數。

中州僧眾有數萬之多,其中可稱作得道高僧,並有資格參加法會的,足有近三千人。

其中能聽懂年輕僧人所講的,不足五人。

一口氣說了一天一夜的年輕僧人,平靜掃視一眼臺下,他的目光在經過小和尚身上時,多停頓了一下,平靜的目光中隨即多了一分笑意。

臺下五人中,其餘幾人年齡比小和尚大了許多,表情也要比他糾結許多,似乎是年輕僧人的話對他們來說很難理解。

唯有小和尚一人,從一開始的面色平靜,到之後的略微皺眉,直到現在面露微笑,在那發呆。

年輕和尚風輕雲淡走下講壇,扯扯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口中輕輕唸叨著:

“看來我確實不是講經的料,這麼多人,就一人領悟了。”

年輕僧人離開後,現場重新迴歸正常,其他僧人陸續上臺講經。

只可惜珠玉在前,其餘人講得再出彩,終歸是小乘之法,無法激起浪花。

如同吃過了龍肝鳳膽,哪怕是吃燕窩魚翅,也會如同嚼蠟。

等臺下的小和尚回過神來,早已沒了那位年輕僧人的身影,他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年輕僧人所言,對別人是良藥苦口,他卻甘之如飴。

與此同時,他也有了深深的挫敗感,不用去問,他就已經猜到了對方的身份。

小和尚生平第一次自嘲道:

“什麼兩尊活佛,他們也太看得起我了。”

……

王柄權等人辭別叢摩院,回到了落腳的客棧,聽到年輕住持的說辭,心中的重擔也落了幾分。

樸問心情明顯好了許多,帶著月餅和阿茶出去逛街了,臨走前還想叫上王柄權,結果被拒絕了。

王柄權坐在屋內,眉頭擰得跟麻花一樣,這事還得從剛才說起。

由於當初與他對陣的賴頭和尚武功路數奇怪,而且都是叢摩院的高深功法,於是就趁這次機會順便問了一嘴,沒想到這一問卻問出事了。

當時王柄權剛開口提了一句“不知住持大師是否認識一位黑袍賴頭和尚?”

會客廳內那張足有幾十斤的實木案几,就在眾人面前崩碎開來。

幾人目瞪口呆,看向那位前一瞬還和煦平靜的年輕住持。

年輕和尚自覺失禮,雙手合十誦了句佛號,說到:

“是貧僧失禮了。”

王柄權看著碎得只能當柴火的案几,不自覺嚥了口唾沫,心想你是不是對失禮這個詞有什麼誤解。

心裡這麼想,嘴上卻只能說著“不礙事”。這要是一不注意再把對方刺激到了,誰知道下一個碎的是不是自己。

所幸年輕住持養氣功夫一流,除去一開始毀去的實木案几,再沒其他過激行為。

一開始王柄權不理解一個和尚為什麼會有這麼大殺氣,後來隨著對事情的瞭解,他也就釋然了。

一年前的某個深夜,叢摩院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開始大家都沒當回事,以為十八羅漢羅漢可以應付。

結果那人身手詭異,縱使寺中一十八位羅漢銅皮鐵骨,也奈他不得,反而被盡數打倒在地。

聽到這個訊息的老住持,帶著寺中四位輩分極高的長老,以及十幾位不輸十八羅漢的武僧前往藏經閣,結果一去不回。

由於住持臨走前命其他人不可輕舉妄動,因此剩下的人只能乾著急。

隨著一陣陣令人頭皮發麻的哀嚎傳出,眾人終究還是忍不住朝藏經閣方向會聚而去。

等眾人到達時,現場早已屍橫遍地,十幾名武僧及四名長老息數圓寂,沒了氣息,十八羅漢也都重傷昏迷,唯有老住持一息尚存,端坐在地。

幾名寺中輩分較高的弟子圍上前去,詢問原委。

老住持費力睜開渾濁的雙目,只說了一句:

“我圓寂後,傳衣缽於淨空,你等不可前去尋仇。”

幾人還想問些什麼,卻見老方丈目中已經沒了神采,雙手垂下,已然圓寂。

後來在倖存下的幾位羅漢描述中,當晚來人一襲黑色僧袍,一頭賴包,揮手間便有成千甲蟲無數,他們正是被這些甲蟲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這黑色甲蟲極為詭異,尋常手段根本殺不死,而且對內功剋制極強,護體之氣在其面前如同紙糊一般,觸之即破。

就連三長老的金鐘罩,也被輕鬆攻破了。

住持以及四位長老,被這些黑色甲蟲圍住後,活活耗光了功力,最終力竭而亡。

“貧僧曾對留在地上的甲蟲屍體研究過,我覺得住持以及幾位長老與其說是被耗死的,倒不如說是被吸乾了功力。”

年輕住持看著王柄權等人,緩緩說出自己知道的一切。

王柄權聞言點點頭,說到:

“這與我的猜測不錯,那賴頭和尚年紀尚輕,決不可能同時修煉這麼多高深絕學,定然是用了移花接木的法子,從他人身上竊取的。”

“聽施主的意思,你與他交過手?”

年輕住持明顯精神一震,雖然老住持臨死前留下了不得尋仇的遺言,但他棄法學功,也是想著某一天萬一遇到那名和尚,能派上用場。

王柄權嘆了口氣,隨後將他與賴頭和尚的戰鬥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年輕住持聽完不由面露驚訝,連五位大師都耐何不了的黑袍僧,竟被眼前的年輕人殺死了。

王柄權也意識到自己殺死賴頭和尚的舉動太過驚世駭俗,連忙解釋,說還有三名高手助陣,另外還有一位絕頂刺客藏在暗處伺機而動。

王柄權睜著眼睛說瞎話,絲毫不顧及佛門淨地不得妄語的忌諱。

當然,嚴榮榮寧映雪以及鍾離三人確實算得上高手,那位從頭苟到尾的瘦猴,一擊便擊殺了將王柄權逼入絕境的賴頭和尚,從某些方面說,也算得上絕頂刺客了。

大仇得報的年輕住持雙手合十,低眉順目,朝王柄權施了一禮。

出家人自然不會說出“謝謝你替我復仇”之類的言語,但人心畢竟是肉長的,連佛都會發火,何況是食盡人間煙火的和尚。

還沒等王柄權發話,樸問率先插嘴道:

“大師,我說句公道話,若是有人幫我報了不共戴天之仇,即便是無意之舉,我也要拿出百八十本珍藏秘籍回報一番。”

樸問一副正氣凜然的樣子,不清楚他為人的,還真把他當成了仗義執言的俠士。

王柄權連忙回絕道:

“我輩俠義之士,當行俠義之舉,豈能要求回報。”

他臉上的表情倒是比樸問要真誠許多,此時揹負雙手,隱隱一副大俠做派。

只是在年輕住持看不到的位置,他卻朝身後樸問豎起了大拇指。

論臉皮厚度,他王柄權認第一,沒人敢認第二。

樸問剛才所言,也是在他一個眼神下授意說出來的。

此舉,無異於既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

果然,對面那位不知江湖險惡的僧人只是略一思索,馬上說到:

“這位施主說得不錯,是要回報的。”

說罷就喚來剛剛那名小沙彌,吩咐他去藏經閣取幾本叢摩院上乘武學典籍。

王柄權和樸問二人全程目不斜視,一臉剛正,實則內心早就樂開了花。

“有便宜不佔王八蛋”,王柄權平時總將這句話掛在嘴邊,樸問現在覺得愈發有道理了。

在場其餘三位女子也是神色各異。

月餅和嚴榮榮早就看出其中端倪,但也都憋著沒拆穿,至於剩下的阿茶,則是壓根沒看出這倆人的下作勾當,這會正欽佩他們的俠義呢。

待到小沙彌將五本秘籍拿來後,王柄權先是故作推脫一番,然後在年輕住持的一再堅持,以及樸問“善意勸說”下,最終他以一句“那在下就卻之不恭了”收場,將秘籍盡數揣進懷中。

王柄權雖然弄清了賴頭和尚的功力來源,卻仍是不清楚他的真實身份,仙蠱如何而來,以及臨死前口中所謂的“棋局”又代表著什麼。

正當他一籌莫展之際,年輕住持似乎想起了什麼,補充道:

“之前我查過那僧人的身份,但也只查到一個‘活彌勒’的稱號,不過現在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活彌勒……”

王柄權輕聲唸叨著,這名字他聽說過,和劍神趙之逸,也就是聖恩帝,是同一時代的高手。

父皇……王柄權心頭沒來由的一跳。

因為他想起了自己曾不止一次被對方坑,那這次會不會同樣也是……

想到此處他連忙搖搖頭,努力去忘掉這個可怕的想法,畢竟這次自己可是真的差點死了,虎毒不食子,不至於……吧?

腦袋亂糟糟的王柄權再也沒了繼續待下去的心思,起身匆忙告辭。

幾人回到客棧後,便有了之前的畫面:樸問帶著月餅和阿茶出去逛街,王柄權待在屋內,皺眉不語。

嚴榮榮輕輕坐到一邊,為自己和王柄權各倒上一杯茶,柔聲問到:

“想什麼呢?”

王柄權接過茶水,臉上擠出一絲笑容,說到:

“之前總覺得賴頭和尚出現得蹊蹺,經過叢摩院一行,這種感覺不減反增,你說既然他認得父皇的劍法,有沒有可能兩人一開始就認識?”

嚴榮榮聞言也蹙起眉頭,“他們都是江湖成名已久的高手,互相認識並不奇怪,你是覺得那和尚是聖恩帝派來的?”

王柄權雖然不願承認,但還是點了點頭,畢竟當初為了逼王柄琸暴露,聖恩帝可是能自己旋一瓶毒藥。

不管轉念一想又不太可能,和賴頭和尚對陣那次,若不是自己準備充分,極有可能死在當場,就算聖恩帝再算無遺策,總不至於真把自己兒子玩死吧?

想到這裡,王柄權無力地靠在椅背上,腦袋揚起,怔怔出神。

……

叢摩院內,自從王柄權等人走後,年輕住持親自清掃起被他一怒震碎的案几,這種事情在他出家的十幾年裡還是第一次發生,足見這仇恨有多深。

在他低頭打掃之際,一個稚嫩的聲音自他背後響起:

“好一個怒目金剛。”

來人無聲無息,年輕住持卻絲毫沒有驚訝,依舊低頭做著自己的事,直至將碎裂的木頭清掃完畢。

做完一切後,他平靜地轉過身,看向來人。

來者看似是一位再平常不過的小沙彌,身上卻披著與身份極不相符的錦斕袈裟,手上還拿著一串價值千金的純白硨磲串珠,來人正是法號慧明的寒井寺年輕師叔祖。

慧明輕輕掐動手中佛珠,盯了對面人好一會後,這才開口:

“後悔嗎?”

年輕和尚並未回答,只是搖搖頭。

“值得嗎?”小和尚繼續提問。

年輕和尚這次連搖頭都省了,只是沉默。

“期限將至,我要動身前往西赤,短時間內應該回不來了,寒井寺那邊你幫我多加照料。”

年輕住持依舊緘默不言,點了點頭。

“哎……”年僅十一二的小和尚發出了老人般的嘆息,“大乘佛法,渡得了人卻渡不了自己。”

隨後轉身離去。

待小和尚身影完全消失後,自始至終惜字如金的年輕住持同樣嘆息一聲,喃喃道:

“心,不靜了。”

旁邊幫忙收拾茶杯的小沙彌眨眨眼,撓了撓光禿禿的腦袋,不知道這位令他欽佩的方丈口中的“靜”,究竟指的是安靜還是乾淨。

……

晚飯時間,樸問終於帶著月餅和阿茶大包小包地趕了回來。

由於月餅的事有了著落,樸問心情大好,狠狠地放了次血,不僅帶著兩個女子逛遍了城中大小商鋪,更是大包小包買了不少東西,其中甚至還有王柄權夫妻二人的份。

王柄權拿起對方送給自己的羊脂白玉,狐疑道:

“你小子把城裡的銀號搶了?”

樸問嘿嘿一笑,說到:

“這些日子多虧師兄費心了,小小禮物,略表心意。”

王柄權知道對方開心,也沒推辭,他隨手拿起一匹大紅絹布問到:

“道理我都懂,可你買這玩意幹什麼,咋的,一高興打算娶幾房姨太太慶祝下?”

樸問自然不明白“姨太太”是啥意思,想來應該和小妾差不多,於是撓撓頭說到:

“剛才路過布莊,看著好看,價格也便宜,就買來打算給月餅以後留著成親用。”

王柄權聞言豎起大拇指,“得,您這奶爸當的,我服!”

一旁的月餅則是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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