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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的資訊,在任何地方,都是稀缺的。太原的崔鈞也是如此,他急需資訊,一直都沒有迴音。

崔鈞愁得頭髮都白了不少。

心思不定,才是愁根。

越是在中間位置,越是搖擺不定。

愚鈍者,也想不出什麼道道來,所以大多數時候就乾脆不想了。

如果是一心為了驃騎大業的,也不用思考太多,只需要琢磨怎麼對抗就是了。

而現在崔鈞心思不定,要琢磨的東西就多了,衡量利弊,確定好壞……

太原的兵卒不多,也不可能會多。

派人往陰山和平陽求援的信使都回來了,都帶回來了不怎樣的訊息。陰山和平陽都沒有發援兵,理由是曹軍都沒打到太原呢!

這麼說倒也沒錯,理由也很正當,但是真等曹軍來了才發援軍,能來得及麼?

崔鈞焦慮,是因為患得患失,而患得患失的根源,是崔氏在太原之中的這些資產。

這是崔氏好不容易才搞到手的資產。

崔氏是太原郡的執政者,同時又是太原許多相關產業的販賣者,

崔氏既是協會,也是裁判,還是運動員,所有的崔氏產業都是屬於太原郡地方官府直系管理,直接委派,直接領導,直屬產業,從上到下都是一條龍,『直』到了沒法再『直』的地步……

而這些表面上的『直』,背地裡面的『彎』,就不足以外人道之了。

崔厚因為盜賣事件,被罰過一次,也從此被驅逐出了關中三輔的商圈,退縮到了太原一帶,但是也因為如此,導致崔氏產業在太原郡過於集中了。

如果曹軍真的圍攻晉陽,就算是保住了晉陽城,但是周邊呢?

莊園,工坊,還有那些好不容易才搞倒手裡面的耕田,以及耕田上的佃農,豈不是都要拱手讓給了曹軍?這又要損失多少?

崔厚每天都在計算,每計算一次,都是直抽涼氣。

太原郡從桓靈二帝開始,其實邊防軍務裝置就沒有什麼修繕過了,更談不上什麼加強,而崔氏到了太原之後,也沒有將心思放在軍務上,因為這些都是要花大錢的,而且動則就是需要好幾年的工期,甚至是十年二十年,投入巨大且沒什麼產出,所以根本不在崔氏等人的考慮範圍之內。

現在,就後悔了。

若是當初多修葺一些軍事堡壘,攻防裝置……

但是後悔又有什麼用呢?

是戰,是和。

沒錯,不是降,而是稱之為『和』,就成為了當下崔氏最為頭疼的事情。

戰有戰的好處,畢竟驃騎之下,首重軍功,若是真的全力和曹軍作戰,徹底的挫敗曹軍,甚至可以趁著曹軍大敗進軍冀州,奪取郡縣……

想一想都很美。

但是兵卒怎麼來?統兵將領又是誰?不論是崔鈞還是崔厚,都自覺沒有這個奔戰於千里之外,斬將於萬軍之中的能力,而如果讓旁人去,豈不是給旁人做了嫁妝?

再說冀州是人口大郡,太原才多少人,若是沒有陰山和平陽的兵卒支撐,又怎麼打?即便是他們儘可能的擊敗了曹軍對於太原的進犯,最後損失又由誰來支付?與其這樣,還不如與曹軍議『和』,儲存自己的實力為上。

可是如此一來,幾乎就等同於『叛變』了,畢竟驃騎才是實權掌控者,沒得到驃騎的授權,便是私下和曹軍商議……

但是不管是戰還是和,有一點是相同的,就是先加強對於晉陽的防禦。

晉陽城是太原郡的郡治,也是崔氏核心,無論如何不可有失。一旦被曹軍攻陷,簡直不堪設想,所以崔氏在知曉了曹軍進軍之後,便是不惜成本的招募敢戰勇士,準備在晉陽打造出一個不可攻陷的雄城。

在晉陽城池城牆之上,來來去去的民夫在搬運著磚石,加固著城牆城垛角樓之類;工匠在增設投石車,強弩,在除錯著各種守城器械;這一段時間來緊急招募的精壯漢子,也每天都在城牆上下操練不休……

崔鈞揹著手,沿著城牆往前巡查。

在他身後,則是崔氏的軍校,崔家的小吏,崔家的護衛,前呼後擁數十人。

『使君,曹軍這次會真的來打晉陽麼?這……這天氣……』崔氏軍校低聲問道。

畢竟當下已經算是深冬,山道之中難免冰雪覆蓋。

曹軍不至於還要冒著風雪嚴寒來襲罷?

崔鈞也覺得曹軍不會那麼快來,但是他不能這麼說。

『不可掉以輕心!』崔鈞目光掃將過去,『天寒確實難以行軍,不過事有萬一!不可不防!更何況,此乃我等備戰良機,豈有等曹軍至城下,方知軍械城防短少之理!』

『是,是是……』

一干軍校小吏連連應是。

崔均所言,臨時抱佛腳沒有用,這道理大家都懂,可是太原之前的軍務……

嗯嗯,反正領導說得都對。

崔均在前方邁著方步,軍校小吏默默跟上。

衣衫襤褸的民夫在寒風當中哆嗦著,挑運砂土泥漿。

『這些人吃喝如何?』崔均瞄了一眼,問一旁的小吏道,『切切不可剋扣……』

小吏連忙彎腰,『使君放心,都是足量的……每人每天一干一稀,四個餅子都不少的……』

崔均點了點頭,繼續向前。

小吏微微瞄了崔均一眼,便是眉開眼笑跟在崔均身後。小吏說謊了麼?沒有,只是沒有說全而已。足量是足量,但是質量不一樣,餅子是餅子,但是大小有不同。

反正那些刁民也不知道原本下撥的是多少,這手指頭縫鬆一鬆,不就是自己的了麼?

小吏很快樂。

『曹軍主力尤在潼關,太原之處乃為偏軍。』崔鈞又沉聲對著軍校說道,『這偏軍也不可小覷……故而爾等要多加防備,嚴防曹軍偷襲,絕不可懈怠!兵餉錢糧不得短缺!』

軍校又是躬身施禮,『使君放心!糧餉絕對不會短缺!肯定是足額給付!』

崔鈞點了點頭,繼續向前。

軍校瞄了一眼崔鈞,便是堆上了滿臉的笑,半彎腰在一側引領著。

軍校剋扣了糧餉麼?

沒有。

只是緩發了。

先發了一部分,其餘的打了條子。

條子也是可以領錢的,只不過要過一段時間。

如果急用錢,那麼在軍營之中還有專門收購條子的,一般五折,關係好的也有六折回收的……

不一口氣發足糧餉,也是為了窮鬼們好。

要提倡節儉,不能鋪張浪費,一下子給窮鬼發那麼多糧餉,窮鬼拿去亂花怎麼辦?豈不是違背了領導的美意?現在反正是足額下撥糧餉的,至於那些窮鬼自己將糧餉條子給賤賣了,又能怪誰?

軍校將官自然也是很快樂。

崔鈞點了點頭,又是說道:『曹軍若至,爾等當奮勇,若保晉陽不失,諸位皆有大功!屆時定然不吝封賞!如有懈怠,致戰不利者,亦是嚴懲!可都聽清了?』

崔鈞不知道他這些小吏軍校的行為麼?

知道的。

但是崔鈞又有什麼辦法呢?

這些都是崔氏的族人,沾親帶故的,再說了,人都是要吃飯的,只要這些人能辦事情,崔鈞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只有崔氏的人才能信任,要是不信任崔氏自己的人,還能信任誰?

難不成去信任那些賤民,窮鬼麼?

那些賤民窮鬼會和自己一條心麼?

所以啊……

『諸位!如今太原危急,,』崔鈞聲音沉穩有力,鏗鏘有度,『吾等皆為同聲同氣,當齊心協力,攜手共進,共渡難關!』

『謹遵使君教誨!』一群人又是連忙應聲,不僅是聲音配合默契,連彎腰的幅度都是一致的。

崔鈞緩緩的撥出一口氣。

這一番巡查下來,似乎一切都很好,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心中卻有些發慌……

……

……

滏口山道之中。

夜色籠罩之中,一點點的篝火光華,沿著東西方向蔓延開去,足足有四五里的距離。

每一處的篝火就是一頂帳篷。

夏侯惇駐紮於此。

因為山道所限,所以每四五百的兵馬,結成一個小營,然後沿著山道綿延成為一個碩大的營寨,就像是長蛇一般臥在山間。這樣的營寨,自然無法豎立起寨柵,挖出壕溝設成戒備森嚴的營盤,只能是用搜集來的土木石塊設成臨時鹿砦,然後在營地的四周,架設一些拒馬和陷阱,佈置崗哨。

兵卒將輜重擋風的釘在木板上,然後架設起一個個的簡陋營地,燃起篝火取暖,並且向外撒出遊騎做嚴密警戒。

這樣的小型營地,互相掩護,相互相接,為了嚴防驃騎軍偷襲,每一波四五百的斥候,三班輪換,一則是為了警戒,二也是為了不走漏什麼訊息。

當然這樣的大規模的值守,也帶來了兵卒的疲憊,每一次輪換回來的兵卒,進了營地都是打晃,很多隻是胡亂吃喝一番便是倒頭就睡。

冬日行進,無疑是讓兵卒相當疲倦。

夏侯惇的中軍營地,就紮在這些小營地當中的一個前後可以呼應的位置上。

在中軍帳篷的一角,夏侯氏忠心的護衛和衣而臥,倒在皮毛墊著的草墊子上呼嚕扯得震天響。另外一些值守的護衛,眼中也是通紅,強撐著睡意。

在這數十名或坐或睡,疲憊不堪的護衛邊上,坐在篝火一側,身形仍然端正筆直,披掛了核心盔甲的夏侯惇,正扶著膝蓋默默沉思。

親衛們都看出了將主的心緒不好,也多少猜出了一些原因,但是也不好勸慰。

曹軍進展緩慢,壺關久久未能克之,天氣越來越冷,消耗越來越大,兵卒凍傷的也有不少,如此種種問題,都壓在夏侯惇肩膀上,都需要夏侯惇做出決定,進行安排。

一名護衛輕手輕腳的將放在一旁已經發涼的吃食,重新端到篝火上去加熱。

軍中吃食,一般來說也不可能是多麼精細,就算是夏侯惇,也無非就是在尋常兵卒的食物基礎上,再加上一些醃菜肉糜什麼的,就像是當下這一碗,就是在分不清是什麼的糊糊的基礎上,加了兩條肉乾,現在已經重複加熱,混成了一團,在篝火上咕嘟嘟的冒泡。

護衛相互遞送著眼色,然後有人在眼色當中被挑選了出來,用布墊著銅碗,送到了夏侯惇的身側,『將主……吃一些罷……』

夏侯惇點了點頭。

他心很煩,沒有多少食慾。

開戰之初,夏侯惇真的覺得此次出擊,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就算是自家軍馬不能一舉而破關中,也能打斷斐潛的發展勢頭,重新將斐潛拉扯到統一水準,亦或是更低的層面上,但是……

隨著戰事的推進,夏侯惇的信心滿滿,卻被當頭潑了一盆冰水。

除了涉縣還算是順利之外,其餘的事情就慢慢的變了味道。

夏侯惇帶領的步卒,自然也是曹軍當中的精銳,但是並沒有在山道之中行進的經驗,對於太行山中的認識也不深,尤其是進入冬季之後,這山中的嚴寒遠遠超出了夏侯惇的認知。

如今在山道之中,進退兩難。

『報!』一名兵卒頂著寒風到了大帳之外,『卞護軍來人!』

『傳進來!』夏侯惇立刻說道。

不多時,一個疲憊不堪,同樣也是狼狽不堪的信使撲在了夏侯惇面前,將卞秉負傷,然後執意南下,但是到了一半的時候卻因為病重而不能前進的訊息,稟報給了夏侯惇。

『……』夏侯惇久久沉默無語。

這不是什麼好訊息。

樂進在壺關等著卞秉的支援,而卞秉卻病了,難以行軍。

夏侯惇進得太行山之後,才明白這山道是如何的難行,看著近,可惜不能走直線,繞著圈子下去,在繞著圈子爬上來,一天可能就只能爬一座山。

小部隊還能急行,大部隊就只能沿著既定的道路來走,否則補給水源一出問題,都不用打,自己就敗散了。

『如今軍中由誰主事?』夏侯惇問道。

兵卒稟報,『乃是軍侯石建。』

夏侯惇點了點頭。

石建,陳留人,是夏侯氏發掘出來的敢戰之士,頗有武勇,算得上是夏侯氏夾袋當中的人物。忠誠當然是沒問題,不過能力上,略微一般。

『令石軍侯假攝軍務,領兵速與樂將軍匯合!至壺關後,暫歸樂將軍統領!』夏侯惇做出了決定,『此外,速派醫師,調送卞護軍回中牟治傷!』

不管怎麼說,卞秉都是要去營救的,否則……

即便是夏侯惇心中清楚,這太行山道,就算是健康的人都不一定能走得順暢,更不用說是生病的卞秉了,但至少要做一個樣子,總不能直接說沒救了等死吧。

兵卒得了命令下去了。

夏侯惇沉吟了一會兒,嘆了口氣。

卞氏比夏侯氏還要更慘,沒幾個能出息的。

這也是封建王朝的無奈,家族底蘊不是說有就有的。卞夫人整個家族出身都低,否則當年卞夫人也不會成為了歌姬。現在雖然貴為曹操夫人,但是家族短板也不是說補上來就能補全的。

不讀書,不掌握一定的知識,就算是坐在了高位上,也不能長久。

卞氏已經很努力了,只可惜,若是如今卞秉一死……

戰場之中,生死無眼,有時候氣運不濟,可之奈何?

夏侯惇思索之時,軍侯高遷則是走了進來,向夏侯惇繳令。

高遷和石建一樣,都是屬於夏侯氏開發出來的儲備人才。

夏侯惇當然也想要儘可能的用夏侯氏的人,但奈何夏侯氏家族人口基數本身就少,而且關鍵是沒幾個真能打的……

卞氏的窘迫,夏侯氏一樣也有。

也不知道夏侯淵如何了?

夏侯惇心中忽然一陣煩悶,眉頭緊皺。

高遷不明就裡,見到夏侯惇表情不佳,便是有些忐忑的問道:『將軍……可是出了什麼變故?』

夏侯惇壓抑住了自己煩悶的心緒,沉思了片刻,決定還是要按照原定的計劃,向太原進軍,如此才能減輕曹操方向,以及幽北方面的壓力,畢竟在山中,曹軍步卒才不用擔心驃騎騎兵的威脅,可以發揮出更多的戰力。

『禦寒衣物,便攜糧草都準備妥當了麼?』夏侯惇沒有回答高遷所問。

這些時日,夏侯惇可沒閒著,他儘可能的收集了周邊所有能夠收集而來的衣物和糧草,為得就是能夠湊出一支可以在嚴寒之下行進的部隊。

高遷低著頭,『將軍,這一次出擊,共破了村寨兩處……不過,這些村寨都是較為貧瘠,糧草衣物等皆是不多……』

高遷帶著人沿著山道去軍營四周『補充』軍需,太行山中雖然也有些小山寨,但畢竟地廣人稀,就算是打破了山寨,也往往收穫並不多。

夏侯惇點了點頭。

雖說是意料之中,但是聽到了這結果,依舊覺得不舒服。

大軍前行,消耗實在是太多。

兵卒越多,需要的糧草就越多,禦寒物資也就越多,雖然說有騾馬等馱運,但是平均到每一個兵卒頭上……

夏侯惇思索良久,最終做出了一個非常冒險的決定。

他決定分兵。

將凍傷的,羸弱的,疲憊的兵卒暫時留在這裡,等待天氣好轉之後再往前行,而挑選出兩千左右的精兵,帶著騾馬前行,直撲太原晉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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