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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準備要走了,他決定要一路向西,帶著烏孫小王,走車師後國路線,一路向烏孫,往西前行。
斐潛設了酒宴,張遼作陪。
呂布盯著酒碗,卻只是盯著,沒有動手端碗,即便是這一碗酒是斐潛親自倒給他的。
『於雒陽之時……』斐潛笑著說道,『奉先兄可是酒到碗幹……』
呂布哈了一聲,『那時我傻。』
斐潛點了點頭,『那時我也傻。奉先兄還記得麼?當時我還想要學點刀槍之法……後來我才清楚,這人力終有限度……』
呂布面無表情的看著斐潛,『你這是在說我?』
斐潛點了點頭,『我是在說所有人,包括我,也包括你。論臨陣殺敵,統御衝陣,我不如你,也不如文遠,甚至連普通的將校也比不了……這是我在征討鮮卑的時候,最終明白的……那時鮮卑人直衝中軍,一名鮮卑勇士就衝到了距離我數步之內,若不是其最終氣絕……後來我就漸漸明白了,我若是軍中統帥,就是一個最大的弱點,只要敵軍不惜一切代價取我性命,軍陣必亂!我之後就漸漸少去統御軍馬了,因為我知道這不是我的長項……』
呂布抬眼瞄著斐潛,『那這一次你還來西域……打下了鄯善王城……』
『那時我在後軍,中軍和前軍都交給了太史子義……』斐潛笑得很坦然,『我其實就是帶了個旗幟站著看而已,整個王城的進攻計劃,具體實施,都是太史子義安排的……反正在戰陣之中,作戰之時,我不如奉先兄,也不如子義文遠……』
呂布沉默了一會兒,端起酒碗,一飲而盡,然後放下酒碗,『若是論謀略,我不如你。』
承認某些專案不如人,這無疑已經算是呂布一個巨大的進步了。
人總是在走出井底之後才會發現,自己家中被封為小王子小公主的,原來不是最美的,也不是最聰明的,甚至連乾飯都未必能贏得過旁人……
斐潛又是提起酒壺準備給呂布加酒,一旁的張遼連忙接了過去,『我來,我來……』
斐潛笑了笑,也沒強求。
『這就是你所求的文武之道?』呂布沉聲說道,『我們武將在前方拼死搏殺,最後讓文吏來接替我們……』
『我忽然想起來有個事情……』斐潛沒有直接回答,『當年我找奉先兄和文遠說是要學些防身之術,戰陣槍法什麼的時候……當時你們是怎麼說來著?嗯……若是需要我這樣的文吏上陣搏殺,還要武將做些什麼?大概是這樣的話,不知道奉先兄還記得嗎?』
呂布沉默了下來。
『文武之間,原本就是相輔相成。』斐潛也端了酒碗,輕輕在呂布酒碗邊碰了一下,然後又向張遼示意,『來,先共飲了此酒,我再來說一說我為何一定要開拓西域之理……』
呂布不做聲,但是端起碗來,咕嘟一聲,便是喝了。
張遼也是同樣端起碗來,兩三口就喝完了。
斐潛則是喝了半碗,然後笑笑,『看,這喝酒也是各有本事,我就沒辦法一口氣喝完……好了,我來說說為何攻伐西域,因為這是大漢最後的機會!這是大漢最後的技術視窗期,若是過了……這麼說罷,你們看,這盔甲……如何?』
呂布點頭。
『盔甲之勝,利於戰也。』張遼一邊添酒,一邊說道,『可這又為何是必開西域之舉呢?』
斐潛在身上的鎧甲上敲了敲,『鎧甲由何而來?冶金。而漢勝於胡的冶金技術,將會隨著時間推移慢慢的減少,直至有一天胡人也懂得了如何冶金之後……漢武之時,冶金之勝甲天下,故而漢武之軍甲於天下……此等之術,即便是秘而不宣,胡人也會揣測研究……』
『若漢強,則胡弱……可若是胡強呢?』斐潛緩緩的說道,『天災,人禍,誰能避免?不趁著漢強之時,掠奪四方財貨以儲而用之,難不成都等災害降臨之時,兵禍起於須臾,再來後悔說是沒有儲備?』
華夏古代有幾個明顯的壓制性優勢期,其中一個很明顯的時期,就是秦漢的這個古典軍事強盛時期,尤其是在西漢之時,冶金的突飛猛進式的發展,使得華夏冶鐵製鋼產業立於世界的巔峰,也正是有了制鐵的技術優勢,在西漢之時,才有在比較落後的生產力和生產關係的條件下,依舊發動了遠征和超遠征,並且還取得了輝煌的戰績,將版圖擴大到了原先華夏根本沒有涉足的區域。而後世的封建王朝,尤其是鞭子吹,表示清朝的版圖也如何如何,但是實際上都是在以偏概全,畢竟清朝是在漢朝的一千四百年之後!
多了一千四百年的時間,多了一千四百年的生產力生產技術的發展,版圖實際上擴大了多少?清朝的精力都放在了玩辮子上了罷!
玩過帝國時代的都知道,前期優勢的時候不去主動壓制對方,就是浪費,就是原罪。
而且在土地地域的擴充套件過程當中,有很多問題就會在發展的過程當中被解決掉。
就像是一個公司一直都在上升趨勢的話,那麼公司裡面肯定不會嚴格考勤,變態摳門,甚至連喝口水都要做出一個詳細的規定,上廁所都需要打個報告什麼的。食堂裡面也會有比較豐富的食品,公司有更多的崗位,更多的機會。但是一旦公司發展陷入瓶頸,不僅是崗位立刻內捲起來,連帶著食堂也開始價格飆升,餐量減少,取消夜宵乘車等等的補貼,同時內部雞毛蒜皮掐架的事情也會立刻多起來……
所以要解決國家內部的問題,其實後世裡面的很多國家的做法,就是向外轉嫁矛盾。
總比內部自相殘殺要更好,不是麼?
斐潛絮絮叨叨的說著,將西域後續的安排一一講給呂布聽。
要發展西域的農業,合理規劃畜牧業和農耕產業的配比,興修水利設施,灌溉更多的土地,調集農學士工學士,治理病蟲害,優選莊禾種子……
農業發展起來之後,就可以養活更多的人口,而西域的胡人有吃有喝之後,就會越發的傾向於漢人,同時也會在這個時候進行教化的滲透,等到西域人口起來之後,就可以大規模的發展工業。
西域的礦山,各種金屬礦產,尤其是金銀,可以補充華夏的金屬貨幣,讓華夏經濟再一次發展,而西域先天上的牛馬運輸的優勢,再加上各地的往來貿易,會將西域帶來的好處再一次放大……
斐潛說得越多,呂布則是越是沉默。
沉默著喝酒。
一碗碗的喝。
張遼便是一碗碗的倒,也一碗碗的陪著喝。
最後呂布大醉,翻到在桌案之下。
張遼也是半醉。
斐潛端起已經冷了的酒碗,看著呂布,然後微微嘆息一聲,
『雒陽城東路,寒風塵飛揚。
友人提酒送,依依述衷腸。
秋葉自零落,白露變為霜。
且去萬千裡,此情心中藏。
但願人長久,相離不相忘。
待到春日暖,再來醉花香……』
酒盡。
人終散。
斐潛起身走了。
聽著腳步聲遠去,醉倒在地的呂布喃喃的重複了半句,『醉花香啊……醉花香……便是再也回不去了啊……』
說著,呂布咔咔的笑了半聲,旋即變了咽聲,最後只剩下一點點若有若無的嘆息……
……
……
人的一生,都在尋找各種答案。
閻柔也是如此。
閻柔的信仰並不是驃騎,從一開始就不是,但是又不能說他對驃騎不忠誠。他只是因為驃騎一直以來都在打胡人,所以他就傾向於驃騎而已。所以說閻柔忠誠與否,其實都不正確。畢竟人就是人,不是那種一生下來就能燒錄了線路板的機器,只懂得按照電路板的標準行進。
非黑即白,也就僅僅只有在三歲小孩的眼中才能成立。
閻柔帶著數百人馬,沿著山道往前。
這是一隻純粹騎兵的部隊,一人雙馬,在山道當中行進,其實騎兵不會比步卒快多少,甚至有時候反而還更慢。因為人需要照顧馬。
戰馬就是個草包肚子,吃乾的才能撐得住,吃青草也能活,但基本上都沒多少耐力。
而且不管戰馬還是馱馬,都是需要好好照顧的嬌貴大小姐。高跟鞋要合腳,否則戰馬損傷了蹄子就尥蹶子了;平時冷了熱了都要關注,別以為多喝熱水就能解決一切問題;還要注意馬背馬腰上不能磨破皮,否則騎乘的時候難免發起小脾氣來……
閻柔並沒有能夠帶走所有的兵馬,只能是帶了太原郡的一部分的兵力,而在他出發的時候,他甚至不清楚在涉縣的夏侯惇現在是往什麼方向走,下一步的戰略目的是什麼,但是他依舊是來了。
正是因為不清楚,所以必須搞清楚,知道對方怎麼做,自己這一方才能應對。
天空陰沉著,寒風呼嘯。
戰場之上確實可以建功立業,但是更多的卻是吞噬生命。閻志死了,閻柔怎麼說也要替他做點什麼,這就是閻柔多少有些淳樸和直接的觀念,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更何況,閻柔覺得斐潛應該更有勝算一些,畢竟整個大漢精銳騎兵,其實大都是集中在斐潛的手中。而且這個驃騎大將軍,行事果決,而且膽色計謀,都是一等一的人物,跟隨著他,總比跟著其他軟蛋要強了許多。
比如太原晉陽城中的那個姓崔的軟蛋……
閻柔對其嗤之以鼻。
猶猶豫豫,瞻前顧後,不像是個利索的男子漢。
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給與自己恩情的,便是無論如何都要回報,便是赴湯蹈火冒著生命危險也應該去還了恩情,同樣的如果是有仇的,就算是到九泉之下也要拖著仇人一起下去,若是連這個都做不到,還能算是男人麼?
媽了個蛋,早知道當初就不應該聽閻志的……
若是當年沒聽閻志的建議,現在或許閻志他也不會死。
閻柔不由得捏緊了手中長矛的長柄。
這就是他和崔鈞合不來的原因,相性不同,完全談不到一起去。
而且閻柔也覺得崔鈞那個吊樣子,遲早出問題,還不如趁機先離開太原。要是將來因為什麼被崔鈞給牽連了,豈不是冤死了?
現在閻柔雖然說帶的兵少,但是大多數都是自己當年從漠北帶回來的部曲,在加上再太原時期的操練和精銳的裝備,戰力也不容小覷。
閻柔揹著大弓,提著長矛,和其他兵卒沒有什麼兩樣,雖然都配著一匹備用戰馬,但是能節省些戰馬的氣力,還都是儘可能的節省些。
閻柔沒覺得自己就能帶著這點兵力可以抗衡夏侯惇,他只是覺得自己必須做點什麼,不管做什麼都比什麼都不做乾等得強一些。現在斐潛西征,山東曹軍趁機偷襲,這都很正常,所以只需要拖延到了斐潛班師回來,那麼大漢當下這最強的兵馬,也就可以輕易的碾碎山東曹軍的痴心妄想,自己也可以在替閻志報仇之外,還可以再撈取些功勳,在上一層樓!
至少不要再和那個姓崔的軟蛋搭配了……
回到北域去或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隴西,或是西域也可以。
斐驃騎!
現在大夥兒都等著你!
尋思之間,忽然有幾聲弓弦聲響,破開了山道之中的沉寂!
『賊兵斥候!』
在佇列前方的閻柔手下大聲呼喝著。
在前方山谷之處,有個並不是多高的小土丘。
十幾個曹軍兵卒的身影在小土丘身後站起,對著在下方的閻柔前鋒射擊……
閻柔眉眼一橫,頓時將手中的長矛往地上一插,然後三兩下就扯緊了戰馬身上的繫帶,固定住了馬鞍,旋即飛身上馬,腳一磕馬腹的同時抄起了長矛,斷喝道,『隨某來!』
閻柔也有派遣斥候,但是沒想到的是曹軍的斥候竟然這麼深入滏口陘,竟然都延伸到了這裡來!
曹軍斥候的箭矢呼嘯著,但是除了最開始的時候射倒了三兩人之後,就基本上不能達成什麼比較好的傷害效果了。
因為閻柔的手下開始將頭臉等重要部分都掩藏在了盾牌之後,而僅憑曹軍斥候的弓力,還不足以破盾,而射在沒有盾牌防護的盔甲上,往往又會因為戰甲甲片的角度不好,入射角不夠而彈飛出去,即便是真射入了盔甲,也不能像是射入頭胸那麼的傷害大。
遭遇戰,就在山道之中驟然展開。
斥候伏擊斥候,原本就是常見狀態。這年頭誰也不可能像是有個雷達掛胸口,動不動就能看見什麼紅色的小點跳動,一個不留神,就有可能被伏擊。
話雖然這麼說,但是被伏擊的十幾名閻柔的手下兵卒則是憤怒的罵著,並且因為他們要護著戰馬,所以他們無法加入戰鬥。偶爾幾發的流矢射在盾牌上,發出叮噹聲響,就在這些人有些急躁的時候,便是聽到了閻柔的聲音從後面傳來:『讓開!』
眾人頓時就紛紛側身,安撫著身邊的戰馬,給閻柔讓出一條道來。
閻柔旋即策馬而上,如同旋風一般從讓出的通道之中衝了上去!
曹軍斥候頓時就被閻柔吸引了注意力,紛紛調轉箭頭朝其射去。而閻柔手中的長矛如風車一般的旋轉舞動,頓時遮蔽了一大片的區域,不僅是蓋住了自己的戰馬,連帶著還護著身後的七八名手下。
閻柔兵卒立刻抓住了機會,開弓還擊。
有個曹軍斥候一個不小心露出的身形大了些,就被箭矢射中了頭臉,仰天而倒沒了氣息,也使得其他的曹軍斥候有些縮手縮腳起來。
閻柔大喝一聲,彷彿要將這一段時間在太原的憋悶一口氣都吼出來一樣。這吼聲在山谷山道之間迴盪,壓制了一切的雜音!
閻柔十幾年在幽北大漠當中的戰鬥,便是告知他一件事情,只有倒下的敵人才是好敵人!
一出手,絕不留情!
吼聲中,閻柔便是猛的一夾馬腹,直直衝了上去!
『小……』
閻柔身後的兵卒還以為閻柔沒注意到小丘之前的垂直巨石,一丈左右的石頭便是這群曹軍斥候的依仗,若是想要繞過這一塊石頭上坡,自然就要被曹軍側擊……
而閻柔竟然沒選擇繞過去,竟然是迎著那塊嶙峋的岩石衝了過去!
之見閻柔胯下戰馬嘶鳴一聲,四蹄騰空,直接正面踏在了岩石之側的一個斷面上,旋即一個縱身崩越,便是跳過了面前橫著的巨石,竄上了土丘!
其實馬匹的跳躍能力並不是固定的,並不是高大的戰馬就一定敢跳高,很多時候是看馬敢不敢,也有看是不是被逼急了,比如被劉大耳的盧……
閻柔的戰馬是陪著他一路從北域大漠而來,也算是見多識廣,不過是丈高的石頭而已,更何況又不是直上直下,而是嶙峋有落腳的地方,也就毫不含糊直接蹦了上來!
閻柔長矛矛尖如刀如劍,銳利無匹,宛如巨蟒一樣的滾動橫掃之下,轉眼就將在最前方的曹軍斥候刺割得骨肉分離,肢體四落。
山谷之中,小丘之上,一片慘嚎之聲,曹軍斥候頓時亂了陣腳。他們根本沒想到會有人直接衝上來,等發現閻柔連人帶馬跳上了土丘之後再想要棄弓,拿刀取槍哪裡來得及,只聽到一長串噗嗤聲響,就像是一個個牛皮水囊一樣,被閻柔左右砍殺。
等到閻柔的手下也衝上了土丘之後,頓時發現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幫忙的了,頓時向閻柔投去了幽怨的目光……
老大,這種小兵還還搶人頭,沒意思了哈!
『賊!』閻柔眨巴兩下眼,『一不小心沒留住手……算了!看看還有沒有喘氣的,問一下曹軍動向……老規矩,二十人一隊,帶上哨子前出偵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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