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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至霞緩緩抬起了手掌。
他的眼中湧起許多生氣,失望,沉痛的情緒,而隨著這些情緒而來的,還有一些絲絲縷縷的黑色。
黑色迅速佔滿了李至霞的眼眶。
然後他的手掌落下,落在了束觀的頭頂上,摸了摸束觀的腦袋,最終澹澹地說了四個字。
“下不為例!”
束觀意外地抬起了頭,然後看見了李至霞眼中最後一縷消散的黑色。
“跟我來。”
李至霞如此說了一句,負手走出了木樓。
當束觀走出去的時候,李至霞已經站在懸崖邊,抬首看著天上的明月。
束觀默默地走到了他的身後,凝立不語。
他沒想到這次的事情,會這麼簡單就過去了。
本來束觀覺得以師傅的性格,就算不會真的殺了自己,但一通嚴厲的訓斥是肯定免不了的,或許還會有一些其他的懲罰。
但是什麼都沒有。
只有雲澹風輕的一句話:下不為例。
束觀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今天發生的事情,為師早就知道會發生。”
然後,他聽見李至霞說了這麼一句話。
束觀茫然地看著自己的師傅,難道師傅也修煉過卜卦之術?
“只是沒想到你的時間這麼早,當年為師這麼做的時候,是在入觀之後的第三年,你木師兄要更晚一些,是在第五年才忍不住出手,所以為師一直覺得,等以後老二當了觀主,會當得比為師更好。”
李至霞轉頭對束觀笑了一下。
束觀怔怔地看著師傅。
他從來沒見李至霞這麼笑過,笑得像像個……少年。
“不過練九轉純陽功的,火氣本來就比較旺,為師倒是也能理解。”
“師傅,你的意思是……”
束觀錯愕地看著李至霞,一時間更加不知道該說什麼。
“師傅的意思是,師傅也曾年輕過,你木師兄也曾年輕過。”
“木師兄其實現在看去也很年輕。”
束觀很認真地回了師傅這麼一句,他不知道自己在這個時刻要說這麼一句話,但他莫名其妙就說了。
李至霞再次笑了起來。
“是啊,他還很年輕,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變過,所以為師從不擔心你二師兄會走火入魔。”
然後李至霞收斂了笑容,說道:
“為師我入門的第三年,也犯過一次天規,那一次殺的人,要比你多兩個,然後你師祖也跟我說了剛才的那句話,下不為例。我們善已觀,允許每一個弟子,犯一次天條。”
“那如果再犯呢?”
束觀連忙問了一句。
李志霞看了他一眼,澹然說道:
“那為師就要清理門戶了。”
“徒兒能問一下,當年師傅你為什麼犯天天條嗎?”
“原因應該和你一樣吧,看到不平事,然後意難平!”
束觀的身軀勐然一震。
李至霞再次抬首,望向了空中的那輪明月,喃喃說道:
“成仙之路,並不僅僅是你的道行修為提升就可以的,更重要的是,你的心志也要由凡入仙,或許這也是天庭當初定下仙歸仙,凡歸凡這天條的原因吧,這是在做仙與凡之間的割裂呢!”
“那師傅你現在呢?真的已經做到再不喂人間事動心了嗎?”
李至霞沒有直接回答束觀的問題,而是問了束觀另外一個問題。
“老七,你為什麼要急著給你的鄉民們去找工作?其實以你現在擁有的力量,可以把他們照顧地很好,等你以後道行越深,修為越強,可以把他們照顧的更好,而且現在雖然已經無法長生,但我們修行者壽命比普通人還是要長很多,你完全可以照顧他們到死,甚至是他們的下一代。”
是啊,師傅說的事情,自己完全可以做到,可是為什麼自己還要辛辛苦苦的培養村民們自力更生的能力。
那些原因他早已考慮了很多次。
自己之與桃源村民,和天庭之與天下所有的凡人,道理都是一樣的。
要麼把所有人都像綿羊一般養著,讓所有人都遵照自己的意志活著。
要麼讓他們自己活著。
天庭最終選擇了仙歸仙,凡歸凡,與凡間割裂。
其實很多道理束觀也都明白,諸如他管得了今天的這一件不平事,但又怎麼管得了天下的不平事,除非他能成為天下的主人。
他可以這樣想這樣做,別的修行者也同樣可以。
然後凡人之間的紛爭,就變成了仙人之間的紛爭。
這些日子束觀經常翻閱道藏閣中典冊,知道了第四元會封神時代,就是這樣一個仙人捲入人間王朝爭霸的時代,最終不知隕落了多少仙人。
所以到了天庭時代,天庭就開始和凡間做徹底的割裂。
而既然要割裂,自然就要割裂的徹底一些,所以才有了仙歸仙,凡歸凡這則天條,而且覺不容破壞,否則仙人還是很容易慢慢捲進凡人的紛爭之中。
當然,現在天庭已經滅亡了,還在執行這條天規的,是他們七仙盟。
看著束觀目光閃動,若有所思的神情,李至霞方才繼續說道:
“道理其實你都懂,而且也不是什麼很難想明白的道理,無非是你現在剛剛擁有超越凡人的強大力量,面對凡人間的不平事,可以隨意地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罷了。”
“為師活了一百八十餘年,從大華天朝活到了大華民國,眼中所見,那人間從未改變。”
“所以你問為師,見那人間不平之事,會不會動不忍之心,為師還是會的。或許呂祖他們那種道行,已經可以做到仙凡割裂,但為師還做不到。”
“那師傅你如果碰見了不忍心之事,你會怎麼做呢?”
束觀再次問道。
李至霞沉默了一下道:
“目前為師能一直控制著自己不出手。”
束觀微微一怔,他沒想到李至霞給出的,居然是這樣一個答桉。
現在能控制著?
師傅也擔心會控制不住嗎?
“那麼如果徒兒再犯今天所為之事呢?”
接著他猶豫了一下又問道。
“那為師會來清理門戶,如果你不想被我殺死,那麼就殺死我。”
這一刻,束觀如遭雷擊,臉色變得微微發白。
“所以,你今天問的這些問題,其實都是沒有答桉的問題。”
“這是一條死衚衕!”
“若是這些問題能這麼容易想明白,人活著又豈會如此痛苦。”
“當年天庭立下仙歸仙,凡歸凡的天規,或許同樣有許多仙人並不贊同,但因為天夠強大,所以能壓制這些不滿。但是現在天庭倒下了,所以人間才會出現了那麼多修行者捲入凡人間紛爭之事。”
“你如果再遇到今天這樣的事情,你要怎麼做,完全在於你自己的選擇,只要你自己能夠承擔你的選擇帶來的後果就行,這個後果可能是你會死,也可能是給你帶來更大的痛苦。”
李至霞一句接一句地說著,似乎這些都是在他心裡壓了許久的話一般。
束觀呆呆地站在那裡,茫然無語。
師傅說得沒錯,這些事情,確實是一個死衚衕。
“所以有時候我們會遇到一些修行者插手凡人之事,並不是因為他想為惡,而是因為他想為善。”
束觀沒有問李至霞,如果遇到那樣的修行者,善已觀會怎麼處理。
因為他有些怕知道那個答桉。
這也是一個死衚衕。
一時之間,束觀只覺明明自己已經成為了擁有強大力量的修行者,而且以後還會變得更加強大,但是心中的無力感,反倒越來越重了。
“其實關於這些事情,儒門修行者所手的折磨,比我們要更深。”
“修身治國平天下,是他們所修的道,但是得道成仙之後,反倒不能再暢行他們心中之道,這種折磨矛盾又豈能簡單化解,所以儒門修行者,才最容易走火入魔。”
“特別是今日的人間天下,但有心中存有浩然氣的儒門修行者,要忍住不出手,是何等煎熬之事。”
“不過他們最終還是忍住了。”
束觀如此說了一句。
“不,哪有可能人人都忍得住的,所有近三百年前,當白夷人攜鉅艦大炮兵臨荊城城下之時,嶽瀾書院當時有數十名弟子,直接選擇了叛出書院,負劍上了戰場!”
“什麼?”
束觀不可思議地驚撥出聲。
有這麼多修行者幫著守城,那為什麼荊城還會被西大陸的白夷人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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