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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敵人的真實面貌徹底揭露的一刻,彷彿所有的聲響都迅速退去,唯留下一種死寂的安寧。
是周肆的感官出現了錯亂,還是現實本就如此扭曲,他已無從分辨。
羅勇的病情,遠遠超出了周肆的預想。
他的自我認知已經扭曲到了一個無法挽回的地步,羅勇徹底將自己視為了一具冷酷無情的機械軀殼,對自己的原生肉體充滿了深深的厭惡。
為了抵抗那無法忍受的排斥感,羅勇居然採取了極端的手段,對自己的身體進行了非法的改造。將脆弱的肉體與金屬相融合,彷彿是在嘗試縫補一個破碎的靈魂。
羅勇渴望透過捨棄原有的血肉,徹底轉變為一個鋼鐵鑄就的無機生命體。
“為什麼!”
羅勇呼喊著,與他一同呼喚的,還有化身軀殼的揚聲器,兩道聲音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種詭異重疊的音浪。
荒誕又和諧。
羅勇的面板下浮現起若隱若現的幽藍色線條,像是一群在血肉中游弋的蛇群。
這是神經纖維仿生線,原本應用於神經駁接的技術,此刻卻被羅勇以非常規的方式利用,將自己的中樞神經與化身軀殼緊密相連了起來。
不需要識念網路與神經駁接頭盔,更不需要思維儲存核心孕育靈魂。
侵入式的連線下,羅勇與化身軀殼全面融合,他發出一聲痛苦的咆哮,聲音中透露出難以言喻的煎熬與歡愉。
高牆大系統與思維儲存核心,是保護人類意識的屏障。
直接的神經連線給羅勇的意識,帶來了沉重的壓力和難以彌補的創傷。
然而,對於羅勇這種程度的病患來說,這樣的痛苦似乎根本不值一提,他毫無懼色,以一種近乎瘋狂的狀態驅動著機械軀殼。
一隻沉重的機械臂猛然橫掃而來,周肆反應迅捷,彎腰躲過了這致命的一擊,順勢抓住機械臂,藉著這股力量向著後方躍去。
此刻,羅勇的意識在雙重領域中覺醒——既在人類肉體之內,又在化身軀殼中復甦。
周肆能隱約揣摩到那種奇異的感覺,當羅勇用肉眼凝視自己時,他的機械軀殼中的攝像頭、光學感測器也在同步追蹤,捕捉著自己的每一個動作,兩重影像在羅勇的腦海中交織,化作一幅錯亂而冷酷的畫卷。
這種雙重視覺的輸入遠遠超出了羅勇大腦的處理能力,更何況,他現在需要處理的不僅僅是視覺資訊。
羅勇掙扎著,試圖操控他那與機械融為一體的手臂,然而無論他的肌肉如何扭曲和緊繃,手臂都紋絲不動。
相反,那沉重的機械臂卻在他意志的驅使下連連揮舞,笨拙卻有力地撞擊著牆壁。
轉眼間,牆壁上便被鑿出了一道深邃的裂痕。
羅勇那破碎不堪的大腦同時處理著來自肉體和機械軀殼的雙重資訊流,就像一臺老舊的處理器在超頻運轉,隨時都可能走向崩潰的邊緣。
陣陣銳鳴聲響起,那是電磁步槍開火的聲音。
宋啟亮與向際察覺到了巷內的異常,他們端起電磁步槍,朝著化身軀殼射擊,子彈命中了機械臂,留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凹痕,與彈頭碎裂的火花。
宋啟亮大吼道,“周醫生,你還要繼續嗎!”
就如周肆的判斷那樣,羅勇已經不是簡單的病患了,他已經呈現出了一種極端的危險性,比起治療,他最好就地安樂。
一旁的向際默不作聲,冷靜地將準星對準了羅勇的頭顱。受訓時,向際是隊伍裡的射擊冠軍,這種距離,他完全有把握一擊斃命。
周肆沒有回答,而是用行動作出了回應。
射釘槍朝著機械關節的裸露處連續開火,堅硬的鉚釘一寸寸地釘穿外殼,令其千瘡百孔。
羅勇嘶聲向前,粗壯的機械臂掀翻了沿途的空調外機,將沉重的垃圾箱輕而易舉地壓癟,他與周肆之間的距離近一步地縮短,而這時電磁步槍那尖銳的開火聲再次響起。
向際扣動扳機,非致命模式。
子彈精準地反覆鑿擊機械臂的關節,沿著周肆先前的攻擊,徹底摧毀了這部分的機械結構,像是骨折了般,沉重的機械臂就這麼耷拉了下來,嚴重拖緩了羅勇的行動。
羅勇用力地眨了眨眼,鮮血浸透眼瞳,覆蓋上一層紅色的濾鏡,錯亂的視覺資訊已經讓他很難處理現狀了,更不要說控制自己的身體與化身軀殼了。
不遠處的周肆丟掉了手中的射釘槍,手臂低垂著,一副放鬆的姿態。
下一刻,鬆弛到極限的周肆緊繃了起來,他向著羅勇大步衝刺,白大褂獵獵作響,猶如一道幽靈,又好似一道熾白的閃電。
羅勇預感了什麼,眼眶湧出熱淚,大聲拒絕著。
“不……不要。”
難以想象周肆到底有著何等的身體素質,才能令他做出那麼極限的動作,他奮力踏擊著一側的牆壁,如山羊般掠壁滑行。
笨重的機械臂揮起,試圖阻斷周肆的前進,可在命中周肆的前一刻,他又高高躍起,驚險但又從容地穿過了交錯的機械臂。
剎那間,金屬與金屬之間劇烈摩擦的撕裂之音響徹,如同崩斷的琴絃,刺痛了每個人的耳膜。
周肆保持著舉斧的動作,斧刃則因那迅猛的切割微微泛紅。
試圖合攏的機械臂直直地僵硬在了半空中,狹長的裂痕擊穿了金屬外殼,以及藏匿在其下的線路與管道。
碎片紛飛,斷裂的纜線狂舞不止。
周肆深呼吸,這一擊似乎耗盡了他大半的體力,但左手依舊死死地握住斧刃,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垂落了下來,右手則緊握成拳,不假思索地向前揮擊。
沒有任何花裡胡哨的招數,一記標準的右勾拳命中了羅勇的迷走神經,神經性的昏厥當即中斷了羅勇的所有行動。
周肆低聲笑道,“經典力學在現代文明中,依舊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他不確定這算不算是一種冷笑話。
趁著羅勇還未恢復過來,周肆果斷地抽出一支鎮定劑,如同揮起一把致命的匕首般,重重地刺在羅勇的頸部。
這是專門為病患準備的鎮定劑,效果出眾,短短數秒內,羅勇的掙扎就徹底停止,如同一具失去生命的屍體,粗劣地掛在化身軀殼上。
但羅勇仍固執地睜著眼睛,像是被某種執念驅使一般,他盯著周肆,夢囈般地訴說著。
“成……成仙……”
周肆疑惑地彎下腰,他隱約地聽到了“成仙”,但他又不確定,這是否是羅勇在意識昏厥前的胡言亂語。
皺緊眉頭,成仙一詞似乎觸發了周肆內心的某種警覺,但當他準備仔細調查時,羅勇已徹底失去了意識。
見羅勇陷入昏迷,巷口向際也放下了手中的電磁步槍。
沉默片刻後,向際心有餘悸地斥責道,“那位周醫生剛剛差點死了。”
“我知道。”
聽到這嚴厲的聲音,宋啟亮以為向際要控訴一下這不守規矩的章程,剛想為周肆辯解兩句,卻聽向際又說道。
“我好像能理解你們為什麼尊重他了,”向際鬆了口氣,摸了摸手中的電磁步槍,“我們剛剛完全可以射殺他,而不是想方設法救他。”
意識到向際算是和自己統一陣營了,宋啟亮長呼一口氣,但緊接著,向際又說道,“但我還是覺得這有些太仁慈了、偽善。”
宋啟亮耐心地解釋著,希望他能理解,“所以通常這種事情,都是周醫生一個人上,他要是出事了,再換我們。”
他又補充道,“周肆是一位專治離識病的醫生,不過你也知道,現在社會對這種病症並不認可,再加上這些病患往往帶有強烈的攻擊性,所以周醫生的工作其實一直在法律的邊緣遊走。”
“那這位周醫生是如何成為我們監察局的顧問的呢?”
向際才剛被調來銨言市不久,對於這裡發生的一切,他都充滿了好奇。
“這和李組長有關,周醫生是李組長親自邀請來的,”宋啟亮擦拭著槍械,“這應該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向際的好奇心沒有因這些解釋而打消,他繼續反問著,“既然周醫生工作能力這麼強,為什麼不直接讓他加入我們監察局呢?”
如果剛剛周肆能有一把監察局的熱熔武器,向際相信,他能在三十秒內放倒這具化身軀殼。
“這個嘛……”
宋啟亮露出一副困擾的樣子,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合理地解釋這一點。
“李組長提議過,但周醫生的履歷有問題,未能透過稽核。”
“履歷不夠好嗎?”向際回過神道,“這倒也是,監察局的錄入標準一向很高,畢竟我們的工作負責處理複雜的科技犯罪。”
“不,倒不是不夠好,”宋啟亮搖搖頭,否決了向際的猜測,“而是履歷有些太好了,也有些太特殊了。”
宋啟亮正準備繼續解釋周肆的來歷,這時兩人忽然注意到,巷子裡周肆的變化。
羅勇倒下後,周肆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原地,緊盯著倒下羅勇。
一抹怪異的笑意在周肆的臉上縈繞。
他喃喃道,“真是個不配合的患者啊,好在術前麻醉還算順利。”
說完,周肆哼著小曲,走向了巷口處,見他低下身,開啟了放在巷口處的醫療箱。
宋啟亮對於接下來的事已經見怪不怪了,目光微微側移,不忍直視,向際則仍有些困惑,搞不懂周肆要做什麼。
突兀的轟鳴聲響起。
周肆的醫療箱就像一個百寶袋般,他居然從裡面拿出了一把高速轉動的手鋸,嘴裡嘟囔著什麼“切除病灶”,便扭頭朝著羅勇走了過去。
向際的思緒被這荒謬的一幕凍結了,一分鐘前,他還在感慨周肆的人道主義精神,一分鐘後,周肆便猶如一個電鋸殺人狂般,笑嘻嘻地朝著他的病患走去。
直到昏暗的小巷裡濺起大片大片的火花,刺耳的切割聲擾動眾人的神經時,向際這才反應了過來。
“他在做什麼?”向際對宋啟亮質問道,“不阻止他嗎?”
“阻止?阻止什麼,”宋啟亮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周醫生在救治病患而已啦。”
“你確定他不是在謀殺他嗎?”
向際的眉頭幾乎要擰在一起了,手鋸不止在切割化身軀殼,還在切割向際的神經。
“放心吧,周醫生自有分寸。”
宋啟亮完全無視了周肆的暴行,接著說道,“我們剛說到哪裡來的……哦,對了,周醫生的特殊性。”
“別以為周醫生是什麼庸醫,不說全世界,至少在銨言市內,他絕對是最瞭解化身軀殼的人之一。”
“更重要的是,周醫生曾經也患有離識病。”
這句話猶如一根鉚釘,深深地嵌進了向際的腦海裡,一時間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就連到了嘴邊的斥責也噎在了口中。
宋啟亮補充道,“但和那些陷入癲狂的病患不同,周醫生自愈了自己。”
“這應該是離識病誕生以來的頭一例。”
巷子裡,周肆興奮地揮動著手鋸,將血肉與鋼鐵分離,將虛幻與現實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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