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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承海身材魁梧高大,膚色古銅,臉上有幾道陳舊刀疤。臉型方闊,濃眉大眼,很有武俠劇裡的英豪氣勢。

謝星珩放下瓦罐碗筷,躬身作揖,行了大禮。

“昨天冒認貴府公子的親友,實是形勢……”

江承海沒等他把話說完,長手一伸就把他胳膊捏住了,讓他坐。

“客套什麼?出門在外,誰還沒點難處?”

不是來找麻煩的。

謝星珩鬆口氣,主動挑起了話題。

“江伯父,您吃過早飯了嗎?我熬了粥,要不要嚐嚐?”

江承海略有詫異。

“你熬的?”

謝星珩笑呵呵給他盛了一碗。

粥熬得濃稠,米粒煮得軟爛,肉沫沒徹底攪散,像一顆顆黃豆大的肉丸子,青菜切碎,與肉沫一般大。

粥上浮著一層淡黃油質,是肉裡熬煮出來的葷腥,勺子攪拌間,有長條的薑絲。不愛吃可以夾出來。

江承海胃口大,吃了早飯出來,再下一份小碗粥不成問題。

肉丸彈牙,青菜綿脆,粥米軟糯,滋味鮮甜,濃香不膩,熱呵呵一碗下肚,額頭都冒出熱汗。

“不錯。”

江承海誇讚一句,心裡已經有了三分好感,願意進廚房的書生少見。

他目光灼灼,欣賞之意不加掩飾。

一家落難,謝星珩能撐起門戶,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條,親力親為,哪樣也沒落下。

對外豁得出臉面,對內體貼細緻。與人相處姿態端正,以晚輩自居,不見諂媚卑微,也沒半分傲氣。

不卑不亢,一切都剛剛好。

江承海跟他寒暄完,問他大致有什麼想法,有什麼難處。

謝星珩打算把書都賣了,租小院安置下來以後,看著找個活幹,或者琢磨個營生,先把日子過起來。

說到這個,他嘴角略微下壓,露了苦相——想想就累。

江承海大手一揮,跟來喜吩咐:“謝公子剛來豐州,沒個熟人,也不認識路,你今天跟著他,聽他吩咐。”

謝星珩受寵若驚,沒拒絕。

反正已經欠人情了,債多不愁,他把恩情記下就是。

江承海先禮後兵,這就繞到了此行目的上。

他看謝星珩年少俊美,又是秀才,拖到現在還未婚配,打眼一瞧,就知道這小子心高氣傲,等著功名加身一步登天。

閒聊一陣,又感覺不像。

江承海有話直說:“你跟我想的少年氣盛不一樣。”

來了。

謝星珩直接點頭,“我以前是挺氣盛的。”

要穩住江家這條人脈,他得拿出誠意。

比如他從前是個混球——原身是個混球,這種隨便打聽就能知道的資訊,沒必要藏著。

“讀了幾本書,不知天高地厚。天災面前,方知人力渺小,也知真情可貴。”

原身是趴在家人身上吸血,還要嫌這血不夠多不夠甜的白眼狼。

在家裡什麼忙都不幫,一味索取,奴役哥嫂做僕。

甚至稚齡侄兒摔倒在他面前,他都想踩著孩子脊揹走過去。

問就是小孩子不長眼,活該。

楓江決堤,大水淹過來時,他正巧點燈夜讀,聽見動靜,竟連大聲喊醒哥嫂都嫌太粗魯不體面,愣是自己跑了。

跑半路被淹,不會游泳,撲騰幾下就沒了。

謝星珩穿來就是地獄模式,會游泳也只能拖延死亡的時間。幸好大哥謝根是個疼弟弟的人,那般緊急的情況,都在房頂守著激流,把他撈回來了。

這麼好的哥哥,原身竟不知珍惜。

謝星珩感嘆:“我現在只想跟家人一起,把眼下的日子過好。以後攢起了銀子,再娶親生子,夫郎孩子熱炕頭。旁的不想了。”

江承海側目:“夫郎?”

謝星珩點頭:“我更喜歡小哥兒。”

這個世界有三種性別,男人、女人、哥兒。

哥兒成親之後,就是夫郎。

謝星珩原以為哥兒是有男女兩套器官的雙兒,經過近日瞭解,發現不是。

他們只是長了孕痣,可以生崽的男人。

在古老傳說裡,這是上天賜給男人的禮物。

在現實中,這份男人的禮物,並未被珍惜。

他們地位普遍不高,男女都把他們當異類。

謝星珩不懂,也懶得懂。

他就覺著不用在古代想怎麼出櫃,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光明正大搞基去。

此時此刻,他腦海中浮現出江知與的樣子,真真是好俊俏一哥兒。

人家父親還坐他面前,謝星珩心虛目移,視線順勢看向樓梯,跟江承海告辭。

“我侄兒年紀小,不頂餓,我得給他送吃的去。江伯父,小子先退下,改天定登門拜謝!”

沒見過謝星珩之前,說“登門拜謝”,江承海都會預設有潛臺詞。

無事不登三寶殿。

收了謝禮,要付出更多。

見了他之後,江承海相信直覺,這小子是要道謝。

他擺手,讓來喜跟著謝星珩:“機靈點兒。”

就算謝星珩長了顆七竅玲瓏心,也想不到江承海是相看來的。

因此對那句“機靈點”沒有深思,只當是普通吩咐,完全想不到來喜是盯梢的。

江承海白手起家,年輕時走鏢,是在鬼門關前盪鞦韆。知道人在絕境中,往往會爆發出令人驚訝的品格,比如謝星珩,混蛋變仁孝。

而這類人,往往經不起困境後的考驗。

要看他面臨生死危機的選擇,也要看他在平淡生活裡的表現。

從客棧離開,江承海趕下家,繼續相看。

謝星珩上樓送完飯,背起書箱,跟來喜一塊兒,先去賣書,置換銀兩,再到牙行。

江府。

江知與主事,籌備他自己的婚事。

他跟著爹爹學了幾年管家,紅白事沒辦過,過年過節的經驗豐富。

想著城外還有難民,他們家不比別家,三叔不做人,他們商戶矮一頭,吃了啞巴虧,還得考慮影響。

普通百姓家歡歡喜喜迎親,他們家得低低調調招婿。至少吹吹打打的鑼鼓奏樂要省了,不然作為親族,三叔會被言官參奏。

三叔不好,他們家只會更不好。

這事兒實在憋屈,各項事務列好條例,讓管家照著安排人採購佈置,他就跟江致微說:“我要去一趟鏢局。”

他爹是武夫,江知與年幼時跟著比劃,淺學了一身拳腳功夫。

後來改學規矩禮儀,在條條框框裡活著,就為了三叔畫的爛餅。

什麼好婚事好郎君,都是見了鬼的玩意兒。

他要去找人打一架,發洩發洩心頭鬱氣。

鏢局後院住了人,到地方後,他進屋換上練功服,摘下一身叮叮噹噹的配飾,用布條當髮帶,紮起個高馬尾,出去找人比武切磋。

他常約著陪練的人是鏢師家的誠哥兒,今天找了一圈沒見著人,便自己在後院打樁。出了一身熱汗,心情才爽快。

他拿汗巾擦汗,聽見院門外有幼犬嗚嗚咽咽的聲音,便往那邊去。

鏢局後院連著住宅的街道,是條幽靜小巷。

江知與出來,被巷子裡的風吹得涼津津的。

他順著狗叫聲找,在門外堆疊的大竹筐縫隙裡找到狗崽。

小狗怕生,團著繼續往縫隙裡鑽。叫聲越大,越顯可憐。

江知與蹲外邊,嘗試跟它說話:“狗狗?小狗?你出來,我帶你吃好吃的去。”

他注意力在這頭,沒聽見巷子口有人走進來,連著叫了一陣,都學了“汪汪”叫,實在不得其法,決定叫人把竹筐挪一挪,他要把狗撈出來。

來喜喊了他幾聲,快到面前,他才聽見,回頭看,發現來喜身邊還跟著個謝星珩。

江知與忙起身,他兩手空空,習慣性抬手,沒東西遮臉,只好尷尬不失禮的摸摸下巴。

他下巴凝了一顆汗珠。

謝星珩目光在那滴汗珠上稍頓,作揖行禮。

江知與回過神,規矩還禮。

他看了眼來喜,明白父親悄悄相看了謝星珩,有些生氣。

在難民裡找人婚配,與趁火打劫有什麼區別?

雖說他是找男人,明面上算扶貧,可他招婿,就跟別人家娶親沒有不同了。

謝星珩長得好,有功名,年歲還小,在家鄉沒婚配,擺明了是眼光高。

若是相中,是不是要逼人入贅了?

這是結親還是結仇?

江知與眉頭越皺越深。

他常年乖慣了,有小性子只會憋著,跟自己賭氣。

一點出格的行為,都悄悄摸摸。罵人要黑燈瞎火的躲被子裡,打架要在家屬後院見不得人。

他有意想提醒謝星珩,開不了口。

萬一他父親只是順手幫一把,根本沒那意思呢?

還是回家再說。

思緒電轉間,來喜已經道明瞭來意:“老爺說謝公子沒個熟人,讓我領著他找住處安置。看了幾處,沒滿意的,正準備回客棧,我帶著他走蔭涼地兒,沒想到碰著您了。喊了您好幾聲呢!”

最後一句是重音。

江知與突地臉紅。

那不是聽見他學狗叫了?

那隻幼犬適時汪汪嗚咽。

江知與手臂垂在身側,臉色見風飛紅,桃花眼裡生起濃郁羞窘。

他沒扭捏著掉頭就跑,反直視謝星珩的雙眼,壓著謝星珩“非禮勿視”,避開了目光。

江知與喉間輕哼,落人耳朵裡軟軟癢癢的。

謝星珩找了話題:“我幫你把它引出來。”

江知與同樣轉移話題:“張叔家有個院子閒置著……”

兩人聲音交疊,他才說一半,謝星珩的已經說完了,他僵立原地,兩次呼吸,才在謝星珩含笑的目光裡,繼續道:“讓來喜帶你去看看。”

謝星珩拱手,越過江知與,蹲到竹筐邊,開口把江知與驚得一激靈。

謝星珩居然學狗叫!

叫得特別像!

跟裡面那隻像老鄉見老鄉,你汪我也汪。

小狗真的出來了。

是一隻黑黃毛色交雜的狗,比巴掌大點,身體細長。

躲裡面還怕人,到人掌心,又不知是怕是討好,舌頭一卷一卷的在舔著謝星珩的手。

謝星珩順手摸了一把狗背的毛,把它遞給江知與。

江知與低頭,眼前一花,來喜把狗接過,在中間當個中轉站,把狗塞給江知與。

這回謝星珩都有幾分不好意思。

區區送狗,都成了逾越。

狗狗又舔上了江知與的手。

謝星珩發現他淺淺笑了下,一閃而過,抬眸就變得端方守矩。

“張叔家就在巷子尾,你們等會兒,我叫他出來。”

謝星珩這次規矩得要命,俏皮話都沒了。

短時間裡作揖躬身的次數,比他前半生加起來都多。

“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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