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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瀚蒼穹,繁星璀璨。

天上明珠,有熠熠之光。

“我曾經答應過一個人,要帶她去中土看看,看看修行者的天下。”

“她說星星是仙人灑下的碎玉,指點迷途之人。”

三公子怔神,陷入往昔的泥流。每逢往憶追入腦海,他總是會沉陷進去,像是一個泥潭沼澤,牢牢捆住。

腦海中,一道試圖埋葬在記憶深處的身影依舊沒有失約,又一次清晰浮現。

......

涼洪山山頂有座簡樸的木屋,像是經歷了許多年風霜,房梁嘎吱嘎吱作響,簷上還放著個破舊的鳥巢。

年少的師弟隨師父下山去。

後院裡,少年和女孩各自不語。

喻家的小少爺在院子正中央揮著劍,陳家的小姑娘抱著個琵琶坐在屋子的矮石階上,一邊撥絃彈奏,一邊嘴裡低聲哼唱著。

“山風凌劍氣,少年有志傲山河......”

“高山倚雲天,少年劍氣舞飛翩......”

“琴律入心田,少年飛身衝雲間......”

“琴聲揮毫筆,共譜山水動人曲......”

“山風凌劍意,吹散凡塵憂......”

“音韻勾神魂,琴揚心自由......”

“山川間,劍拔青鋒誓守護,”

“琴聲裡,相伴走遍天下路。”

姑娘一曲結束,少年停下了手中的劍,轉頭看著她傻笑。

“這什麼曲兒呀,挺好聽的。”

陳半雪捂著嘴笑了起來。“這是《山風凌劍歌》呀,在東嶺可有名了,土少爺怎麼會沒聽過?”

喻客川認真道:“之前沒聽過,不過現在一經陳小姐彈唱,我可就記住了。”

清風拂過柳樹,二月春風似剪刀。

柳葉沙沙作響,姑娘將髮絲捋到耳後。

草地青茂,有三兩蝴蝶在飛,趁少年不注意,靜悄悄地停在他的劍上。

陳半雪盯著停留在劍上的蝴蝶痴愣良久,待蝴蝶紛飛而去,她才回過神,慌慌張張開口道:“不早啦,我得趕緊回去了......”

“怎麼,又是偷跑出來的呀。”

姑娘嘻嘻一笑,乖巧地點了點頭,說道:“哪次不是呀,可是本小姐樂意。”

小公子抱著後腦勺傻樂著,他忽然道:“這次我送你回去。”

“啊......?”

姑娘愣住了,忽然莫名地有些猶豫,她抿起雙唇,不知在想什麼,“可是,你擅自下山,會被顧前輩罰的。”

“你偷偷來見我,那我也同樣偷偷送你回去。”

小公子回答得毫不猶豫。

姑娘露出笑容,最終點了點頭。

少年將手裡長臉負在身後,抬頭望向天,映入眼簾的扶光略微刺眼,掛在還差幾刻便要在這一日落下帷幕的位置,散出金鱗閃爍,在林海上空暈染,一副綿延瑰麗畫卷展開。

小公子在心中稍稍揣測,打定主意,料想自己的運氣怎的也不會差到偏偏師父和楊瀧趕巧在此時回來。

姑娘站在老舊木屋門口回頭望了一眼,輕輕撥動琴絃,小公子趕忙回應道“來了來了”也顧不得去關爐灶,便急匆匆小跑來。

步伐一前一後邁出破院子,喻客川腿長些,幾個大跨步追上了姑娘,兩人肩並上肩,挨在一起,也僅僅差了個肩頭。

姑娘轉過臉,便看到小公子一絲不苟的神情,萬般堅毅,又總是老氣橫秋,畢竟怎麼說也在同齡人追逐打鬧的年紀,便早已出了千百拳,打了千百掌,遞出千百劍。

晚霞下,嬌小的身影也被拉的很長,腳步踏在草坪總是有沙沙的聲響,帶著年少時的羞澀,兩人少有開口,每走兩步,便總會有其中一個忍不住側過腦袋,打量一眼身邊之人,然後心滿意足地重新看向前方。

山腰處的寺廟,掛著“涼洪寺”的牌匾,門口掃地的僧人似乎早已跟少年少女混了眼熟,少年伸手招呼道:“大師,晚上好呀。”

僧人放下掃帚,雙手合十,輕聲唸叨了一句:“善哉。”

“二位小施主晚上好,願苦難遠離,歲月長安......”

過了田野阡陌交通。

過了林園流水桃花。

過了花鳥生機盎然。

走過一路水木清華的風光。

揹負長劍的少年意氣風發,提著琵琶的姑娘碧玉玲瓏,這一路走走停停,過了一方水土,卻好像看遍了整個天下。

山腳的野草地上長了幾珠清芝。

喻客川走走停停,彎下腰摘起一朵清芝,準備拿到姑娘面前晃晃,陳半雪卻突然開口。

“土少爺,聽說中土很美,比東嶺大,比東嶺繁華,還熱鬧。”

“想去看看嗎?”

陳半雪轉頭,她眨巴著眼睛,看向少年。

“想。”

“那我們就一起去吧。”

少年不假思索說道:“聽說中土有很多宗門,那兒的一個門派可就是一整座山頭,我師父好像都知道,但是他不肯告訴我,我和楊瀧時常想,老爺子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修行者,若有一天他肯教我們修行了,到時候我再教你......再一起去中土,開闢山頭,沏茶論道。”

姑娘隱有開心的表情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則是黯然,“要是我只能一直待在瀧灣的陳家呢......”

“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喻客川嘿嘿笑道,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姑娘沒有回答,只是在腦海裡想著什麼,黯然失神。

前面便是陳家的府邸,陳半雪突然停下腳步,“你送到這兒就好啦......被我父親看到可就不好了。”

姑娘抿了抿嘴唇,不知為何有些緊張。

少年盯著她的眼睛半晌,點頭答應:“好,快回去吧。”

姑娘又重重地點了一下腦袋,似是做了好大決定,才肯鬆開抓著少年衣角的手。

陳半雪轉頭離去,喻客川的眼神逐漸犀利。

遠處,陳家門口站著一個男人。

那是陳家家主陳閩。

喻客川聚精會神地看著,瞳孔瞬間放大。

陳半雪到家的那一刻,高大的男子抬手間,乾淨利落,一巴掌結結實實扇向女兒的臉頰。

姑娘被打得差點摔在地上,退了兩步好不容易站穩腳跟,一雙大手伸來緊緊揪住了她的頭髮。

姑娘眼角有眼淚,但她一聲不吭。

陳閩拖著女兒的長髮,沒有顧及陳半雪強忍不住的嗚咽聲,生生把姑娘朝屋內拽去。

有下人目睹這一切,但也不過稍稍汗顏,並未出口相勸。

遠處,喻客川深吸一口氣,邁開腳步,眼神比任何一次都可怕。

“跟你說了多少次,你何曾聽進去過......你是非要我落得個管教不佳,女兒毫無教養的名號才肯聽話?讓你學的禮和孝,當真是一點也沒有放在心上?!”

隔著大門,裡頭的動靜清晰傳來,在少年的耳朵裡打轉,嗡嗡作響。

“好......好好,我陳家的臉,當真是給你丟乾淨了。”

“對不起......父親......”陳半雪在屋內輕聲哀求。

陳閩一棍落下,姑娘強忍著痛,悶哼一聲。

“怎麼會生了你這麼個......你若有你弟弟一半懂事理,我也用不著日益犯愁,你明白嗎......?”

陳閩端著小臂粗的長棍,哪怕俯視的是親生女兒,卻依舊是用那不帶憐憫的目光。

“可是......憑什麼他能出家門......我不行?!”

“我讓你出家門?讓你去偷見喻家那個沒爹孃的野種嗎?!”

“他不是野種!”

姑娘的聲音漸漸帶上哭腔。

那道哭腔深深陷進此時立在陳家門口的少年的軟肋。

姑娘的音調僅是不自主地加大了些,傳到陳閩口中卻是近乎讓其失了理智,換來一道清脆的巴掌。

“既為女兒身,你只需乖乖地聽從我們說的......憑什麼展望這些,家事婚事,通通幫你安排好了,你不知足,反倒還給我添麻煩?有臉說你弟弟......你甚至不配在這裡提起他!”

響亮的耳光聲格外刺耳,快要洞穿少年的耳膜。

喻客川握著長劍,就這麼立在陳家大門口。

攥緊的拳頭,指甲已經深深陷入肉中,殷紅的鮮血不斷流出,三公子身體起伏,面色猙獰,兩隻眼瞪大,佈滿了一條條觸目驚心的猩紅血絲。

“呼......”

他吐出一口惡氣。

少年有滔天血性。

有時候,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讓,實在是枉為少年......

砰!!!

一聲震耳的轟聲響徹整個府邸,陳家的大門被一腳踹碎,散落成零碎的木片紛落在地!

入目便是廊道,陳閩拽著自己親生女兒的長髮。

陳半雪跌坐在地上,臉頰上微微泛紅的掌印隱隱可見,頭髮亂成一團,眼神有些渙散。

陳閩被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得渾身一震,還沒來得及看清來者是誰。

突如其來的一道衝擊狠砸在他的腹部,這位上一秒還威風凜凜的陳家家主面部扭曲,整個肚子凹陷進去,險些被一腳擊穿!

他翻起白眼,狂噴一口鮮血,直到撞上牆壁,才倒在地上,怎麼也站不起來。

已是要了大半條老命!

後方的牆壁,裂痕清晰可見。

看到如此一幕,陳半雪面色慘白,癱坐在地上。

“孬種!你枉為人父!”

雙目有些赤紅的少年抬起劍,指著陳家家主,厲聲吼道。

陳閩堪堪坐了起來,咬著牙,滿臉痛苦,他試圖看清眼前,可一時間天旋地轉,五臟六腑生疼,似乎都被震碎,視線模糊無比。

“從今日起,你若膽敢再對她有一絲不公,欺她一分一毫......”

喻客川像是要吃人的魔鬼,清清楚楚地道出每一個字。

“我就是揹負天大罪名,受得天下唾棄,亦要提劍上門,屠你個滿門殲滅,血流成河!”

每一個字,如同針扎......陳半雪哽咽著,淚水開始止不住地往下流。

陳閩好不容易勉強看清了少年的模樣,又驚又怒,指著喻客川罵道:“喻家的野種......你好大的膽......來我這裡撒野......”

他捂著肚子,巨痛致使他說話都有些艱難。

“我陳家的事何時輪得到你一個破山上來的野小子指指點點......你很能打是嗎......讓我看看你多有能耐!”

莫大的怒意下,陳閩一時間沒有去思考這個少年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只是扯著嗓子大聲喊道。

喻客川造成轟聲響徹了陳家,後屋馬上有了動靜!

四名身著鎧甲的帶刀侍衛齊刷刷出現,兩前兩後圍住了少年。

陳半雪有些絕望,不顧一切想站起來擋在少年的身前,被打得紅腫的腿卻接連讓她吃痛。

“父親......別這樣......”

姑娘的眼裡滿是淚水。

“你給我閉嘴!”

陳閩朝女兒吼道,隨即一聲令下:“動手!”

少年握劍的手上流滿鮮血,緊繃著,在此刻蓄勢待發!

四人得令,正欲揮刀。

只是,不等在場任何人做出動作......

門框外,有身影閃爍而來!

嗤嗤!

鮮血四濺,兩個噴著血柱的頭顱掉落在地,後方兩人的屍體撲通地無力倒下!

少年的背後多出了一位少年。

“老喻!”

楊瀧來到了喻客川身旁,手中握著的劍還有鮮血在滴落!

“我和老爺子回來沒看到你,還果真在這。”

楊瀧說罷,不由分說便提著劍從師兄的身旁掠過!

師弟並不喜歡多管閒事,他只知道敢動師兄便是敵人,是敵人便殺,殺了便殺乾淨!

刀光劍影,鮮血四濺中。

喻客川沒有去看楊瀧那邊。

少年來到已經哭得不成樣子的陳半雪身邊,抱住姑娘。

“如果陳小姐不希望我這麼做的話,喻某隻能說一句對不起了......”

姑娘梨花帶雨,看著少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少年看著眼前滿含淚花的眸子,再沒有猶豫,一口對上姑娘的嘴唇!

陳半雪沒有反抗,雙唇交纏一瞬後分離,她越哭越大聲,只能用拳頭不斷捶打少年的胸口。

往後的某個日子,當喻家的小公子同二哥說起這一刻寶貴的回憶,喻宏只是笑著嘆了一句:“血雨腥風無從息,永恆一瞬已足矣。”

少年回過頭,楊瀧已經收了劍,地上多了兩具無頭屍體!

鮮血還在沿著地板蔓延,陳閩如同痴呆一般癱坐在地上喘著粗氣。

換誰怕也料想不到兩個少年能有如此戾氣。

“老喻,快走吧......老爺子還在等,到時候發火了我可沒法幫你說話。”

楊瀧對師兄留下一句話便出了門,沒有再回頭多看自己的“傑作”一眼。

喻客川走到陳閩面前,以俯視的姿態,居高臨下。

“記住我說的話。”

陳家家主呆滯地輕點頭顱,說不出半個字,眼睜睜看著殺意未退的少年背過身。

喻客川在門口停下腳步,他帶著猶豫,遲緩著側過面龐,最後深深望了姑娘一眼,就此離去。

今日之後,再難相見。

少年懷著不捨,踏出陳家大門......

陳半雪被關在房內,出不去的日子裡,腦海再容不下什麼東西,只留下那道最後的回眸。

喻公子是個天縱奇才。

世俗的條條框框,不應該連著他一同關上。

兩人的最後一次相見,姑娘唐突地揉碎過往。

“你一直在騙我......?”

“那又如何......”

破衣少年,半身軟弱無力地依靠在身後的老舊石牆,仰面朝天,自嘲地閉上雙目,隱有淚珠奪眶。

“你回喻家吧。”

背對著少年,屋簷下的姑娘頭也沒回,“從今往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不復往日溫柔的聲音傳來。

陳半雪用少年聽不見的細微聲音喃喃道:

“喻家三公子前程似錦,祝你在將來的日子裡大放異彩,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熠熠生輝!”

就此別過。

喻客川為情所困,被罰閉山關一年整,了無音訊。

半年後,天下大雪,陳家的小姐香消玉殞,屍沉大湖。

......

喻客川對安芷玉笑了笑。

姑娘的瞳孔瞬間放大,心臟轟動,像是要跳出來......

“安姑娘,我已經感受到......所謂的星靈了。”

他抬頭看向那張織滿神話的網。

夜是一塊黑緞,有無盡星辰點綴,如碎鑽鑲嵌,它們或聚或散,交替閃爍,映照葉林草木。

最明亮的那一顆,如露珠,如白玉,如明燈,懸掛天穹之上,時而與當空玉鉤交相輝映。

清風伴細雨,皓月襯明星。

再驚豔的人,到頭來也不過天上一顆璀星,地上三尺厚雪。

一切舊事如流水,世間天地雖無常,但在東嶺瀧灣,有人心結破碎,徹底釋然!

不再試圖忘記,也不再緬懷過去......

三公子凝視著那顆屬於自己的璀星,堅毅無比。

他輕聲念道:

“夜來歲月情愫,予我萬千星辰!”

天亦有情,星漢共鳴!

陡然間,那顆命星散作大片星輝,自九天飛流直下,攜著萬丈星光,潔白餘暉,前仆後繼打進了三公子的窗!

整個房間被無窮無盡的星輝吞沒......

安芷玉震驚得無以復加,同時被掩埋在了星光之中。

三公子還未來得及反應,睜開眼......

身邊是虛無縹緲,萬籟俱寂。

浩浩蕩蕩的繁星就在周身旋轉,觸手可得!

他正端坐於星河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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