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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高順完全沒想到後路的問題,也是不對。

問題是高順並沒有更多的辦法。

他甚至連分兵都不敢。

金子河城事件之後,再把兵分出去?那或許分出去的時候可能還是兵,收回來的時候多半就成了鬼。車師後國的小股部隊偷襲是一個方面的原因,而另外一個方面的原因則是軍心不穩。高順帶在身邊,還能護得住,若是放開手……

人心這種東西,說散就散了。

如果按照穩妥的方案來說,高順遇到了堅壁清野之策,就應該穩紮穩打,可是穩紮穩打的前提是有足夠的後勤支援,有兵糧供給,而高順有這些麼?

沒有。

不僅是沒有,還得到了呂布敦促的號令,讓高順要儘快拿下車師後國務塗谷,然後回軍……

所以,高順要麼只能抗令,要麼就是選擇進攻。

高順的性格,使得他無法抗令。

他只有遵令。

於是,在高順帶著人突破了務塗谷的石牆之後,他發現自己也被人包圍了。

來的是烏孫人。

烏孫的騎兵。

烏孫人也是人,但是烏孫人認為天上也有人,地下也有人。

天界的人的『腰帶』是系在脖子上的,地下的人則是系在了腳脖子上,而人間的人則是在兩者之間,當然就是系在腰上。烏孫人原始的崇拜著太陽月亮和星辰,所以喜歡在身上繡出這三者的花紋。就連烏孫王的稱號之中的『昆』字,也相當於吐火羅語中的kaun或kon,意為太陽。

西漢時期,大漢和烏孫人有和親,目的是為了聯絡烏孫以制匈奴,先後將細君公主和解憂公主嫁給了烏孫王。細君公主與烏孫王軍須靡生有一女。解憂公主與烏孫王翁歸靡則生有三男二女。

不過,就像是西域因為大漢外交政策的混亂和不確定,導致了西域親漢之人並不佔優一樣,烏孫人在西漢和親之後也並沒有能夠保持多長時間的親漢狀態,隨後就開始被中亞,甚至是更偏西的西亞勢力所影響。

大體上來說,就像是文明遊戲當中的文化侵蝕,自身文化不強,沒有文化上的發展的話,就會其他文化逼迫得縮減影響力,甚至最後導致自身國內都是產生思維混亂……

如今烏孫就屬於被西亞勢力侵襲的過程當中,烏孫大昆彌和小昆彌對於這一次車師後國遭遇所持的意見雖然不是很統一,但是對於大漢是沒有多少好感的。嚴格上來說,是沒有多少交情,自然就不會有什麼好感。

所以烏孫還是來了。

銅哨吹出的尖銳哨音,響徹四周。

對付騎兵,只有騎兵。

後世當然有什麼機槍坦克之類的熱火器,但是當下麼……

在面對著在屁股後面忽然冒出來的烏孫騎兵,想要保護自己的菊花,高順就必須先掉頭回來,為此甚至無法追殺那些潰敗的車師後國人,而是先要將這些烏孫騎兵在務塗谷口攔截,擊敗,最終達成擊潰或是擊殺。

烏孫騎兵分成了三列陣型,每一個陣列大概是一千人左右。

陣列上豎起的長槍頭,在陽光之下閃耀著。

最前面的幾排騎兵都穿著鎖子甲,後面的有沒有著甲,高順就看不太清楚了。

和華夏不同,西域和中亞的兵卒更喜歡鎖子甲,而不是成本更低適用面更廣的鱗甲或是札甲。

最前面的騎兵舉著超長的長槍,第二排的烏孫騎兵則是舉著短一些,但是也有八尺左右的長槍,第三排則是沒有長槍,而是持刀了。烏孫騎兵前後相聚五步左右,佇列齊整。

高順的心往下沉了一些。

這是烏孫主力。

不僅是因為有甲,而且是這些騎兵擺出來的戰鬥姿態,不是一般的募集牧民騎兵可以擁有的,而這就意味著戰鬥會更艱難,更麻煩……

高順將目光落在了那些烏孫人的戰馬上。

那些戰馬同樣也是優良的。

和自己胯下的戰馬一樣的優良。這些馬匹都感受到戰場的氛圍,性格暴烈的馬匹即便是站在原地,也頻頻的用前蹄刨地,並打著響鼻左右搖動腦袋。

好鬥,勇勐。

『將軍,我們現在,兒郎們有些疲憊……』馬長生帶著一身的血腥味,對著高順說道,『確定現在就反擊麼?』

『我們人累,他們馬累。』高順說道,『換你,你會選哪一個?』

『……』馬長生嘆了口氣。他沒有選擇抖什麼機靈,因為在當前的這個局面之下,抖機靈只會顯得自己愚蠢無比。

騎兵騎在馬背上,多少還能恢復一些體力,但是戰馬一直在奔跑,就無法恢復體力,而騎兵一旦沒有了戰馬配合……

這就是高順為什麼見到了烏孫騎兵揚起的煙塵,便是立刻掉頭,準備打反擊的原因。

只不過,很顯然的,烏孫人也覺得高順等人是疲憊不堪,所以他們也佔據了優勢,可以一擊而勝。

雙方在務塗谷口陳列而開。

雙方都沒有膽怯。

高順留下小部分兵力驅趕那些車師後國人,給車師後國施壓,然後藉著車師後國還沒有反應過來的這一段時間,掉頭面對烏孫人。

只不過高順等人因為谷口的關係,所以相對佇列較小,較長,而烏孫人則是分成三個部分,半包圍著谷口。

雙方的戰術,在佇列陳列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是一覽無遺了。

高順看了一眼馬長生,『傷口怎麼樣?』

馬長生嘿嘿笑了笑,活動了一下手臂,『死不了。』

高順點了點頭,『第一隊,你帶頭。活下來,之前的事情就一筆勾銷。剩下的,就都是功勳。』

馬長生咧開了嘴,『成。反正打完這一場,我也想回家鄉了……拿功勳換些地,種些莊稼,蓋個房子,養些牛羊,再娶個大屁股好生養的婆姨……哈哈哈……』

高順難得的也微微翹一下嘴角,『那你要記得多砍幾個腦袋。』

『沒問題。』馬長生又是活動了一下手臂,『我先到前面去了……等候將軍號令。』

高順點了點頭。

對面的烏孫騎兵同樣也在調動著。高順看到有些拿著紅色三角旗子的烏孫傳令兵正在對面陣列當中來回奔走……

『準備進攻。』過了片刻,高順再一次檢查了所有的陣列之後,就對著身邊的護衛說道,『吹哨。前軍出擊!』

護衛將哨子含在了嘴裡,吹出了五短一長的哨音。

間隔一會兒之後,再次重複,連續三次。第三次的哨音落下,在陣列前方的騎兵便是在接下來的三聲短促哨音中策動了戰馬,開始向前。

烏孫騎兵也同樣開始了移動。

馬長生在陣列當中,盯著對方的騎兵,然後測量著雙方的距離,他必須根據雙方騎兵動向,距離,速度等等的變化,隨時調整騎兵的速度和方向,確保自己這一方的騎兵是最高速度,而壓制對方,讓對方不得不在次高速之下和己方接觸。

顯然對方也是騎兵之中的老手,烏孫將領故意將騎兵佇列往側邊偏移了一點,似乎是要避開馬長生的鋒失陣列一樣,可是馬長生知道,如果自己被對方欺騙也走偏了,那麼對方就會在最後的衝刺的時候調整過來,給與自己側翼一擊。因為對方呈現出來的半包圍的三塊陣列,所以對方根本不擔心漢軍騎兵走偏……

或許覺得是漢人的騎兵走偏還更好?

馬長生回頭望了一眼高順所在之處,略微有些遲疑,但是很快就回過頭來,沉聲喝道,『傳令,加速!全速!』

『啊?現在?』在馬長生邊上的傳令兵愣了一下。傳令兵也是老兵了,他知道現在這個距離還有些遠,並不是提升到全速的最佳距離。

『我們沒那麼多時間……』馬長生深深的呼吸著,一邊扯了扯綁在手背和刀柄上的布條,一邊喊道,『想要贏……就要冒點險!加速,全速!』

傳令兵沉默少許,便是含著哨子,吹出了加速的號令。

在偏後位置,帶著戰馬緩緩前行的高順,見到此景,便是一皺眉。

這個距離就加速?

高順看著,然後沉默的思考了一會兒,眉眼跳了一下,『傳令,中陣後陣都加速。』

高順前陣開始進入高速到全速的過程,而中陣和後陣則是從緩步前行變成了小跑。同時十餘名舉著小旗的傳令兵則是奔出了中陣,越出了陣列,到了佇列兩側,呈遊離狀態,並不以接觸殺傷為主責。這些傳令兵使用帶著三角小旗的長槍,將長槍挑起之後就能讓後方的兵卒也能看到,不時轉頭觀察中陣高順打出的旗號命令,並將其傳遞出去……

哨音加上旗號,可以讓騎兵在運動的時候,同樣能夠做出一些精細的調整。這就是前線型騎將軍校的本領了,也是幷州狼騎和涼州鐵騎擅長的專案。方才的舉動是馬長生臨時調整了策略,沒和高順商議,而高順也跟著調整了原本的計劃。

漢軍加快了速度,就意味著漢軍會更快的過了自己的半場,而壓迫對方的陣列。烏孫人原本明顯計劃著要正面迎擊左右兩翼侵襲的戰術,就會因為其前軍的偏移和空間的不足,使得原本應該分開的中間陣列和右翼會粘合在一起!

烏孫的左翼也就自然被孤立且暴露了出來!

這就是馬長生給高順的指引!

加快速度!

先幹掉一部分!

而隨之而來的,就是作為前軍的馬長生,要承擔烏孫中陣和右翼的雙重壓力……

馬速漸漸增快,原本還有些雜亂的馬蹄聲漸漸的匯總成為整齊的轟鳴,相熟多年的戰馬轟隆隆的踏過乾硬的土地,激揚漫天的塵土。

就如同先前所料的一樣,當馬長生的前陣開始和烏孫人接觸拼殺的時候,烏孫人的左翼也完整的出現在了高順的面前。

烏孫的騎兵間隔更寬,兵力不是平均分佈,而是顯得中間略厚兩邊略薄的一個放橫的橄欖球形狀,正在朝著高順中陣而來。

高順大喝出聲:『轉向!向右!』

旗幟晃動,哨音急促。

三角旗幟指引著方向,漢軍中陣騎兵聽到哨音,同時打馬加速,隆隆的馬蹄聲如同天邊由遠而近的奔雷,一排排頭盔上的紅纓跳動著,如同無數閃爍綻放的紅色火焰。

雙方對沖之下,間隔的距離轉眼只剩下最後百步……

就是現在!

『全速!全速!衝鋒!』

高順迎著風大吼著。

哨音尖銳的響起,夾在嗚嗚呼嘯的風聲當中。

上千馬蹄帶起的泥土草屑四處飛揚。

奔騰產生的震動似乎連這一片的空間都在開始共振起來。

相比較而言,漢軍的陣列更加的密集。

而密集就代表著某種意義上的無路可退,也沒有更多躲避的空間,對敵,也是對己。殺人,或是被殺,在馬身交錯的一瞬間就會產生,在這樣密集的空間之中,花裡胡哨的技法虛招什麼的基本上來說都是毫無作用,唯有長期訓練形成的本能和決死的勇氣才是活下去的有效保證。

迎面而來的烏孫騎兵有些顯出了慌亂,他們在面對漢軍騎兵密集陣列的時候,即便是加長的騎槍也不能帶給他們更多的安全感……

短短的距離轉眼即逝。

『殺!』

高順大撥出聲,血氣升騰而起。

『殺!

』漢軍騎兵也同時爆發出嘶聲力竭的吼叫。

血肉和鋼鐵混雜的洪流迎面對撞。

在這一刻,似乎所有的聽覺功能都失效了。

折斷的槍桿伴隨著碎裂的甲片,一同在空中飛舞。

血液在肆無忌憚的噴發。

刀槍和鎧甲相互碰撞的火星,似乎想要點燃這一片天地的所有一切。

避讓不及的馬匹互相撞得骨頭碎裂,一些馬匹被撞得飛起,一些則帶著馬背上的騎兵倒地,在地上接連翻滾。

最後時刻,高順死死盯著前方的那名烏孫騎兵,降低了自己身形,減少了正面的面積,在紛亂之中和對方交錯而過。戰刀壓住了烏孫騎兵捅來的長槍,火星閃耀之中幹吹利落的切下了烏孫騎兵的手臂。那名烏孫騎兵帶著著一聲慘叫,身影仰天翻倒,然後下一息便是消失在馬蹄翻飛之下。

高順他身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空了一個位置,有一名護衛已經不知道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被撞去了什麼地方。還沒等高順多看一眼,他面前又衝來了幾名的烏孫騎兵,其中一個穿著鎖子甲的烏孫騎兵朝著高順揮動了手中的彎刀,高順只是靠著本能縮了一下頭,便是閃躲過去了,那面烏孫騎兵也沒有第二次攻擊的機會,就被後面跟上的漢軍騎兵一槍頂在了其腋下,摔落戰馬。

漢軍騎兵的密集陣型,使得在雙方對沖的過程當中,對於烏孫的殺傷力更加明顯,轉眼之間,在第一撥接戰的八十多人烏孫人,被擊落的就有五六十,剩下的二三十人也很快消融在漢軍騎兵後續的跟進之中。

雖然說烏孫騎兵用了西亞的長騎槍的戰術,確實一寸長則一寸強,但是同樣的,如果不能直接捅到人,那麼長騎槍反而是個累贅。絕大多數的持長騎槍的烏孫騎兵,在第一輪的衝擊過程中,即便是成功擊中了漢軍騎,但是也因此兵刃折斷,來不及更換武器,沒有擊中的也往往來不及收回,以至於對上漢軍騎兵的時候幾乎毫無還手之力,同時密集和平直的漢軍騎兵陣列,也讓他們也沒有往側面避開的空間……

漢軍騎兵的戰術基本上都已經是很成熟了。

他們在高速賓士下,依然保持著自己的陣形,手執著鋒銳的戰刀呼嘯而來,藉著對沖馬力,不需用力揮舞,只要在錯身而過時握緊刀柄輕輕一揮,或是壓著對方武器削過去,就能帶起飛舞的肢體和一蓬蓬血雨。

並非只有烏孫騎兵受到了損傷。

密集的騎兵陣列,也意味著烏孫騎兵只要對漢軍騎兵照成了直接的傷害,漢軍騎兵同樣也難以迴避。只能是依靠著鎧甲硬抗,但是因為雙方的衝擊速度很快,有時候即便是沒有能破開鎧甲,也會因為衝擊力導致落馬。再這樣的雙方戰馬奔騰之下,一旦落馬,基本上就等同於死亡。

但不管怎麼說,烏孫左翼的戰損明顯比漢軍騎要大很多。

在面對漢軍騎兵密集陣列的時候,即便是烏孫騎兵擊殺了前排的漢軍騎兵,也幾乎是立刻就會受到後排漢軍騎兵的攻擊,或者與同樣沒有空間躲避的對方騎兵撞到一起。

在陣列兩側的烏孫騎兵想要幫忙,卻發現其自身的陣列已經被漢軍騎兵衝撞得亂七八糟,地上翻滾的人馬也阻擋了他們支援的路線,使得他們不得不降低馬速,這使得他們在交戰中幾乎沒有發揮作用。

衝擊之後,烏孫騎兵第一波就損失了一百餘人,整個展開的陣線頓時支離破碎,但打擊還沒有結束,當第二波烏孫人企圖迎擊高順的時候,撲面而來的卻是一整排的騎軍弩失!

在熱兵器時代還未來臨的時候,弩失無疑就是騎兵的噩夢了,以至於直至中世紀,那些西方的騎士還對於弩失深痛惡疾,表示拿弩失都是邪惡的下賤種,比不上堂堂正正的刀槍盾牌……

雖然說騎兵弩相比較步卒弩來說,不管是威力還是射擊距離都低了不少,但是對於兩軍對沖的騎兵來說,已經是足夠了。想象一下,在後世公路上,一條被遺落的風箏線都能將摩托車的騎手人頭割飛,更不用說烏孫騎兵撞上的不是線,而是更硬更尖銳的弩失。

弩失呼嘯而出,頓時將那些想要趁著高順衝擊而形成的包圍的烏孫騎兵打了一個措手不及。烏孫騎兵原本想要將高順等人包起來,但是他們沒想到這樣做反倒是讓自己擴大了被攻擊的面積!

就像是奮力擁抱上了一隻兇勐的刺蝟一樣,頓時烏孫左翼各處都被扎得鮮血淋漓,慘嚎遍地,人馬傾倒,死傷無數。

前沿的烏孫人紛紛倒下,而後線的烏孫人則是因為視線被遮擋,所以莫名其妙的看見一整片的人倒下,這導致了在後線的烏孫人本能的慌亂起來。

轉眼之間,烏孫的左翼不堪其辱,士氣全崩。或許是被打蒙了,或許是在戰鬥的過程當中失去了指揮官,烏孫左翼很快就在高順手下連番打擊之下崩潰了。

可是沒等高順緩一口氣,就接到了一個讓他不安的訊息。

馬長生,陣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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