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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室殿。
如劉據所料,張湯並沒有花費多久便帶著證詞面見劉徹。
“這宮女名喚阿玉,原本在狗舍做事。她家中父母曾是為旁人訓狗的,她跟著學了些技巧。”
一聽這話,劉徹立時抓住關鍵:“狗舍?”
“是。去歲陛下為大殿下擇選寵物,而後令狗奴們馴化福寶,阿玉便是這幾個狗奴其中之一。”
劉徹臉色一沉:“她何時去了掖庭殿?”
“半年前福寶交付給大殿下時,大殿下十分歡喜,隨口賞了照顧福寶的狗奴。阿玉用這筆錢賄賂管事,想換個別的活。
“狗舍的人整日伺候貓狗,事多且雜,身上還有股味。尤其宮中主子即便想養,選出來也都挪走了,他們這些留在狗舍的狗奴並不能跟著狗一起走,難有晉升之地。
“因此狗舍之人大多想謀別的差事,管事以為阿玉也是如此,並不覺得奇怪。收人錢財,替人辦事。
“不過阿玉給的銀錢不太多,管事也沒那個能耐將她真調去哪位夫人美人身邊,就只安排進掖庭殿做些粗活。若哪天遇上掖庭殿內的某位主子,得了對方的青眼,也算是條出路。”
如今看來,阿玉進掖庭殿或許並不是為了謀出路。
張湯深吸一口氣,繼續道:“我們未曾在事發之地發現任何異常之物,福寶身上也無藥物痕跡,是因為阿玉並未使用藥物,她用的吹哨之法。”
吹哨訓狗,古來有之。又兼阿玉本就訓過福寶,福寶聽從她的哨聲行事,再正常不過。
可有一點劉徹不明:“吹哨有哨聲,當日在場之人就沒一個聽見?”
“阿玉父母會用哨聲模仿鳥鳴,不同的鳴叫聲音對應不同的訓練。阿玉在狗舍未曾於人前展露過這點,可顯然她也是會的。那日在場之人確實聽到過鳥鳴,但池苑本就常有飛鳥,因此誰都沒視為異常。”
劉徹眸光閃動:“她為何要針對據兒與王氏?”
說到這點,張湯有些唏噓:“阿玉針對的並非大殿下,唯有王夫人。阿玉父母已逝,只剩一個姐姐,喚做阿藍,被夫家所累沒入宮廷為婢。
“四年前王夫人以家人子①身份入宮,家人子雖非宮婢,卻還不算正經主子,多是幾人住在一起。彼此間難免有摩擦。
“有次王夫人與同住者爭執,正巧阿藍送吃食過來,彼此推搡間撞到阿藍。阿藍手中的熱湯全灑在王夫人身上,就連臉上都有。
“家人子的臉何等重要。誰不想以此入陛下青眼。王夫人擔心臉出事,頓時急了,命人杖責阿藍。阿藍沒經受住板子,就此喪命。
“阿玉得知後想方設法入宮,便是為了給姐姐報仇。她知道王夫人會日常出去散步,大殿下也經常帶著福寶去池苑,雖兩者互不侵擾,但總有機會。
“阿玉就等著這個機會。她借用福寶想讓王夫人一屍兩命,又害怕福寶頗具靈性,恐其活著會辨認出自己,在事後將福寶召來滅口。”
劉徹看著竹簡上一行行證詞。
阿藍之事屬實,現場抓獲阿玉破損的衣物,阿玉身上也有福寶咬出的傷痕,各處都銜接的上,只是……
劉徹手指瞧著桌案,看向張湯:“這就是你給朕的結果?全部的結果?”
張湯斂眉:“陛下懷疑阿玉乃替罪之羊?”
劉徹沒說話。
張湯上前:“陛下!”
劉徹抬手止住,看向身邊常侍,又掃了眼殿外。常侍點頭躬身退出去。
飛翔殿。
劉據聽著豐禾不斷帶回的現場直播津津有味。彈幕眾人也聽得津津有味。
——合著不是劉據殃及王夫人,是王夫人殃及劉據啊。
劉據暗自點頭,嗯吶,他是無辜的。不是他的錯,也不是福寶的錯。
——不是,編劇認真的嗎?開局懸疑拉滿,一場事故把衛子夫王夫人劉據劉閎全牽扯進來,造勢那麼大,處處疑點,處處蹊蹺。讓我們後宮前朝猜了個遍,結果你告訴我這只是一個宮女報私仇?
——我也覺得,我還以為會是什麼驚天大陰謀呢。不是前朝權謀,你也來個有水平點的宮鬥啊。現在這情況屬實虎頭蛇尾了,失望。
劉據猛翻白眼,合著不如你們的意就是虎頭蛇尾?你們就盼著我父皇前朝不安穩,後宮不太平?什麼人啊,我呸!
眼見豐禾又一次跑回來,劉據坐直身子:“還有嗎?”
豐禾搖頭。
劉據蹙眉,真相有了,牽連進來的人怎麼處置總得說清楚吧。不過又一想,剛查出真相,或許沒這麼快。
至少故事聽全乎了,案子水落石出,總歸了卻一樁心事,劉據拍拍屁股轉身,豐禾卻在這時開了口:“殿下,宣室殿的吳常侍讓婢子給您帶句話。”
劉據:???
“陛下問你可聽完了沒有,若聽完了,該作甚作甚去,別總叫人往他的宣室殿跑。”
劉據:!!!
啊啊啊,抓包了,完蛋!
豐禾:……無語望天。
殿下啊,你心裡是真的沒一點數。你莫不當真以為婢子能有這麼大本事能從宣室殿打探來訊息?婢子所知不過是陛下覺得事非機密,願意讓你知罷了。
若無陛下默許,吳常侍怎麼敢說?一切皆是因陛下縱著你啊。你都聽這麼一籮筐了,竟還妄想陛下沒抓包?
********
宣室殿。
將豐禾遣回去,劉徹示意張湯繼續。
“臣以為阿玉伏法,真相看似浮出水落,實則仍有疑點不明。福寶埋屍之地確實少有人去,卻並非十分隱蔽。阿玉既然冒這麼大的風險殺狗埋屍,怎不選個更安全的地方?譬如沉入滄池。”
劉徹點頭。還有一點,照目前的證據證詞,阿玉隱忍三年,設下如此周密的佈局,行事時更是不曾在現場留下任何線索,讓他們查詢三天無果,可見其心思縝密。
這麼一個心思縝密又沉得住氣的人,會在聽聞他們放出的假訊息後立刻慌亂露出馬腳嗎?
劉徹不信,如今的情形更像是對方知道此事他會追查到底,恐暴露自己,故意將阿玉推出來,想盡快結案,把這一茬揭過去。
就在這時,有侍衛匆匆來稟:“阿玉畏罪自盡了。”
“好一個畏罪自盡!”
顯然是怕自己撐不住張湯的下一輪拷問藉機以死保密。劉徹冷哼一聲,怒極反笑。
張湯麵色大變,慌忙跪下請罪:“是臣之過,臣失察。”
“確實是你之過。”
想讓一個人死容易,想讓一個人活卻難得多,尤其還是個心存死志的人。畢竟殺人的方法千百種,自盡的方法也有千百種,防不勝防。但人死在張湯手裡,他就得擔著。
劉徹臉色黑沉,雙拳握緊,指尖關節咯咯作響。
張湯跪在下首,匍匐地面,大氣都不敢出。
半晌,劉徹再度開口:“你覺得朕若無子,對誰最有利?”
自然是諸侯王。
張湯心下一凜,他不是沒想到過這點。
安美人已經審完,雖沒腦子還愛多嘴,且對皇后與王夫人受寵不乏妒心,但此事確實與她無關。
流言暗指的皇后與王夫人,張湯也不認為是真。再觀後宮其餘諸人,誰能有這種手段?他想不出來。而有動機的並不只在後宮。
不過……
張湯猶豫開口:“陛下正值壯年。”
劉徹即便子嗣少,但能生劉據劉閎,就能生其他。他才三十多歲,又不是快死了。
現在搞死劉據跟劉閎,後續呢?難道他們打算生一個殺一個?
所以若說是諸侯,也不太說得通。除非其中有別的緣由。
那麼真相到底是什麼呢?
劉徹滿腹疑慮,他的手指劃過證詞竹簡,指腹一下下敲擊著,思慮良久,將竹簡扔過去:“就按這個結案吧。”
結案?明知有鬼卻要結案?
張湯懵了一瞬,立時明白過來。對方一計不成,定會再有動作。既然他們想借阿玉平息風波,不如就順他們的意,讓他們以為風波已經過去,從而放鬆警惕。
是狐狸總會露出尾巴。陛下只需做好漁翁,耐心垂釣,自有魚兒上鉤。
張湯領命退下。劉徹又召了繡衣使者①前來。
此乃劉徹近兩年新設的機構,為他巡視天下、監察百官。官職雖低,卻直屬帝王管轄,,凡遇不法,皆可密奏。在朝堂是個十分特殊的存在。
被召的繡衣使來得很快,劉徹開口便問:“劉陵最近在做什麼,可有異動?”
劉陵乃淮南王劉安之女,自幼喜華服愛熱鬧,多年前隨淮南王入京朝賀,見識到長安繁榮遠非淮南可比,遂一門心思留在長安。
她有一張巧嘴,能說會道,太后在世時便時常哄得她老人家心花怒放。如今太后沒了,在各大權貴女眷中也是如魚得水。京中許多女眷們穿戴玩樂之風都是她帶起來的。
雖表面看全然是個生活奢靡崇尚享受的女郎,可鑑於她諸侯之女的身份,行事頗為張揚高調,劉徹也挪了三兩繡衣使盯著。
繡衣使者恭敬回稟:“翁主最近心情似乎不太好,彷彿在找什麼人一直沒找到。不知算不算異動。”
劉徹神色頓住:“找人?”
“是。翁主只在私下搜尋,沒有大張旗鼓,應該是不想被他人知曉。”
劉徹眼眸深沉。這就有意思了,找什麼人需要這般鬼鬼祟祟,不能昭於人前?
繡衣使低頭:“翁主機敏,我們的人並不敢舉止過近,探得太明顯,恐被發覺。暫時不知此人是誰。”
劉徹斂眉,對這個結果並不是很滿意,卻也明白繡衣組織成立時間尚短,收攏培養的人才有限,而他需要用的地方太多,因此並不是每一處都能撥派精英。
又兼劉陵於目前看來,算不得什麼十分危險的緊要人物,跟著她的繡衣使能做到這個地步也算盡力了。
劉徹想了想:“繼續盯著,有新一步訊息或發現其他可疑立刻上報。”
繡衣使領命:“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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