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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江文學城
關山鶴
顧書雲×聞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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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城九月,隱有降溫跡象。
冷雨稍停,杏穠路枝葉繁密的人行道上積水未消。
踩過綿溼的石板路面,間隙不穩的石塊下發出輕微“嗞呀”的聲響。
前往評彈館的路上經過間簡樸的糕點店,誘人濃香從裡邊飄散而出,顧書雲時常會在此捎上一份魚茸桃酥。
金黃松軟的桃餅一口下去滿是松仁、核桃的酥香,甜而不膩的口感中輕裹著魚茸特有的氣味,馥郁醇甘。
但似乎許多人不太能接受魚茸的氣味。
這份著名的蘇城特產是來這旅遊必嘗的美食之一,也常年位列黑榜。
“來啦?”店家看到她後熟絡地招呼,“還和之前一樣嗎?”
“是的,謝謝。”
顧書雲溫和地笑了笑,煙眉彎著淺淺的弧度。
魚茸桃酥在蘇城內以春記與祥和園兩個品牌最為出名,兩家的甜度氣味、酥皮的軟厚程度對比品嚐過後差別明顯。
這家店是春記的連鎖店,雖然面積不大,但售賣的糕點品類眾多,並且大多為新鮮現做,生意還算不錯。
“你來得巧,這是最後一份,再晚些還得等二十分鐘呢。”
顧書雲聲音平和:“那還挺幸運的。”
店家取了紙袋後,揭開面前的防塵布罩,麻利地將酥餅摞在一起裝進袋中,順口問:“要不要我明天提前幫你留一份呢?”
她輕搖頭道:“不了,我明天休息。”
“你們的工作時間可真好,放假也自由。”店家滿眼豔羨,細數著對方的好處,“還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坐在臺上表演,不像我們,每天除了打掃衛生,準備材料總有幹不完的活。”
她湊近後小聲說:“還要捱罵。”
顧書雲清冷的眉眼流露著幾分無奈。
江南多出天然美人。
她的長相除了水鄉獨有的婉約柔和,更多幾分書香氣韻。
清絕的身影如薄霧微籠的幽淡月光,帶了些距離感卻毫無攻擊性,讓人忍不住想和她多說會話。
兩人交談間,身旁忽地響起一道男人的聲音。
“要一份魚茸桃酥。”
他的尾音帶著獨特的腔調,像極好的琵琶被輕輕撥響後留下的韻調。
顧書雲聽不出是哪的口音,入耳只覺好聽極了,饒是她這種聽慣了美妙絃樂的人,也忍不住被吸引。
她微微側目,男人面部輪廓鋒利流暢,入眼便是凸出的眉骨和挺峭的鼻樑,還有那雙耀黑深沉而眉梢間略帶痞氣的眼睛。
交錯的視線略微對上,而後輕移。
他的手始終放在口袋裡,當指尖觸碰到金屬質感的打火機時,輕輕將其握住,修長的手指在暗處無聲地把玩著。
店家為難地說:“先生不好意思,這是目前的最後一份,其他的正在烤制很快出爐,您稍微再等等可以嗎?”
顧書雲微垂眼眸,看著自己那份已經封口的魚茸桃酥,細長的剪水瞳瀲著清麗水波。
遊客來蘇城一般對魚茸桃酥比較好奇,她的時間充足,再等等無妨。
她極淡地笑了下,對他說:“您是遊客嗎,如果著急可以先將這份帶走。”
店家不確定地止住手裡的動作。
聞屹挑了挑眉,漫不經心地問,“怎麼看出來的?”
她沉吟片刻,回:“聲音。”
江南的語調偏軟,無論男人還是女人,普通話中的音調總會無意染上溫柔氣息,她從小在蘇城長大,從口音中能分辨一些。
抬起的眼睫微頓數秒。
顧書雲恍然發覺自己話中似有冒犯之意,正欲開口道歉,聽見他懶洋洋的聲音說:“那你猜錯了,我的母親和外公都是蘇城人,我也算……半個?”
他的唇角隨意勾著,想就著話題繼續說些什麼,店家卻在此時插入,她將打包好的魚茸桃酥遞給顧書雲。
“還是先來後到吧,你喜歡這個,別讓了。”隨後轉頭對聞屹說,“下一份很快就好了,先生您要不等等?”
聞屹冷眼瞥向店家:“先來後到,應該的。”
顧書雲垂眼看著已經到手裡的紙袋,沒再推脫,拿好後付了款準備離開。
男人撩起的眼皮停頓,神色微緊,又問了句:“如果是作為遊客來蘇城的話,有推薦的地方嗎?”
顧書雲腳步稍停,思忖片刻後淡聲開口:“想吃美食的話可以去向南巷,體驗蘇城文化可以去南堤巷,寒禪寺附近的風景也不錯。”
“方便加個微信嗎,我對蘇城不太熟悉,有不懂問你?”
聞屹從口袋中拿出手機,低頭點了幾下,螢幕中很快出現自己的二維碼。
顧書雲聲音如常:“不好意思,我不加不熟的人。”
她略帶歉意地朝他微微點頭,輕抬腳步走向青石板路。
她烏黑的髮絲被一根木質髮簪挽起,白皙脖頸上珍珠耳墜隨著動作微微晃動,雖無聲,卻像帶了悅耳的脆響。
遠遠離去的背影在橋水環繞的江南煙波中,更顯東方美人的溫婉朦朧感。
聞屹扯唇笑了笑,修長手指按亮早已息屏的手機。
良久之後重新開啟微信,掃碼付款。
不稍多時,店家將魚茸桃酥打包完畢。
她抓緊手裡的袋子,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先生,我就是蘇城本地人,可以給你推薦蘇城好玩好吃的地方,保證小眾人少。”
聞屹輕描淡寫道:“不用了,我不是來旅遊的。”
她愣了下,緊抿著唇繼續說道:“那我能加你的微信嗎?”
店家滿懷期待的目光中帶了幾分小心,剛剛她故意讓顧書雲先走,就是為了此刻有機會能和他單獨說話。
聞屹聲音疏離:“抱歉,不能。”
他表情冷淡地收起手機,拒絕姿態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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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書雲和往常一樣步行來到「空山新雨」。
九月的蘇城雖不是旅遊旺季,但溫度和天氣正是和暢舒適時節,人流量不小。
「空山新雨」在南堤巷靠裡一側,穿過長街再繞幾個彎才能到達,白牆黛瓦間綠蔭林立,隔絕了外邊熱鬧的人來人往聲,聽曲更能心靜。
顧書雲笑著和館內的人打了招呼。
“今天來得晚了?”蘇聽蘭問。
往常館內顧書雲會是第一個到的。
“路上人多,走得慢了些。”顧書雲簡單回道。
「空山新雨」是私人開的評彈館,規模較小,打掃之類的工作都需要她們自己來做。
顧書雲在休息室放下桃酥後,開始去館內的望月閣整理物品。
館內總共兩間茶室,裡邊叫望月閣,外邊叫山嶽閣。
進來評彈館一般不稱聽曲,而是品茶。
遊客點了茶水後,可以吃點心聽評彈,和朋友聊聊天,緩慢消磨著這段休閒時光。
顧書雲先將茶葉和桌上吃的東西歸置好,提簍中裝著的主要是瓜子、蜜餞、糕點之類。
“書雲,有人找你。”蘇聽蘭嗓音清亮,在外間喊她也能聽得很清晰。
顧書雲從望月閣中走了出來,見到廳中等待的人有些驚訝。
邵揚是評彈館的老朋友,每個週末會固定抽出一個下午過來品茶聽曲。
次數算不上頻繁,但他身姿挺拔又經常西裝在身,在一眾老人中格外明顯,偶爾他還會來找顧書雲問一問評彈相關事宜,一來二去兩人也就熟了。
今天不是週末,也還沒到開館時間。
顧書雲問:“你怎麼來了?”
邵揚扶了扶眼鏡,笑著說:“這週末我有些事要出差,不能來了。”
顧書雲微微頷首:“所以提早到今天嗎?”
他垂下眼皮,有些遺憾:“今天可能也沒空,我是來找你幫忙的。”
“嗯,什麼事?”
邵揚遞上手中那捲長軸紙盒,抽開繩後從裡邊取出一幅畫卷。
“這幅古畫是我朋友偶然得到的,轉贈給了我,我把它收在書房後忘了,等有空再看時才發現它已經受潮,並且裡面被蟲蛀破損得厲害,你看。”
他緩緩開啟畫卷,古意的畫紙上有好幾處黴斑,開啟之後裡面的顏色更是受損嚴重,顧書雲在看到畫上的痕跡時心裡一緊,默默嘆氣。
邵揚觀察她的表情問道:“你也喜歡這畫嗎?”
顧書雲點了點頭,她雖對古畫研究不深,但對此類蘊藏著豐厚歷史文化的物品,卻因人為不能得以儲存頗為惋惜。
“我聽說蘇老先生的孫子是一位文物修復師,能否請他幫忙問一問這畫能不能修,我想著你和蘇老更熟,可能機會大些。”
蘇信鴻是蘇城有名的書法藝術家,平常除了寫字畫畫就喜歡聽聽評彈和崑曲。
顧書雲有時候會陪館內的老人們聊聊天,他對她的印象挺好。
蘇老曾經提過自己的家庭,誇讚他的孩子都在蘇城受到了傳統文化的薰陶走上藝術道路。
“我可以試一試,但無法保證結果。”
邵揚:“理解。”
“你著急要嗎?”顧書雲問。
“不著急,我這次歸期不定,修好之後就先放你這吧。”
“好。”
邵揚笑道:“那就拜託你了,還要趕飛機我先走了。”
顧書雲這才注意到他身後一直放著的行李箱,囑咐了聲:“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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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兩點,「空山新雨」開始對外營業。
目前評彈館內除去她還有三位老師,另外兩位年長的老師在望月閣以說書的方式開講,有民間故事也有經典小說,主要面向蘇城的老人,他們從小在蘇城聽慣了評彈,就喜歡這種傳統正宗的味道。
外間山嶽閣面向的是遊客,由老闆也是顧書雲的老師馮新眉來彈唱。
在表演的過程中她會穿插著科普評彈的歷史和知識,讓第一次聽評彈的遊客能對這項傳統藝術有更深的瞭解。
望月閣內除了品茶,還可以點曲。
在說書老師休息的時候,由顧書雲來唱這些曲目。
外間的山嶽閣在老師表演結束之後,她也會去唱半個小時。
現在越來越多年輕人在網路宣傳中知曉了評彈這項傳統曲藝,相比枯燥的說書形式,他們對唱樂更感興趣,一些流行樂曲改編的評彈唱法會更受歡迎。
顧書雲在山嶽閣唱完是五點半左右,回來時望月閣的說書也快結束了。
她先回到休息室將琵琶放好,喝了熱水稍作調整。
再到望月閣時,裡面正在喝茶聊天。
顧書雲走到蘇信鴻身邊,溫聲問道:“蘇老師,我有件事想問問您。”
蘇信鴻慈眉善目,雖然頭髮早已發白,但精氣神很好:“你說。”
“請問令孫是文物修復師嗎?”
他抬眼時驚喜:“你們認識?”
“是聽您提起過。”顧書雲微笑著又問,“我這有幅朋友的畫需要修復,不知能否找他幫忙。”
“當然能。”蘇信鴻語氣篤定地說道,“剛好他最近也來蘇城了,方便得很!”
顧書雲眉梢染上喜色:“那太巧了。”
“我這孫子雖然性子有些……”蘇信鴻停頓片刻,還是誇讚道,“但修復技術你絕對可以放心。”
“確實早有耳聞。”
如果有蘇老先生在其中傳話,成功的機率應該大些。
前段時間聞屹突然跑來蘇城,蘇信鴻正發愁著才能讓兩人先認識,眼下竟有如此好的機會。
他滿心高興,笑得眼角皺紋堆疊:“等我晚點問他時間再和你聯絡。”
“嗯,太感謝了。”顧書雲遞上中午買的魚茸桃酥,“這是蘇城特產,您可以帶給他嚐嚐,今天太匆忙了,還沒來得及準備其他的謝禮。”
蘇信鴻也沒客氣,直接收下:“沒事,下次還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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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逐漸歸於沉寂。
濃雲遮蔽之下,暗沉的天際無半點星光。
九點過後,聞屹回到蘇宅時,意外看到裡面的燈還在亮著。
他推開門,剛到客廳。
就聽見沙發那邊傳來蘇信鴻中氣十足的聲音:“不回來吃完飯也不說一聲啊?”
聞屹輕抬眼有些敷衍:“忘記了。”
“這麼忙?”
“還好。”
“還好就行,我有事找你。”
聞屹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姿態玩味:“說吧,但我不一定能做到。”
蘇信鴻不容置喙道:“我有個朋友有幅畫需要修復,我看你最近閒得很,就幫你答應了。”
聞屹神色淡然,不甚在意,只是強調:“也不是很閒,我剛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能不能修了?”蘇信鴻的聲音有些急。
“修,修。”聞屹還是敷衍。
他鬆了口氣說:“那就成,我把她微信發給你,你們自己聯絡。”
聞屹一頓,想到今天的被拒經歷,他的表情懨懨,連眼皮都懶得掀。
言簡意賅開口:“不加。”
“讓他明天到蘇意畫館找我,八點。”
“也行吧。”蘇信鴻有些勉強地同意了,他很瞭解聞屹的臭毛病,皺著眉睨了他一眼說,“既然說好了時間,你自己別遲到了還讓人空等著!”
“嗯。”
“等等。”
看見聞屹抬起的腳步,蘇信鴻又叫住他,“桌上的魚茸酥是她給你的謝禮,要不要嚐嚐。”
聞屹原想再次拒絕,但想起白天那家店裡似乎說過她很喜歡。
買了之後他也試了試,並未覺得味道有多好,相反還有幾分怪味。
聞屹想了想,也許那家店做得不好。
他長腿邁向餐桌前,從紙袋中拿出一塊。
放到唇邊嚐了一口。
隨後又放下。
這家做的也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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