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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熙攘的大街上,車如流水馬如龍,夾道兩旁的榴花開得如火如荼。

一個提著緋色裙襬的少女探頭出了馬車,少女白淨的臉上描精緻的妝容,笑容乾淨親切,嘴角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側頭問過身後的婢女,“福寶,可看出我今日有何不同?”

福寶圓圓的臉頰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寵溺的看著自家小姐,“奴婢知道,二小姐今日的妝容衣著和大小姐一模一樣。”

說著,將手裡的繡海棠花的團扇遞給薛雁,“拿著這把扇子,笑時以扇遮面,兩頰胭脂暈出薄薄的紅暈,便和大小姐有十分的相似啦!”

“不過二小姐眼下的痣怎的沒了?真是太神奇了!”

薛雁神秘一笑,“這是秘密,是你家小姐的獨門秘術,不可透露。”她用團扇半遮面,學著嫡親姐姐的模樣,微含著下巴,露出幾分含羞的笑容,將手搭在福寶的手臂上,神態舉止儼然和姐姐一模一樣。

福寶行了個福禮,“拜見蝶娘子。”

“蝶娘子”是薛雁曾在盧州時的名號,她曾隨義父走南闖北做生意,因她是女兒身,又生得貌美,為了避免麻煩,常常化妝易容成男子模樣,因化妝易容的技藝高超,不少教坊的樂姬舞姬出席宮中宴會都會請她描繪妝容,久而久之這“蝶娘子”的名號也傳了出去。

主僕二人一路打打鬧鬧,很快來到了西市最繁華的朱雀街,在一間名叫珍寶閣的首飾鋪子前面停下。

“噓!”薛雁將手指放在唇邊,示意福寶噤聲,而後整理裙裾的褶皺,理了理鬢邊烏髮上的金步搖,輕搖扇面,蓮步輕搖,款步走進了珍寶閣。

今日風和日麗,豔陽高照,此刻是正午,珍寶閣位於朱雀街人流最多的地段,來往路人絡繹不絕,客人們魚貫而入,樹蔭下停滿了軟轎,前來挑選首飾的夫人小姐蜂擁湧入珍寶閣。

鋪子裡陳列的珍寶首飾琳琅滿目,璀璨華美,陽光透過窗子照射在那些華麗耀眼的珠寶首飾之上,熠熠生輝。

不一會兒,鋪子里人滿為患,掌櫃夥計忙於招呼客人,口若懸河地向女客們介紹今年時新的首飾。

薛雁看了一會鋪子裡的首飾,裝作正在挑選,卻仔細聽夥計和客人們交談。

只聽那夥計道:“這位客人好眼光,這支翡翠簪子是明珠公主今年在馬球場上戴過的款式,只要三百兩銀子。”

聽到一支簪子就要三百兩銀子,薛雁詫異地看向那位身穿錦緞的中年夫人手中的那支鑲嵌著碧玉的銀簪,夫人聽夥計介紹得有些心動,正準備付錢,薛雁漸漸蹙起眉頭。

福寶小聲問道:“二小姐可是覺得有何不妥之處?”

“這簪上的翡翠通體碧綠,色澤純淨,光澤溫潤柔和,但這玉的品質實非上等,何以能值三百兩銀子?售價未免太高了。”

薛雁又指著另一位年輕小姐手腕上正在試戴的鎏金鐲子,“那支鐲子也不值五百兩。”

福寶對薛雁耳語道:“二小姐的意思是這些首飾被故意抬高了價格?看來今日老夫人讓二小姐來這珍寶閣巡鋪子可真是來對了!”

薛雁小聲道:“今日出來只是隨便看看,順便替姐姐取件首飾,不得聲張。”

“喲!今日是什麼風將大小姐吹來了,大小姐親臨,小的有失遠迎,還望大小姐恕罪!”只見一位身形瘦長,滿臉堆笑,看上去一臉精明相的中年男子放下手中的算盤,快步走到薛雁的面前,整理衣衫,躬身作揖。

“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錢掌櫃吧?”薛雁客氣的對那掌櫃回了個福禮。

“不敢。”錢掌櫃做了個邀請的動作,“大小姐裡面請,來人,奉茶。”

薛雁暗暗朝福寶使個眼色,露出狡黠的笑容。她出門前特意扮做姐姐的模樣來巡鋪子,錢掌櫃打理鋪子已有二十多年,曾是薛家的僕人,是資歷最老的掌櫃,就連他也辨認不出,看來她此番扮得很成功。

見薛雁盯著那中年夫人頭上的翡翠鐲子和年輕小姐手腕上的鎏金鐲子看,錢掌櫃突然呵斥夥計道:“年紀不大,竟也像我這般老眼昏花了嗎!睜大你的狗眼仔細瞧瞧,這是值三百兩銀的簪子和五百兩銀的鐲子嗎?”

說完,錢掌櫃親自去庫房拿了一模一樣但品質更好的翡翠簪和鎏金鐲子給了那位夫人和小姐,點頭哈腰的賠禮道歉一番,最後親自送那位夫人和小姐出了門,這才又回到薛雁的跟前,笑道:“都是小的管教不嚴,新來的夥計給客人拿錯首飾,讓大小姐看笑話了。至於如何處置,還請大小姐示下。”

錢掌櫃的態度可謂是既誠懇又恭敬,禮數週全,態度謙卑,讓人挑不出半分錯處。

薛雁卻是抿唇一笑,捧茶至唇邊,讓人看不清面上的神色,而後緩緩道:“錢掌櫃也是知道的,我素來足不出閣,閒來也只是在府中看書作畫,至於這做生意的門道我是一竅不通,今日我來珍寶閣,只是為取上個月定製的一套首飾。您是掌櫃,鋪子都歸您管轄,我哪能喧賓奪主,越俎代庖,錢掌櫃您自己看著辦就成。”

“是。”薛雁這幾句話讓錢掌櫃覺得慰帖極了。他知道這薛家的大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京城聞名的才女,素愛看書撫琴,點茶插花,右相家的長女公子,又怎會去學那些商賈之家做生意。

他倒是聽說薛家二女公子流落民間,已於年前被尋回,還曾學過做生意。只是不知品行才貌到底如何,京中關於薛家次女的傳聞只是流落在外,長於鄉野,上不得檯面。

方才定是他多心了,大小姐不過是對那些好看的首飾感興趣,或許並未發現什麼。

錢掌櫃又訓斥了那夥計幾句,罰了半個月的工錢,親自去了庫房取來了一套做工精美的紅珊瑚首飾,這紅珊瑚色澤均勻,色彩明豔,散發著淡淡的光澤,一看便知是來自深海的稀罕珊瑚製成,少說也值上千兩銀子。

“這是大小姐上個月託小的定製的首飾。”

“有勞錢掌櫃。”

薛雁接過首飾,心中覺得甚是可惜,這樣名貴的首飾,姐姐只為出席今夜的宮宴所戴,而這樣奢靡華貴的首飾,姐姐每年要定做四套。

薛雁將裝首飾的匣子合上,輕輕嘆息。

心想父親雖說已高居右相之位,這珍寶閣也屬家中產業,這樣的名貴的首飾倒也拿的出,但她曾跟著義父走南闖北,深知做生意的艱辛不易,凡事更需精打細算,這才是長久之道,斷沒有如此奢靡浪費的道理。

薛雁和薛凝是雙生姐妹,當年薛夫人懷胎八月正遇叛軍攻城,生產之際,家門被叛軍撞開,薛夫人的丫鬟和產婆各抱著孩子逃命,後被人群衝散了,薛雁流落在外,輾轉被人販子賣到江南,養到三歲,後被一位姓許的商人買回家中,當女兒養大。

這些年,薛家一直在外打聽尋找失散的女兒,終於在一年前,從一個北上的皮貨商人處見到了薛雁的畫像,因薛雁和薛凝是孿生姐妹,相貌生得極為相似,唯薛雁右眼下有一顆硃砂淚痣,薛家也因這幅畫像終於找回了失散多年的次女。

只是薛家姐妹模樣雖相似,但性格卻截然不同。

薛凝自小生養在書香門第之家,非但相貌出眾,美若天仙,年方十八歲便已是聞名京城的才女。至於找回來的次女薛雁,從小流落民間,跟著許懷山走南闖北做生意,摸爬滾打自是沾染了一身市井氣,將商人的精打細算,精明算計學了十成十。

薛雁迴歸薛府後,便改喚許懷山為義父,在數月前,揮淚告別義父,獨自離開盧州前往京城。

薛雁無奈笑了笑,一千兩銀子可抵盧州那間茶葉鋪子一年的盈利了,可惜這名貴首飾戴不了幾回,便不知被遺忘在哪個角落。年長月久,積了灰,只怕姐姐便再也想不起來了。

正在愣神間,錢掌櫃將一個鏤空雕花的木匣子推到薛雁的面前,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大小姐,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請您笑納!”

隨著那木匣子被開啟的那一剎那,一縷淡淡細碎的柔光從匣子中射出,數十顆大小一致,飽滿渾圓的南珠綻放出耀眼的光芒,這般色澤光亮的南珠薛雁從未見過,匣子中的寶物簡直是稀世珍品,只怕是皇后鳳冠上的南珠也不過如此品相。

良久,薛雁的目光才從那套嵌著南珠的頭面上移開,目光灼灼,神采奕奕,自是見到這般稀世寶物後難掩喜悅之情,她想伸手去碰,卻又將手指縮回,生怕將南珠的光芒抹去了半分。

“不知錢掌櫃這是什麼意思?”

錢掌櫃臉上帶著討好的笑,起身躬身行禮,“這套頭面是小人偶然所得,如此品相的南珠世間難尋,唯有大小姐的才貌才能配得上這般名貴的珍寶。”

“駕——”

只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策馬之人從熱鬧的朱雀街揚塵而過,兩名兵士身後的硃紅披風被疾風高高揚起。

“寧王殿下得勝歸朝,行人避讓!”

緊接著數十人的隊伍風馳電掣般一閃而過,鐵騎疾馳著往南面的那座威風赫赫的寧王府邸而去。

眾人還未細細瞻仰那位在雁門關連斬殺十餘北狄猛將,立下赫赫戰功的大燕寧王殿下,便只帶著十名輕騎往寧王府而去。

一身戎裝的霍鈺大步邁進內院,緊接著一聲尖銳帶著哭腔的聲音傳來,“奴才盼星星盼月亮,終於將王爺盼回來了!”

周全邁著矯健的小碎步朝寧王霍鈺急奔過來,打算撲進霍鈺的懷裡,來一場主僕相隔多年,久別重逢的感人場面。

卻被霍鈺手中的馬鞭攔在一丈之外,冷沉的聲音傳來,“肉麻。”

周全撲了個空,腳下趔趄,險些被自個兒的腳絆倒,用幽怨的小眼神看了一眼不解風情的主子,見霍鈺那俊美冷硬的側臉上滿是風霜之色,雖稍顯疲倦,但依然眸光深幽,炯炯有神。他身為皇子,血脈尊貴,生來帶著旁人沒有的矜貴,又因常年征戰,刀槍劍戟中拼殺出來的殺伐之氣,凝眉時,帶著令人畏懼的壓迫感。

周全本就心細如髮,自然看出霍鈺這幾天不眠不休地趕路,也不曾睡好,是以面色憔悴,嗓音帶著幾分暗沉沙啞。

“王爺此番回京,可是因為月妃娘娘為您選妃一事?比您計劃回京的時間足足早了七日。”

霍鈺輕抬眼皮,“誰告訴你本王答應選妃了!”

周全小聲嘀咕,“等見到月妃娘娘,您同娘娘說去。”同時他又在心裡補了一句,“希望到時候您還能說出拒絕的話。”

常年在外征戰,整整三年沒有回京,與軍營將士同吃同睡,在邊境苦寒之地浴血奮戰,霍鈺練就了鐵血手段和冷硬性子,可偏偏最怕柔柔弱弱的月妃。

月妃娘娘自有一套辦法教他妥協並乖乖聽話。

周全暗暗笑著,心想每一次王爺和娘娘見面,王爺最後都被磨得沒了脾氣,只能點頭答應,他那乖巧順從的模樣,母慈子孝的感人畫面,莫名地讓人覺得很感動,很溫馨。

“你說什麼?”霍鈺卸下身上的鎧甲扔給周全,那幾十斤的鐵甲差點沒將周全那細胳膊壓斷。

周全呵呵一笑,“月妃娘娘讓您今晚進宮一同用膳。”

府裡下人打了水,霍鈺在水盆中胡亂洗了把臉,用乾淨的巾帕擦去沿著臉頰滴落的水珠,含糊不清地說道:“今晚有事,你同母妃說一聲,明日一早,本王再進宮請安。”

“還是您自兒親自見到娘娘去說吧。您也知道娘娘的性子,娘娘若想做什麼便一定要辦到的,她若是想要您娶妻,您逃避是沒有用的。”說完,周全抱著鎧甲,一溜煙跑了。

等霍鈺將巾帕遞給下人,見周全早已放下手中乾淨的衣裳,溜得比兔子還快。

霍鈺無奈搖頭,“都出去吧!”

屋中下人垂首退了出去。

辛榮將衣裳拿給霍鈺,替他更換身上滿是塵土的衣裳,低聲道:“先太子殿下送給秦姑娘的那套南珠首飾出現在朱雀街的珍寶閣。屬下的人打探到那套首飾被錢掌櫃送給了薛家的長女公子。”

“薛家。”提及太子皇兄,霍鈺頓時變了臉色,眉眼中籠罩著一層濃郁的戾氣。

他緊握成拳,壓抑著內心翻湧著的滿腔悲憤,冷聲道:“那薛家長女現在何處?”

辛榮恭敬回稟:“去了西市的琴行為武德候府二公子挑選生辰禮。”

“武德候府?”

在霍鈺的印象中,那位武德候倒是一位英雄人物,曾大敗北狄,還活捉了北狄的大皇子,破其十萬大軍,只是後來北狄帶兵反撲,他死守雁門關,戰至最後,被北狄國君一箭射死。

不過這位候爺死後,家中後繼無人,至今也沒再出一位像武德候那般的英雄人物,何況霍鈺離京三年,只知京中發生的幾樁大事,對其餘的事一概不知。

“如今候府中還有何人?”

“長子謝玉琦承襲了侯爵,但他的才華武功實在平平無奇,倒是次子謝玉卿,才華斐然,是今年的鄉試魁首,一手琴技無人能及,才藝雙絕,人稱玉面潘郎。在京城倒是有幾分名氣。”

霍鈺笑道:“玉面潘郎?”

辛榮突然想起一事,點頭道:“想當初殿下那也是聞名京城。”

霍鈺換好了常服,繫好腰間的玉帶,整理身上的玉珏玉佩,看向辛榮,戲謔道:“人家是玉面潘郎,本王卻是玉面閻王,這兩者可差得遠了。”

辛榮思索著該不該對王爺說出那位薛家小姐和謝玉卿的關係。

卻聽霍鈺道:“走,去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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