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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等人拜倒在地,而斐潛卻沒有多少愉悅的神情。

斐潛微微轉頭,看向了曹性。

曹性雖然伏於地,並未抬頭,但是似乎也感受到了斐潛的目光一般,身軀有些發抖起來。

『曹校尉。』

斐潛語調平穩。

曹性一個哆嗦,『罪……小人在……在……』

『射術不錯。』

斐潛繼續平穩的說道,卻嚇得曹性不停的哆嗦起來,就像是得了什麼急症一樣。

『小人……小的……小……』

曹性額頭上滾滾的汗珠一直往下掉,噗呲噗呲的在黃沙上砸出一個個的小點,卻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說什麼好。

箭是自己射的,現在是應該說自己確實箭術好,還是應該否認自己其實不怎麼樣?說箭術好,豈不是證明了自己真的就是要射太史慈,若說箭術不好,那麼胡亂射的又是原本想要射得誰?

斐潛從袖子裡面掏出了一卷絹書,展開了,上下看了幾眼,然後說道,『經查,曹校尉於西海,有瀆職之嫌,未有大惡之事……汝上任以來,如有事情,或是推諉,或是拖延,西域西海大小事務,皆無所為,即便處理,也是越辦越糟,便有名號糟校尉……』

曹性哆嗦著,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是應答,還是不應答,只能是咣咣拿腦袋頓地,可惜黃沙之中,以砂礫塵土為多,這頭磕在地上也不甚響亮,唯見塵土噗噗而起。

斐潛合上了書絹,看了一眼太史慈,便是說道:『曹校尉,你說是魏續教唆,然如今魏續逃離……那麼,你可有他人為證?』

曹性下意識的就看向了呂布,然後看過去才想起來,呂布當時正在和太史慈過招呢,能做個屁的證,旋即又趕忙扭頭去看自己身後的護衛,卻看見自己的護衛將腦袋都快縮到了褲襠裡面一樣,根本不理會曹性。

『既然如此。』斐潛緩緩的說道,『汝可願擒魏續而歸否?若是拿得來,便是減輕汝之罪責。』

『小的願意!願意!』曹性連忙一頓首,然後連呂布的不看,轉身跳起來,便是踹了自己的三四名的護衛,然後又是朝斐潛拜了拜,便是打馬跟著地上魏續留下的痕跡而去。

在斐潛和曹性對答過程當中,從始至終呂布都是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斐潛看了看呂布,沉默少許,便是調轉馬頭,『奉先兄且起來罷,先回關內再說。』

……(* ̄(エ) ̄)……

另外一邊,魏續惶恐之下撥馬狂奔,戰馬全力奔跑,踏得黃沙飛揚,但是跑了一陣之後,戰馬的鼻息漸重,體溫升高,全身冒汗,口中的白沫也多了起來,呼哧呼哧的漸漸也降下了速度。

魏續逃跑的時候全憑本能,現在一時間心神皆失,自然也沒有催促戰馬,於是戰馬再往前了一段路,便是從跑到走,然後從走到停。

魏續搖搖晃晃,半跌下馬來。

在他的腦海裡面,依舊在盤旋著為什麼會這樣的念頭,然後心亂如麻,連帶著手腳都似乎麻痺起來,痠軟無力,只是跌坐在地面上,茫然若失。

這一切,怎麼會變成了當下這樣?

大都護……

大都護為什麼沒有護著我?!

魏續眉毛一立,但是很快又軟塌塌的倒了下來,變成了八字,『完了,這下完了……』

戈壁茫茫,黃沙漫漫。

魏續頓時感覺蒼穹之下,人馬孤寂,悲從心中起,不由的落下淚來,『我究竟有什麼錯?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我……我不過是……不過是犯了全天下旁人都會犯的錯而已……』

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

全天下女人都會犯的錯。

全天下小孩都會犯的錯……

這種型別的話語,不過是全天下的混蛋,在給自己脫罪而已。

『全天下』的意思,就是說錯的不是自己,而是全天下,是所有人都是罪人。

正所謂法不責眾,既然是全天下都會犯的錯,那麼找我一個人有什麼意思?

我錯了,難道別人沒錯麼?

這個人沒犯錯,難道那個人也沒有犯錯麼?

為什麼會來找我?

為什麼要來找我?

退一萬步來說,拋開事實不談……

有異曲同工之妙。

但是,在說出這個全天下的藉口的時候,這人忘了自己是公眾人物,或者不是忘了,而是在故意混淆公眾人物和普通百姓之間的關係。

權利和義務本身就是對等,難不成既要有公眾人物的名和利,又要有私人的小空間,還要有旁人的豁達和理解……

怎麼不上天呢?

白日夢,天上有。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是一種『公權力私用』。

作為大漢的土著,魏續很難理解這樣的概念,所以他覺得自己沒有什麼錯,即便是有錯,也是全天下的人都會犯的錯,又怎麼能只是找到他頭上來呢?

這不是天大的冤枉,地大的冤屈,又是什麼?

即便是到了後世,其實也同樣很多人不理解,或是故意不知道。比如在資本主義國家當中,就有官吏穿戴昂貴的奢侈品,出入乘坐豪車,並且表示這都是其合法的收入,是其愛人家人親人的公司贈送其使用云云,卻並不明白在資本主義國家當中,贈予財物也是有一定法規的,不是說想送豪宅就能送豪宅,想送豪車就能送豪車,想送豪表就能送豪表……

是魏續真的不知道他做得事情是錯的麼?

肯定不是。

所謂知法犯法,莫不如是。

但是魏續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錯誤,即便是在呂布與其他人跪倒認罪的時候,他依舊認為不是他的錯,或者說在沒有處決完全天下其他有錯的人之前,不應該先來找他。

因此,魏續他跑了。

下意識的就跑了,等跑了一段路之後,才反應過來,其實他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西海城?

西海城內確實有不少錢財,是他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錢財,可是他現在單人匹馬,就算是去了西海城,又能怎樣?說不得張遼正等著他,然後咔嚓一聲……

魏續頓時一個哆嗦,尿都忍不住漏了少許。

怎麼辦?

正在魏續抱著腦袋發愁的時候,忽然聽到了有些馬蹄聲響,他連忙起身望去,只見隱隱約約有些人似乎衝著這裡而來!

魏續嗷的叫了半聲,便是連滾帶爬撲向了自己的坐騎,想要立刻上馬逃離。可是他的戰馬方才呼哧半天,跑得累了個半死,原本以為魏續下來了之後會多少給它鬆鬆勒肚,喂兩口水吃點炒糖豆子什麼的,結果等了半天就只見到魏續自己一個人嘀嘀咕咕不知道幹什麼,便只能是無奈到一旁,自個兒去找些吃喝,於是不知不覺就走遠了些。

現在魏續慌忙之下,一腳不知道勾踩到什麼,吭哧一聲便是啪在了地上,不知道臉上是哪裡被磕破了,頓時又是黃土又是紅血。

魏續也不覺得疼,或者在緊張的情緒下,也顧不得疼了,蹬踏幾下,踉踉蹌蹌便是衝到了戰馬邊上,一把扯住了韁繩正要翻身上馬,卻聽到後面來的人喊著,『魏將軍!魏將軍!沒事了,沒事了……』

『啊?哈?!』魏續一愣。

若是喊什麼別走,什麼休逃,魏續斷然是立刻拍馬就走,可是喊的是『沒事了』,這就讓魏續心中猛的一跳,然後一邊抓著韁繩,一腳踩上了馬鐙,一邊扭頭去看……

噫?

好像是曹性?

曹性的兜鍪是他自己特製的,上面有些特殊的裝飾,正好迎著夕照,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很好辨認。

魏續琢磨了一下,翻身上了馬,然後一手抓著韁繩,一手抓著刀柄,神情嚴肅,拉扯著法令紋,立著眉毛喊道,『你來幹什麼?』

魏續打定主意,若是稍有不對,便是立刻逃離。

曹性擺著手大喊,『沒事了!沒事了!都沒事了!』

魏續這次真聽清楚了,心不由得噗噗亂跳起來,臉上也帶出了一些驚喜之色,『什麼沒事了?你是說我,不不,我們都沒事了?』

歡喜之下,魏續甚至都沒多分出一點腦力去考慮曹性所言的『沒事』,究竟是可不可能……

就像是溺水之人,就算是撈住了一根稻草,都會下意識的緊緊抓在手裡,根本不會去想這根稻草能不能對他有所幫助,是不是應該去找其他的東西,而不是死死的抓著稻草。

曹性一邊暗中示意,讓自己的護衛左右包抄上去,一邊睜著眼大喊道:『真沒事了!驃騎寬恕了所有人!大都護還有所有的人!』

『真的?!』魏續頓時喜上眉梢,仰天哈哈笑了幾聲,頓時有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可是下一刻他就看到在兩側包抄上來的幾名曹性護衛,『你!你這是幹什麼?!』

魏續覺得事情不對,立刻要催馬逃離,然後他的舉動也引起了曹性護衛的反應。

『抓住他!』

『別讓他跑了!』

曹性護衛接連大喊,立刻讓魏續明白之前曹性所言都是假話……

『豎子!』魏續一邊慌亂的調轉馬頭跑路,一邊憤怒的大喊,『婢養之!竟敢欺某!』

曹性呸了一口風沙,臉上平日笑嘻嘻的肉也橫了起來,『抓住他!』

幹恁娘!

就許你騙我,不許我騙你?!

曹性一邊讓護衛往上撲,一邊摸出了弓箭,然後對準了魏續。

魏續瞄見了曹性的舉動,頓時暗叫不好,也顧不得繼續罵曹性了,努力在馬背上左右晃動起來,盡力讓曹性難以瞄準……

『艹!』

曹性見難以瞄準魏續的身軀,大怒,旋即將弓箭壓低了一分,既然難以射中人,便是射馬!

箭矢呼嘯而出,旋即噗呲一聲就紮在了魏續戰馬的屁股之上!

魏續戰馬慘叫一聲,頓時爆發出了所有的潛力,猛一下就提高了速度,偏離了道路,狂奔衝出了曹性等人的包圍,往戈壁灘裡面落荒而逃!

該死!

曹性對著茫然看他的護衛大吼,『看尼瑪屁啊!追上去!拿不住他,我們都得死!都得死!跟著地上的血跡!追上去!他的戰馬受傷了,跑不久!』

曹性護衛頓時醒悟過來,紛紛呼喝著,沿著血跡往前追趕,他們也不敢跑得太快,因為他們的戰馬也很疲憊了,如果現在和魏續的戰馬一同超出全力的奔跑,就算是能追上,戰馬也廢了,說不得都要死在戈壁灘裡面……

夜色漸漸的降臨。

原本像是淡漠的看著人世間一切的戈壁灘,漸漸的在夜色裡面露出了獠牙。

狼群的嗥叫聲,讓魏續有些渾渾噩噩的神志多少清醒了一些。

慌亂之下,戰馬狂奔,使得就連魏續也不知道現在跑到了何處,只是知道現在身處戈壁之中。他想現在雖然稍微清醒了一些,但是要讓他在沒有任何標識的黑夜裡面趕路,他根本不敢,因為這不是有沒有勇氣的問題,而是在找死。

可問題是魏續不想要找死,死卻開始找他。

在入夜之後,狼群聞到了血腥味,跟著印跡就來了……

魏續覺得不對勁,正準備騎馬再跑,但是戰馬比他耳朵更靈敏,警覺更高,見到是狼群前來,便是本能的拔腿就跑!

一方面是戈壁灘裡面可沒有什麼地方好栓戰馬,另外一方面麼……

若是平日裡面魏續對於戰馬更照顧一些,親自上手幫戰馬梳洗,飼餵等等,說不得戰馬和魏續的情感聯絡會更密切一些,未必會遇到危險就丟下魏續,可問題是魏續在西域西海城內的時候,一門心思就想要爭權奪利,作威作福,那有什麼閒心去照顧戰馬?

對於戰馬來說,魏續算不上是主人,更談不上夥伴,只是一個死命想要騎自己背上的傢伙。

因此戰馬毫不猶豫的就撇開了魏續,直接奔逃!

魏續便是直接被拋在了原地!

狼群之中,只有一小部分去追戰馬,大部分則是圍了上來。

畢竟狼的直覺,兩條腿的這個看起來更肥更嫩更有油水更好欺負……

魏續抽刀在手,顫顫巍巍的大吼著,然後揮舞著戰刀,給自己壯膽。

狼群根本不怕,慢悠悠的,齜牙咧嘴圍了上去,綠幽幽的眼珠子在夜色裡面閃爍。

左邊的狼往前虛撲了一下,魏續便是一抖,轉向左邊。

右邊的狼又趁機往前兩步,魏續連忙又轉向了右邊。

後面的狼找到了機會,便是直接跳到了魏續的背上,嗷嗚一聲就往下咬!

狼牙咬在了兜鍪和護頸的鐵片上,嘎嘎作響,沒能咬穿。

魏續嚇得大驚,加上狼的身軀分量不輕,頓時有些站立不穩,正準備回手掏殺背後的狼,卻見到左右的狼不分先後的也撲了上來!

魏續揮刀就砍!

一隻狼被砍中了,發出嚶嚶的哀鳴聲,跌落一旁,但是另外更多的狼撲了上來,咬手的,咬腳的,咬腰的,咬蛋的……

魏續勉強只支撐了一個回合,就被狼群撲倒在地。

雖然他身上穿有盔甲,但畢竟不是全身包裹,很快那些野狼就找到了下嘴的地方,伴隨著吭哧吭哧的聲響,魏續慘叫了幾聲,便是截然而止。

在遠處,曹性他們人多一些,在戈壁灘上也就找到了更為適合的避風場所,收集了一些木材和枯草,自然比魏續一個人會好一些。

篝火位置在兩塊天然石壁形成的夾角之處,再加上人馬一擋,上頭毯子一遮,既讓風直吹不進來,也不會暴露於外。

夜風漸漸大了起來,刮擦著石塊而過,挾裹的細沙什麼的似乎在摩擦著石塊,發出令人牙酸的細碎聲響。

忽然之間,曹性半直起腰來,『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

風聲呼嘯,夾雜著幾聲狼嚎。

『那是狼的聲音……』一名護衛說道。

曹性又是聽了一陣,『好像有人在叫……該不會是……』

眾人反應過來,都是色變。

片刻之後有護衛嘆了口氣,『將主,那個……也沒辦法,現在到外面去,就是找死……』

『就是,天亮了再說罷!』另外一名護衛介面道。

其餘護衛紛紛點頭,強烈建議天亮再行動。

曹性豎著耳朵,側耳傾聽,風中又靜謐了下來,除了那些呼嘯的摩擦聲,似乎連狼群嗥叫的聲音都沒有了……

『也罷。』曹性無奈的靠在了石壁上,『天亮再說罷。』

天亮了。

曹性沒心思吃什麼早脯,只是喝了幾口攜帶的水囊的水,略微收拾了一下,便是帶著人朝著昨夜聽到的聲音方向而去。

幾人散開,慢慢的搜尋著。

太陽懶洋洋的升了起來,給秋天蕭瑟的戈壁多多少少一點溫度。

在走了一段路之後,便是有護衛呼哨了一聲,指出了事發的現場。

一地的狼藉,殘破的盔甲。

『這……』曹性跳下馬來,辨認著盔甲殘片。

『這裡有把刀!』有護衛發現了另外的物品。

狼群不吃鐵,也不覺得這些人造品有任何的價值。

『將主……』護衛在一旁有些揣揣的說道,『好像是……』

現場已經找不出一塊完整的血肉了,只剩下零碎的骨頭。

血色的骨頭引來了不少螞蟻,正在砂石當中興奮的攀爬,搬運。

相信若是再過兩天,這些零散骨頭便是會變得乾乾淨淨,潔白如玉。

曹性立著,半響沒說話,過了很久才啞聲而道:『能收拾就收拾一下,打個包……骨頭就地埋了罷,盔甲和戰刀帶回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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