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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是華夏自從大漢開始,向外最先試圖走出去的第一步。

畢竟不管怎麼說,絲綢之路這條道,還是比較符合大漢當下的生產力發展水平的。

航海術要到一定程度,才能順暢的通達東海和南疆。

雪區雖然也是透過陸路的方式通達,但是比起西域來,還是太難走了,即便是到了後世,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隨便來回,搞不好半路就突發高原反應併發症……

所以,西域這一步,其實很關鍵。

大漢之前經營西域,其根本點並不是要走出去,而是要對抗匈奴。因此這個方向性錯了之後,西域的重要性就在匈奴衰弱之後也跟著迅速的衰弱,後來又有韓愈表示華夏『地大物博』……

嗯,還有魯先生也同樣說了這個『地大物博』。

很顯然,韓愈和魯迅都不是壞人,說華夏地大物博也不是什麼問題,問題在有人借題發揮,有人斷章取義,有人見不得旁人好,就像是資本家見到普通人多賺一塊錢,比他虧一千塊都要心疼。

華夏其實很貧瘠的。

縱觀歷史,對比其它的國土面大的國家,華夏真的沒什麼優勢。

米國家裡多煤多氣,油也不少,頁岩的。國土平坦也適合農業。

澳袋鼠,多鐵多氣多煤。氣候極其適合畜牧以及海洋養殖。

大熊家裡也是多木多油多氣多煤。

然後看華夏,缺油,缺氣,缺煤,尤其缺高質量的煤,還缺鐵,也是缺高質量的鐵礦。銅礦,白銀,黃金,都缺。可耕地面積少,丘陵地帶註定了無法大面積機械耕種。而且周邊鄰居有二十個,大多數都不是太平的主,從古代打到後世,新仇舊怨都不少!

就這環境,還能沉浸在自大的美夢裡?

因此,對於斐潛來說,西域必須要走出去!

為了後世的華夏有更廣闊的空間,這一步必須要邁出去。

若是張遼沒有在西域動手殺人,或許還算是一個比較好的西域都護的人選。

張遼個性謹慎,有勇有謀,可謂是文武全才,足可當大任。

只是可惜張遼動手了。雖然對於張遼來說,當時也確實是有必要動手,但是這不是正常的方式。

所以現在太史慈就成為了主要的候選者。

沒錯,候選者,但並不是唯一……

實在不行,斐潛還可以將賈詡調過來,但是那個傢伙往往喜歡戲耍人心,搞不好就會將西域的人玩得欲仙欲死,死去活來,對於未來西域的快速恢復和進一步發展,也會多多少少有些副作用。

畢竟一時有人看不出來,未必一世都看不出來,當手段成為了目的的時候,終歸是會被反噬的。

非常時期的方式,並不適合所有的模式。

斐潛所需要的,是『通用』的,不是在緊急情況下的『從權行事』。

一個政治結構體的穩定,必然是需要文武兩個方面共同協調的,就像是人的雙手,而動不動拿刀這邊割一塊,那邊砍一塊,雖然確實是可以切割病灶,去除腐肉,但是為什麼不在初期就治療呢?能精準治療,為什麼一定要砍胳膊鋸大腿呢?

這個毛病,甚至綿延到了後世。

斐潛當下想要走的一步,就是替華夏往前的新一步。

不好走,但是有必要去走。

太史慈也是明白他必須要和斐潛的步調一致,但是怎樣才能更加的明確斐潛的意圖,並且將其執行好,這就不是一句簡單的『我能行』就可以了事的,他必須要向斐潛展現出一定的能力……

太史慈覺得,斐潛定然是不想要走那種人存政存,人走政失的路線的,所以斐潛對於呂布的處置很謹慎,因此太史慈在面對西域的問題上,也同樣需要謹慎,不能隨意的上去就燒火。

但是又不能說什麼都不做……

正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

似乎誰都知道這樣做不好,都清楚為了穩妥起見,不要一上任就竭力顯示自己的工作能力,為了燒三把火而大造聲勢,最終往往由於沒有徹底瞭解情況導致失敗。

大道理,都清楚。

可是很多時候,上任了就忍不住要燒一燒。

若是久久不動,上面的人會問,小某啊,你下去了那麼長時間,都做了什麼啊?

下面的人也會問,這老癟三在憋著什麼壞水,是在琢磨要搞什麼呢?

然後一燒,除了那個被燒的,大家都舒坦了。

而很有意思的是,這後世俗語『新官上任三把火』的三把火是什麼意思?原型實際指的是諸葛亮出山之後的三把火,也就是博望坡之火,新野之火和赤壁之火。

可問題是,這三把火,是羅老先生杜撰的……

是演義裡面的火。

真實的歷史裡面,這三把火都和豬哥沒有太大的關係。

博望坡之火,是劉備放的,而且還不是燒追兵,而是燒了自家的營地。當時兩軍在博望對峙良久,劉備主動變招,率軍『自燒屯偽遁』。夏侯惇下令追擊,副將李典認為不可,說對方可能藏草裡了,然後夏侯惇不聽。

『敦等追之,為伏兵所破,惇等果入賊伏裡,戰不利,典往救,備望見救至,乃散退』,要不是當時劉備兵少,說不得這波可以直接反推到堆場城下!

博望坡之戰是劉備親自指揮的經典案例,而且似乎只要不是曹操親自帶兵,劉備基本上都可以吊打曹操手下的任意大將……

燒了夏侯惇,曹操來了,劉備就沒轍了,撤。

所以新野一把火,其實根本就沒有。

至於赤壁之火麼……

就那麼一回事。

所以所謂『三把火』,一把『張冠李戴』,一把『子虛烏有』,一把『李代桃僵』……

『Soga……』懂王連連點頭,表示懂了。

而後世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其實更多的是指『人、財、物』。

因為一個單位的人財物,直接控制一個單位的命脈。所以,一個新的領導到任後,最先乾的事就是把辦公室主任換了,因為辦公室主任都是領導的直系心腹,除了伺候領導外,還要幹一些領導不方便出面的事,同時辦公室主任起到綜合協調作用,需要安排一個新人,一個領導信得過的人。

其次就是財務科室,不管是單位還是家庭,重來都是誰管錢誰有底氣。一個單位的財務,賬面必須是信的過的人管理,否則隨便做點小手段,都夠領導喝一壺的。還有就是人事,單位行否主要看人是否團結,先從人事科室下手,之後就是中層領導大換。

至此,人財物全換血後,新領導才算徹底把握住單位實權。

可是這真的有必要麼?

很多人都認為在經歷了上任領導之後,單位裡面的基本上都是上一任領導的狗腿,所以新的領導上任時,工作是不太好開展的,所以『新官上任三把火』是無可奈何之下,必須乾的事。至於其他的內容,比如新官上來改變一些制度,改善辦公環境,拉幾張海報紅布條什麼的,其實都是給這三把火打基礎。

但問題是,或許確實有時候需要這麼做,但是大多數的時候,都是將這一件事情,擴大化了。

斐潛並不想要讓西域成為第一個在他麾下『擴大化』的案例。

對於太史慈來說,他必須有所作為,但是又不能說隨意作為,尤其是作為繼任者,他更需要清楚道路和方向,才不會跑偏。

斐潛問太史慈,關於呂布和西域的事情,表面上看起來是說呂布,但是實際上是在問整個的西域執政的問題!

『臣……愚鈍,』太史慈覺得還是讓斐潛做決定更好,所以他說道,『臣一時沒有什麼頭緒,主公但有吩咐,臣定然遵從。』

好不好聽?

正不正確?

這就是太史慈比呂布聰明的地方了。

但是同樣的,這也是太史慈還不是足夠聰明的地方了……

所以斐潛準備讓太史慈多一點記性。

斐潛笑了笑,伸出了兩根手指,『既如此,某覺得麼,呂奉先之西域事,當對事不對人,亦當對人不對事。』

太史慈顯然是呆住了,片刻之後才拜道,『請主公指點!』

斐潛微微點頭,說道:『田伯鼎好士而存其君,白公好士而亂荊。其好士則同,其所以為則異。公孫友自刖而尊百里,豎刁自宮而諂桓公。其自刑則同,其所以自刑之為則異。慧子曰,「狂者東走,逐者亦東走。其東走則同,其所以東走之為則異。故曰同事之人,不可不審察也。」子義可知此所以然?』

太史慈有些明白,但是也有一些不明白,他思考了很久,然後試探的說道,『韓非子此言,多有棄事而重人之嫌,狂者東走,逐者亦東走,孰知此東何東也?若以事觀之,此同也,若以人觀之,此異也。此是又當何解,還請主公教我。』

韓非子的這段話,其實是說更應該關注人,而不是看事情,因為就像是韓非子說的那樣,有可能一個瘋子向東跑,然後一群人也向東跑,所做的事情一樣,但是人不一樣。可是這樣一來,豈不是和斐潛之前所說的『對事不對人』相互矛盾了麼?

斐潛笑笑,『事在人為。就如某昨日所言,人當與天爭,與地爭,與人爭,爭者必有所為,有所不為,此便是事在人為……一則當有成大事之心,不為艱難困苦而畏懼,二則應有知細微之意,觀事而察人。』

太史慈點頭說道:『如是!初不知人,當以事之!故而有曰,對事不對人。久知人矣,當以人之!故方可曰,對人不對事……』

斐潛頷首,『子義得其一是也。』

太史慈一愣,『主公之意是……還有未盡之處?』

斐潛點頭。

太史慈緊皺眉頭,思索起來。

其實在華夏傳統理念裡面,常常會聽到兩種似乎是截然相反的理念,『對事不對人』和『對人不對事』就是其中的一組。

支援『對事不對人』的人覺得,客觀因素才能體現出公平,不帶偏見;支援『對人不對事』的人覺得,人的本質和能力才是決定事情的關鍵因素。

有些人年輕的時候覺得『對事不對人』才是無上的真理,可是等他年齡大了,經歷漸豐,又反過來覺得『對人不對事』才是正確的。當然也有人是反過來,年輕的時候就喜歡看帥哥美女的臉,不管帥哥美女做什麼都是對的,放個屁都香,等到年歲大一些的時候才知道,帥哥美女也是要拉屎的,屎都是臭的。

所以,其實對事不對人也好,對人不對事也好,都是聚焦思維、簡易模式。

世界那麼大,事情那麼紛亂,人心那麼複雜,就想著有沒有簡單的辦法,通用的模版,然後往上咣的一聲,一套就完事。

但是很顯然,這是行不通的,這也是斐潛想要告訴太史慈治理西域重要的一點。

越想要簡單化,模式化,就會發現西域越不簡單,不能套用模式。

大漢已經採用郡縣制三四百年了……

郡縣制度就是一種簡單的地方管理模式。

套用在西域,真的能有效麼?

當然,無可厚非的是,真要是用這一套模式,顯然會省心省力。

就像是太史慈『不懂就問』,然後表示讓斐潛『乾坤獨斷』。

事情一絕對化,都會出問題。

絕對化的對事不對人,其實可以算是一種極端現實主義的態度,因為其表面上主張客觀公正,實際上對應著短期機會主義。不管是好人壞人,只管做的事認不認可,約等於只管在這件事上的利益是否相容。如果認可,如果相容,就結成同路人,往前一起走段路。

這使得雖然每個人做的事表面看起來一樣,但是因為做事的人和驅動做事的邏輯是各自不同的,所以將來產生出後果也會不一樣。能一起走一段就走一段,能走多遠那要看下一件事到來的時候,相互之間是不是還認可同一個看法,相容同一個利益。之前的路就算是走得再好,到下一個路口依舊可能相互捅刀,一切在商言商,沒有個人恩怨,大家隨時搭夥,隨時拆夥,誰也別多想。

相比之下,對人不對事與其說是一種策略,不如說是一種願望。

一種其實並不好實現的願望。

若是其絕對化了,肯定出大問題。

因人而成事的願望,是建立在在形形色色的觀點和林林總總的利益下面,人還有個本色,然後相信人的本色比這些繁雜的觀點和利益要更靠得住。這種願望指向的是人,表示觀點可能一時糊塗,利益可能暫時分岔,但底層的還是同一個人,而這個人是可以信賴的,所以最後的事也是可以信賴的。

但這可能麼?

對事不對人,難在事上。

若是對於事情動不動就是不瞭解,不清楚,不知道,有事大誰何,無事享安樂,好事也最終都會被辦成了惡政。

對人不對事,難在看人。

這人,誰能打包票說都看得準?

即便是一時看準了一個人,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事情的變化,人也會隨之而改變,而在那個時候,變化之後的人還能是之前那個人麼?

識別一個人的能力,這個能力大多數體現在簡歷裡,不在簡歷裡的,也能拿工作去檢測,但是檢測一個人究竟如何,就不存在普遍靠譜的方法。

太史慈當下,越想越是頭疼,他在沒有和斐潛談話之前,覺得自己腦子還是夠用的,但是沒想到越談便是越混亂起來,現在感覺就像是腦子裡面塞滿了亂麻,一團團的擁堵在一起,若是說沒有什麼感悟麼,那也不對,但是說有感悟吧,卻找不到頭緒。

『何有六鄉,何有六逐?文人若何,武人怎樣?』斐潛笑呵呵的說道,『子義啊,不可拘泥。若以人觀事,則多以情感好惡而誤之,若以事觀人,則多以利益多少而論之……士農工商,非戰乎?是戰也?胡人漢人,何別之有?』

『這……』太史慈忽然之間,腦海裡面似乎有靈光一閃,『主公!六鄉六逐,本為一體!六鄉可成六逐,反之亦然!定鄉者非鄉也,決逐界非逐也!若以事而事之,則失之於人!若而人而事之,亦是失之於事!』

『武人,文人,亦是本為一體!』太史慈顯然是抓住了西域的重點,神情之中頗為興奮,『士農工商,皆是為重,無有先後,戰亦如此!主公之下,榮則共榮之,辱則共辱之!益則皆益之,損則皆損之!求同而存異,可為一體是也!』

『主公!』太史慈半跪於地,拱手而拜道,神色莊重肅穆,『臣定當時刻謹記呂奉先之事!以此為鑑!以大局為重!臣當以西海長安,皆為一體而慎行之!一則以西海百姓為國人,定鄉逐之律,固大小邦國!二來重四民而不忘戰,用文吏之能而監其權,用武將之力而察其柄!其三,若臣自身有絲毫貪腐墮懶,妄逞私慾,則當自縛於主公座下,百死而不怨!』

『善!子義得之矣!』斐潛扶起了太史慈,用力的握了握其手臂,『西域上下,就託付於子義了!』

兩人相視而笑,笑容就像是玉門關上的蒼穹,清澈而純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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