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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蜀之處,巴山的紛亂已經蔓延而開。
這種紛亂是難以避免的,就像是一些人是比較明道理的,說明白了,說通了就行,而另外一些人,在他們人生當中就沒有什麼道理。或者說,他們認可的道理才是道理,他們覺得不認可的,那就怎麼樣都不是道理。
巴人講道理麼?
有時候講,但是有時候不講。
至於這個『時候』,就很微妙了。
在川蜀,徐庶推行的策略依舊是比較懷柔和平緩的。
一方面是徐庶本身出自於寒門,對於底層民眾多少還是有一些瞭解,知道官府吏員的劣根性,所以儘可能的採取簡單的策略,另外一方面則是川蜀之中,部落是在是太多,太雜,以至於很多時候稍微有些什麼舉動,便是容易形成以訛傳訛,最終傳成什麼樣子,誰也不知道,完全不可控。
可是,懷柔的政策,固然會讓善良的人多得一些利益,但也會被奸猾的人所欺詐,然後覺得好人就應該被槍指著。
欺騙的成本低廉到了不需要付出什麼的程度的時候,選擇說謊來獲取短期的利益,似乎就可以成為大多數人的選擇了。
因此,這是一個難題。
說謊貪小便宜的,是應該全數抓來砍頭,還是說應該抓來做勞役?亦或是不痛不癢的呵斥幾聲,警告了事?
具體怎麼做,才算是一個合適的尺度?
這不僅僅是徐庶的課題,也是諸葛亮手中尺子必須丈量出來的策略。
如今這個問題,就展現在了孟獲眼前,只不過他一事還沒有意識到……
很難考證這些川蜀之中的零散部落,山寨蠻越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會下意識的選擇和華夏的執政的官員說謊。或許一開始的時候是華夏執政的官吏說謊了,然後這些部落蠻越有樣學樣,或許是這些部落發現在和華夏官吏的接觸過程當中,說謊更能獲取一些利益。
於是,謊言就成為了雙方無法相信,也無法建立有效的資訊互動渠道的一個最大的障礙。
部落蠻夷不相信漢人,漢人也不相信這些部落之人。
這種問題,不是徐庶來了之後才有的,而是在川蜀之中,已經持續了百年。
整個川蜀之中的社會心理心態,也不是徐庶一個人,或是和諸葛亮等幾個人就可以迅速轉變的,因為這種社會心態是在不同的個人心理交匯、融合、相互影響、互動感染基礎上形成的,是以個體心理為基礎,但又與個體心理有著本質上的差異。
一個單獨的人可能會相信或是不相信某件事情,但是一到了群體之中,他個人的意見就不再是重要的了,而是這群人選擇相信或是不相信,而這個結果,可能和單獨個人的想法完全不一致。
這個問題,就像一個無形的能量場,影響著個人和全社會的心理和行為。
當巴夫帶著『白虎親衛』開始勾引,擊敗,侵蝕巴山巴蛇的時候,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巴山巴蛇的這些巴人們,當然是出於一個應激的憂慮和恐懼狀態之下,於此同時,這些巴蛇人的心態也在不斷地發生著變化。
最開始的時候,自然是覺得無所謂,甚至有些幸災樂禍。
因為不管是誰,看到那些衣冠楚楚的傢伙一腳踩在香蕉皮上摔個屁股開花,總是能讓人會心一笑的事情,尤其是看到那些自詡巴蛇後裔,血統純正天天在吆五喝六的傢伙,各個開始慌亂的時候,也難免會冒出類似於這些蛇崽子也有今天的心態。
可隨著戰事的蔓延,事態的發展,巴人整體的心態也隨之發生了變化。
很簡單,民眾雖然喜歡獲得短暫的歡樂,但是同樣的也更容易受到擔憂、恐懼等負向情緒的影響和干擾,從而產生認識的偏差,以及行為的異常。
隨著戰事的變化,這些巴人們的心態也發生了變化,而作為負責和巴人巴蛇進行溝通的孟獲,則是在巴人巴蛇的這樣心態變化之中,被搞壞了自己的心態……
孟獲異常的鬱悶。
巴人王樊棗在一旁陪著笑。
孟獲臉色難看。
樊棗現在就覺得他很不得將自家的這個『王』字去掉……
只可惜又捨不得。
畢竟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
任何的『王』,想要上位,都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即便是孩子王,沒打出一兩個鼻血來,還想要稱王?
武力,是保證自己位置不被覬覦的基礎,但是想要長久維持統治,就絕對不能只有武力了,還需要懷柔的利益分配。
而現在,明顯就是利益分配上有了不同的想法。
『你說這巴蛇是什麼?什麼蛇有這神通?』孟獲瞪圓了眼,拍著桌案叫喚著,『要真覺得巴蛇的神那麼厲害,去找它啊,來找我們幹什麼?來找了我們,還要我們趕著伺候才滿意?搞什麼啊?!』
巴人白虎巴夫帶著江東人在巴山當中搗亂,挑戰那些當年將白虎巴人趕出去的巴山巴蛇之人。有了江東軍撐腰的白虎巴人顯然戰鬥力上了一個臺階,有了盔甲護身,死傷也自然少了很多,這對於長期都不怎麼穿盔甲,甚至連衣服都不怎麼穿的巴山巴蛇之人,顯然是壓倒性的優勢。
怎麼辦?
吃虧了,當然就想要彌補,亡羊補牢。
這一點,沒什麼問題。
要補牢,就要有木板、釘子和錘子。
這也同樣沒有什麼問題……
問題在於,丟了羊,是不是應該說一聲?
當發現了巴夫的時候,巴蛇並沒有想到要找漢人,甚至連去聯絡其他巴人王的想法都沒有,只是自己私底下找巴夫算賬,結果被揍了,不僅是鼻青臉腫,還丟了羊,然後才覺得是要借木板、釘子和錘子?
樊棗當然沒有這麼多的裝備可以借,所以他找到了孟獲。
找樊棗也沒什麼問題,因為樊棗確實和漢人相對來說比較親近一些,也願意接受漢人的一些理念,就和孟獲大體上是一樣的,願意作為一個橋樑來加強漢胡雙方的溝通,也從此獲得一些過橋費什麼的……
樊棗也是一臉的苦笑,這過橋費沒到手,倒是沾染了一手的腥臊。
先是巴人巴蛇的這一方,只是派出了那個姓己的人和樊棗孟獲聯絡,巴蛇首領並沒有出面,原因大概是巴蛇神靈要保持『純淨』,所以巴蛇首領也就自然不能見外人……
神都是這麼說的,有問題麼?
孟獲只想要大喊,沒問題!那麼現在白虎的麻煩,怎麼不自己去問神啊?!
實際上的原因,樊棗清楚,但是他不好說,畢竟他自己也是巴人。
孟獲先是大怒,然後下令要見那個巴蛇的巴人,但是傳令兵還沒有走出去,就又被孟獲叫住了,沉吟了片刻之後,孟獲揮手讓傳令兵暫時退下,不去叫那個巴人了,而是轉頭對著樊棗冷笑了起來。
樊棗額頭上有些冒汗,乾笑著說道:『這個……校尉,你這是……』
『別叫我校尉,我才是個都尉!』孟獲冷笑著,『叫校尉也不會給你什麼好處,叫都尉也不會找你什麼麻煩!我也不會因為你叫了幾聲校尉,便是忘了你給我找得麻煩!』
『怎麼會呢?嘿嘿……這沒有!真沒有!不可能!』樊棗連連擺手,『我跟孟校……好吧,都尉之間的關係,怎麼可能會找什麼麻煩呢?』
孟獲斜眼看著樊棗,『我不是巴人。』
樊棗眼珠動了動,『呃,是,可是……』
孟獲是南中之人,即便是算蠻夷,也只能算是南蠻,爨人,後世頂多是歸入彝族範疇之內,和巴人真的關係不大。
樊棗則是巴人王。
『沒什麼可是的……』孟獲指了指自己,『我一個南中人,到了這裡,你覺得我是不是吃飽了沒事幹了?』
樊棗連忙上前打圓場,並且表示巴蛇之前就是這樣,要不然也不會因此把白虎趕出了巴山了,現在只不過是死腦筋還沒有轉過彎來而已云云,等好不容易樊棗在中間圓了場,將事情撤回到了正常的範圍之內的時候,又出現了新的問題……
巴蛇首領不願意接受漢人的管轄,也不願意出錢,或者用物資來換取漢人的支援。
簡單來說,就是想要白嫖。
『啊?哈哈,哈哈……』孟獲都氣樂了,笑著說不出話來。
這不僅是不接見,還是不拒絕,不負責,不承認啊!
『你也是覺得這樣做是對的?』孟獲盯著樊棗,『還是說你這個巴人王,其實是來站在旁邊看笑話的?』
樊棗連連擺手,『不是,怎麼會,不可能!』
『你就會講這麼一句麼?』孟獲,『我說,巴蛇要求人就要有一個求人的態度,不行就讓巴蛇自己玩去!你是巴人王,你都不著急,我又著什麼急?行了,今天就到這裡了,我心情不好,就不留你吃飯了!你自便罷,不送了!』
說完話,孟獲便是甩手就走,竟然頗為無禮的將樊棗給扔在了廳堂之中。
樊棗呃呃幾聲,似乎是想要挽留孟獲,卻說不出口。
沒錯,實際上他前來找孟獲,就是給孟獲挖坑的。畢竟孟獲脾氣不好,暴躁,容易被激怒,這些都是眾人周知的事情,但是他沒想到這一次竟然沒能成功?不是說易怒麼?還是說他方才下的藥太輕了,沒有達到應有的效果?
巴蛇的態度,樊棗自己都覺得不妥。既然不妥了,那麼就應該去解決,而不是咣噹一聲扔孟獲面前,而樊棗敢這麼扔過來,一方面是欺負孟獲腦容量少,另外一方面也是想要試探一下孟獲的態度,或者說孟獲後面站著的漢人的態度。
其實就像是後世那些加害他人,又裝可憐的傢伙一樣。
巴蛇首領心中清楚不清楚他這麼做的後果是什麼呢?
其實也知道的。
但是覺得自己還能承受得住,或者覺得這個後果沒有多麼嚴重……
畢竟只要蒙上眼,塞上耳朵,搞一個不痛不癢的雙留什麼的,大家都還是好朋友。
很明顯,巴蛇首領不要雙留,想要雙贏的,他自己要贏兩次。
只要不是巴蛇首領直接和孟獲接觸,那麼就算是藉助了孟獲代表的漢人力量之後也可以裝作沒這回事,只是他在向『巴蛇的神』祈禱,然後巴蛇的神便是使用神力剛巧『送』來了一些人,並且戰勝了白虎巴夫……
是不是一切都很美好?
至少是在巴蛇首領的想象當中,是很美好的。
被孟獲轟了出來,樊棗即便是膚色原本黝黑,但多少也覺得有些發燙。
樊棗回到了自己的住所,然後見到在一旁眼巴巴的等著的那個和自己有些親戚關係的巴蛇己氏,便是氣不打一處來,哼了一聲,自行坐下。
巴蛇己氏挨挨上前,低聲問道:『大王……這個,那個……』
『什麼這個那個的?』樊棗一拍桌子,『你這是怎麼回事?!你頭領是怎麼想的?!啊?!這漢人前來,難道不需要吃飯用度麼?就算是你們自己寨子裡面要調其他寨子的人來幫忙作戰,也是要準備吃食物資的啊,怎麼能什麼都沒有?』
巴蛇己氏一愣,之前你去找孟獲的時候,好像不是這麼說的……
巴蛇己氏很老實的說道:『我們已經上貢了三次物資了,所以現在沒有東西可以上貢了。』
樊棗看了一眼巴蛇己氏,『三次?你上貢給誰?』
雖然說樊棗未必懂得漢人兵爭的規矩,所謂『民不三調』,但是上貢三次也應該是這些巴蛇之人的極限了,畢竟這些巴蛇之人在巴山當中也不是有什麼富饒產出,日常積累的物資也不可能有很多。
巴蛇己氏的人很自然的回答,都上貢給巴蛇了,因為巴蛇能庇護他們,所以自然是要給巴蛇。
樊棗怒了,咣咣的拍著桌案,『怎麼能給巴蛇呢?』
『巴蛇是我們的神啊……』巴蛇己氏的人很是疑惑,也很委屈,『不上貢給神……那應該給誰?』
樊棗很想要指自己,但還是指了指成都的方向,『誰替你們作戰,就要給誰啊!』
這不是很簡單的道理麼?
巴蛇己氏愣了一下,然後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這個問題,其實很簡單,可就難在巴蛇頭目不這麼認為的,
巴蛇己氏可憐巴巴的看著樊棗,『舅父……』
樊棗翻白眼,『我之前還覺得你多少懂點事,怎麼現在就成了這樣?』
那巴蛇己氏說道:『不是我不懂!我能怎麼辦?東西我一個人又給不出來!這邊我要是答應下來了,回去首領一翻臉,說是我的主意,然後把我砍了,到時候怎麼說?』
『你頭目到底是怎麼說的?』樊棗問道。
巴蛇己氏的人沉默了一下,然後斷斷續續的說道,『首領說既然讓漢人出手,那就不僅僅是巴人的事情了……漢人就喜歡錶現自己很強,所以只要給漢人一個表現的機會就好了……還有漢人就喜歡一些虛名,所以到時候給兩張皮子,兩根茅草什麼的,就可以打發了……』
巴蛇首領覺得巴蛇當下已經是受到了這麼多的傷害,已經死了不少的人,怎麼還能要讓巴蛇的人拿出什麼物資來?
樊棗瞪圓了眼,『你首領就不擔心漢人不幫忙?』
巴蛇己氏回答道:『首領說,不可能。漢人肯定要幫忙的……首領說了,他懷疑這些白虎巴人不是衝巴蛇來的,是衝著漢人來的,所以巴蛇實際上應該替漢人擋了災害,是漢人引來了這些人……所以漢人必定是要出手的……』
噫?!
這個……
好像這麼一說,似乎是有些道理了哈!
不過樊棗皺眉想了想,又是覺得其中有一些不對勁的地方,然後說不出來究竟是哪裡不對勁。
『……』樊棗沉默了片刻之後,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你首領就不擔心萬一……到時候……』
巴蛇己氏苦笑了一聲,『首領說,不行就往山裡逃……』
巴山很大。
至少對於這些巴人來說,大巴山是足夠大了。
而且對於這些已經習慣在山林當中生活的巴人來說,其實並不需要太多的生活物資,在川蜀這種相對於比較暖和的環境之下,山林之中有很多東西可以食用,當然也有很多未知的危險。所以對於大多數巴人來說,能在一個熟悉的地方當然更好,但是真要逃到深山,也不是說完全不能做。
樊棗嘆息了一聲,『我覺得還是讓巴夫殺了你首領算了。』
『首領說了,他可以死,但是巴蛇神的榮耀和純淨,卻不能被玷汙……』巴蛇己氏說道,『首領他都準備好了,不行就派人出去,四處散言,說是漢人見死不救,以後大家都不需要聽漢人的……』
樊棗哆嗦了一下,『這事情,我忽然有些後悔管你了……你不是我的親戚,是催命的鬼啊!你是想要讓我全家喪門吧?』
巴蛇己氏連連擺手,『舅父,這怎麼可能?』
『可是你現在把我拖下水了!』樊棗大吼。他有些後悔,如果不是貪圖這麼一點『過橋費』,他就不會來當這個橋樑,現在……
橋要塌了!
橘麻麥皮……
『舅父……現在……要怎麼辦?』巴蛇己氏小心翼翼的問道。
樊棗仰著頭,忍住暴起一刀砍死這個該死的傢伙的慾望,『這還能怎麼辦?!再去求啊!求神沒有用,就只能求人了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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