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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八點結束,葉滿枝到家時已經九點多了。
大門剛開啟一條縫,正在客廳裡搭床的四哥便大喊:“老么回來啦!”
其餘人匆忙從屋裡跑出來,常月娥覷著閨女的神色問:“剛才是你自己回來的,還是跟吳團長一起的?”
“吳團長送我回來的。”
常月娥懸著的心剛放下一半,就聽老四媳婦滿含期待地問:“吳團長為人怎麼樣?好相處嗎?”
駐廠軍代表不比副廠長差,要是能跟軍代表看對眼,沈亮妹願意供著小姑子在孃家待一輩子!
葉滿枝沒精打采道:“還不錯,聽說我在找工作,吳團長就說可以介紹我去街道辦上班,還給我寫了一封推薦信。”
全家人:“……”
不是去相看物件的嗎?怎麼就變成介紹工作了?
看過閨女帶回來的那封推薦信,葉守信最先回過神來。
“我就說嘛,我看人的眼光從來沒錯過!別看小吳這人話不多,但是待人特別真誠,絕對是個熱心腸!”
經過一次相親,吳團長在他這裡自動變成了小吳。
這回輪到葉滿枝沉默了。
她見到的吳團長,與她爸口中的小吳是同一個人嗎?
人家剛給她推薦了工作,她這樣說似乎不太好,可是,如果吳崢嶸那種也能算熱心腸的話,那她的心腸豈不是滾燙滾燙的!
今晚處理禮帽男那件事的時候,他幾乎全程袖手旁觀,態度冷漠。
面對鼻血橫流的相親物件時,更是表情古怪,眼神揶揄。
儘管他當時什麼也沒說,甚至還關切地貢獻出手絹給她擦鼻血。
可是!
此處無聲勝有聲!
振聾發聵啊!
被那樣彷彿看透一切的目光注視著,她恨不得當場表演一個飛天遁地!
哎,她說自己最近有點上火,也不知對方信了沒有……
葉滿枝心中百轉千回,暗歎美色誤人,美人恩果然是最難消受的。
家人們卻覺得這次相親很有戲,打聽起兩人的見面細節。
她挑著能說的說了,然後不經意似的問:“爸,吳團長說他在廠裡的職務只是暫代的,可能過不了多久就會被調回北京了。這事你知道嗎?”
今晚丟人丟到了姥姥家,裡子面子全無,她巴不得再也不要跟吳崢嶸碰面。
以她對父母的瞭解,他們是絕不會讓她遠嫁的。
果然,葉守信停下動作,皺眉問:“這是他親口跟你說的?”
“對呀。”葉滿枝將兩人的對話學了一遍。
葉守信與媳婦交換個眼神,眉心擰出一個川字,“軍令如山,被調回首都還算好的,萬一去了哪個犄角旮旯,連通訊都不方便。”
暫代職務可能只是吳團長的託詞,真實情況恐怕是人家沒相中自家閨女。
他揹著手思忖良久後,遺憾搖頭,“咱家姑娘不遠嫁!我明天給媒人回個話,這事還是算了吧。”
常月娥生怕第一次相親的閨女傷心,安慰道:“好在吳團長慧眼識珠,替你介紹了一份好工作,咱家那兩張演出門票的錢沒白花。”
換個角度想,那吳團長辦事還是很體面的。
四哥把玩著蟈蟈罐子,沒眼色地拆臺:“街道辦算什麼好工作呀!那邊都是阿姨大娘老太太,小妹這麼年輕,去街道辦幹啥?”
“你說的老太太都是居委會的,街道辦跟居委會能一樣嗎?街道的可是幹部編制!”
具體有什麼不一樣,葉守信也說不太清。
但現在工作單位不好找。
車間老劉家的二小子也是今年畢業的,因著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前天就加入市裡的青年志願墾荒先遣隊,去松北建設集體農莊了。
葉來芽不是做農活的那塊料,與其去墾荒,還不如去街道辦跟大娘老太太待在一起呢。
相比於懵懵懂懂的父母和弟弟,三哥葉滿堂可就明白多了。
“上班的歸單位管,上學的歸學校管,既不上班也不上學的歸街道管,咱們廠的大多數工人家屬,都要聽街道招呼。大到徵兵、招工,小到髮結婚證、開介紹信,都是街道負責的。小妹那個裁縫生意,不就是被街道辦叫停的嘛……”
縣官不如現管,街道辦的規模不如工廠,但權力著實不小,轄區居民的大事小情都能說得上話。
四哥給蟈蟈餵了根豆芽,抽空抬頭說:“劉卓他媽在居委會當主任,每個月只有三塊錢的補貼!老么,你去街道上班,能拿多少工資啊?”
三塊錢也太少了點,還沒他伺候蟈蟈賺得多呢!
他一直以為擁有高中學歷的小妹能進大單位坐辦公室,沒想到一下子就被支去了只有小貓三兩隻的街道辦。
葉滿枝還在惦記兜裡那塊沾了血的手絹,只想儘快將其清洗乾淨,毀屍滅跡,然後把這件糗事爛在肚子裡。
她怏怏道:“不知道能有多少工資,明天去街道辦問問就清楚了!”
*
葉家人對這份工作的評價褒貶不一,但葉滿枝本人還是很珍惜機會的。
轉天上午就帶上推薦信出門了。
街道辦離家不遠,位於臨街的一座小院中,隱藏在一眼望不到頭的棚戶區裡。
行道上的銀杏樹遮陽蔽日,陽光透過枝葉,斑駁地落在門邊的條牌上。
“濱江市正陽區光明街道辦事處”。
葉滿枝並不是第一次來街道辦,二姐夫徐大軍舉報她私開裁縫店那段日子,她沒少往這邊跑。
此時便徑直走進了正對大門的紅磚平房。
辦公室門口有居民在排隊開介紹信。
街道主任的辦公桌在最裡面,葉滿枝剛推門進來,就被眼尖的穆主任發現了。
“小葉來了,也是為了你哥嫂離婚的事吧?最好還是讓他本人來一趟,總是逃避調解也不是辦法!”
葉滿枝汗顏,隨口替三哥解釋幾句,便道明來意,將吳團長的推薦信遞了過去。
穆蘭展開信紙,短短几行字,被她反覆看了兩三遍,間或從鏡片後面打量葉滿枝兩眼。
等了不知多久,才聽她笑著說:“吳團長肯推薦人才,我們當然求之不得。小葉,你的情況我瞭解一些,對於你這樣文化程度比較高的女同志,咱們街道辦肯定是熱烈歡迎的!”
她語調鏗鏘,說話時帶著股親切的爽利勁兒。
葉滿枝連忙道謝,想起昨晚老葉和三哥為她突擊培訓的《應對領導的20句套話》,又謙虛道:“穆主任,我是第一次參加工作,欠缺經驗,還得麻煩您多指點呢。”
穆主任對她的表態好像挺滿意,看過她帶來的畢業證和相關材料,便笑著說:“小葉,推薦信我們收下了,街道這邊要先核實一下情況,爭取儘快給你答覆。”
核實學歷和家庭成分是必須的,葉滿枝早有心理準備。
街道領導的態度已經比其他單位和氣多了,想必是吳團長的面子起了作用。
儘管吳團長用暫代職務的爛藉口婉拒了她,兀自嘲笑她流鼻血的神態也有點可惡,但人家幫忙推薦了工作,她心裡還是知道好歹的。
將吳崢嶸的名字從她的記仇本上劃掉,葉滿枝與穆主任道別,滿心歡喜地回家等訊息去了。
而辦公室裡的穆蘭卻拿著那封推薦信,與隔壁的副主任感嘆:“你說這都叫什麼事啊!”
張勤簡一手茶缸,一手報紙,不走心地應和:“人家幫忙推薦人才,那肯定是好事。”
“要是隻來一個小葉,咱直接將人留下就行。高中生,人又漂亮,放在辦公室裡至少能飽個眼福!”穆蘭拉開抽屜,又拿出相似的四張條子來,“這不是關係戶扎堆麼!”
張勤簡終於捨得放下報紙了,也掏出兩個信封來,“我這也有倆人呢,咱們抽空商量一下指標怎麼分配吧。”
每個街道辦的人員編制是有標準的,根據轄區內居民總人數,安排5-7名幹部。
主任和副主任作為正式幹部,由區裡指派。
其他人員均為補充幹部,可以由街道自行招聘。
光明街是6人編制,前陣子搞公私合營的時候,有一個辦事員去合營飯店當公方經理了,還有一個走門路調去了656廠工會。
這才空出兩個人員缺口。
誰知他們的招聘公告還沒貼出去呢,推薦人才的條子就爭先恐後遞了進來。
張勤簡提議:“這事不能拖了,拖得越久,打招呼的人越多。目前總共有七個人選,符合初中以上學歷條件的,只有四人。咱們以前對學歷把關不嚴,這回乾脆就用學歷當紅線吧,誰也挑不出毛病來。”
那麼,四選二,把誰刷掉?
穆蘭將這四人的推薦信挑出來,一一攤在桌面上。
落款領導的名字,有區裡的,也有附近單位的。
街道辦的工作承上啟下,需要得到各方面的支援,穆蘭一貫秉承的是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為了補充人手的事得罪人,屬實沒必要。
她默默沉思良久後,開口說:“做街坊工作,性情能力比學歷更重要,要是再招進一個鳳朝陽那樣的,頭疼的還是咱們。反正新同志都有試用期,我看可以讓他們都來試崗兩個月。提前將利弊講清楚,到時候只挑兩個表現最好的留下來,能接受的就來上班試崗。”
張勤簡想說這樣不合適,搞不好會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可是想到鳳朝陽那個德行,他又閉上了嘴。
這主意餿是餿了點,但好歹能讓他對打招呼的老關係有所交代。
萬一有人不願意來試崗,還正好省了他的麻煩。
“那就按照主任的意思辦吧!”
他將幾封推薦信歸攏到一起,翻到葉滿枝那封時,納悶道:“吳崢嶸怎麼也遞了條子過來?”
光明街的大部分居民都是六五六廠的職工和家屬,兩個單位的聯絡相當密切。
吳崢嶸這個年輕領導做事有分寸,也不是多事的人,他會插手街道辦的招工工作,還挺讓人意外的。
“上次去區裡開會,我開玩笑說他們656廠工會把咱們街道辦的小劉撬走了,當時吳團長就說找機會賠給我一個人才。我以為都是玩笑話,誰知人家還真的介紹了一個高中畢業生過來!”
穆蘭心裡對兩人的關係有些猜測,但想到兩人的年齡差,又很快打消了念頭。
六五六是超大廠,內部是熟人社會,家家戶戶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絡。
興許這兩家有什麼親戚關係也說不定。
*
穆主任只在心裡揣測,而光明街另一邊,六五六廠的食堂裡,已經有人問到了吳崢嶸本人面前。
“昨天跟你一起看演出那姑娘怎麼樣?”
“挺好的。不過,我這邊的環境你也看到了,最近趕上了交付期,又要準備為國慶獻禮,時間緊任務重,暫時沒時間考慮個人問題。小姑,你吃過午飯就回單位上班吧。”
“誰的工作不忙?幹革命工作也不耽誤你成家呀!”
吳小姑特意跟學校請了兩小時的事假,就為了探查侄子的相親情況。
這個侄子一向堅定又有主意,她若是不強硬,昨天那場相親又會不了了之。
吳小姑望向對面,夏日的熾熱陽光拂上吳崢嶸的側臉,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她目光停了兩秒,神色微妙地問:“你是不是又犯老毛病了?”
“沒有。”
吳崢嶸答得坦蕩,吳小姑卻並不相信。
她這個侄子頭腦極其靈光,十五歲就以全省會考第一的成績考進了由北大、清華、南開三所大學合併而成的西南聯大。
任誰都要讚一句少年英才。
但自家之事自家知,別看這小子對外表現得謙和有禮,溫文爾雅,內裡卻極為恃才傲物,平等地看不起任何人。
儘管成年後已經懂得收束鋒芒,內斂了許多,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吳小姑合理懷疑,侄子那看誰都是笨蛋的老毛病興許又犯了。
否則這物件怎麼介紹一個黃一個?
“吳叔叔!”
思緒被人打斷,吳小姑抬頭一瞧,有兩個學生模樣的小夥子正端著飯盒從他們桌邊經過。
吳崢嶸含笑回應:“今天不用上課嗎?”
“預科班下午上課,我們在廠裡吃了午飯再過去。”周牧態度熟稔地答話,又笑著問,“吳叔叔,聽說您正給斯大林汽車廠的實習青工上課,我們可以去旁聽嗎?”
周牧跟劉國慶到了蘇聯以後,要攻讀工科專業。以防他跟不上國外的教學進度,他爸找了關係,特批他倆跟著廠裡的留蘇青工一起上補習班,算是讓他提前吃點小灶。
吳崢嶸偶爾會被請到補習班教授理論課,授課內容深入淺出,旁徵博引,很受大家歡迎。
但吳崢嶸是駐廠軍代表,話題可能涉及保密內容,所以課堂只對本廠那批即將留蘇的青工開放。
哪怕他爸是副廠長,也不能強行把他送進軍代表的課堂。
而理論課和實踐課是同步進行的,最近幾堂實踐課,周牧在車間裡聽講跟聽天書似的。
實在沒了辦法,他才想來探一探吳叔叔的口風。
吳崢嶸很好說話,對他這種近乎冒失的行為表現得相當包容,笑了笑說:“我為大家上課,是受了廠留學委員會的委託,只要進門時有聽課證,大家都可以來旁聽。”
“那我們去留學委辦一張聽課證就可以聽您的課了,對吧?”
“嗯。”
“那可太好了!”
周牧和劉國慶都面露驚喜,連聲對吳崢嶸道謝。
兩人只顧著高興,尚未意識到,沒有軍代表親自確認,留學委是不可能輕易發證的。
周牧還有幾個問題想請教吳崢嶸,正欲詢問是否可以坐下拼桌,吳崢嶸卻隨手指向另一邊,話裡似有關切:“那邊還有張空桌,你們抓緊時間,別耽誤了下午去預科班上課。”
“啊,”放飯盒的手停在半空,周牧用輕咳掩飾尷尬,儘量若無其事道,“那行,吳叔叔你們慢用,我先過去了……”
吳崢嶸點點頭,不再多話。
他神色如常,措辭也挑不出毛病,但吳小姑養了他十幾年,看出他這是不耐煩應付了。
那小夥子能進留蘇預科班學習,怎麼看都不像是笨蛋,崢嶸怎麼是這副態度?
吳崢嶸重新拿起筷子,只當沒看出小姑眼裡的疑問。
他今早找人瞭解了葉周兩家的情況。
對周牧的印象,已經從同事家的聰明兒子,變成了聰明的糊塗蛋。
周振業好鑽營,不滿意兒子的這樁娃娃親倒也在情理之中。
他若是卑劣在明處,坦坦蕩蕩跟人家退了親,吳崢嶸或許還要高看他一眼。
可這家人既要實惠又要名聲,心達而險,言偽而辯,怎麼看都是小人行徑。
吳小姑沒工夫關心別家孩子,小聲叮囑他要跟同事搞好團結,別總跟個雄孔雀似的目中無人,而後嘆氣說:“你這個樣子,也難怪小葉的父親覺得你們不合適,人家今天一大早就回絕了你倆的事……”
吳崢嶸一面聽小姑絮叨,一面拿著筷子風捲殘雲。
葉家會回絕,在他意料之中。
他已經提前打了預防針,葉家父母未必樂意讓女兒遠嫁。
哪怕父母樂意,葉滿枝本人也不見得同意。
那姑娘似乎有些怕他,又在他跟前丟了面子。
昨晚分別時,對方簡直如蒙大赦,緊繃的肩膀都因此而放鬆了。
吳小姑略顯遺憾地說:“普通人家能捨得讓女孩讀到高中的並不多,這至少說明葉家父母是很開明的人。小葉那姑娘文化程度高,家庭成分好,人又長得文靜乖巧,你爺爺那邊應該也能滿意。”
她心中暗暗後悔,早知如此,當初真不該由著老爺子插手侄子的婚事。
她父親選人只有一個標準——賢惠順從。
嫁進吳家的媳婦,從她母親,到她幾位嫂子,無一不是這種型別的。
依著吳崢嶸的各色脾氣,九成九不願與這樣的媳婦過日子。
眼見侄子神色轉淡,吳小姑慌忙補充說:“雖然請黨組織介紹物件,是你爺爺的提議,但人選是你們廠領導相看的,老爺子沒插手。你可別因為以前的芥蒂,錯過了好姑娘。”
吳崢嶸回憶了一下葉滿枝替人打抱不平時的樣子,鮮妍明亮,神采飛揚,確實不太符合祖父的挑人標準。
不過,對方鼻血橫流,羞憤欲死的模樣,也格外鮮活就是了。
吳小姑見他不像會聽勸的,猶豫一陣後,從揹包裡翻出兩張新相片,笑著推給他。
“既然你也沒那個意思,那咱們就放下過去的包袱,一切向前看吧。這是你們婦聯姚主席幫忙推薦的另兩個人選,我仔細打聽過了,都是很優秀的好姑娘。你今晚先跟這位小劉姑娘見一面!”
吳崢嶸:“……”
他垂眸看著面前的兩張新相片,委實沒料到相親會像趕場一樣緊鑼密鼓。
不由蹙了蹙眉。
“小劉姑娘是你們廠醫院的護士,23歲,連續兩年被評為先進個人,跟你一樣熱愛革命工作,你們應該能有話聊。今天下班以後,你倆就近去工人俱樂部見一面,要是談得來……”
吳崢嶸沉默聽了一陣後,終究沒忍住,打斷了喋喋不休的小姑。
“小姑,我仔細想了想,其實你的話還是有一定道理的。昨天那位小葉同志非常優秀,葉家的條件雖不是最好的,卻勝在合適。”
他推回照片,不緊不慢地將人穩住,“這位小劉同志我就先不見了,你給我一些時間,還是儘量爭取一下小葉同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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