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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人新年的時候都是看儺舞,燒爆竹,然後貼個桃符,吃團圓飯,穿新衣裳什麼的,但是今年的新年,對於龐宏來說大不一樣。

他沒想到他爹竟然帶他到了潼關來看死人……

正確的來說,是來看戰爭。

戰爭之中,沒有什麼新年就一定要休息的概念。曹軍依舊在潼關之外,時不時的會有一些人試探著進攻,不斷對潼關守軍制造壓力,並且進行挑釁。

只不過不管是馬越還是朱靈,都能從日常的曹軍行動之中察覺到了曹軍兵卒的疲憊,只不過龐宏等人不知道這一點。

沒錯,龐宏帶著的一群少年觀光團。

為了保證少年參觀團的安全,這一次龐統帶著人來的時候,並沒有提前做什麼特殊動作,只是和馬越和朱靈打了一個招呼,隨後就帶著少年參觀團來了。

某個人穿了一身青衣,很不起眼的混在其中。

少年人的注意力都在戰場上,沒人特意觀察周邊的人。

『莫非這就是楚河漢界?』

少年團裡面有人說道。

龐宏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是李園之子。

李園也算是當年跟著斐潛的關中土著之一了,因為本身能力不是很強,所以在捨出命去爭了一段前程之後,便是沒有繼續征戰,而是換了一個長安陵邑的邑長,算起來大概是一個小縣令,只不過是屬於長安直轄,自然會比一般的縣令要好一些。

這也是很多士族子弟的一個常態選擇。

士族子弟未必全部都是高衙內型別的二世祖,在很多時候士族子弟的一些不理智行為,多數都是為了自己或是自己家族的壯大,以全域性上帝視角來看,這些行為當然是很愚蠢的,但是對於當時計程車族子弟來說,他們的選擇大都是透過慎重思考的,就像是李園在知道有龐宏領隊的這麼一個少年參觀團之後,便是第一時間將自己的孩子送到了這個團裡面……

並且要求孩子一定要跟在龐宏身邊。

所以李園的孩子問得蠢,但是人不蠢。

在龐宏回頭的那一瞬間,李園之子就立刻低頭認錯。

在整個少年團裡面,明面上龐宏的身份無疑在表面上是最高的,所以……

這是一個下意識的行為,與生產力無關,只是和權柄相互關聯,即便是到了後世大院,也都是如此。熊孩子可能不會在乎大人說什麼,但是會服從另外一個明顯更強的孩子。

這似乎是一種生物本能。

龐宏儘可能的模範著他父親的模樣,沉著臉,點了點頭,『再說一遍!我等前來,是為觀摩,不可高聲喧譁,不可擅自脫離,違令者,當以軍法事!』

李園之子等,皆齊齊應是。

他們所在的位置,是麟趾塬相對於比較靠後的一塊樹林邊緣,因為有樹幹、樹枝和灌木的遮蔽,所以從對面牛頭塬之處看不出什麼異樣來,就像是百葉窗裡面的人可以看到外面的一些風景,但是遠處的人卻難以看透百葉窗後面有什麼具體事物。

曹軍幾乎佔據了整個的牛頭塬。

一些曹軍的勞役還在牛頭塬上開採樹木……

有一個小孩怯生生的朝著龐宏說道:『請問,曹軍為什麼不繞路過來呢?』

龐宏看了站在不遠處的龐統一眼。

龐統就像是沒有聽見一般。

龐宏沉吟了一下,回頭說道:『非不可也,乃不能也。』

『不明白。』那小孩很明確的說道。

龐宏再看了一眼龐統,忽然有些感悟起來。

他爹有時候看著他的眼神,多半就是和他當下看著那孩子有些相似。

沉吟了一下,龐宏說道:『繞道而行弊大於利。兩塬之間間隔數十丈,溝壑逾數百里,即便是真能繞行,無水無食,便是不戰亦敗。』

越是龐大的軍隊,越是需要保證水源地,而曹操和斐潛的部隊都集中在潼關附近,不是因為潼關就真的無法繞行,而是隻有走潼關這條線,才能保證軍隊兵卒所需的飲水補充。如果在繞道的過程當中沒有水源,那麼就幾乎是等同於尋死。

除此之外,在冷兵器戰爭時期,拼的是補給、兵器等,這些都是需要運輸的,所以交通就十分的重要,如果繞道走的是一些崎嶇的山路,那想要補給簡直比登天還要難。

需要注意的是,繞道劫掠和繞道取後是不同的,如果只是劫掠,確實可以繞道,只需要一小隊的人馬就可以了,就像是大多數遊牧民族對華夏農耕民族的劫掠一樣,但是劫掠最多隻是造成一定的騷擾,離佔領地盤還差得遠。同時繞道劫掠最害怕被對方反包圍,那幾乎就是毀滅性的。

明清時期,主要的問題並不是繞道劫掠的戰術,也不是清軍戰鬥力有多麼強,而是明朝軍制以及政治上的腐朽,地方軍閥和朝堂之間的相互不信任等等諸多因素所導致結果。

有人開口問了第一個問題,便是陸陸續續有其他的孩子也提出了一些問題。

有的問題簡單,有的問題會稍微複雜一些,龐宏大體上都給與瞭解釋,頓時收穫了不少仰慕的小眼神,不免有些飄飄然起來,然後就被龐統斜過一眼刀,噗呲一聲重新落到了地上……

『哎……』

龐宏略有些憂愁的嘆了一聲,將視線投向了遠處。

曹軍兵營綿延,旌旗遮天蔽日。

曹軍的營盤,看起來就是非常的堅固。

在營盤周圍挖出了糧道深深的壕溝,裡面佈滿尖木,挖出的土在壕溝後壘起一道土牆,土牆之下佈設鹿角和拒馬,還有成串的鐵蒺藜,每隔一段距離便是設有哨塔一座,上面日夜都有駐守的兵卒。

在營寨四面都有門戶,在營門兩側同樣有建了一個木製望樓,望樓和大門皆以樹幹做成,上面塗抹了黃泥,門口同樣挖有壕溝,上面搭了木板通行,夜間撤去以防備偷襲。

此時曹軍營地之中,營門大開,出來了一隊千人左右的人馬,周邊還有一些零星的斥候遊騎,在戰鼓聲中直往潼關下城而去。

曹軍兵馬慢慢展開,大概前後五六排,陣線大致平直,往潼關下城壓過去。

在陣列的後面,有勞役推動著一些攻城器械,緩緩向前。

潼關下城的城牆上,驃騎兵卒嚴陣以待,他們大聲呼喝著調整著佇列。在潼關下城後方,也有運輸的牛馬車輛,將一些需要補充的箭矢弩矢,滾石擂木等運往第一線……

這就是戰爭?

……

……

現如今曹軍進攻像是屬於日常性的工作了。因為人在一個地方待久了,難免會出現惰性,為了保持軍隊活力,就必須輪流讓這些兵卒見一些血,所以在潼關城下的進攻佇列,都是不確定的,當然,這其中或許也有一些麻痺守軍的味道。

潼關下城的朱靈,斜斜的往麟趾塬上看了一眼,雖然視線是被土塬遮擋,但是他知道那邊有些什麼人在旁觀。

朱靈不是很理解,為什麼龐統會搞出這麼一個少年光觀光團出來,難不成潼關這裡的血肉磨坊,還能算是什麼優美景色不成?

而且如果真的是要看戰爭場面,間隔那麼遠看個球啊?

到潼關下城來啊,親眼看一看在這個坂道上被血水浸潤的黃土,看看支離破碎的肢體,還有掛在廢棄軍械上的那些人體組織,內臟腸子才能算是真的到過戰場啊!

再不濟也要去兵營裡面轉悠幾圈罷?

在麟趾塬上能看到什麼?

不過,朱靈也多少能理解,畢竟都是些少年。

戰場的酷烈,別說少年了,就算是成年人未必都正視。

只是朱靈不明白,龐統帶著這些少年來,是為了什麼?

朱靈想不明白,但是並不妨礙他有條不紊的佈置防守的安排,對於他來說,上層的一些政治內容是在是太遠了些,他的主要戰場還是在眼前的這一片區域上。

曹軍的攻城器械開始從陣列的兩翼往前突出,其中最多的依舊是轒轀車和大木盾。這種東西製造簡單,並且用途廣泛。

雲梯麼,也有,但是並不多,更像是點綴。

雖然看起來像是常規的日常進攻,但是朱靈依舊沒有鬆懈。曹軍需要進攻來保持一個相對於旺盛計程車氣,防守方同樣也需要藉助這樣的交手來保持自己一方的鬥志。然後朱靈很快就發現了在潼關上城的角臺之處,似乎有些不尋常的動靜。

嗯?

今天就要動用那個東西了麼?

在朱靈目光注視之處,潼關上城的角臺上,工匠和擲彈兵正在進行對於青銅炮發射前的最後除錯。

因為火炮沒有復進機構,所以發射的後坐力全數都需要炮座,以及炮座下方的炮墊來承擔。

除了火炮本身的檢查之外,還需要對於火炮的方向,炮口的角度等等進行一系列的核準計算,否則開炮聽個響,炮彈不知道飛到哪,也就失去了讓少年團觀摩的意義。

還沒等朱靈想出什麼來的時候就聽到轟然一聲響,一枚炮彈在空中一閃而過,砸在了坂道之中,濺起了一團煙塵。

『這是幹什麼?!』朱靈愣住了。

這曹軍還沒有進攻,這麼早開炮做什麼?

隨著這一聲炮響,曹軍大譁,整個陣列就晃動起來,正在望前方推著的轒轀車和大木盾,有幾個歪歪扭扭眼見著就倒在了地上,顯然是其中推車的勞役嚇壞了……

朱靈看著,似乎心中略有些明悟。

今天是少年團觀摩,又值新年,見得屍體橫飛,血肉模糊確實有些不妥。

隨著潼關上城一通戰鼓轟鳴,在角臺之處的火炮再此響起震耳欲聾的聲音,灰白的濃煙升騰而起。炮彈在空中劃出一道黑線,撞擊在坂道的黃土面上,撞起無數的碎土碎石,旋即一頭衝進了大河之中。

遠處的曹軍再次發出了抑制不住的驚恐呼喝聲,而長期使用火氣的驃騎軍也略有一些波動。

即便是戰爭之神當下依舊稍顯稚嫩,但顯露出來的猙獰面容卻已經不容小覷。

然後是第三次的炮擊。

升騰的火藥煙霧瀰漫,炮口之處露出的橘紅色就像是惡魔張開的血盆大口。

無辜的坂道承受了第三枚炮彈,但是在不遠處的曹軍兵卒,上上下下都意識到了一個同樣的結論,在火炮面前,個人武勇不值一提,攻城器械不堪一擊。

三輪之後,火炮沉寂下來。

硝煙漸漸散去。

曹軍原本整體的陣列,扭曲得像是憋尿都快憋不住的雙腿。

兩側被嚇得奔逃的勞役就像是嚇漏出來的液體……

『看樣子打不起來了!也好,也好!』朱靈呸了一口痰,然後嘿嘿笑了兩聲,『傳令下去,今夜崗哨加倍!』

潼關之上,狼煙如柱。

潼關之下,曹軍狼狽而退……

……

……

『公子今天看明白了麼?』

就如朱靈所料,曹軍在第一次見到火炮轟鳴之後,很快失去了鬥志,連裝一個樣子都沒有,直接就是鳴金撤退了。

少年觀光團的潼關一日遊,也算是無驚無險的圓滿結束。

旁人新年只是燒爆竹,他們新年是看大煙花,大炮仗,自然感覺完全不同。

在回來的路上,這些少年人唧唧咋咋,興奮非常,忍不住相互交頭接耳,對於今天所見所聞進行點評,並且以此來彰顯自己的勇氣和智慧。

沒有人注意到,有一個人從始至終,都是一言不發。

誰都以為這一次的少年觀光團的核心是龐宏,但是實際上並不是,是穿了一身簡樸服裝,默默混在佇列之中的斐蓁。

在回到了長安驃騎將軍府,簡單的洗漱之後,龐統就問斐蓁,看他今天有什麼收穫。

少年人都喜歡玩,斐蓁也不例外。

『火炮!』斐蓁說道,『父親大人說過,火炮將改變戰爭的一切!攻防利器,雷霆霹靂不外如此!』

龐統翻了翻眼皮,『僅此而已?』

斐蓁嘿嘿笑了笑,『當然不是。火炮因何而強?四民強,故而得國之強,國強,方可有器之強也。無士則不知何所欲,無農不知何所存,無工不知何所用,無商不知何所乏。火炮一物,牽連四民,上下得心,方得其利。』

龐統這才點了點頭,『還有麼?』

『還有人。』

斐蓁點頭說道,『此番潼關一覽,皆為長安關中官吏士族子女,一來可觀其名實,二來也可以穩固人心……』

龐統露出了些笑意。

如果不出太大的意外,這些關中官吏士族的孩子,就將成為斐蓁未來的人才儲備庫。先有一個印象是非常重要的,所以當龐統透露了這一個少年觀光團的意思之後,即便是準備時間非常短,但幾乎所有官吏士族都將孩子按時按點的送到了龐統府內,並且還特意再三交代,讓這些孩子乖乖聽話。

潼關是戰場,但是龐統不傻,不會直接帶著孩子去戰場上搏命,所以基本上來說是有風險,但風險並不是很大,對於大多數有腦子的官吏士族來說,都知道這一次組團代表著什麼……

原先或許還會表示誰誰是荊襄來的,又有誰誰是隴右的人,亦或是誰誰之前在北地,而現在他們都屬於一個相同的團隊。當然只是這麼一次少年團,並不能有什麼決定性的作用,卻是一個整合的開始,隨著之後主動的,或是被動的更多的類似的活動,關中之中原本的派別之分,也會隨著這些少年的長大,慢慢的消失,融合成為一體。

除此之外,就像是斐蓁所言,曹軍雖然在潼關不得進,但是關中三輔的人會絲毫不受影響麼?

顯然是不可能的,但是發公告什麼的,未免顯得有些蒼白無力。而讓這些關中官吏士族的孩子去潼關轉悠一圈,帶回來的訊息就可以讓這些關中官吏士族將心重新放回去。

三輪火炮,曹軍潰散。

既沒有血腥的場面讓這些心智尚未完全成熟的少年人害怕,而是會增加這些少年人對抗曹軍的信心,雖然說這些少年未必當下就能有決定權,可是種下的種子在未來說不得就會開出一兩朵絢麗的花來……

『這些都不錯。』龐統肯定道,『那麼,還有沒有其他的想法?』

『其他的想法?』斐蓁下意識的重複道,『還有什麼是我疏忽了麼?』

龐統點了點頭,『除了方才公子所說的那些,至少還有三點,不過,公子只要再說兩點出來,我在你今天的策論上,就給你評優……如何?』

『曹軍兵勢?』斐蓁試探的說道,『曹軍士氣明顯下墮,但是依舊堅持於此……或是不知道其河東攻略已然敗落,或許就是還有其他的憑依?不,這其實是同一個問題,就是曹軍還在等什麼……』

龐統笑道:『對。這是一點。其餘兩點呢?』

斐蓁覺得腦袋有些大了起來。

他還遺漏了什麼嗎?

潼關,戰場,兵卒,旌旗,潼關內城的運輸車隊,然後在對面牛頭塬上的曹軍營地,以及那些慌亂逃竄的曹軍兵卒勞役,還有在潼關坂道之中橫七豎八的被破壞和遺棄的器械兵甲……

『啊!哈!』斐蓁一拍手,『我想到了!補給!是消耗與補給對不對?!戰爭所需,每日都要消耗!這也是為帥者必須考量的問題!消耗多少,補給何來!曹軍補給線比我們要長,所以他們更容易出問題對不對?是不是魏文長?』

龐統大笑,然後站起身來,『今日之論,公子可得優了……不過還有一點,希望公子能夠也想出來……』

還有一點是什麼?

斐蓁看著龐統的笑容,磨了磨牙,然後抱著腦袋冥思苦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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