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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夢鄉?
周肆愣了一下,而後由衷地感嘆著,“你們這些傢伙,終於有點作用了啊。”
售後群成立到現在,絕大多數時間裡,群裡要麼一言不發、死氣沉沉,要麼就是各種表情包與不明連結亂飛。
頭一次售後群的反饋是如此迅速且準確,就像這群人正等著周肆發問一樣。
點開霍道川的個人頁面,對於這位患者,周肆有點印象,在周肆的眾多病患中,他是症狀最輕的一位。
離開診所,無人網約車已經在路口等待周肆了,坐入後座,周肆直接私聊起了霍道川。
“你瞭解至福樂土?可以詳細和我講述一下嗎?”
周肆等待著霍道川的回覆,內心漸起了波濤。
羅勇、至福樂土,這兩個疑點都指向了金色夢鄉,隱隱約約間,周肆覺得自己靠近了一個潛藏在銨言市燈火霓虹下的龐然大物。
“好的,周醫生,但我具體瞭解的也不多。”
霍道川的回覆很快,“大概是幾周前吧,我和朋友們去金色夢鄉玩了一回,在那裡我遇到幾個……怎麼說呢……”
周肆說安慰道,“不法分子?目睹犯罪,別緊張,我瞭解這些,直接和我說就好。”
識念技術與化身技術的迅猛發展的同時,它們在某種程度上也顛覆了既有的社會秩序,儘管監察局已經竭力控制這一切,卻仍然難以遏制那些潛藏在暗處的非法活動的猖獗蔓延。
正如,銨言市的繁華與榮光背後,潛藏的是諸多的灰色地帶,這些地方成為了罪惡的滋生地和混亂的起點,而霍道川提到的金色夢鄉,無疑是這些灰色地帶中尤為突出的一個例項。
霍道川還是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抱歉,有些難以啟齒……”
周肆乾脆利落地說道,“你是去那裡享受性偶服務了嗎?我都說了,我瞭解這些,你儘管說與至福樂土相關的事就好。”
聊天框另一邊的霍道川沉默了下來,大概是被周肆當面點破,有些羞愧難當。
技術的發展帶來的便是產業的革新,這種革新同樣也發生在灰色地帶。
周肆所說的性偶服務,大多是一些高度模擬的人形化身,它們的身材、樣貌、軀體的柔軟程度等等,一切引數都可以調節,幾乎可以滿足所有人的慾望。
只要支付一定的金額,一個遠在天邊、亦或是與你只有一牆之隔的意識,就會載入這具誘人的人形化身之中,與你共度一段難忘的時刻……
周肆一直覺得這種東西很荒誕,你根本不知道化身之下的意識到底是男是女,簡直就像有人穿個皮套過來和你玩成年人的角色扮演一樣。
但有時候周肆又覺得,根本無需糾結化身之下的意識是男是女,這一切本就不真實,如同夢幻泡影。
見霍道川還是沒有回覆,周肆催促道,“怎麼,還是很難開口嗎?”
周肆是醫生,醫生最擅長的就是理解病人,各種各樣、心懷扭曲的病人們。
性偶服務的流行的另一點便是,只要支付的價格合適,你儘可以對人形化身發洩你所有的慾望,哪怕那些最殘酷、最令人作嘔的。
一些情趣公司提供這樣的化身改裝服務,他們會為人形化身裝載人造血漿、仿生內臟、脂肪等等,在一些灰色地帶還有著更為花哨的玩法。
“不不不,我才不是那種人,”霍道川反駁道,“只是提起這種事,有些令人傷心。”
“怎麼了?”
周肆不明白哪裡好傷心,只要金額到位,你可以隨意定製你的美夢。
這一次霍道川沉默了好久,直到周肆的耐心快要耗盡時,他的文字才在螢幕上逐字逐句地彈了出來。
“我之前曾在網上認識了一個女孩,我和她跨著大洋,遙不可及,我很愛她,想去找她,但不等她回應我,她就突然消失了。”
霍道川敘述起了他的愛情故事。
“我試過很多辦法,但完全找不到她,就像憑空蒸發了一樣,我試著從悲傷裡走出,但我嘗試了好幾次,情緒仍陷在深淵裡,無法自拔。”
周肆沒有打斷霍道川的話,而是耐心地聆聽著。
“然後……然後我可能是有些寂寞難耐了吧,”霍道川難以啟齒著,“我有她的照片,通話時留下的聲音記錄,我去金色夢鄉定製了一個她,但請放心,我沒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
霍道川反覆強調著,像個從未接觸過愛情的孩子。
“我只是想和她聊聊天,宣洩一下自我的感情,但結果很令人失望,那些性偶只能模仿她的外形,卻沒有她的靈魂,那種感覺很糟糕,很噁心……我覺得我在褻瀆她,褻瀆這份感情……”
霍道川發了一個抱歉的表情,“抱歉,有些跑題了。”
他繼續回覆道,“在我離開時,我遇到一個正享受性偶服務的人,他對人形化身說,他就要去至福樂土了,屆時,他會拋棄人類的種種劣性,成為更偉大的存在,但在徹底捨棄前,他想再好好享受一下這卑劣的快樂。”
“就這樣?”
“對,就這樣,”霍道川說,“他的話很矛盾,很古怪,所以我記下了。”
“你知道他是誰嗎?”
“不清楚,我也是第一次去金色夢鄉。”
“那他長什麼樣?有什麼具體的特徵嗎?”
“抱歉,我同樣不知道,那裡享受性偶服務的人有很多,就像集會一樣,光線昏暗,刺耳的音樂不斷。你應該知道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周肆沉吟了片刻,回覆道,“好,謝謝你的幫助。”
“沒關係,能幫到周醫生就好。”
周肆發了一個感謝的表情,霍道川沒有再回復周肆的訊息。
放下手機,看向窗外,高樓大廈飛速變幻,周肆的神情也逐漸嚴肅了起來。
他在心底唸叨著,“至福樂土。”
一邊捨棄人類的劣性,一邊又要享受這最後的劣性。
正如霍道川所說的那樣,這句話聽起來太矛盾了,但又很合理,就像一個要減肥的人,在進行減肥計劃前,大快朵頤最後一頓火鍋一樣。
無人網約車抵達預定的位置,周肆站在街頭,巨大的陰影投射了下來,遮住了他的身體。
周肆仰頭望著眼前的建築,和充滿科技感的神威大廈不同,它看起來要老舊許多,建築的本身盡是灰白的混凝土,堅固的猶如一座巨大的石棺。
冷峻壓抑,充滿了威嚴感。
在這座巨大的石棺之上,監察局那顱骨與腦的標誌清晰可見,這正是監察局位於銨言市的總部大樓。
周肆喜歡這座建築的風格,堅固的混凝土總給人一種安心的沉重感,而神威大廈那纖細的金屬與通透的玻璃,則像空中閣樓一樣,讓人不禁懷疑它是否會在下一秒忽然崩塌。
大樓門口處,兩具高大的武裝化身正在原地站崗,它們的造型如同披掛甲冑的巨人,身姿保持著半跪的姿態,像是兩座巨大的石獅子。
周肆一眼就認出了武裝化身的型號,是來自於北荒軍武的哨衛G3型武裝化身。
哨衛化身的主要職能是執行安保任務,因此它並未配備過多的武器裝備,只是裝載了必要的鎮暴裝備,即便如此,這些化身所散發出的強悍氣息仍然如潮水般洶湧澎湃。
許多路人紛紛駐足拍照,甚至有幾個膽大的人走上前去與它們合影。
儘管化身技術已經廣泛普及,但這類涉及軍事應用的武裝化身仍鮮少在公眾視野中出現,甚至被有意地保持神秘。
化身技術不僅深刻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更是重塑了戰爭形態。
如今,士兵們無需再身臨險境,直面戰火,只需在安全的大後方遠端操控武裝化身進行戰鬥。
正如科幻小說中所描繪的那樣,現代戰爭已經演變為無人的戰場。
在激烈的電子對抗中,一旦某方掌控了戰場網路,構建起識念網路,大批武裝化身就會如蜂群般湧入戰場,投身於硝煙瀰漫的焦土之上。
不再有血肉之軀的犧牲,只有鋼鐵之軀的倒下。
周肆越過這兩具哨衛化身,擦肩而過的瞬間,周肆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一位哨衛化身正“注視”著自己。
哨衛化身憑藉著自身強大的機能,在周肆靠近的瞬間,就已經對周肆進行了多次的掃描與面部識別,承擔安保工作的同時,它們本身也如安檢器一般,檢索著周肆的所有資訊。
冰冷、沒有任何起伏,也沒有任何情緒的聲音響起。
“周肆,允許通行。”
穿過一道道大門,在監察局的樓層之上,李維隕等人已等候周肆多時。
周肆開門見山道,“我要見見羅勇。”
李維隕配合地帶路,穿過一層層嚴格的監管,周肆在一個單間內見到了被束縛在病床上的羅勇。
羅勇的狀態要比那一夜時好上許多,監察局不僅對他進行了治療,還貼心地為他處理了一下個人衛生。
“該怎麼說呢,”李維隕一副苦惱的樣子,“羅勇的肉體改造並不嚴重,拆除了那些神經纖維仿生線後,他的身體勉強算是復原了。”
周肆好奇道,“但是?”
跟隨而來的向際拿出報告,嚴謹地回答道。
“但是這些神經纖維仿生線的植入手法非常粗暴,拆除的過程中,已經對羅勇的神經系統產生了不可逆的損傷,我們尚不清楚具體的損傷有多大,但就目前觀察到的來講,他已經出現癲癇等症狀了。”
周肆戴上醫用手套,謹慎地來到了羅勇的身邊,羅勇的眼睛失焦了般,直直地望著天花板。
李維隕觀察羅勇那呆滯的神色,“他還有恢復意識的可能嗎?”
“我不確定。”周肆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其實離識病患者們的終局,並不是精神扭曲、徹底失控之類的情況,”周肆詳細地解釋了起來,“就算他們做出了種種極端的行為,但行動這一動機,是源自於他們的自我,也就是說,他們還是有一定的自我意識與決斷的邏輯。”
周肆扒開羅勇的眼瞼,用強光照射,可即便這樣,羅勇的眼瞳依舊沒有絲毫的反應。
“真正的終局是像羅勇這樣,對外界的所有刺激都毫無反應,就像藏匿其中的靈魂已經死去,自我意識完全蒸發,剩下的只是一具空洞軀殼。”
李維隕靠著門檻,神情嚴肅,“你有什麼辦法嗎?”
周肆搖搖頭,攤開雙手,“先治療一陣看看吧,說不定能有所轉機呢。”
指尖輕輕地蹭過羅勇的手臂,周肆感受著他面板表面那因針孔而變得凹凸不平的質感,幻想著尖針刺穿面板,沒入血管中的微痛,與那一瞬的滿足……
周肆也曾是病患,對於羅勇過去的經歷,他無從知曉,但對於羅勇正遭受的痛苦,周肆能感同一二。
想象那些密密麻麻的針孔如同螞蟻一樣,紛紛從羅勇的身上鑽了出來,爬上了周肆的手臂,沿著毛孔紮根。
綿綿不絕的痛意匯聚成一瞬的陣痛,病房、輸液管、鎮痛泵、消毒水……
周肆幾乎能嚐到其中的味道。
肉體飽受折磨,精神混淆了虛實,無人伸出援手,所有人全都被困在這永恆的迴圈裡,日復一日,似乎所有人正是出生在這裡的,熟知的也唯有破碎的意識、金屬、電路,以及宣洩的廢氣。
周肆眨了眨眼,顫抖地收回了手,他麻利地從口袋裡拿出藥片,無需飲水,乾脆利落地將它們吞嚥了下去。
他再次眨了眨眼,重力拖拽著周肆的肉體,將周肆牢牢地按在地面,腳踏實地的感覺令他格外地安心。
李維隕察覺到了周肆的異樣,關心道,“你還好嗎?”
“我……沒什麼,只是有些共情過度了。”
周肆臉上浮現起無奈的笑意,“就像人類能從他人的苦痛裡感到相同的悲傷一樣,我也能透過共情病患,隱隱地感受到那種……迷茫。”
“後遺症嗎?”
向際好奇地問道,內網的資料並沒有滿足他對周肆的好奇心,向際希望能從周肆這裡得到更多。
“這算是一種僅限於病患間的獨特共情能力。”
周肆嘗試著進行解釋,“離識病,可以被視作一種特殊的思維方式,它遵循著一種病態的、與眾不同的邏輯規則。
每當我試圖共情,設身處地地把自己想象成病患時,我的思維方式也會隨之受到影響,彷彿被‘汙染’一般,陷入癲狂的影響中。”
周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把這種共情的痛苦,稱之為迴響陣痛。”
疾病曾在周肆的心靈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裂痕,雖然現在這道傷口已經癒合,但每當他再次代入病患的角色,以那種病態的邏輯去思考時,那道舊日的傷痕便被重新撕開,流淌出新鮮的血液。
“我們調查了羅勇的社會關係,早在幾年前,他就與其父母斷開了聯絡,沒有任何朋友。
他的賬戶也很乾淨,沒有任何資金往來,應該用的都是無法追蹤的現金支付,唯一的社會活動,便是我們之前得到的線索。”
李維隕憐憫地打量了一眼羅勇,闡述道,“金色夢鄉,那個醉生夢死的地方。”
“那麼可以初步推斷,羅勇得到的資助,是來自金色夢鄉了,”周肆又補充道,“在來之前,我也查到了一個和金色夢鄉有關的情報。”
周肆看著李維隕的眼睛,問道,“你們監察局瞭解所謂的至福樂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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