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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菜,在做什麼呢?

此時已是傍晚,晚霞如火,夕陽像是一道金黃燦爛的屏風,將近處的山和學校隔絕。

乙骨憂太抱著膝蓋,坐在學校門口的臺階上,感覺晚上的風有點冷。

她還沒有回來。

今天他第一次真正接觸了咒靈,第一次主動借用裡香的力量,第一次把咒靈祓除,第一次拯救了他人……

接受著被拯救小孩的道謝,憂太在心裡想起了雪菜。

他也不知道自己等在這裡想要做什麼。

或許是想要和她好好道歉,想要多做一些事情來贖罪,才會等在這裡,想要第一時間看見她的身影。

可是直到現在,

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

她還沒有回來。

風愈發冷,少年用力抱緊自己的膝蓋,執拗地坐在風口,不肯離去,只因為這裡可以第一時間看見她回來的身影。

地上建築物的影子慢慢偏移,不知道過了多久,階梯底下終於出現了人影。

個子不高,刺蝟頭,是狗卷棘。

他正揹著雪菜上樓梯。

是揹著的。

怎麼回事?雪菜受傷了嗎?

乙骨憂太連忙站起來,焦急地想要跑去她那邊,可是他在地上坐了太久,血液迴圈不暢,腳發麻了。

怎麼在這種時候……

他有點懊惱地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腿,看著揹著她上臺階,卻依舊走得很快的狗卷棘,感到一陣失落和自卑。

過了一會,憂太終於能動了,他連忙忍著不適朝她跑過去。

少女正伏在狗卷棘的肩頭,背上蓋著一件男孩子的外套,憂太抿抿唇,把目光從外套上面移開,才發現她的手背上還貼著輸液貼。

那隻小小的手無力地垂下來,漂亮的眼睛也沒有睜開,眼尾紅紅的,是哭過的樣子。

好可憐。像是病懨懨的小貓。

“雪菜受傷了嗎?怎麼回事?她、她打針了嗎?”

狗卷棘看他一眼:“芥菜。”

這什麼意思?

乙骨憂太嘴唇動了動,沒再繼續說話,只是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輕輕蓋在她的背上。

晚上風有點大,只蓋一件外套不夠的吧。

狗卷棘歪了歪腦袋,想告訴他雪菜在坐車回來的路上睡著了,但是現在不方便打字,於是乾脆繼續往前走了。

高專門口的階梯有點長,兩個少年沉默地往前走,狗卷棘一路把她背到了醫務室。

[雪菜營養不良,像是對什麼感到很害怕,所以不肯吃東西。]

狗卷棘把雪菜放在病床上,然後朝乙骨憂太打字。

[我去找家入老師過來,你在這裡看著她吧?]

“好、好的。”

營養不良……

對什麼感到很害怕,所以不肯吃東西……

乙骨憂太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看著她蒼白的臉,不斷回想狗卷棘的話,越想越是覺得自己該死。

雪菜一定是早上被他嚇壞了。

這不是雪菜的錯,也不是裡香的錯,都是他的錯。

都怪他沒有在第一時間答應雪菜的要求。

他到現在還記得她脖子上的傷痕。

青紫一片,看起來就很痛。

雖然她很快就把自己的傷口治好了,但是內心受到的驚嚇和傷害,絕對無法用反轉術式治癒。

他真的該死。

明明知道她失憶了,還擋在她面前試圖和她講道理……

明明一開始答應她就好了,那樣的話,就什麼事情也不會發生了……

“呀,那孩子也會反轉術式?”

家入硝子穿著白大褂,懶懶散散地走進來。

她有著一頭栗色的長髮,眼下黑色的淚痣很吸睛,是咒術界目前唯一一個可以治癒別人的反轉術師。

在聽見今年的轉校生和她一樣的時候,家入硝子挑了挑眉毛。

“這狗屎一樣的工作終於也有接班人了嗎……”

看見病床上那張臉,她忽然沒了聲音。

接著,家入硝子咬斷嘴裡叼著的Pocky,拿出手機。

“你們先出去。”

她低頭撥號,神情冷淡,語氣倦怠,帶著一層薄怒,叫人不敢直視。

問題很嚴重嗎?

狗卷棘和乙骨憂太什麼話也不敢問,乖乖退到了醫務室外面,但又有點擔心,於是一起湊到了門外。

“五條悟,我看你是真的瘋了。”貼在門邊,聽見家入老師這麼說。

**

最後的診斷結果和醫院的一樣。

是沒有進食導致的營養不足,所以不能用反轉術式治療。

得知這個訊息,乙骨憂太連忙跑回了宿舍樓。

高專沒有設立食堂,不過會有便當外賣堂之類的售賣點,現在已經停止營業了。

他壯著膽子找狗卷棘借了點食材,回到自己的宿舍開始熬粥。

獨自生活多年,乙骨憂太鍛煉出了許多技能,做飯就是其中之一,這是他近幾年做過最用心的粥,成果超乎預料地好。

考慮到雪菜或許喜歡吃甜一點的,他又特地加了很多糖。

晚上九點,他端著粥走進她的宿舍。

雪菜已經醒了,正站在窗邊,看電線杆上的小鳥。

她太瘦了。

早上看見的腰,幾乎是張開手掌就能握住的寬度。

那時候以為是她天生骨架小,現在聯合起營養不良的診斷,乙骨憂太就直白地生出一種憐愛和痛惜。

“吃點東西吧?”

朝她說話的時候,語氣會不自覺放得更輕、更輕。

“早上的事情,真的很對不起。”

少女回頭看過來,看見是他,立即抿起嘴角,有點害怕地往後躲。

“我知道錯了。”

乙骨憂太嘴唇抖了抖,把粥放在桌子上,下垂的狗狗眼裡裝滿了後悔和愧疚,滿臉祈求地看著她。

“你要怎麼懲罰我都沒關係,不要不吃東西好不好?”

“我給你熬了粥……你先吃一點……出任務一定累了吧?要不要泡澡放鬆一下?宿舍的浴缸不知道乾不乾淨,我幫你擦乾淨好不好?”

“待會……我待會也幫你換衣服……可以嗎?明天、明天也幫你換,以後的每一天都幫你換衣服,別討厭我可以嗎?”

換衣服……

“真的嗎?”

直到聽見這句話,她才願意看他,小小的臉上裝滿了懷疑和猶豫。

“你真的以後都幫我換衣服嗎?”

“真的。”

得到了她的回應,少年灰藍色的眼睛立即亮起來,用發誓一般的語氣說道:

“我會幫你換衣服,給你做飯,以後你不知道的事情都由我來,求求你不要討厭我好不好?”

“我會用以後的全部來向你贖罪的,雪菜,給我機會吧,不要討厭我,求你了……”

聽完他的話,少女低下頭,思考了好一會,然後點點腦袋,就好像完成了一場交易。

“好,不討厭你。”

太好了!

聽見這樣的話,乙骨憂太簡直高興得想要哭出來。

第一次見面就冒犯了她,後來更是把她的脖子掐成那樣,她都沒有罵自己打自己,也沒有報復自己,還願意給他贖罪的機會。

好寬容。

這是憂太遇見過最寬容的人了。

被霸凌慣了的少年並沒有認為自己的姿態有多麼卑微屈辱,他只覺得幸福。

他也擁有了犯錯之後彌補、被人饒恕的資格,不會被第一時間厭棄。

這比呼吸空氣更讓他覺得滿足。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乙骨憂太把粥放在書桌上,一瞬間感覺幹勁滿滿。

“你先吃東西吧,我去給你打掃一下浴室,在醫院待了一天,待會泡個熱水澡一定會很舒服的!”

說完,他就跑進了浴室,外面只留下雪菜。

她猶豫著走到書桌前,看著面前的粥,還是感覺毫無食慾。

怎麼辦。

如果再不吃東西的話,一定會被看出來不是人類的。

乾脆鼓起勇氣,一口氣全部都喝掉好了。

雪菜猶豫了一會,端起碗,閉上眼睛,想要一股腦把粥喝光。

但是粥太燙了。

還沒來得及送進口中,嘴唇就傳來劇烈的灼燒感,這把她嚇了一跳,手裡的碗掉在地上,粥全都灑了出來。

好痛!

少年貼心地在碗的底部包了一層隔熱墊,本意是不想讓她被燙到,結果沒想到雪菜會直接端起來喝。

碗不燙,裡面的粥卻是燙的,雪菜的小腦瓜完全想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她只能認為這又是憂太的一場報復。

憂太,最壞的壞傢伙。

每次都把她弄得好痛。

她忍著眼淚把自己傷口治好,看看地上的粥,又看看在浴室裡忙碌的少年,感覺有點害怕。

如果憂太出來,發現她把食物全都弄到地上了會怎麼樣?

會不會又叫咒靈出來掐她的脖子?

雪菜越想越是害怕,決定從肇事現場逃離。

狗卷棘正在查閱關於厭食症的資料。

小陽臺上忽然傳來一陣動靜,他從書桌上站起來,困惑地走過去。

少女正踩在他陽臺的欄杆上,輕盈到不可思議。

她穿著黑色的校服,纖細得過了頭,就好像一陣風就能將她捲走。

他皺眉,走過去,攥緊她的手腕,把她扯進宿舍。

[你怎麼會踩在欄杆上面?]

狗卷棘手指快速敲擊著螢幕:[如果摔下去怎麼辦呢?!就算有反轉術式也會很痛的!]

雪菜呆呆地看著手機上的文字。

怎麼辦……

在憂太那邊把事情搞砸了,逃跑到狗卷棘這裡,好像又做錯了事情。

這讓她感覺不安極了,春綠色的眼眸頃刻間就凝起霧氣,像是馬上就要哭出來。

狗卷棘一愣,語氣沒來由矮了一截:“大芥……”

[我太兇了嗎?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一般人失憶不會連基本的常識都跟著忘掉。

但咒術界本來就有許多稀奇古怪的事,她是被咒靈攻擊才會出現問題,變成完完全全的空白也可以理解。

想到這裡,狗卷棘就有點後悔。

她什麼都不懂,自己還兇她,真是混蛋。

[我不該兇你的。]

頓了頓,他發了一個貓貓摸頭的表情包,然後補充道:[但是下次不要那樣做了好不好?很危險。]

接著,少年晃晃她的袖子,朝她露出一個笑。

即使遮著半張臉,但狗卷棘的笑容依舊很有感染力。

雪菜看看手機裡被摸摸腦袋的小貓,又看看他的笑臉,想起了下午,他朝她做的一個個鬼臉。

她感覺沒這麼害怕了。

“我想來找你,聞到你的味道,就跳上來了。”

少女用懵懂呆呆的表情,說著這樣的話。

好犯規……

狗卷棘感到臉頰熱乎乎的,思維也跟著慢吞吞,連線下來要打什麼字都忘了,好半天,才想起來關心她的身體。

[乙骨說他給你熬了粥,你吃過了嗎?]

“沒有,他把我弄得很痛。”

……把她弄得很痛?

這是什麼意思?

狗卷棘皺起眉,這才發現她的裙子和鞋上都粘著白色的粥粒。

她嘴唇上也還有粥沒有擦乾淨。

[粥灑在身上了嗎?]

他拿溼巾輕輕給她擦嘴巴。

[是不是很燙?]

“嗯,我討厭憂太。”

她的聲音聽起來委屈極了,像是在朝他撒嬌。

說完,她又有點不安地看著他,問他:“你、你討厭憂太嗎?可以不要把我討厭他告訴他嗎?”

她剛剛才和憂太立下【不討厭他】和【換衣服】的約定,如果被憂太知道的話,他就不會給她換衣服了。

好像討要糖果的小朋友。

好可愛。

狗卷棘摸摸她的腦袋。

[嗯,我也討厭憂太,我們一起不告訴他^^]

雖然那傢伙看起來好像沒有第一印象這麼壞,但她都說了討厭,他才不會傻到在這種時候和她反著來。

看見這樣的話,她明顯鬆了口氣。

[雖然這樣,但是你不能不吃東西哦,我這裡有飯糰,要試一試嗎?]

不管是粥還是飯糰,她都沒有任何食慾。

但是她必須要吃東西。

在雪菜心裡,比起五條悟和憂太,會做鬼臉逗她笑,也從來沒有攻擊過她的狗卷棘,是一個沒有這麼可怕、不這麼壞的人類。

而且他的能力很有用。

“你、你幫幫我好不好?”

“昆布?”

“用咒言幫我把這個東西吃掉。”她指著他手裡的飯糰。

“——?!”他睜大眼睛。

這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雪菜看不明白他的意思,下意識揪住他的袖子。

‘如果有需要的話,就喊我的名字。’

回想起乙骨憂太的話,認為這是人類社交規則的雪菜看向狗卷棘,輕輕喊他的名字。

“狗、狗狗棘,狗卷棘、狗卷,棘……”

她喊得不太熟練,磕磕巴巴,但很努力。

用這樣的聲音和語氣,

不斷重複地喊他的名字嗎……

超、絕、可愛。

無法拒絕。

所以……

少年拉下圍脖,看著她:“把嘴張開。”

她張開嘴,仰著臉,用懵懂又膽怯的眼神看著他。

狗卷棘喉結動了動,明明扯下了圍在臉邊的那些布料,但是他卻感覺臉上更熱了。

即使擁有用言語控制他人的能力,即使無論怎樣命令普通人,自己都不會得到反噬,但狗卷棘也從來沒有這樣使用過自己的咒言。

這是第一次。

他的咒言用來做這樣的事。

這是她要求的。

狗卷棘將領口扯鬆了些,然後把飯糰湊到她的嘴邊:“咬。”

她咬了一口飯糰,也跟著咬住了他的指尖。

他愣住,對視間,他幾乎忘記了呼吸,過了好幾秒,才觸電般將手收回來,也剋制著移開目光。

“咀嚼。”

“然後……”

頓了頓,狗卷棘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

被她牙齒咬過的地方,正在微微發癢。

他倉促地把手指藏進口袋裡,就像是在掩蓋什麼秘密。

“全都……吞下去吧。”

“雪菜。”

一牆之隔的宿舍,乙骨憂太欣喜地從浴室走出來,想要告訴她,自己已經幫她擦乾淨浴缸,放好水,很快就可以泡澡了。

但是他走出來,看見了空無一人的屋子,和摔在地上的碗。

她走了。精心熬製的粥也灑了滿地。

少年背對著月光,怔怔然站在那裡,就好像臉上的笑容也一樣被丟掉了。

過了好一會,直到外面的小鳥嘰嘰喳喳叫喚起來,他的臉上才終於又擁有了表情。

沒關係。

都是他的錯。

乙骨憂太找到掃把,開始清理地上的垃圾。

早該知道的。雪菜……現在什麼也不懂,怎麼能讓她自己喝粥呢?

她會被燙到的,燙到以後,不小心把碗摔在地上,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都是他不好。

他當時,就應該、直接喂進她嘴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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