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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宗師境的親傳弟子,孔非良自然不是“魚刺”的黑衣人可比的。
他雖然也有一些驚恐,卻並不慌亂,他知道這柄劍雖然怪,卻還不至於要了他的命。
從吞雲劍的速度、唐逍所施展的劍法、還有劍上的氣勢來判斷,它的攻擊力最多也只是巔峰大武師層次而已,只是無人操縱這一點有些詭異,能夠嚇住不少人。
孔非良嘴角浮起一絲笑意,摺扇在劍身上一點,就把它震退了數尺;他不打算繼續拖延下去,孔氏家族的族長、他的親大伯還等著他回去呢。於是身形一縱,就往唐逍抓去,順勢也把剛從山門跑回來的方柔籠入攻擊範圍之中,一石二鳥!
然而吞雲劍卻像附骨之蛆,在他面前劃了一個圓潤的弧度,又朝他胸口飛刺而來!
如果他要抓中唐逍和方柔,就先得承受這一劍——這種虧本生意,他如何敢做?
孔非良暗罵一聲,摺扇護在胸前,那一劍就刺在扇頁上,撞得他氣血浮動,退了幾步;而就在他又要撲過去的時候,已經被震退的吞雲劍又狠狠地砍向了他的額頭!
“該死的!”
孔非良罵出了聲,這破劍,簡直跟蒼蠅似的,雖然威脅不到他,卻讓他無比難受!
眼看方柔已經扶起唐逍,正撒開腿往山門跑去,而守在山門的弟子沒那膽量敢攔炎虛劍閣的二小姐,正手忙腳亂地開啟厚重的門扇,孔非良也有些急了。
處心積慮佈置這麼久,難道真要讓方柔逃下山去,功虧一簣嗎?
他一怒,便使出了全力,呯呯呯,摺扇狠狠地在吞雲劍上點了好幾次,每一次都震得劍身嗡嗡顫抖,甚至連劍身上的熾紅,似乎也被震散了一些!
然而這吞雲劍卻似無比倔強,縱然劍身在不住哀鳴著,卻仍舊牢牢擋在他面前,即便方柔扶著唐逍已經出了山門,吞雲劍也沒有回頭的跡象!
不過孔非良卻不想打了,他停了下來,一扇子把吞雲劍散出去,冷笑道:“你以為這樣就能救下他們了嗎?本公子也不抓你,今天就放過你們,看你們能夠活到幾時!”
他是不能再打了,他的大伯脾氣可不怎麼好,他再不趕回去,恐怕就得挨刑棍了。
至於唐逍和方柔,他根本不擔心他們能逃到哪兒去,手一招,便有兩個黑影悄無聲息地奔向山門,正是“魚刺”中的重將,都有巔峰大武師的實力!
別說吞雲劍已經被他重創,就算它最強大的時候,也威脅不到這兩根“魚刺”!
吞雲劍搖搖晃晃地,似乎就連懸浮在空中也有些困難,它也不敢在這兒停留,嗡嗡地低鳴著,嗖的一聲,如破風之箭,便穿過了山門,應該是追趕方柔他們去了。
方柔扶著唐逍已跑出了山門,正在下山的大道上一路飛奔。
唐逍受傷倒不是太重,只是被孔非良拍了一扇子,肋骨斷了兩三根,雖然面如金紙,氣息低沉,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直往下淌,卻勉強還能跑得動。
但扶著他跑畢竟不太方便,也影響速度,方柔便乾脆把他背起來跑。
她個頭雖然高挑,畢竟要比唐逍矮了一個頭,唐逍的兩條腿拖在路面上,看起來有些怪異。幸好山路上一個人也沒有,倒也無人會笑話他們。
唐逍卻有些不願意了,低聲道:“方姑娘……你放我下來吧……我能行……”
方柔俏眉一皺:“唐逍哥,你別說話……我們也算同經生死這麼多次了,你還和我生分?”
唐逍一呆,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又聽她低聲道:“姐姐以前叫我柔兒的,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她不這麼叫我了……唐逍哥,以後你也叫我柔兒吧,我喜歡你這樣叫我!”
唐逍只覺得熱血上湧,脫口叫了一聲:“柔兒!”
“哎!”方柔響亮地答了一聲,嘻嘻一笑,卻轉眼又傷感起來,“我闖了這麼大的禍事,把夏師姐也連累了……夏師姐,她是因為我的一句話,才……”
想到死去的夏琪,唐逍也忍不住陣陣悲傷。
她是個好人,在東寧別院,只有她不會歧視他,不會給他白眼。
他忍不住問道:“柔……柔兒,什麼話啊?”
“我曾經問她,記不記得,在姐姐把我交給她的時候,她是怎麼說的!”
方柔抽泣著道:“她來到東寧別院的時候,我只有八歲,那時別院才剛剛建好。姐姐對她說,她如果感念姐姐的救命之恩,就把我當姐姐,把恩情報在我身上吧!”
唐逍明白了,為什麼夏琪要拼死來救方柔,可是明白了緣由,他卻覺得心裡一陣陣抽痛。
為什麼老天不讓夏師姐這樣的好人長命,卻任由孔非良這種小人逍遙呢?
唐逍嘆息了一聲,然後就感到腦袋一陣沉重,就像一座大山,狠狠壓了下來!
咕咚一聲,他已從方柔背上滑下來,重重地摔倒在了山道上!
方柔連忙抱起他,見他面無血色,豆大的汗珠佈滿了蠟黃的臉頰,頓時慌了,正要搖晃幾下把他喚醒,猛見到他血肉模糊的胸前,又連忙止住了手,先從懷裡掏出一個丹瓶。
這是昨晚夏琪幫她準備的“熊鹿丹”,五鸞宗獨門的療傷丹藥。
想到夏琪,方柔又是一陣悲傷,她用力咬著下唇,把熊鹿丹塞進唐逍嘴裡。
她還想幫他接好肋骨、包紮傷口的,但她知道,她沒這個時間!
“不知道什麼時候,孔非良的人就要追上來了,我得趕緊走!”
山道上已經能看到稀稀落落的人影,這條道是上山的要道,一點也不保密。方柔用力把唐逍背起來,先躲到山道邊的杉樹林裡,她得好好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
只是她沒注意到,唐逍的嘴唇一直在翕動,似乎說著什麼。
“怎麼辦呢,回去肯定是不行了!夏師姐死了,東寧別院裡全是姐夫的人,我回去只能羊入虎口!不行,我得去找姐姐,把這一切都告訴她,夏師姐不能白死了!”
方柔又背起唐逍,她不知道地炎峰在哪兒,也不敢走在大路上,只能順著大路,從杉樹林裡穿下去,等到了有岔道的地方,再找個人問問路。
這片杉樹並不高大,樹下生滿了荊棘叢林,哪怕方柔一個人想要穿越樹林,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況她揹著唐逍,行走起來就更加困難了,自己時不時會被荊棘刺出道道血口,還得幫唐逍拉開掛在他身上的枝條,足足花了大半天時間,才終於穿了出來。
然後,她便聽到了自己肚子裡的叫聲,從昨晚上開始,她就沒有吃過飯了!
可是現在哪是吃飯的時候,何況她身上只有丹藥,一點食物也沒有!
方柔小臉緊憋著,她怕自己一放鬆,就會“哇”的一聲哭出來!
但她還是揹著唐逍,用吞雲劍拄著路。她也不知道它是什麼時候“跑”回來的,好像突然之間就回到劍鞘裡了,然後連劍帶鞘落入了她手心。
出了樹林是一片荒坡,這兒離山門已經挺遠了,方柔回頭望去,山門只有芝麻般大小,但落在她眼裡還是十分巍峨龐大。她看著看著,淚水又佈滿了雙眼。
她知道,這座生活了八年的山峰,她是再也回不去了!
她咬咬下唇,託了託唐逍的雙腿,順著荒坡繼續往下走。
到了太陽偏西的時候,她終於看到了一個三岔路口,而且很幸運,路口邊還有一個小小的茅亭,亭外兩張小桌子,一張缺了條腿,用石頭撐著;另一張的桌面裂開了一條大縫。
亭子裡也有一張桌子,上面擺著個茶壺,旁邊是個小灶頭,一個包著深灰色頭巾的少年正蹲在灶邊,生著火,似乎是在煮茶。
也許是天色漸漸晚了,茶亭裡一個客人也沒有。
方柔把唐逍放在桌邊凳子上,他的嘴唇還在不住翕動,但她還是沒注意到。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輕聲問道:“小哥,能不能給我一杯茶啊?”
那少年抬起頭來,臉上滿是灰塵,輕輕一笑,又露出兩排潔白得耀眼的牙齒:“當然可以!師姐稍等一下,茶水馬上就開了!”
方柔點點頭,往四周看了看,又問道:“小哥,打聽一下,地炎峰該往哪邊走?”
少年把冒著熱氣的茶壺提起來,用一個缺了口的灰黑色茶碗泡著茶,答道:“師姐要去地炎峰?那你可走錯路了,這條路是下山的!你要從山門上面,五道柺子那邊過去……”
方柔連忙打斷他:“我知道我知道,這不是沒時間上去了嘛,有急事呢……”
“那你就從這條路走!”少年把茶碗端上桌來,熱情地為她指路,“繞過前面的野雞崗,往老鴉墳那邊走一百餘里,就是通往地炎峰的大道了。”
“謝謝啊!”方柔看看面前的茶碗,有些勉為其難,她從來沒想過,一個碗能髒到這種程度,裡裡外外都塗滿了茶垢,讓她連伸手去端起來,都感到一陣陣反胃!
少年似乎也看出了她的意思,嘿嘿乾笑兩聲,卻沒有換碗的跡象,只是走回了茶亭裡。
方柔嘆了口氣,問道:“小哥,多少錢?”
少年不樂意換碗,卻樂意收錢,高聲答道:“五文錢!”
其實在山下,一碗路邊茶最多兩文錢,不過這是在火鸞峰腳下,“風景區”的東西怎麼也得賣貴一些,而且方柔也不知道物價,五文就五文吧。
可是她往身上一摸,才發現自己根本沒帶銅錢!
準確地說,她從小到大基本上就沒見過銅錢,山上弟子用的都是靈石,哪知道什麼金銀銅?她也不會想到,有一天她會貿然下山,身上連幾枚銅錢都沒有!
掏了幾下,最後只能掏出拇指大的一小塊靈石:“唉,只能便宜你了!”
丟下靈石,她背起唐逍,順著少年指示的方向走去。
少年喜滋滋地跑過來,他就知道,總有些不帶金錢的弟子!
別看只有拇指大的一枚靈石,而且還是靈氣最為稀薄的下品靈石,拿到山下,至少也能賣五兩黃金,那可是一大筆錢,相當於五百兩白銀、五萬文銅錢!
他本來也是山上的雜役弟子,因為修煉天賦太差,被逐出火鸞峰,只能在這路口賣茶為生,想的就是能遇到這種“傻”弟子,身上又沒錢,又不好意思吃白食,只好拿靈石付費。
當然這種弟子是極少的,他在這路口一年多了,這還是第二次遇到。上一個弟子給他的靈石更差,只有豌豆般大,他拿到山下只賣了一兩金子。
這次好了,他已經積攢了六兩金子,不算太多,但足夠他去山下城鎮中買個宅院了。
加上他雖然修煉無成,體質卻也得到了極大增強,活個八九十歲想來沒什麼問題,開宗立派、大富大貴不敢去想,當個富家翁、娶門小嬌妻,卻是十拿九穩的了。
沒有多大志向的少年樂呵呵地想著,明天一早,他就準備下山去了。
而揹著唐逍的方柔,此時已來到了一片小樹林裡,停了下來。
不是她不想走,心急如焚的她恨不得一步趕到地炎峰去,但她不得不停下來。
原因之一,是她餓了,甚至餓得走不動道。
第二個原因是唐逍,他到現在還沒醒來,方柔實在放心不下他。
而第三個原因才是主要的:前面就是野雞崗,那只有數丈高的矮山上,有人攔路!
別看五鸞宗是炎漢帝國境內三大宗門之一,他們取名字的功夫實在不敢恭維,哪怕是在宗門內,也有“石柺子”這樣土俗的地名存在;而在山下,諸如此類的地名就更多了。
如果換作一個“高雅”些的宗門,這“野雞崗”是不是就叫“鳳鳴坡”了?
野雞崗其實就是兩塊大石頭,高有六七丈,一塊俯臥,一塊高聳,遠遠望去就像一隻引吭高歌的雄雞,這也是它名字的由來;一條山路從兩塊大石頭中間穿過,通往老鴉墳。
此時,兩塊大石頭腳下,就站著兩個黑衣壯漢,都挎著腰刀,虎視眈眈地望著大路。
方柔已是驚弓之鳥了,一看到那兩個壯漢,立即停下腳步,躲進了樹林裡。
幸好這片紅楊林地勢開闊,火紅的楊樹中間都隔了兩三丈遠,地上只生著齊腳背的小草,卻不像下山大路旁邊的杉樹林裡,到處都是荊棘,簡直寸步難行。
方柔把唐逍放到地上,卻見他的嘴唇還在翕動著,忙問了一聲:“唐逍哥,想喝水嗎?”
唐逍卻輕輕搖搖頭,嘴唇仍在輕輕顫動。
方柔呆了一下,把耳朵湊到他嘴邊,便聽到兩個幾乎聽不見的章節:“練劍!”
她想到姐姐曾教訓過她,說她練劍就像跳舞一般,根本沒有領悟到劍中的真諦。她以為唐逍是覺得她練劍好看,所以才有這種念頭,忍不住小臉一紅:“唐逍哥也學壞了!”
話雖這麼說,她還是拿起吞雲劍,小腰一扭,就在樹林裡舞起劍來。
她舞著劍的確好看,如風扶楊柳一般,可是唐逍卻似乎並不欣賞,反而臉色越發焦急了。
方柔舞了幾招,回頭看見了,微微一怔,又走過來,把耳朵湊在唐逍嘴邊,這次唐逍說了三個字,雖然聲音仍然很低,方柔還是聽見了:“我要練……”
方柔小臉又是一紅:“還以為……可是你能練嗎?”
她雖然表示深深懷疑,但還是把吞雲劍塞到了唐逍手裡。
當然她也準備好幫他拿劍了,畢竟吞雲劍有三十五斤重呢!
可是她怎麼也沒想到,唐逍一抓住劍柄,剎那間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只見他一個鯉魚打挺就躍了起來,雖然仍是臉色蠟黃、滿頭汗珠,傷勢卻像全都好了,劍勢一引,從“孤松凌崖”到“鶴鳴九霄”“松鶴出岫”,接連三十六路松鶴劍法施展出來,頓時劍氣縱橫,驚得一片鴉鳴聲起,整個樹林一時間變得熱鬧非凡!
方柔已經看呆了,她想起姐姐說過,她練劍總不能領悟到要義,只是看上去熱鬧,實則劍道天賦並不突出。那時候她還很不服氣,但今天看到唐逍練劍,她服氣了!
他這是第一次還是第二次練劍?為什麼同樣的招式由他施展出來,就如此行雲流水、劍意深沉呢?難道真的像姐姐所說,她真的沒什麼練劍的天賦嗎?
連一個初次練劍的普通人都趕不上,她哪還有天賦可言?
一套《松鶴劍法》練完,唐逍收劍而立,心不跳氣不喘,臉色反而變得紅潤起來,似乎頭也不沉了,傷口也不痛了,甚至斷掉的肋骨都像恢復了!
方柔忍不住問道:“唐逍哥,你不會是第一次練劍吧,你的天賦,真有這麼好嗎?”
唐逍也禁不住一笑,剛想說話,一個公鴨嗓卻突然響了起來。
“天賦?再好的天賦,一旦死了,又有有什麼用呢!”
兩個渾身漆黑的人影,懷抱著長劍,滿臉冷笑地站在樹林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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