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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霧繚繞間,哭累了的陳狗魚在美香和秋實的安撫下重新進入了並不美好的夢鄉。

總算是抽完了今日份最後一顆煙的衛燃,也在美香的堅持下,躺在了挨著安迪的那張鐵架子床上。

從閉上眼睛到輕微的鼾聲響起來,衛燃只用了不到20秒鐘,前後相隔不到一分鐘,旁邊床上的安迪也沉沉的睡了過去。

美香和秋實對視了一眼,低聲說道,“你睡一會兒吧,我來守著他們。”

聞言,秋實倒也點點頭,打著哈欠走到了鋼絲床的邊上躺下來閉上了眼睛。

“這世道”

美香暗自搖了搖頭,坐在畫缸邊的小凳子上,拿起一本書翻到了夾著書籤的那一頁,藉著檯燈的光芒安靜的讀著,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平復自己的心緒。

不知過了多久,當衛燃被動靜聲驚醒的時候,卻發現灰頭土臉的陶燦華正坐在畫缸邊的凳子上。

而原本挨著陳狗魚的那張鋼絲床上,還趴著個後背一片焦黑,滿是燒燙傷的人。

此時,美香正拿著一個鐵皮盒子,給趴在鋼絲床上的人塗抹著燙傷膏。再看看另一邊,秋實正伺候著安迪喝著刺鼻的中藥。

“吵醒你了?”

秋實看了眼衛燃,起身端來一碗中藥直接送到了他的嘴邊,“治骨折的,已經放溫了,一口氣兒喝了,等下給你糖塊兒吃。”

“我自己來”

衛燃用左手接過嘴邊的瓷碗,一口氣喝見了底兒,接著任由秋實給自己的嘴裡塞了一塊冰糖。

直到嚼碎了冰糖,衛燃這才朝陶燦華問道,“燦華,外面的情況怎麼樣?”

“唉!別提了!”

陶燦華重重的嘆了口氣,“我們的人本來都快把日租界全打下來了,但是鬼子又是飛機又是大炮的,我們的人損失非常慘重,整個下午我都在跟著啞巴叔還有關大哥在抬傷員。”

“這是關秉文?”

衛燃後知後覺的看向了和自己隔著一張床,而且臉朝著另一頭的那個滿背燒傷的人。

“他為了從一間民房裡救一個小孩兒被燒著的門板拍到背上了。他和啞巴叔還打死了幾個鬼子。”

陶燦華心有餘悸的打了個哆嗦,咬牙切齒的說道,“後來鬼子的增援來了,我們的人沒辦法只能往城外撤了。

我和啞巴叔帶著關大哥往回跑的時候,喃開大學已經被炸了好幾遍了,鬼子的飛機和大炮一直在往那邊開火。我還看到.看到唉!”

陶燦華重重的嘆了口氣,用力一拍大腿,接著卻是攥緊了破爛的長衫下襬,整個人也泣不成聲的哭成了淚人兒。

“燦華,你先上去吧。”

美香冷靜的吩咐道,“上去之後你和啞巴叔各自好好洗個澡,把髒衣服交給楊媽燒了。這兩天好好休息,說不定什麼時候,你還得去給植田先生彈琴唱曲兒呢。”

“給它唱曲兒?!”

雙眼通紅的陶燦華咬牙切齒的說道,“我現在看見鬼子恨不能生吃活剝了它們!”

無奈的搖搖頭,美香一邊給昏迷中的關秉文上藥一邊認真的說道,“有勇氣和鬼子真刀真槍的打仗是英雄好漢,但是能臥薪嚐膽,壓著仇恨和敵人交朋友是更難的事情。

燦華,你看看咱這書寓裡的人,除了啞巴叔就沒有真正上過戰場的,那些也不是咱們擅長的事情。

咱們要是想做些什麼要是想幫上忙,明面上和鬼子搞好關係,不讓它們懷疑到這裡,甚至能讓它們把咱們當成朋友。

只有那樣,我們才能給那些冒著生命危險戰鬥的人提供一個足夠安全的避難所。

這麼做得不到好名聲,說不定還會被罵漢奸,但越是這樣,鬼子越懷疑不到咱們這裡,咱們這裡藏著的人才越安全不是嗎?”

聞言,淚流滿面的陶燦華張了張嘴,最終用力抹乾淨眼淚點了點頭,起身離開了這間地下室。

“黃太太死了”

重新陷入了安靜的地下室裡,安迪突兀的說道,“是吧?衛燃?”

“是”

衛燃嘆了口氣,忍著嘴裡那愈發濃郁的中藥苦澀說道,“黃太太死了,就死在我負責的手術檯上。”

聞言,美香如遭雷擊般的打了個哆嗦,紅著眼眶看向了衛燃,接著又看向了安迪,忍著悲痛問道,“馮馮先生呢?”

“我不知道,我昨天夜裡沒見到他,白天的時候也沒見到他。”

說話間,衛燃已經起身走到了關秉文的身旁,藉著燈光檢查了一番,轉移話題說道,“還好,燒傷全在背部,而且都已經處理過了,現在能做的只有按時上藥了。”

“剛剛燦華已經把藥送下來了”美香跟著轉移了指話題,了指不遠處多出來的一口木頭箱子,“是沃爾克先生幫忙弄到的。”

“你感覺怎麼樣?”

衛燃湊到關秉文的臉邊問道,他已經注意到,這個年輕人已經醒了,他眼角滴落的眼淚不但在那張滿是灰燼的臉上衝出了清晰的痕跡,還打溼了被他弄髒的枕頭。

“沒事,我沒事。”

頭髮都被高溫燙的打了卷的關秉文聲音嘶啞的回應了一聲,接著便湧出了更多的眼淚,用那兩隻同樣帶著少許燒燙傷的手顫抖著比劃著,“我沒能救活他,那個孩子他才那麼小。”

那一瞬間,衛燃只覺得自己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努力揮散腦海裡各種不好的回憶,衛燃哆哆嗦嗦的開啟煙盒,見裡面空空如也,又摸索著找出睡前高價買的駱駝煙撕開,給自己塞了一顆,也給關秉文塞了一顆,手忙腳亂的點燃之後,靠著鋼絲床緩緩坐在了冰涼的水磨石地板上。

“我們得做點兒什麼”安迪彷彿自言自語般的說道。

“確實要做點什麼”美香跟著點了點頭,這倆女人對視了一眼,彷彿都從各自的眼睛裡看出了些什麼。

等到衛燃陪著關秉文抽完了一顆煙,換了一身乾淨衣服的陶燦華也再次進入了這片地下室,在他的身後,還跟著曹啞巴。

“小姑姑”

陶燦華及時的改口說道,“茉莉說,現在夜深了,鬼子看起來沒有進入英租界的打算,所以你們可以上去洗洗澡什麼的。”

“我等下就下來”美香安撫了安迪一聲,隨後招呼著秋實便往外走。

不等這倆姑娘爬上去,曹啞巴便招呼著陶燦華幫忙,給關秉文仔細的擦洗乾淨身體,又幫著他穿上了一條寬大且方便活動的睡褲。

這還沒完,這倆人還把門外通道盡頭的木冰箱和裡面儲存的那些冰塊全都搬進了屋裡,接著又在當初放冰箱的位置掛上了一道簾子,並且在裡面放了兩個帶蓋的搪瓷痰盂和一桶煤灰。

這廁所的條件雖然簡陋了一些,但總算是夠用了——雖然拉屎撒尿的時候難免會被牆上正在受罪的耶穌盯著。

這倆人幫著裡外裡收拾好了,並且額外又抽出一張鋼絲床靠邊支好的時候,洗過澡的美香和秋實也各自拎著兩個食盒趕了回來。

終究是外面仍在打仗,雖然美香和秋實從食盒裡端出來的飯菜格外的豐盛,甚至稍晚點的茉莉還送進來一盆老母雞熬的雞湯,但眾人卻都沒有什麼胃口。

好歹算是填飽了肚子,衛燃側躺在屬於自己的那張床上,看了眼擋住安迪的簾子,想了想覺得不合適,索性又翻了個身,看向了另一張床上趴著的陳狗魚。以及兩張床中間的鋼絲床上趴著的關秉文。

“三四天之前,就有漢奸冒充記者去我們學校,藉著採訪的名義想綁架學生會的成員了。”

趴在床上的關秉文出神的看著床頭正前方那個青花瓷畫缸上繪製的鬼谷下山圖,自言自語的繼續說道,“後來,有個三年級的學長失蹤了,到打仗的時候都不知道死活。27號那天,有一輛車的鬼子又跑到我們學校的門口,把我們掛的抗日標語都毀了,後來又強迫警察要把我們所有人都趕出學校。”

用力抽了抽鼻子,關秉文用力錘了錘金屬床邊,滿腔屈辱和憤懣的問著,“這不是我們的國家嗎?怎麼能容它們在我們的土地上囂張!”

“會把它們趕跑的”

衛燃肯定的說道,用手用力按著胳膊上的燒燙傷,認真感受著那火辣辣的疼痛,閉著眼睛囈語般的說道,“會把它們趕跑的,肯定會趕跑的,以後的華夏大地不會再有租界,不會再有需要靠洋人撐腰的情況,也不會有誰敢炮轟我們的學校。”

“會有那天嗎?”臉上寫滿了屈辱的關秉文涕淚橫流的看著衛燃問道。

“會!”

衛燃攥緊胳膊上的燙傷的同時,在愈發劇烈清晰的疼痛中,愈發肯定的答道,“會有那一天的,一定會有那一天的!”

“要是真有那天,該多好啊”坐在畫缸邊的美香喃喃自語的唸叨著,那雙噙著屈辱的大眼睛裡,已經滿是嚮往之色。

“會的,會有那一天的”和衛燃隔著一道簾子的安迪同樣低聲唸叨了一句,那張曾經滿是風塵之氣的精緻臉蛋上,已經滿是堅毅之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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