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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結束後,文工團的演員都回到了團裡的客車上,隊長在挨個點名。

叫到崔明亮的時候沒人應,崔明亮穿著厚厚的大棉襖最後一個上車了。

來遲了自然免不了被隊長一頓說,不過崔明亮也不害怕。

隊長抽著煙看著崔明亮這個刺頭,不悅地說道:“有沒有一點組織紀律性,這麼多人等你一個,有點集體主義精神嗎。”

崔明亮看著他說道:“你少扣帽子啊,遲到一會咋啦,我又沒耽誤演出。”

“沒耽誤演出,你以為伱演的多好啊。”

崔明亮不服氣地說道:“你演的咋樣我就演的咋樣。”

“你演的什麼啊,火車叫你那是火車叫?”

“我又沒坐過火車,我在知道火車咋叫。”崔明亮說著上了車坐到座位上,絲毫沒在意隊長的指責。

隊長不耐煩地把菸頭丟掉說道:“沒坐過火車,沒吃過豬肉你還沒見過豬跑啊。”

崔明亮把手揣進衣袖裡不服氣地說道:“我見過豬哼哼。”

車裡頓時都笑了起來,隊長又說了兩句就讓開車了,車子啟動了,車廂裡的燈也滅了。

車子緩慢的朝前行駛,但是車裡的年輕演員們都歡鬧起來學著電影裡的火車汽笛聲,歌聲穿過黑暗飄向遠方。

十多分鐘後,陳立安站在路邊跺著腳,這冬天可真夠冷的,呼氣成霧。

賈章科看著抽菸的陳立安說道:“等會回去好好泡個腳,這天不比京城暖和。”

陳立安哆哆嗦嗦地把菸頭丟了,看著賈章科說道:“你這電影隱喻太多了,臺詞我就不說了時代特色,剛剛又是關燈又是唱歌的,誰家大半夜開車關車廂燈啊,怕人撞不上來是吧。”

賈章科語塞,支吾半天才說道:“我總不能說的太直接吧。”

陳立安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說著玩,你是導演,電影需要藝術加工嘛。”

陳立安說完就哆哆嗦嗦地上車了,把手揣進袖子裡就一直沒拿出來,一直到了縣城回了旅館才感覺暖和起來。

小旅館的條件的確差了些,陳立安一邊泡腳一邊打著電話。

聽著電話那頭的閨女叫爸爸,心裡頓時暖和多了,咱有三件小棉襖呢,一點也不怕冷。

第二天一大早,陳立安又正常去拍戲了,甭管戲裡的臺詞有多少時代殘留的詞,陳立安依舊說的起勁。

七九年本身不就這樣嘛,那些人都說習慣了,而且絕大部分人其實都不理解自己說的詞是什麼意思,反正說事的總喜歡把那些詞說出來。

權威嘛,崔明亮老子教訓崔明亮的時候就總喜歡說,崔明亮也學著說回去。

暖和屋子裡,崔明亮穿著二棉褲喝著茶催促母親做褲子做快一點,被母親說了幾句,又去聽父親和弟弟的聊天去了。

沒多一會母親拿著兩條褲子出來了,崔明亮和弟弟一人一條,是最時興的喇叭褲。

弟弟拿過褲子很輕鬆的就穿上了,但是崔明亮的褲子小了,套的很費勁。

最後好不容易穿上了,也緊繃繃的。

汾陽的雪很大,地上的積雪還很厚,崔明亮站在院子的雪地裡被父親說了幾句,然後就去縣裡的電影院了。

電影院那條街也破破的,廣播裡還放著歌,廣場邊上的牆面上還有隱約可見的標語。

崔明亮和好朋友張軍一起來了,尹瑞娟和鍾萍都在等著呢。

鍾萍是張軍的物件,也是他們這群人中最早穿上喇叭褲的,鍾萍看著崔明亮不合身的褲子,好奇地問了一句。

張軍主動解圍說和自己的喇叭褲一樣,崔明亮也笑著說自己這是和先進學習嘛。

年輕人說笑了幾句,尹瑞娟就說電影票沒買呢,讓崔明亮去買票。

崔明亮喜歡尹瑞娟,笑著就去了。

電影院裡放的外國電影流浪者,黑漆漆的電影院裡,銀幕上亮的很。

陳立安拽了一下自己的喇叭褲,抽著煙看著賈章科問道:“你小時候真看過這個片子?還是隨便找的?”

“看過,這還是我在文化局找到的膠捲。”賈章科說道。

黑暗中陳立安抽著煙看著大銀幕,感覺到了賈章科對這部電影的認真,從場景到道具甚至每一句臺詞都是精心考證過的。

後面的戲份就是沒買到票被抓了,崔明亮和尹瑞娟沒被抓,兩個人在雪地裡散步,來到窯洞下面說著彼此的心事。

尹瑞娟被父親安排了相親,物件是個大學生還是牙醫。

崔明亮抽著煙來回踱步,吸著鼻子重複地說道:“大學生好,牙醫好。”

文工團看似挺好的,但是尹瑞娟的警察父親瞧不上,覺得崔明亮就是街頭混混。

這段感情好像被忽然畫上了逗號。

這段戲份拍完,劇組就停了,賈章科要等雪化了才拍後面的,按照他的計劃,一直要拍到四月份。

陳立安也挺無奈的,導演較真那就只能等著了。

劇組休息的時候陳立安也沒閒著,騎著個二八槓腳踏車,整個汾陽到處溜達。

溜達完就回旅館和賈章科他們聊電影順便喝點酒,汾陽的小吃很多,陳立安這段時間是嚐了個遍。

一點都不像來拍戲的,倒像是來體驗生活的,整個人放鬆的不行。

劇組不少人對陳立安的行為還挺好奇,趙韜就跑過來問他到處溜達幹嘛。

陳立安當時坐在腳踏車上,看著趙韜只說了一句話,說完就騎著車去吃隔壁街的麻醬涼皮了。

“馬上都二十一世紀了,這裡還有好多崔明亮呢,都在等待通往外面世界的火車,他們的站臺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有。”

趙韜看著陳立安的背影,對他說的話還挺能共情的,演的是二十年前的年輕人,但是二十年後這些人不還是有嗎。

時代發展很快,但是又很慢,慢到有些人都過完半生了,還沒等到屬於他們的火車。

能走出的人都不容易,也都不願意回來,回來也是格格不入的。

雪化了之後,劇組又正常拍戲了。

天氣暖和了,很多事情也變了,張軍去深城看姑媽,又回來了,還帶回來很多時髦的玩意。

蛤蟆鏡和大收音機。

一群年輕人在破舊的屋子裡聽著歌學著大城市的人跳舞。

崔明亮不會跳舞,閉著眼睛彆扭的扭動著身體,像是在打拳一樣,兩隻手來回的擺。

沒人會說他的跳的不好看,大家跳的多不好看,誰也不知道這個舞怎麼跳。

就像崔明亮說自己沒坐過火車,不會火車叫一樣。

陳立安拍這段戲的時候總能想到自己,他也追過時髦,留過長髮唱過搖滾,但是這些時興玩意到底是什麼他其實也不知道。

搖滾是個啥,陳立安那個時候不知道,霹靂舞又是個啥,崔明亮也不知道。

管他是個啥!

只是在追求外面的世界而已,就像是站在井底的青蛙看到有人在井口跳舞,跟著蹦躂了幾下,跳的是啥根本不重要。

只是在蹦躂的時候覺得自己和時代接軌了,距離外面的世界近了。

整部電影的前半部都是這個基調,四個年輕人的愛恨糾纏和瑣碎小事中處處透露著時代衝擊下的悲哀。

文工團的編制被取消了,被私人承包了。

尹瑞娟放棄了夢想,進了稅務局,每天穿著制服騎著車在大街小巷上穿行。

張軍把鍾萍的肚子搞大了,見過外面的花花世界,他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裡,他不想結婚,帶著鍾萍把孩子流了。

文工團沒了補助要出去走穴賺錢,崔明亮很興奮沒有離開文工團,他要繼續做文藝工作者,要追求夢想,要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但是文工團去的第一站是鄉下,第二站是煤礦,沒有走到大城市,崔明亮心裡失望極了。

但是在路上的時候,崔明亮看到鐵路了,他興奮的跳下車,朝著鐵路跑去,團裡的年輕人也跟著跑過去。

只是他們還是沒追上開過去的火車,只看到火車的背影,一列黑漆漆的拉著煤礦的車開向了外面的大城市。

崔明亮站在鐵道旁看著火車離去的背影,就那麼站著看著它開走了。

拍完這些戲的時候,陳立安沉默了好久,他明白了賈章科對自己的家鄉感情。

時代發展的洪流就像這列火車一樣和這裡的年輕人擦肩而過,能離開的只有時代發展需要的煤礦。

陳立安站在山坡上抽了很久的煙,他趕上了時代的紅利,但是很多人沒趕上。

紅利的背後也有很多看不見的悲哀,無論第六代導演被罵成什麼樣子,但是總歸是他們讓更多人看到了這些創傷。

不管陳立安心裡怎麼想,戲還是要拍的。

文工團這種被時代淘汰的產物很快就失去了市場,沒有人請他們表演了,就算在路邊表演也沒有人為此停留多看一眼。

崔明亮回到汾陽後彷彿認清了現實,不再期待那個屬於自己的站臺了。

他和尹瑞娟相遇,都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走了,他們結婚了,還有了孩子。

電影最後的一幕在崔明亮的家裡,他躺在椅子上睡著了,尹瑞娟抱著孩子站在水壺前逗著孩子玩。

被燒開的水壺嗚嗚嗚的叫著,就像是火車的鳴笛聲,但是沒人會為此激動和興奮了。

崔明亮躺在椅子上疲憊地睡著,尹瑞娟眼裡只有孩子。

他們的站臺到最後也沒有出現,能讓他們上車的火車最後也沒出現。

拍完所有的戲份後,陳立安和賈章科喝了一夜的酒。

最後在酒精的麻痺下,忘記了這一切,坐著上百萬的大奔離開了汾陽。

陳立安有自己的站臺,也有屬於自己的火車,火車上還有很多人,他不會在一個地方停下腳步的。

哪怕車窗外的景色觸目驚心,但是最後的終點會是絢爛奪目的。

汾陽的火車會在十二年後出現,這裡的年輕人會坐上火車,聽著火車的鳴笛駛向自己的未來。

(最近一段時間工作太忙,狀態也不好,生活裡一團糟,寫的可能不是很好,後面會好好寫的,不辜負大家的支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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