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八章 養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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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羯公國流傳著一句諺語。

——想要變成老爺，就得伺候好魔羯。

小時候，羯傑就親身見識到，有個熟悉的養羯人養魔羯很好，就被一名鐵騎士老爺提拔成了魔羯官。

魔羯官是公國的一種基層官員，每個魔羯官都要管上百個養羯人、幾十座山。

在養羯人面前，魔羯官就是老爺。

他們可以對養羯人甩鞭子，並且決定怎麼分配食物和各種用品。

唯一能保護大夥兒的【鐵武士】只聽魔羯官的——他們會在每一片牧區駐紮，人數從十人到二十人不等。

如果得罪了魔羯官，不僅會缺吃少喝，還可能被趕出牧區，遇到滾地蛇時，也可能得不到鐵武士的及時救援。

大家都害怕魔羯官。

但大家也都想要成魔羯官。

羯傑倒是無所謂。

因為那被提拔為魔羯官的熟人，就是他父親。

出於好奇，羯傑問父親。

“爸，你是怎麼把魔羯養得那麼好的？”

“想知道？”

父親提醒說：“你是我兒子，難道看不出，我的辦法和其他人沒什麼不同嗎？”

羯傑一想好像也是。

他更想不明白了。

“是關係，我是靠的關係。”

父親臉上露出淡淡笑容：“有時間去打理魔羯，不如多花時間搞好關係，去送送禮，與鐵武士以及鐵騎士們認識，我送掉了幾乎所有身家。你知道你媽是為什麼跑嗎？”

“媽不是跟著另一個有錢的老爺跑了嗎？”

“那是表象。”

父親冷靜地喝了一口波波茶：“真實原因是我把家裡東西都拿去跑這個事，你媽覺得成不了，說我瘋了，就跑了。”

羯傑只是說：“哦。”

在牧區，男人和女人跑了都很正常。

魔羯公國沒有什麼其他東西，就只有到處都是的牧場，除去城外養魔羯的下等人，就是住在城裡的老爺們。

只是逃跑的養羯人風險很大，一下就會被認出來。要不是有地方願意收留和擔保，通常都會被髮配到更慘的世界去。

唯有成為了老爺，才能從牧區進入城裡，離開這個臭烘烘又到處都是泥巴的地方，甚至去更好的世界生活。

父親還差一點點。

只要再從魔羯官晉升到軍需官，就能搬到城裡去了。

即使如此，在牧區的魔羯官也是一個說話很有用的老爺了。

羯傑也不可避免，得去養魔羯。

正常情況下，他用不著這樣。就像隔壁山頭牧區的魔羯官家小子，每天都是牽著狗到處溜達，吃了睡，睡了吃，長得白白胖胖。

父親告訴他：“你不能像那樣，也不要像我。要學會基本的手藝，在這個世界生活，就必須學會和魔羯相處。”

“成為了魔羯官之後，我才知道，原來只要是牧區出來的，在那些老爺們眼裡，我們始終都是下等人。”

“即使成了軍需官，也是下等軍需官。公國裡的大人物，都是從其他世界調來的，這裡只有一種東西會得到認可，那就是魔羯。”

“這個世界的魔羯是能夠誕生魔羯王的，魔羯王可以不受限制，穿梭於任何地方，哪怕在最崇高的【威爾索】世界，也會得到大人物一樣的對待。它會挑選屬於自己的同伴，一旦選中了，就會一輩子不拋棄，也不會放棄。”

父親喝著波波茶，用尋常的語氣說：“比起人，魔羯更可靠。多相信它們，不要太相信人。”

“我們姓羯，唯有魔羯和我們是自己人。”

兜兜繞繞，好像又回到了那句老話上。

……

羯傑不討厭魔羯。

摩羯是一種脾氣直接的怪物，它們長得像大羊，有長角，羊一樣的腦袋。只是它們滿嘴利齒，就像是一塊塊刀片，即使笑起來也顯得非常猙獰。

雖然相貌兇戾，魔羯卻吃素。

它是由植物長成的，最早是種子，要經過很多年才能從小樹里長出一頭魔羯。小樹會迅速乾枯，繼而魔羯開始落地走動。

魔羯吃波波草和酸豆。

波波草遍佈整個世界，但酸豆卻需要從其他世界進口。

這種口感酸澀而水分極多的東西需要肥沃的土壤。被波波草佔領的公國土地大多無法滿足條件，即使有少數地方能種植，但數量根本不夠。

魔羯除去體型上比羊大得多之外，還有一點不同是，它們會飛。

只要想，魔羯就會身體膨脹而鼓起，變成球形，在空中飛行和漂浮。

至於魔羯為什麼要飛上天，也沒人說得清楚。

它們既不會捕鳥，也不生活在天上。魔羯更喜歡躺在草地上，哪怕睡覺時也能張口就嚼，飛上天似乎更像是一種消遣。

而這種任性的活動，也是養羯人最頭疼和危險的時候。

因為魔羯起飛，養羯人也得跟著。他們趴在它鼓起的身體上，抓住魔羯身上的捲毛，提心吊膽地等候落地。

必須保持隨時在旁邊，是因為魔羯在空中遇到大風天或者異常氣候，也可能會飄得很遠。而養羯人得跟著一起降落，再一路用波波草將它帶回本牧區。

“魔羯其實很簡單，吃好喝好，給它們刷刷毛，拍打按摩一下，它們就會覺得你不錯。照顧得好的話，魔羯產生的魔氣就會又多又好。如果能到良，就能得到表彰，得到優，甚至可能直接被提拔為魔羯官。”

父親傳授了口口相承的古老經驗。

羯傑照顧的魔羯叫【大白】，它飛起來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白色泡泡。

大白性格孤僻，不與其他同類接觸，哪怕飛在空中，也會一路越飛越高，彷彿帶著某種驕傲和倔強去飛行，試圖飛出這個世界。

大白想要越過天空。

可惜，它不是可以來去穿梭的魔羯王。

大白變得越來越沉默，甚至出現嚴重的厭食症狀，羯傑也沒有辦法，只能在它耳邊講自己看到的好笑事。

今天誰又拉屎時忘了帶草紙，誰又用糞便燒火結果被燻暈，誰忘了關門導致家裡被滾地蛇偷光了存量……

大白還是趴在地上，眼神裡毫無興趣。

羯傑最後發現，它對敲打石頭的聲音有反應。

於是他用各種各樣的石頭組合在一個箱子上，以繩子綁牢，用魔羯蛻下來的角敲打。

羯傑敲打著這個原始樂器，各種石頭的聲音編織出了簡單旋律，讓大白慢慢變得活躍了起來。

趁熱打鐵，羯傑不間斷地敲打石琴，旋律也越來越絲滑動聽。

在聲音的力量下，大炮恢復了活力和精神，它甚至也變得合群了起來。附近的魔羯也會湊過來，聽著羯傑彈石琴而搖頭晃腦。

幾個養羯人都很高興。

“這個東西了不得，魔羯變得很興奮，年底檢查魔氣時說不定能拿個良呢！”

“我家那個胖魔羯居然捨得起來跑步，雖然一直在喘……天吶，魔羯官老爺的兒子真有辦法！”

“真好啊，真好啊，那個東西叫什麼來著？”

“沒想到魔羯這麼喜歡敲石頭，為啥過去沒人說過？”

……

對養羯人七嘴八舌的詢問，羯傑一高興就說了。

但很快他就聽到了背地裡的閒話。

“根本不是這麼回事，我敲石頭敲了好幾天完全沒用。魔羯官老爺的兒子騙了咱們，根本沒說實話。”

“就是，沒用。肯定留了一手。”

“老爺們就是喜歡騙人，我真傻，還以為他真的教。”

“如果我們學會了，我們也成老爺了。他們肯定不會幹嘛，老爺們就是這樣，可不會對我們說這些秘密。”

……

羯傑感覺到很失望。

失望的不僅僅是大家認為他是騙子，而且完全不認為這是他的主意，覺得是父親教給自己的辦法。

對於父親的話，羯傑有了一點理解。

的確要從魔羯身上出發才行。

按照公國傳說，魔羯王都是擁有龐大魔氣的，是從魔羯進化而成。只要魔羯本身足夠強壯，並且產生變異的力量，就可能成為這一族的王。

如果人人都有一頭魔羯王，可能大家都會過得好起來。

羯傑開始專注於搗鼓石琴。

雖然其他人搞不懂，不會彈奏，但他清楚，這就是讓魔羯們從懶洋洋變得精神十足的關鍵。

重點是完善這一樂器，並且找到最好的旋律，就能令大白它們迅速成長，朝魔羯王的方向邁進。

年底時，只要軍需官過來檢查魔氣質量，到時候大家都會明白！

羯傑不斷改良石琴。

他給這樂器取名【羯角木琴箱】，關鍵就是用不同石頭敲出多樣的音色，他已經完成了兩個旋律——《快樂》和《飛翔》。

隨著距年底越來越近，羯傑也日益緊張和期待。

然而沒有等到檢查日，卻等來了末日時。

在一個尋常的日子，那些帶來死亡和毀滅的光柱撕裂天空，降落照射大地上。

一頭頭散發出恐怖氣息的狼人從光中走出來。

它們拉弓射箭，將一個個人射倒在血泊中，然後它們揮舞手裡的狼牙棒，敲斷人們的手和腳，讓大家不能逃走和反抗。

狼人們用繩子拴住一個個人，拖牲口一樣把他們綁在一堆，變成了它們的奴隸和財產。

反抗和逃跑的人，都會遭到狼人的冷酷殺戮。

狼人們開始放火焚燒房屋，抓捕和聚攏魔羯，熟練地掠奪一切有用的財物。

遍地鮮血與火焰，哀嚎慘叫不絕於耳。

遠處的羯傑嚇得渾身都在發抖，大白揹著他飛上天，躲入冰冷潮溼的雲中。

很久之後。

再次降落地上，羯傑看到地上已經被燒得寸草不生，牧區的帳篷和房屋都倒塌成一地碎渣，魔羯們不見了蹤影，人也看不到一個。

父親也不在了。

羯傑騎著大白開始在空中飛行，他到處尋找著倖存者的痕跡，以及父親的蹤影。可他只看到更多人被狼人當奴隸抓走。

鐵騎士和鐵武士都被屠殺殆盡。

城市變成了廢墟和碎石。

入侵者並不在意城市和牧場，它們只是抓走一切可用的人，殺掉所有抵抗者。

每一個狼人都無比強壯，難以抵擋，它們輕鬆而迅速地就佔領了一個個城市，帶上一切能拿走的資源——主要是魔羯和奴隸。然後將城市焚燒和毀掉。

在戰爭中，所有人都第一次變得平等了。

沒有老爺和下等人，大家都是被抓起來的奴隸。

……

東躲XZ的流浪生活，讓羯傑越來越疲憊和麻木。他感覺到，更多時候是大白在救自己，在帶著自己逃命。

羯傑唯一能報答的，就是在雲中給大白彈琴。

唯有藏在雲裡，他才能安心，不用怕被狼人發現和追殺。狼人們迄今為止是不上天的，但他不知道還能躲多久。

食物變得匱乏，大白可以吃地上的波波草，羯傑也同樣在吃草和各種樹根，糧食基本都被狼人們燒掉了。

羯傑每次感覺自己快要撐不下去了，卻總能熬過來，求生的慾望比自己想的要強得多。

彈起木琴箱，他才能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未來會怎麼樣，他不知道。

但得活。

漸漸，羯傑適應了老鼠一樣的活法。他到處收集可食用物，和滾地蛇搶地瓜，與鳥爭奪穀粒，對狼人出沒的地方退避三舍。

有一天，羯傑在雲中彈起心愛的木琴箱，與大白享受難得的遺忘時光。

一頭渾身金黃的大老鼠從雲中出現。

它揹著一個大背袋，眼睛滴溜溜的轉，看起來非常機靈。

“你的寶物不錯喲。”

金毛老鼠一開口就是本地話。

羯傑看得目瞪口呆。

“現在它是我的了。”

金毛鼠又說：“你和你的坐騎也是我的了，我要將你們都獻給偉大的堯神。”

“你是誰？堯神……這個世界的神明不是霧神大人嗎？”

羯傑話還沒說完，就感到天黑了下來。

再次回過神，他發現自己站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周圍都是一個個走來走去的骷髏，它們要麼身披甲冑，要麼揹負劍盾，有的甚至披甲騎著骨馬……

我是死了？

就在他懵懵懂懂的時候。

一個清冷的女聲在耳邊響起：“這裡是偉大的堯神的神諭之地。歷盡磨難的流浪者，你是否願意獻上信仰、追隨堯神大人，獲得神明的庇護？”

眼前是一名典雅莊肅的少女。

她雙眼蒙著黑布，顯得細膩的面板更顯蒼白，她漂浮在地面上空，黑色長袍的裙襬自然下垂，一本怪異的書籍像是獵鷹般停在她的手臂上。

牧區從沒有這麼漂亮的女孩子。

羯傑恍恍惚惚地點頭。

“那麼從今日起，你將是堯族的一份子。”

少女朗聲道：“你必須遵循一切堯族文明的規範和法律，向堯神大人獻上忠誠與信仰。而你的生命安全，個人尊嚴以及私人財產，都將受到堯族的庇護和捍衛。”

她臉上露出笑容：“歡迎加入，我是堯族的使徒伊莎貝爾。先帶著你的那位魔羯朋友去休息吧，屋子裡有食物、水以及更換的衣物。有任何事，都可以和盧卡隊長商量。”

“可是……”

羯傑有些結結巴巴地說：“狼人，那些狼人。”

“不用擔心，即使是狼神，也不能越過這片營地。”

“去休息吧，你很累了，需要休息。”

……

直到坐在小屋裡，感受到久違的爐火，以及溫暖的毛毯，熱騰騰的水，羯傑還是覺得一切都很不真實。

他看著旁邊的魔羯大白，輕輕彈起木琴箱，隨口唱著。

睡吧，睡吧。

醒來之後，我們換個活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