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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八,朝陽從東邊升起。
整個京城早已經甦醒,街道呈現往日的熱鬧。
一支行刑隊伍沐浴在陽光中,正浩浩蕩蕩前往刑場。
刑部尚書杜銘親自押解死囚,囚車中關押的正是黎廣度。
到了四西牌樓下,這裡已經是人山人海,附近的房頂上都爬滿了人,只因:刑及一外藩使臣,新奇事也。
黎廣度個子並不高,但身體結實,面板偏於黝黑。即便現在押赴刑場,這一路的嘴裡還是穢語不斷。
初時他用漢語,接著改用了越南語,最後想要改回漢語,卻是變成了……嗚嗚,因為嘴裡多了布團。
身穿二品官服的刑部尚書杜銘看著桀驁不馴的黎廣度,發現古人誠不我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這幫外藩進貢之時,雖然嘴裡口口聲聲稱天朝上國,但心裡未必是這般認為。一旦大明將來有恙,這些外藩必是暴露狼子野心。
到了這個時候,他終於明白陛下要強軍的苦心,對一些有異心的外藩就得要“絕其族類”,永絕後患。
東牌樓下,這裡已經提前佈置好刑臺,刑臺豎起一根上邊有分叉的粗木杆。
黎廣度被暫時安排在南牌樓下,幾名身材高大的衙差開啟囚車,然後讓他坐進一個大籮筐裡面,除掉了他身上的鞋子等物。
黎廣度被強行塞進大籮筐中,這嘴裡的布團剛剛取下來,結果便是叫囂道:“大明皇帝全都是孬種、慫包,既敢斬來使,何以不敢興兵乎!即便腦袋今日腦袋真的掉了,亦是碗大個疤,十八年老子又是黎朝的一條好漢,到時必興兵滅你們大明!”
咦?
圍觀的百姓聽著黎廣度的叫囂原本十分氣憤,只是聽著聽著發現有些不對勁,不由得紛紛面面相覷起來。
刑臺上有了動靜,幾名鄶子手提著小筐來到刑臺的粗木杆前,一名鄶子手取出自己的鐵鉤在砂石上磨,而一個鄶子手則是磨自己的利刃。
黎廣度突然注意到刑臺上幾名鄶子手古怪的動作,不由得疑惑地詢問道:“你們拿那麼小的刀子做甚?”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外藩黎朝官員黎廣度利用赴京朝貢之機,竊大明違禁之物。歸途遇皇旨,知事敗率部抗旨,殺天子親軍千戶朱暟等九人,然其部眾皆被天子親軍所誅,其人被捕歸京師。然賊人不知悔意,自以為來使可免罪責,實為可笑。大明乃宗主之國,藩王無道尚要懲治,況藩國之臣乎?今廣度犯謀逆之罪,又有辱帝之穢言,今行凌遲之刑,照律應剮三千六百刀,欽此!”刑部官員持旨出列,對在場圍觀的百姓宣讀道。
“陛下聖明!”
“呵呵……管他什麼使者,就該千刀萬剮!”
“恨當年朝廷饒恕東瀛,今凌遲安南使者,揚吾大明國威也!”
……
圍觀的百姓得知事情的緣由,看到皇帝竟然是要將這個狂妄的安南使者凌遲處死,不由得紛紛叫好地道。
黎廣度的雙手雙腳被綁,這才後知後覺地望向刑臺上正在磨刀具的鄶子手,發現事情遠比他所想的還要糟糕。
其實在押送過來的途中,他的心裡便已經害怕。只是顧及安南人的臉面,亦想要博得黎朝皇帝的厚恤,故而想著閉閉眼睛便過來。
黎廣度發現自己遠遠低估大明皇帝的魄力,當即向監斬臺上的刑部尚書杜銘大聲道:“杜尚書,一定是哪裡出錯了,一定是哪裡出錯了,怎麼能凌遲本……小臣?”
“原確是當斬之罪,但辱君父者,自當凌遲三千六百刀!來人,準備行刑!”杜銘將黎廣度的反應看在眼裡,當即便冷聲下令道。
“外臣不通曉大明律法,還請你向陛下求情,寬恕……嗚嗚!”黎廣度想要大明竟然對他採用最恐怖的刑法,頓時亦是進行求饒地道。
為了防止他咬舌自盡,有人往他的嘴裡塞進麻桃核。
黎廣度看到一個劊子手將刀刃磨得一片雪亮,想到這種刀刃要在自己身上剮上三千六百刀,褲襠處不由得一熱。
他是真的害怕了,原以為只要自己咬咬牙,便可以堂堂正正做個英雄好漢,甚至被黎朝皇帝封為英雄。
結果逞一時嘴快,結果即將成為整個黎朝死得最慘的人。
剛至巳時,監斬官便將黎廣度押上刑臺。
三聲炮響,刑臺豎起一根上邊有分叉的粗木杆用繩子將黎廣度連人帶網懸了起來,而黎廣度驚恐地嗚嗚大叫。
“行刑!”
刑部尚書杜銘從竹筒取出一根令籤,當即朝著地面一丟道。
雖然說是三會司會審,但而今那兩位其實還是聽自己的,自己自然還得摩擦皇帝的心思。
跟先帝相比,而今的新君確確實實是一個英明神武的少年帝王。單是司法這一邊,在斬了慶雲侯周壽後,天下官紳都已經開始畏法。
像原都察院左都御史馬文升之子將人毆打致死,在以往可以得到赦免,但在本朝定然是要法辦,而今的帝皇才有明君的架勢。
此次對安南使臣的處置,更是彰顯大明律法權威性。
從下到上、從海內到四海,大明如此崇尚法治,何愁華夏不興也。
凌遲並不需要等待午時三刻,在刑部尚書杜銘丟下令牌的時候,行刑便開始了。
“老夫好久沒瞧凌遲了!”
“三千六百刀的凌遲本就極少見!”
“此人當真活該,竟敢冒犯咱們大明皇帝!”
“就應該讓他們嘗一嘗凌遲,好讓這幫使者漲漲記性!”
……
圍觀的百姓看到凌遲馬上開始,看到等待已久的好戲即將上演,不由得議論起來。
黎廣度的手是反綁,正需要調整網子的朝向,便能讓他呈一個跪身向下的姿勢,而受重心作用的身子便會向下貼著網。
黎廣度雖然很想反抗,但現在被綁著,甚至嘴裡塞得滿滿的麻桃核,卻是連想要開口說話都不行。
啪!
一名身體結實的鄶子手猛地拍黎廣度心窩打出一掌,黎廣度頓時感到一種窒息感,心臟一陣吃疼,整個身子都不由得蜷縮起來。
鄶子手在眾目睽睽之下,操著鋒利的刀子靈巧一轉,便從黎廣度的右胸脯上旋下一塊銅錢般大小的肉。這一刀恰好將乳粒旋掉,留下傷口酷似盲人的眼窩子。
這名鄶子手姓王,由於手法十分精湛,總能讓犯人斷氣前遭受的刀數最多,故而外號稱“鄶子王”。
鄶子王將第一塊肉旋掉後,並沒有繼續行刑,而是走到刑臺邊沿處,旁邊的徒弟報數“一”,而他將肉拋向高處道:“謝天!”。
黎廣度嘴裡含著麻桃核,此時仍舊感到胸悶,而那個新傷口痛得他的眼淚都落了下來,自己就像是一頭要被活剮的豬。
到了現如今,他心裡已經後悔此次過來的狂妄之舉。
若自己稍微低調一些,對這個王朝多一份敬畏,便不會有那般魯莽之舉,亦就不會落到今日這般下場。
只是世上沒有後悔之藥,而他的痛快才剛剛開始。
鄶子王走回來的時候,顯得乾淨利落地施掉黎廣度左邊的乳粒,在徒弟報數“二”的時候,便將銅錢大的肉摔在地上道:“謝地!”。
黎廣度的胸前出現了兩個銅錢般的血窟窿,只是上面的血量很少,據說傳奇的鄶子手能做出只流一粒血珍珠。
旁邊一名鄶子手用羊肚子做的抹布蘸著鹽水,替朱廣度簡單地止血和清理血跡,卻是要儘量替犯人延長刀數,延長他們的……痛苦時間。
黎廣度感覺自己的身子像是不斷被小火熾燒般,還不等他反應過來,胸脯處又少了一塊銅錢大小的肉。
若是他能夠看到自己身子的話,這第三刀是開在第一刀之側,僅僅只有一線之隔,故而又稱“魚鱗割”。
鄶子王再度走到刑臺邊上,在徒弟報數“三”的時候,又將刀尖上的肉拋向半空道:“謝鬼謝!”
一刀刀下去,血珍珠顯得是越來越少,旁邊一個助手鄶子手不斷用羊毛肚制的毛巾藉助鹽水止血和清理血跡,顯得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刑部尚書杜銘坐在上面目睹著整個行刑的過程,此時更是畏懼著紫禁城的那位,畢竟他亦是害怕這種酷刑會落在自己身上。
在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懷疑朱祐樘就是故意做給自己看的,要自己時時刻刻忠於皇帝。
每十刀一歇,一吆喝,這千刀萬剮是一門技術活。
圍觀的百姓有人看得受不了離開了,有的百姓一直看得是津津有味,亦有不少百姓是後面才加入進行旁觀的。
姍姍來遲的百姓只見鄶子手從竹筐拿出一物,原來是人的肺和肝,直接懸掛在那分叉的粗木杆上垂下的繩子上。
“三千五百九十五!”
“三千五百九十六!”
“三千五百九十七!”
……
鄶子王將肺和肝不斷進行切割,每割一刀,旁邊的徒弟還在報數。
雖然黎廣度早已經是扛不住了,但千刀萬剮是一刀都不會少。
“三千六百整!”
隨著最後一刀落下,那塊肝亦是已經割無可割,整個行刑正式宣告結束。
旁邊兩名助手鄶子手將黎廣度的頭顱和軀體分別掛了起來,而被割下來的肉會進行出售,據說是入藥的好藥材。
黎廣度的軀體除了整體骨架外,還有上面殘餘網狀面板和長條形肌肉,像是骨架披著特種兵的吉利服。
至此,歷史第一位遭到大明凌遲的安南人誕生。
朱祐樘之所以對黎廣度採取如此殘忍的刑罰,既是要向外藩彰顯宗主國的君威不可逆,亦是向世上表明君主的權力不容褻瀆。
終究而言,大明想要走強國之路,在一定程度上離不開嚴刑酷法。
歷史早已經證明,某位賢君的《問刑條例》廢除了貪汙罪的死刑,得到的並不是臣子的清廉自律,而是更瘋狂的集體腐敗。
四月,這是一個不平靜的月份。
在黎廣度遭到嚴刑酷法的時候,成國公世子朱輔面臨更嚴峻的形勢。
東廠,詔獄中。
跟北撫鎮司的詔獄相似,這裡同樣沒有窗戶,常年都需要火把照明。
覃從貴經過這段時間的狠辣表現,已經順利坐到了東廠第二把交椅,因他跟弘治關係密切,而今督公都要給他幾分薄面。
在尋找到自己的定位後,他十分珍惜眼前的機會,故而他早已經立志成為汪直那樣的人。
覃從貴正坐在一個囚犯面前,雖然這裡的空氣透著古怪的味道,但還是慢悠悠地品著茶,由裡到外都透著一股狠勁。
“覃公公,本世子絕沒有私通外藩之意!本世子已經說得很清楚,之所以將雪楓刀給黎廣度,這是蠱惑黎廣度用雪楓刀殺占城使者文錦,既能洩憤又能解決占城的一個勁敵!”朱輔已經顯得有些狼狽,卻是不肯認罪地道。
覃從貴打量著還想著脫罪的朱輔,顯得十分冷靜地詢問道:“朱輔,雜家今日過來,並不想再聽這些狡辯之詞!今日只問你一句:那把雪楓刀是不是由你交給安南使團手裡,你是不是明知道安南使團帶雪楓刀離京亦沒有阻止或上報?”
“是這樣沒錯,但是……!”朱輔發現這兩個事情都是事實,亦是隻能無奈地道。
覃從貴瞥了一眼自己的隨行太監,便繼續喝茶地道:“既然都是事實,那麼就簽字畫押,多說無益!”
“本世子並沒有私通外藩!”朱輔面對送過來的供狀,卻是知道還是要自己認罪,當即便是再度自辯道。
覃從貴將茶盞遞給另一個隨行太監,便是深深地望著他的眼睛道:“朱輔,現在事情到這一步,你認為是否私通外藩還重要嗎?單是你此次圖謀讓大明再生戰端,哪怕將你跟黎廣度那般凌遲,你亦是一點都不冤!今陛下只追究你竊取雪楓刀贈予安南使臣,對你們成國公府可以說法外開恩了,難道你還不知足嗎?當真是想要陛下將你的所做之事全都抖出來,將你的案子遞交由三法司來審理,滅你成國公府滿門才安心?”
朱輔的嘴巴一哆嗦,最後一絲幻想被戳破了。
他生來便是高高在上的國公世子,加上天生聰慧,所以一直以為自己便是天選之子,論才智絕對不輸於任何人,自然包括紫禁城裡面的那一位。
正是這一份狂傲的心理,才釀造了今天的禍事。
即便跟他最親近的襄城侯李瑾,在得知事情的原委後,亦是選擇躺得遠遠的了。
雖然他一直想要替自己辯解,但他心裡已經清楚這個事情的後果比預期要嚴重得多,而他不經意間選擇了一條不歸路。
且不說他的策劃一開始就是犯了帝王大忌,哪怕讓黎廣度將雪楓刀帶回黎朝並不是他的本意,但確確實實是差點釀成了大錯。
兩相其害取其輕,這對於他們成國公府已經算是更好的一個結果了。
朱輔知道雪楓刀的事情根本無法抵賴,在一番考慮後,還是選擇在供狀簽字畫押。
覃從貴拿過朱輔的供狀看了一眼,知道事情已經是塵埃落定,便是準備離開這個充斥著臭味的詔獄。
才走幾步,他突然停下來認真地道:“朱輔,你得記住一件事!”
“什麼?”朱輔顯得十分沮喪地道。
覃從貴望向朱輔的眼睛,顯得一本正經地告誡道:“今後別再說是你挑唆文錦自殺的話了!不論是雪楓刀,還是文錦自殺動機,這些都跟你沒有任何關係,而文錦是一個舍取捨義的良臣,你明白了嗎?”
若真要進行大清洗,以朱輔自作聰明的“佈局”,對成國公府滿門抄家都沒有一點過分。只是在國家大義的面前,朱祐樘還是顧及國家。
只有占城使者文錦的捨生取義,這樣才能對比出黎廣度的狂妄自大,而大明自然順理成章成為正義使者的化身。
占城方面對這個結果自然沒有什麼好說的,能夠出現一個如此的良臣,這是占城國民都要為之自豪的事情。
至於黎朝方面,若是不想步胡朝的後塵,那麼還得接受這個處理結果。
何況,黎廣度公然抗旨還殺害天子親軍是鐵證如山,加上膽敢辱罵大明皇帝,這個後果自然是要挫骨揚塵了。
正是如此,從大明的實際利益出發,文錦自殺的真相要隱藏起來,而朱輔自然是要在此事上閉上嘴巴了。
“知道了!”朱輔的心裡感到一陣煩悶,透著幾分敷衍地答道。
覃從貴聽到朱輔的語氣不對,便停下腳步認真地告誡道:“朱輔,這個秘密是替你們成國公府守的!一旦事情宣揚出去,即便陛下現在看在你們先祖的份上不追究,但到時恐怕另當別論了!”
“我不會說出去的!”朱輔意識到事情遠比自己所想還要嚴重很多,當即便表態地道。
隨著朱輔招供“私通外藩”,遠在南京城的朱儀遭到坑爹的待遇,南京守備一職直接被朝廷剝奪,削爵居家思過,而朱輔戍邊雷州。
至此,弘治元年四月,京城僅僅剩下英國公府和定國公府,顯赫一時的成國公府亦是樹倒猢猻散。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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