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驟然聽聞了這個聲音,朱治在那麼一個瞬間,似乎心跳都被凍結!

下一刻,朱治立刻站起身來,向外迎去。

江東大都督。

就像是驃騎大將軍一樣,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獲取的頭銜。

周瑜來了!

周瑜怎麼就來了?!

可沒等朱治想出一個所以然來,就見周氏樓船已經直入水寨,等樓船堪堪停穩,便有踏板轟然落地,立刻就有大隊的甲士從樓船上直接傲然而進,在周邊列隊矗立。

『大都督至!眾將列拜!』

朱治深吸一口氣,當前而拜。

朱然和其他將領小吏,也紛紛在朱治身後,恭恭敬敬的行禮。

勞作民夫苦力,也是拜倒一了地。

江陵水寨大營之中,萬人俯首,恭迎周瑜。

一時之間,只聽到旌旗招展,江水滔滔之聲。

甲冑鱗鱗聲中,一個熟悉的聲音,似乎略有些疲憊的響起,『都起來!』

旋即停在了朱治眼前,一雙略顯消瘦的手將其扶起。

『君理,別來無恙乎?』

『大都督……』

朱治抬頭,看著周瑜的面龐。

消瘦,蒼白,甚至臉頰的肉都有些乾癟,看起來就像是近五十歲的老者一般,很難想象周瑜當下原本應該正是健壯的年歲。

『大都督……』再次相同的稱呼,朱治不免多帶出了幾分的心中感慨。

遙想當年……

『叫我公瑾。』周瑜笑著,似乎還有幾分當年神采飛揚的樣子,拍了拍朱治的胳膊,然後朝著周邊的江東兵卒揮手示意。

『參見大都督!』

江東兵齊聲大喝。

人人目光都落在周瑜身上。

這就是他們的統帥,江東的英傑,絕世的戰神!

周瑜緩步前行,在江東軍漢的佇列當中穿行過去,走兩步便是停一步,或是拍拍這個軍校的肩膀鼓勵一聲,或是指著那個老卒的鼻子笑罵兩句,一個個名字喊過去,沒有一個錯漏!

一時之間,整個的江東軍寨就像是脫胎換骨一般,瞬間爆發出了無數的歡聲笑語,彰顯出別樣的精氣神來!

朱治跟在後面,臉上維持著微笑。

而在朱治後面跟著的朱然,多少還年輕,所有心思還沒辦法完全掩藏,早早的沒了笑容,瞪圓了雙眼,露出些許驚恐的神色,直至被朱治發現之後狠狠地用肘撞了一下,才悶哼了一聲,醒悟過來,深深的埋下頭去。

江東軍,說起來,就是孫家一手打造出來的,不管是朱治還是黃蓋,亦或是其他什麼老將韓當等等,都和孫堅孫策勾連得非常密切,這種密切也就自然影響到了其下的部曲和兵卒。而周瑜在孫堅之後,更是輔佐孫策轉進江東,連戰連克,若不是孫策早死,孫權多疑,當下的周瑜絕對是江東之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絕對統領者,沒有之一!

周瑜麾下,有三百周氏重衛,五百周氏部曲,還有五百親衛騎兵。

之前還更多……

這些護衛兵卒,基本上都像是周瑜家人一般,都到哪裡都是跟著,就連其家眷也是在周氏的產業裡面生活,忠心不二。平日裡面脫產訓練,一旦遇到戰事,便是可以直接如同八爪魚寄生宿主一樣,直接從上到下接管整個軍隊的指揮權!

這些人既可以成為決勝時刻衝鋒的勇士,也可以是軍中日常傳遞資訊的神經,甚至可是替補缺失的軍校,亦或是成為將領的副官,什麼地方有需要,這些人便是可以頂替在什麼地方,加上其本身相互都很熟悉,內部溝通起來效率大大提升,配合自然比一般的軍校要更好,反應更迅速。

再加上週瑜很早就從軍了,認識軍中很多軍校,一個眼神過去,就算是再桀驁的老兵,也就都變成只懂得嘿嘿傻笑的老實漢子。

這也是孫權之所以不放心周瑜的根本原因,只要周瑜進入了軍中,一切事情便是立刻都不由孫權控制了,周瑜隨時都可以非常簡單的架空孫權,甚至取代孫權。周瑜這一次沒有做,那麼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不能掌控在自己手心裡面的武器,能安心麼?

周瑜順著軍寨之中的通道往前而行,並沒有直接去中軍大帳之中,而是往邊上一拐,繞往了後營,腳步沒有絲毫停歇,更沒有駐足詢問,就像是這一個江陵大營他已經走了千百遍一般,熟悉這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石。

後營兵卒聞訊,連忙奔到了後營門口,列隊相迎。

周瑜和這些人也是談笑了一陣,便是走到了後營之中伙房灶臺之處,伸手翻看著營地之內準備的肉菜米麵,還順手掀開了一個熬煮的湯釜的蓋子看了幾眼。

湯釜之中,熬的是雞鴨骨頭架子和菘菜。

雞鴨肉基本上都被剃光了,剩下些骨頭當然也不可能浪費,再丟下幾棵菘菜,多少有些油花。

一般的兵卒一碗這樣的肉湯,兩個雜糧餅子,也就算是不錯的一餐了。

周瑜伸手,拿過了勺子稍微打出一些湯來,吹了吹,飲了一小口。

『還不錯。不過,兵漢多口重,要再加些鹽。』

周瑜放下了勺子,對著一旁的庖丁說道。

庖丁忙不迭的點著頭,

朱治依舊是擺著笑,心中卻在噗通噗通的亂跳。

不需要假惺惺的去什麼到傷兵營裡面安撫,也不需要多說什麼假大空的話語,便是就這麼走一趟,喝一口湯,看著周邊江東兵卒眼中冒出來的那種光色,朱治就知道別管他之前在江陵大營內下了多少氣力,化了多少心血,此時此刻也就斷然是紅杏出牆,移情別戀,跟了這小白臉……

嗯,跟了這姓周的了,別管之前朱治是舔了多久……

舔狗,最終都是一無所有。

周瑜饒了一圈,回到了中軍大帳,坐在了上首位置。

朱治看了一眼周瑜,便是又一愣,旋即就連忙低下頭來,不動聲色。

這才走了這麼一點路,周瑜的臉色似乎更白了一些……

或許是自己看差了?

周瑜也在觀察著朱治。

朱治是老將。

老人更喜歡沉穩,年輕人更有激情。

年輕人渴望更多更大的功業,而年齡大了之後便是希望能留存給子孫更多的產業……

這原本是可以不矛盾的。

周瑜的目光微微凝固,『君理……』

『末將在!』朱治沒等周瑜說完,便是直接站起身來,然後半跪在地,『末將於江陵之處耽擱,緩進川蜀,並非是有心違背主公之令,而是……荊北之地,將有大變!與其千里奔襲川蜀,不如伺機北上!以圖中原,成就江東大業!末將所圖,不外有三……』

周瑜不由得一愣,然後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

……

平陽。

荀諶緩緩走進堂內。

範先跪拜在地,似乎連大氣都不敢多喘一口。

時勢易移,當日荀諶抵達平陽的時候,雖然頂了一個潁川荀氏的名頭,但是哪裡能夠入得河東士族豪右的眼?

就算是當年斐潛在經營平陽周邊,興修水利的時候,河東士族豪右也沒少等著看笑話。

華夏說風涼話,看笑話,似乎是一種傳統。

就算是當年斐潛經營平陽略有起色的時候,也沒少人琢磨著想要參一手,因此在楊彪裝模作樣到了河東的時候,那些士族才會默不作聲。

結果斐潛不僅是擋住了楊彪的侵蝕,讓河東地方豪強大出意外,又加上鮮卑來了,河東士族豪右才縮回了伸向平陽的觸手。

結果等到斐潛打敗鮮卑之後再想要動手,斐潛已經有兵也有名望,想要下手就不容易了。也不是說這些人就多愚蠢,而是這些人已經習慣了,等到斐潛露出獠牙的時候,這些傢伙才明白原來斐潛不是獵物,還是獵人。

現在荀諶作為斐潛在平陽之處的大管家,甚至可以說是斐潛封地的國相了,言行之間自然是日益威勢漸重,那些之前或許在背地裡面嘲笑荀諶不過是一個被潁川荀氏趕出來的除名子弟,現在也自然是提都不敢提。

大漢之中,三國時期,政治就是這麼的奇怪。就像是諸葛兄弟分別在三個國家,也都可以各自安好,明面上各自都是為了自家主公所計,可是背後也是為了諸葛家族。

似乎各地諸侯,即便是到了三足鼎立的時期,相互打生打死的時候,也沒有說要某個家族保持『純潔』的思想,『統一』的行徑,似乎都默許了這些家族分散投資。就像是後世資本家在股市裡面同時當空頭也當多頭,還能當雞頭,呃,基頭,反正不管股市怎麼變動,都是他贏。

大漢計程車族體系,一直到了唐代科舉之前,都是一個掌握著行政話語權,法律解釋權,生產資料所有權,同時也掌控著一定的生產技術,甚至同時把持著大部分的地方商業產業機構,還兼有地方鄉民組織權的龐大體系!

三四百年沉積下來,真不是槓精一句話說改就能改,說殺就能殺的。

這種形態甚至可以說,從漢代一直延伸到了明清。

當然明清時代,這些士族又是新的一個變種,大概就類似於後世的那個病毒。當人覺得自己已經想出應對上一個變種,打了疫苗的時候,下一個變種就會飆出來,一巴掌扇在人的臉上,雖然說可能沒有第一代那麼兇猛,但是如果小覷了他……

大萌當時為了多收些江南的稅收,結果不僅是搞出了土木堡,還順帶淹死了不少的皇帝和皇子。就算是皇帝又是如何?當地方力量凌駕於中央,然後中央試圖要收權的時候,一樣說落水就落水,說暴斃就暴斃,泥頭車隨時待命!

後世越南想要收點富人稅,差點直接鬧翻天……

要清除病毒細菌,槓精表示,消炎啊殺菌啊,幾萬單位不夠,幾十萬單位,再不夠就上百萬單位的消炎藥!

確實,士族就像是在人體身上的真菌和細菌,除非真的將人囚禁在一個完全無菌的密閉空間之內,否則就不可能斷絕其侵染。這樣一個龐大的利益團體,與華夏封建王朝始終勾連,將華夏王朝一個個的拖得虛弱不堪,最後和其同歸於盡,又在新的宿主身上重新復甦。

但是有點腦子的人都清楚,有的真菌細菌是有益的,可以幫助人消化食物,吸收營養,而同時大多數的細菌真菌都是有害的。消炎藥一下,就是連著好的壞的,包括人體自身的細胞一同殺殺殺,剛開始的時候或許有用,但是也同樣損傷了人本身的機體,到了後期細菌真菌產生了抗性,就需要更大規模更大副作用的消炎藥,最終錢花了,人也遭罪,甚至未必能多活幾年。

因此華夏中醫講究的不是一味的抗菌滅菌,而是平衡。

驅邪扶正!

正氣一生,自可驅百邪!

但凡是人,總要為身後計,為不在位計,為自家親族計。

注意這說的是人,不是偉人。

偉人很少,俗人很多。

範先就是一個俗人。

所以範先覺得自己沒有錯。

他想要的東西,有很多很多……

當他想要,卻發現無法得到的時候,是放棄,還是冒險一搏?

若是範先會放棄,他就不會養著那麼多門客了。

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到時代的湧動,波濤的變化,甚至還有一些人會以為他們就是弄潮人,可以在風尖浪頭上翩翩起舞。

『起來說話罷……』荀諶看了一眼範先,不動聲色的緩緩說道,『汝此番特意求見於某,所為何事?』

範先緩緩的抬頭,話在嘴邊的時候,還是略有一些猶豫。

就像是說謊的時候,總是有那麼一分的遲疑,一旦說出去,就必須為一個謊言延續無數的謊言,可是在大多數的時候,謊言比真話更容易說出口。

『小人斗膽求見荀長史,乃私下尋思著,可為驃騎大業自效出力之處……如今河東有流民之煩憂,而小人於北屈之處,略有些田畝,原奉於驃騎,用於安置流民……小人還有些門客,雖說上陣未必有膽,但多少也有些武勇,可用於平日協助巡檢統管……』

這些都是範先之前就想好的,也就呼嚕嚕倒了出來。

其實很簡單,就三字,大誰何。

荀諶聽著,微笑著,等範先都說完了,才緩緩的說道:『汝有此報效之心,想必主公知曉了,也會甚為欣慰。』

可沒等範先的笑容掛在臉上,荀諶又是說道:『如今多是煩擾河東百姓,已然是令主公心中不安……若是再侵河東私地,豈不是有誤主公仁德清名?此事不妥。但還是多謝有心了。』

範先不由得心中猛的一跳!

沒想到荀諶竟然如此敏銳,直接一刀就扎向了核心要害!

表面上範先說拿出自家地來安置流民,似乎是一件大好事,可是如果將這個事情反過來說呢?為了安置流民,用了範先的私人之地!

範先再強裝一下笑臉,表示都是自家自願的……

其餘的河東士族豪右會不會相信這『自願』二字?

範先連忙強笑道,『荀長史哪裡話來,若不是驃騎拒胡賊,滅白波,豈有今日之河東乎?小人居於北屈,訊息不通,近日方知有大理寺卿有令,召集私兵家丁……小的平日也是苦惱,些許門客,也不知道算不算得私兵……若是防賊倒也寬裕,但論實在說,無一人上得陣,經得廝殺。若是大理寺卿要從中選練精兵出來,實為緣木求魚……不過,小的這些人也有他用,有善營建者,有善御車馬者,有善獵走獸者,有善辨花草者……若盡其用,倒也不差……』

『小的原先家中略有浮財,年少之時也愛耍槍弄刀……故而招募了些門客……』範先露出了一臉苦笑來,『然如今年歲增長,這家財麼……也是用得一日少一日,有心散了這麼些門客,又是多年交情,難以說出口來……再加上這些門客也都有家小,若是沒些嚼用度日,絕了一家老小吃食,也是不美,故而小人也就只能是硬撐著……如今聽聞大理寺卿招募用於公處,小的也就放心了……多少算是給這些門客一個交待,求一個生路……』

範先這番話,說得真真假假,情緒流露之處,也有些慷慨激昂,到了後面甚至有些淚花崩顯出來,盡顯一份拳拳之心,至誠之意。

荀諶靜靜地聽完,捋了捋鬍鬚,然後便是笑了笑,說道:『汝這些門客,未必真就人人都是願意換個地方罷?』

範先笑道:『荀長史說的是,不過小人已經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少數若是實在不願走的,小人也就再支撐個幾年,勉力養著……但其餘大數還是願意投於驃騎之下……不需要荀長史多加如何照顧,就是給口飯吃,也就是了……』

荀諶微笑著,點了點頭,『如此……也不能寒了汝一片報效之心……不過倒也說清楚了,主公之處自有律法,遵紀守法乃是首要之事……』

範先忙不迭的答應了,然後便似乎是興高采烈的下去。

等範先走了之後,司馬懿從廂房裡面轉了出來,目光盯在範先的背影上,然後嘴角慢慢的咧出了一絲笑意……

荀諶也走出了廳堂,站在司馬懿一側看了幾眼,然後問道:『都聽到了?』

司馬懿拱手應是。

『仲達怎麼看?』荀諶問道。

司馬懿笑著,鋒芒畢露,『此子所圖,不外有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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