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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一陣緊過一陣,獵獵卷著旌旗。
曹操中軍大帳之內鴉雀無聲。
曹洪面色鐵青,臉頰上的肉時不時的會顫抖一下。
另外一側的郭嘉則是低著頭,摸著懷裡的酒葫蘆,一副沉思的模樣。
曹操的謀士不少,郭嘉楊修之外,董昭、蔣濟等人也是不凡。
在曹洪之下,有一幫二代三代曹氏夏侯氏的軍將。而除了曹氏夏侯氏的將領之外,劉放、石苞、甄陽什麼的也是有些軍事才能,也是可以作為輔佐統兵。
整體上來說,曹操這一方的謀臣、將領的實力並不算多差,問題是驃騎科技上實在是領先得太多,使得當下的曹軍就感覺像是被捆綁住了拳腳,施展起來始終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陷入了被動的局面。
曹操眉頭緊皺。
進攻關中是曹操非常重要的一個節點,如果說不能取得關中,亦或是不能拖垮關中的經濟,那麼將來的問題就不僅僅是能不能繼續打關中,而是還能堅持多久的問題。攻下關中,曹氏夏侯氏等才有光明的未來,攻不下……
因此,曹氏夏侯氏的族人才在這一次齊心協力,不計生死的奮戰。
可惜效果並不怎麼樣。
曹軍風陵渡計劃失敗,河東前突部隊幾乎是全軍覆沒,曹洪之子曹震下落不明。
雖然沒有曹震的確切訊息,但是多半已經是凶多吉少。
夏侯淵更是聯絡不上。
河東……
恐怕是損兵折將。
曹操臉色鐵青。
這是一次超出了曹操預估的,也是山東士族難以理解的戰爭模式。
曹操甚至懷疑,自己派遣人員進攻河東的策略,反而成為了斐潛清理河東的藉口,就像是他也經常借斐潛之由來整治冀州等地一樣。
關鍵是河東失利的訊息,在軍中不脛而走,傳得沸沸揚揚,對於曹操的威信造成了嚴重的打擊。
曹軍不是沒有吃過敗仗,但是沒有在『優勢』之下吃過敗仗。之前曹軍東奔西走,對抗袁術袁紹的時候,整體實力還不如二袁,甚至老家都被抄過,但是現在明面上的兵力超過了關中,還是趁著斐潛不在家的時候進攻,卻遲遲拿不下關中。
拿不下關中,曹操就沒有額外的錢財物,也沒有強勢推動大漢改革的由頭。
在他眼中,大漢已經到了非改革不可的時候。
大漢腐朽得一塌糊塗,這幾乎是所有在朝官吏的共識。
山東之中計程車族子弟,平日與關中江東走私販賣各種器物,甚至是違禁品已然成風,根本不加以任何的掩飾。校事郎出動也就是抓一些小魚小蝦,真正大魚也不敢動。還有土地吞併問題,隱瞞佃戶莊丁的問題,逃避勞役徵調賦稅,地方豪強試圖割裂等等的一系列問題。
現在曹操還活著,夏侯惇也健在,曹氏夏侯氏之間的配合還算是默契,所以兩家如同一家,但是如果說哪一天曹操或是夏侯惇死了,那麼曹氏和夏侯氏之間的情誼聯絡還會依舊密切麼?
這些人目光短淺,對於胸懷天下的曹操來說,自然不可接受。
反倒是許多寒門子弟頗具進取精神,曹操試圖提高他們待遇,擴大任用範圍。原本按照他的設想,如果得勝,那麼將青龍寺搬到鄴城去,再現齊稷下宮的風采。
但是現在……
曹操轉頭問郭嘉道:『奉孝,這潼關城上,霹靂如雷,究竟是何等之物?』
郭嘉拱手說道:『回稟主公,潼關之上新式軍械,乃名火炮。』
曹洪沉聲問道:『既然知其名,為何之前並未提及?』
郭嘉回答道:『細作來報之時,僅有簡要概述,未知其詳,亦不知真假。』
曹洪面色依舊不虞,『既然細作有報,為何不提前警示?』
郭嘉微微皺眉,沉默不語。
曹洪現在焦慮不安,情緒有些問題,郭嘉也能夠理解,但不代表郭嘉就願意成為曹洪怨氣發洩的物件。火炮一事,郭嘉確實早些時候得到了信報,但是一方面來說郭嘉根本不理解什麼叫做火炮,二來火炮要消耗大量的銅鐵,郭嘉還覺得這是驃騎敗家的行為,何必阻止呢?
就像是大鞭子朝代剛開始聽聞說有鐵甲船,很多朝廷大員都不相信,並且表示胡說八道一樣,鐵怎麼可能浮在水面上呢?
郭嘉也不是神,他也想象不出來火炮究竟是要怎麼用,直至他親眼所見之後,才能明白原來如此。
只不過如今曹洪明顯不是要真正搞明白什麼是火炮,他只想要找一個宣洩怨氣的地方,所以還是不說話為好。
但曹洪依舊不願意放過郭嘉,或者說不願意放過謀士這一方面,於是盯著郭嘉董昭楊修等人,尤其是楊修,『爾等既然為主公所謀劃,當知兵家乃國之重也!今有戰事,不論大小粗細,均當慎之,方可不誤人誤己,耽誤國事!』
郭嘉不說話,董昭也不搭腔。
至於蔣濟楊修等人更是默然不言。
曹操當下,就像是大公司的董事長,一群部門頭頭坐在一起,銷售怪策劃,策劃怪生產,生產怪後勤,後勤怪財務,財務怪所有人……
曹操瞄了曹修一眼。
曹修沒有猶豫,站起身來大聲說道:『驃騎制器,稀奇古怪者眾也,未成形體之時,焉知其何所用?奉孝掌關中細作之事以來,盡職盡責,此事怪不得奉孝!』
曹洪哼了一聲,目光陰冷,『沒說怪奉孝,只是如今局面,不管是什麼問題,都要拿個主意章程出來!某天性愚鈍,只知廝殺,但是要往哪裡廝殺才好,是不是應該有些謀劃?否則送死我等去,謀者既不用搏殺,也不獲其罪,坐享其成……』
曹洪年少的時候沒有讀過多少書,自然也談不上什麼之乎者也的用典故說話,向來都是如此直白,看到楊修在一旁低著頭,便是直接點名問道:『楊德祖,你覺得我說得對不對?』
楊修心中咯噔一下。
這事情,楊修抵賴不了。
雖然說楊修也知道,即便是沒有他的建議,或者說是謀略,曹操也照樣是會進攻河東,但是又能怎樣?
楊修之所以獻策,不是為了有意坑害曹操曹洪,也並非不知道河東的風險,但是那個時候楊修為了保全楊氏,必須要展現自己的價值。
而且說實在的,謀略可以說是楊修策劃的,但是曹震執行的時候有沒有出現偏差?
這曹洪怎麼不說了?
但是楊修自然也不可能跳出來和曹洪爭辯,只能是低著頭,繼續沉默。
董昭在一旁說道:『子廉將軍所言,自然是中肯不過……』
他轉頭對楊修說道:『這戰場之事,子廉將軍頗有經驗,德祖還是要多跟子廉將軍學學……』
楊修依舊沉默,只是拱拱手。
『好了!此時不是議論功過的時候!』曹操沉聲說道,『關注當下!至於功過,可待戰後再行評定!現如今潼關又增新式守城利器,且問當如何應之?』
郭嘉應答道:『主公,這新式火炮,確實犀利……然定有弊處,不利久戰是也,若是我等畏懼其利,恐敵所欲是也……』
曹洪頓時一皺眉,臉上的怒氣漸漸升騰而起。
什麼叫做畏懼?
這意思是我們拼死拼活,都是膽小之輩了?
曹修在一旁看著,連忙說道,『祭酒,請問現如今軍策如何以應?』
郭嘉略微帶了一些苦笑,『別無他途,唯有一戰。』
曹修愕然,『祭酒,這不就是和之前策略相同麼?又有何新意?』
郭嘉點了點頭說道:『兵家之事,以正合,以奇輔之,若無正,奇亦不得其用也……兵法有云……』
『別嘮叨什麼兵法了,』曹洪不滿的說道,『現在就說清楚些!到底要怎麼做?!』
郭嘉沉默了一小會兒,說道:『再試探一二。』
『還試探?!』曹洪幾乎是要怒髮衝冠。
說了半天,不是跟沒說一樣麼?
『子廉!』曹操制止了曹洪,然後朝郭嘉點了點頭,『奉孝繼續……』
郭嘉拱拱手,『子廉將軍憂心兵卒折損,嘉亦不忍也。如今驃騎器具之優,已是知曉,這火炮之威,便是驃騎最後手段,如今展現於前……自有以其震懾我等之意,不過……若其為驃騎最後手段呢?』
『最後手段?』眾人聞言,不由得各自思索起來。
郭嘉說道:『如今驃騎展器之利,我等不妨假作中其計,正值有牛酒勞軍,也是暫且休兵一二,若是潼關守軍因此懈怠……以此試探潼關之軍……』
曹操撫須,點頭說道:『奉孝此言,頗為中肯。如今我等大軍久居於外,難免思鄉情怯,如今牛酒既至,可安排兵卒輪番修整,以撫慰其心,諸位可有意見?』
這能有什麼意見?
曹操說完,眾人不由得齊齊應是。
曹操目光巡視一週,便是朗聲笑道:『可笑驃騎縱然有關隘之險,火炮之利,又有何用?無非是黔驢技窮是也!我堂堂之師,以煌煌之舉而定關中!諸位可還有何憂慮?當下可迴歸各營,以鼓將士之心,待新年一過,便是全面進攻!』
眾人皆應是。
曹操揮手,讓眾人退下。
郭嘉走在最後面,等到其快走出去的時候,曹操才咳嗽了一聲,慢悠悠的叫道:『奉孝啊……』
郭嘉轉身,拱手,『臣在。』
曹操點了點頭,起身也走出了大帳,然後仰頭望天,『有幾分勝算?』
郭嘉沉默了片刻,『若是旁人詢問,臣當言十之八九可勝是也……然不敢欺言主公,這勝負之數,當依天時是也……』
『天時啊……』曹操點了點頭,『我是問……算了,某知道了……你去準備罷……』
郭嘉低頭拱手。
曹操揹著手,仰頭,看著在北風當中飄飛的旌旗,吐出一口白煙,轉眼就消散在風中。
……
……
自從龐山民棄了宛城,曹軍入城之後,宛城之中就似乎成為了地獄一般。
曹真要清剿在宛城之中存留的後手,這原本也是應有之意,畢竟曹軍之前在宛城留了後門,自然也就覺得龐氏也會存留一些手段。
這也是應有之意,無可厚非,可是曹真做了一,中間的軍校做二三,底下的曹軍兵卒就開始生出萬世萬物來了,正所謂三生萬物聖三一,便是如此。
宛城之中,原本又是商賈眾多,富庶非凡,一旦丘八紅了眼,哪裡會管是不是真奸細,一律都用刀子審問,砍了不會死的,自然就是好人,否則統統都是內奸,死了活該。
於是乎,宛城之中到處都是懷中裝滿財物的曹軍兵卒,他們興奮的從一家的房門出來,對於屍首和血跡視而不見,對於悽慘的哭嚎聽而不聞,徑直破開下一家大門,衝進去二話不說便開始砍殺。市坊之中,哭叫慘嚎聲不斷從房舍院落之中傳出來,而那些奔走的亂兵連懷中落下的錢財也顧不上撿拾,互相呼喊著,招呼著去抄殺他們所知道的大戶人家……
越富裕的家庭,如今越是成為了被盯上的,砧板上的肉塊。
一貧如洗的家庭,空蕩蕩的院落房門都敞開著,也不會有什麼曹軍兵卒去多看一眼。
財富再一次的於宛城之中重新分配。
在一個帶有照壁的大宅院之前,一群曹軍正圍著大門在敲砸,而大門裡面似乎被什麼頂住了,一時沒能撞開。
『我們老爺與荊州蔡氏有舊!大家都是自己人!』院內有人大喊著,『我們和曹將軍打過招呼了!你們找錯人了!你們看門口懸掛的旗幟!自己人!真是自己人!』
這裡是宛城一戶鹽商的家。
鹽商,自古以來的封建王朝之中,都是架在貧苦百姓頭上的一個非常沉重的負擔。人不吃鹽,不行,所以但凡是這些必需品,都會成為統治階級剝削的工具。而鹽這種東西,實際上是自然產出,成本並不高,而高額的鹽價必然會帶來超乎尋常的利潤。
誰都清楚鹽商有錢,現在其餘好搶的都被搶光了,剩下這些大家都清楚是難啃的骨頭,但是也都知道是油水豐厚,誰能吃一口就是一嘴的油,又有誰會輕易放棄?
雖然說一些曹軍兵卒略微有些退縮,但是也有一部分的人看看門板已經有些破爛的大門頗為捨不得,伸手便是將旗幟直接扯了下來,遠遠丟開。
畢竟這家鹽商家底豐厚,就算搶十家其他商戶也未必能比得上這一家。於是就有曹軍兵卒罵罵咧咧,『幹你孃!什麼旗幟?沒看到!你說是自己人就是自己人了?老子連根毛都沒見到,怎麼知道是不是自己人?你要真是自己人,先把門開啟!都是自己人有什麼好怕的?害怕的肯定有問題!開門!我們要檢查!』
『對!要檢查!』
『開門!查水渠!』
曹軍兵卒起鬨,根本不聽院內家丁的勸說。
開什麼玩笑,現在不趁著曹真下令抄拿奸細的時候動手,難不成真等收回了命令之後再幹瞪眼麼?
要知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曹軍兵卒咣咣的砸門,裡面的家丁死死的頂住。
不知道是誰,開始試圖爬牆而進,但是才剛剛翻上牆頭,就被裡面的家丁一棍子敲在了腦袋上,頓時頭破血流,嗷的一聲摔了下來。
鮮血,終究是成為了混亂的導火線。
兩邊原本都處於一種非正常狀態,情緒都很高漲,一見到了血,雙方就在門口乒乒乓乓的打起來。
有人受傷,有人死亡,然後鮮血瀰漫而開,然後就收不住了。
曹軍兵卒敲響了示警的銅鑼,然後有更多的曹軍兵卒趕到了這裡,見到受傷的曹兵,便是二話不說朝著刀子就上。
雖然說鹽商家丁數量不少,宅院高深,但是家丁畢競武力和裝備有限,很快就被曹軍殺翻幾人,士氣一亂,死傷得更快,有見勢不妙的轉頭就跑,然後全線崩潰。
曹軍兵卒轟然一聲喝彩,然後便是急急往內衝,一個個紅了眼,張著嘴,口涎橫流。見院子就往裡面衝,見到房屋就往裡面闖,有些曹軍兵卒甚至在門口卡在一起,相互扒拉著誰都不願意稍微讓個半分。還有的性急,便是直接砸碎了木窗,往房間裡面就跳。
『好寶貝!好寶貝啊!』
『別忙著找娘們!先搜金銀!』
『啊哈哈哈,發財了!』
等曹真收到訊息,帶著人趕來的時候,原本富麗堂皇的大宅院已經是滿目瘡痍。
『誰幹的?!』曹真怒喝,『誰負責值守此地的?』
值守的軍校趕來,拱手說道:『將軍,這……這……這不是您直屬兵卒,在緝拿抓捕城中奸細麼?』
『你說這是奸細?』曹真怒聲指著那個已經殘破了宅院,然後看到裡面屍橫遍地,鮮血橫流的場景,忽然停頓了一下,『既然是奸細……可有證據?!若有證據,就應該依律而辦!』
『啊?』軍校愣住了。
曹真瞪眼,『依律而辦!』
錢財物什麼的,都好說,大不了賠就是了,可是人死了,怎麼賠?
一命賠一命?
還不如表示命背不要怪社會……
值守軍校吞了一口唾沫,方明白過來,一揮手,便是帶著人再次衝進了宅院之中。
曹真看著滿目瘡痍的街道,嘆息一聲,『天下征戰不休,這百姓啊,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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