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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
謝遷在聽到朱祐樘這番話的時候,終於知道張升為何要找上自己了。
王越“作詩怨望”的罪名無疑涉及到一場文字遊戲,而自己對詩作最為精通,確實是可以提供一些參考性意見。
只是……這潭水很深啊!
王越,那個文官集團的叛徒,滿朝重臣都想要弄死的人啊!
“謝大人,不知你對此事怎麼看呢?”張升並不急於表態,而是扭頭望向謝遷道。
謝遷心裡不由得一陣泛苦,卻是知道現在是到了做出選擇的時候,若是沒能提供幫助的話,這裡必定不會再有自己站立的位置了。
朱祐樘捏著茶蓋子輕潑著滾燙的茶水,卻是知道謝遷是一個有才能的人物,但就看此人能不能為自己所用了。
其實能夠透過科舉入仕的官員都不是泛泛之輩,而自己只要找出最忠心可靠之人,而不需要過度看重能力。
“陛下,恕臣直言,王越的詩確實有怨望,很難替他抹除罪名!”謝遷猶豫了一下,卻是十分認真地道。
朱祐樘的眉頭不由得微微蹙起,看著飄浮在茶水上的茶梗,這可不是他想要得到的答案,亦不是他所需要的臣子。
“陛下,不知你可還記得臣跟你提及的唐代詩人劉禹錫?”謝遷感受到了朱祐樘的冷漠,卻是又丟擲一個問題道。
張升的眼睛複雜地望向謝遷,這貨辦事如此敷衍,莫不是以為當年在東宮的舊情能換得重用,那就太過天真了吧?
朱祐樘知道謝遷上課確實喜歡夾帶一些私貨,顯得不動聲色地準備品茶道:“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劉禹錫的詩確實是好!”
“陛下,因詩獲罪的官員並非僅此王越,劉禹錫的經歷其實更加波折,甚至更加冤屈!”謝遷自然不是打感情牌,顯得煞費苦心地道。
張升頓時來了一些興趣,而朱祐樘停下喝茶的動作道:“謝師,朕願為其詳!”
“陛下,‘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觀裡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此詩乃劉禹錫遊玩長安玄都觀之作,可有不敬乎?”謝遷問道。
朱祐樘跟張升交換了一個眼色,而後認真地搖頭道:“並無不敬!”
“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淨盡菜花開。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此詩可有不敬乎?”謝遷再問。
張升是一個急性子,當即便埋怨道:“謝大人,這兩首詩皆是遊園的興致之作,你扯這兩首詩做甚?”
朱祐樘知道謝遷不可能平白無故丟擲這兩首詩,只是無論怎麼看,這兩首詩都跟不敬都扯不上絲毫關係。
“劉禹錫十九歲遊學洛陽、長安,在士林中獲得很高聲譽,於貞元九年中進士得以進入仕途,貞元二十一年出任屯田員外郎,成為革新集團的核心人物,然而永貞革新失敗,劉禹錫等八人被貶遠州司馬。十年後,劉禹錫奉召回京,只是受到武元衡等人的仇視,第一首詩正是此時之作,而詩句‘玄都觀裡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因桃花有諂媚取寵的小人之意,故而認為劉易錫在暗諷現在新上位的朝臣都是諂媚取寵的小人,故而又被貶至地方!”謝遷侃侃而談地道。
朱祐樘的嘴巴微微張開,還真是無處不是學問,這個解讀也……太厲害了吧?
張升嚥了嚥唾沫,卻是好奇地詢問道:“第二首詩已無桃花,又怎麼跟不敬扯上關係呢?”
“劉禹錫被貶十四年後歸來長安,那時已是唐文宗大和二年三月,他重遊玄都觀寫下第二首《再遊玄都觀》: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淨盡菜花開。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陛下,若將玄都觀比作朝堂,陛下以為百畝庭中半是苔,此詩可敬?”謝遷的目光落到朱祐樘身上,顯得苦澀地詢問道。
朱祐樘的嘴角微微抽搐,亦是不得不苦笑道:“若是如此解讀的話,劉禹錫確實是大大的不敬!”
“王越的罪首有兩首,分別是《過紅石山》:冬來正氣正嚴凝,紅石山高策馬登;風向眼中吹出淚,霜沾須上凍成冰。平胡豈止如擒虎,用將何須似養鷹;記得去年經此地,鐵衣流汗苦炎蒸。《次韻答馬大理天祿》:幾經破虜戰場中,回首微勞總是空。樂水我常慚智者,移山誰不笑愚公。閒來愛飲三分酒,老去羞談兩石弓。虛負聖恩無以報,葛衣何敢怨悽風。第一首的不妥之處是‘用將何須似養鷹’,這是對先帝的不敬;第二首則是更加不敬,怨念顯得更直白!”謝遷言歸正轉道。
張升不由得黯然一嘆,劉禹錫的兩首遊園詩都能被當時的朝廷貶謫,王越被定罪似乎亦算是不冤了。
“陛下,據臣所知,當年王越被定罪,真正的原因並非此兩首詩!”謝遷心裡已經有了決斷,當即便透露道。
朱祐樘不由得一愣,當即便困惑地道:“不知是哪一首?”
“真正激怒先帝的的詩是《驪山懷古》:寂寂驪山鎖夕輝,我來不覺淚沾衣。幽王烽火娛褒姒,唐帝溫泉浴貴妃。芳草有恨空自老,落花無語為誰飛。春來繡嶺多啼鳥,似對行人說是非。”謝遷道。
張升聽到這首詩,顯得若有所悟地道:“此詩引用了周幽王和褒姒、唐玄宗跟楊貴妃,所以這是暗喻成化帝和萬貴妃,可是如此?”
“不錯,正是因為這首詩借古諷今的詩作觸怒了先帝,加上當時旁人煽風點火,先帝一怒之下便將王越謫居安陸!”謝遷還原當年的真相道。
朱祐樘默默地喝了一口茶,發現這些讀書人真的太會玩文字遊戲了。
張升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但還是愁眉不展地道:“雖然咱們知道當年王越獲罪的真相,但這詩作太能牽強附會了,刑部那邊必定不會同意免除王越的罪名!”
“凡是詩作,真要挑的話,總能挑出一些毛病!王越的詩作怨念過重,所以他的詩作的毛病更加突顯,固而此罪更加難以洗除!若是想要解決這個問題,恐怕只有……”謝遷點到而止,顯得若有深意地望向朱祐樘,有一些話卻是猶豫著要不要全部說出來。
朱祐樘的心裡微微一動,卻是放下手中的茶盞道:“謝師,你的意思是徹底將水攪渾對吧?朕即刻下令北鎮撫司收集所有在朝官員的詩作,由你幫他們都找一找毛病,刑部尚書杜銘可為重點照顧!”
“啊?”張升聽到朱祐樘已經著手解決問題,這才後知後覺地張開了嘴巴。
謝遷發現自己早前真的是大大輕視朱祐樘的智慧了,都不需要自己建言便已經洞悉其中的玄機,當即便恭敬地拱手道:“臣領旨!”
“事情便這麼定了,你們先退下吧!”朱祐樘看到事情已經找到解決的方法,亦是暗鬆一口氣道。
此事之所以鬧到這一步,王越被刑部咬著不放,實質跟自己操之過急有關。
文官集團跟王越未必真的不死不休,只是得知自己要起用王越總理鹽政,這些人才咬著王越的罪名不放,只肯讓王越赦罪而不是除罪。
若是自己事先不動聲色幫王越除罪,再起用王越總理鹽政,那麼第一步便不會有這麼大的阻力,而第二步便是水到渠成。
只是事情便是如此,不可能推倒重新來過,終究是低估了文官集團的鬥爭智慧。
吃一塹,長一智。
哪怕是來自於後世,智商和眼界都有天生的壓制,但亦得事事謀而後動,同時要加緊招攬更多有智謀的人為自己所用。
下午時分,爾雅顯得擔憂地走進來道:“陛下,太皇太后讓你到清寧宮一趟,聽聞慶雲侯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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