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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潛在很多時候,就像是一個吉祥物一樣,似乎沒有做什麼具體的工作。因為大部分的具體事項都是由斐潛的手下去完成的,不管是農業還是工業,軍事亦或是經文,更多的時候斐潛只是作為一個指導性的建議,似乎只是簡單的在動嘴皮子,所以有些人就會覺得斐潛沒啥用,亦或是沒了斐潛,難道世界就不轉了麼?

確實,沒有了斐潛,這個世界依舊轉悠著。

或者說,即便是沒有了全人類,這個世界也同樣轉悠著。

若是將地球已有的壽命濃縮成為一小時,那麼人類是在最後一分的最後一秒才出現的生物。這樣的一個存在時間只有『一秒』的生物類別,自詡為地球的主人只不過是人類在盲人摸象罷了。

斐潛最大的作用,就是在大漢許多人還在盲人摸象的時候,能夠提前知道了這一隻大象究竟可能長的什麼樣……

或許只有後世那些走上了社會,在某些公司裡面工作的社畜,才能真正體會到有一個目標明確,注重事實,不甩鍋不退縮的領導,是有多麼的稀罕了。

就像是當下。

農學社裡面也有紛爭,當然這個紛爭並不是說對於利益的分配的爭執,而是在學術上面的分歧。

在距離試驗田不遠之處,是養殖場。農學社這裡不僅僅有莊禾的培育和研究,同樣還有牲畜方面的技術開發。在養殖場之中,自然就是挑選牲畜家禽品種的場地,和莊禾選種是一樣的專案。而現在在養殖場之中,正有十來名的農學士圍在一處,看著聽著在中間的兩個人爭論。

爭執的一方是崔城。

崔城是崔寔的後代。

崔寔寫了一本《四民月令》,曾經為任多地太守,並且擔任過尚書令。不過在崔寔病故之後,家徒四壁立,沒有殯斂費用,光祿勳楊賜、太僕袁逢、少府段熲為他準備棺槨葬具,大鴻臚袁隗樹碑頌德。

所以很顯然寫書是沒有前途的,越寫越窮……咳咳,很顯然是崔寔並沒有給其後代留下多少的家產,再加上在崔寔死後,旋即兵荒馬亂,崔城流落奔走,直至到了長安,憑藉著對於農業和牲畜的知識,當然也有那一本《四民月令》的作用,成為了一名長安的農學士,並且迅速的找到了屬於他自己的研究專案,駑馬。

另外一方,則是王勻。

王勻是太原人,因為熟悉胡人牛馬之事,所以在養殖場之中是負責戰馬的培育。

但是,就像論壇蓋樓經常會歪掉一樣,從原本的戰馬駑馬的問題,漸漸就變成了應該不應該征伐西域。

站在兩個人周邊的農學士則是各有觀念,或是支援這個,或是感覺那個才對,於是相互之間也是議論紛紛,使得聲浪滾滾。

很多被爭吵所吸引而來的人,在外圍伸頭探腦的看著,然後也相互詢問和議論著。

西域大都護呂布出兵的事情,已經有很多人知曉了,甚至有人將呂布的二徵赤谷和當年李廣利徵大宛勾連了起來。

沒錯,呂布第一次的時候打下了赤谷,但是這並不能代表什麼,因為呂布第一次戰爭的時候,並沒有真正的打到大宛,只是打到了差不多一半的路程,而現在呂布不僅是想要再一次的攻打赤谷,還要進軍大宛……

李廣利徵大宛,確實成功了,但是後果太過慘烈了,士卒回還玉門者不過十分三四,許多人埋骨異域,長安三輔的府庫也為之空虛,而這些所有的戰爭開銷,當時最終是轉嫁到地方郡縣的頭上,地方郡縣官吏為了媚上,橫徵暴斂,導致孝武帝末年盜賊並起,天下大亂。

很多人憂心忡忡的認為,呂布這一次征伐不容樂觀。戰爭是導致亂象的根源,現在影響到了關中,甚至有可能會影響到更深遠的天下。

崔城表示西域大都護呂布根本不需要去攻打大宛,大宛的戰馬也未必是有多麼的好,現在大漢當下更需要的改進駑馬,尤其是提升駑馬的耐受和強壯,進行重點的培育和篩選。

而王勻則是表示呂布攻打大宛也沒有錯,不僅是戰馬良種的問題,而是在西域必須要展示一定的力量,否則一旦被西域人認為是軟弱可欺的,就基本上等同於是放棄西域了,到時候戰爭就不是在西域打,有可能又被打到了隴右,甚至是長安來。要打,就必須要要更好的戰馬,提供給戰爭所需,儘快的結束戰鬥,損耗也就自然越小。因此沒有給崔城培養駑馬的條件,必須集中精力去培育戰馬。

崔城認為這是歪理,沒有考慮長遠的問題,誰都清楚萬里而攻人之國,兵未戰而物故過半,最終獲得幾十匹所謂良種戰馬,和西域之人虛幻的臣服又有什麼用處?反觀駑馬貼合農業生產,適合交通運輸,才是固本培元的重要手段。

不過樓歪了之後,便是會越來越歪……

『某以為,溫侯不當西征!』有人高聲喊道,『溫侯本有罪也,驃騎赦之,令其將功補過,如今再生事端,恐有養寇之嫌!』

有人開始表示呂布過之能改,善莫大焉,不需要抓住之前一點錯處不放,也有人表示呂布不是一點小錯,而是似乎不忠欺君之罪,簡直是人神共憤,族滅亦可,如今讓其將功贖過,竟然還想著要擴大戰爭,二徵大宛,明顯是不安好心。

然後又是一頓議論,有人說呂布是忠,有的人說呂布是奸……

『溫侯昔日戰赤谷,可是斬得貴霜兵卒首級兩千級!其餘西域諸邦國亦有首級千餘!若以此計,溫侯也足矣為功,得免其罪也!』

『貴霜及西域邦國首級,據說隴西軍功司馬前往辨驗之時,多已腐爛不可計數,誰知究竟是不是士卒,萬一是被濫殺充數貴霜之民呢?更何況這冒功之事,也不是沒有見過……』

『某覺得驃騎應該派遣使者,徹查此事!若是溫侯謊報斬首數目,應效孝文皇帝舊事,加以嚴懲!』

『荒謬!時至今日,還用什麼孝文舊事?!』

『大膽!孝文帝亦為大漢正統,又有什麼不可?』

『豎子……』

『狗賊……』

眼見著從爭論就要演變成為全武行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高聲喊道:『大漢驃騎大將軍至!肅靜!』

正在爭吵得不可開交的眾人一愣,旋即慌忙整理頭冠和身上的衣袍,然後向走來的斐潛和棗祗行禮。

棗祗的臉色並不是很好看。

這就像是教育局的領導視察學校的時候,正好有一群學生在後操場內爭吵,然後差一點要打起來一樣……

斐潛微微笑著,似乎並沒有因為這些人的爭論而生氣,甚至還微微拍了一下正準備上前呵斥的棗祗胳膊一下,示意棗祗不需要發火。

在農學社裡面的,大部分都是農學士,亦或是傳授農學士相關知識的農學博士。雖說是學習和研究農學的相關內容,但是並不代表說這些人都不允許議論政事。

更何況這些農學士將來還有可能會被提拔成為地方官吏,輔左或是主政,完全只是轉眼農業知識,而沒有任何政治方面的能力,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於是在稍微瞭解了一下之後,斐潛並沒有因為他們爭吵而生氣,而是覺得他們不應該將主要的精力放在爭論上……

『即便是不計首級之功,依大漢之律,斬獲敵國之酋王者,可侯也。』斐潛微微笑著說道,『呂奉先西域破敵軍有三,滅國有二。西域之功,母庸置疑。謊報軍功固然有罪,然明知有功卻不賞,豈非同過乎?』

『不過,這功過之大小,賞罰之多寡,不應是在朝堂之中,坐而論之麼?』斐潛笑呵呵的伸手示意了一下養殖場的環境,『何必爭于飛禽之側,論於牛馬之前乎?』

眾人一愣,旋即也是笑了起來。

呂布之前征討西域,收復了西域的權柄,這是誰都無法否認的事實,即便是呂布當下再徵大宛,也並不能表示說他之前的功勳就不認賬了,或者乾脆就汙衊他之前的首級是冒功……

等眾人都緩和下來之後,斐潛又是將主要議題重新拉了回來,說道:『至於戰馬與駑馬之選……倒是一個好議題……你們怎麼看?』

馬種是需要培育的。

在斐潛在長安三輔點亮了對於對於禾苗的種子的研究樹之後,其他牲畜,包括豬牛羊雞鴨等都陸陸續續的展開了品種的研究。

斐潛在北地,有一整塊的適宜各種研究的區域。

沒錯,就是河套平原。

河套平原地處北方邊境,黃河貫穿其間,水草豐茂,形成了農牧皆宜的環境條件,也因此成為中原政權和北方遊牧民族的必爭之地。在這一塊土地上面,有山有水有平原,有草地有荒漠,更有農耕和遊牧的碰撞。

崔城先上前一步,拱手為禮,便是沉聲說道,『今西域之況,當引河套舊例!漢御外敵,蓋城,燧,烽,障,亭爾,然障亭雖便於佈置,然不可抵禦敵眾是也!若欲禦敵於外,必須有城燧之防!城或千餘,燧或五百,除就食於屯外,另需菜蔬,豆醃等等,亦有器具用度,皆需轉運!此等之事,當為駑馬輸送!駑馬!並非戰馬!』

王勻在一旁聽了,皺眉擺手而道,『非也,非也!西域之所重,當屬戰馬是也!西域之所大,遠甚於河南地也!城燧烽障,御之不足,何以固之?故當用戰馬,以騎御統,若有紛亂,須臾即至!駑馬之用,唯有耕運,又是何以至千里,統萬邦?!驃騎之所利,乃駑馬之故乎?』

『錯了,錯了!如今戰馬已然足用,增之不見其所益,駑馬則不足甚也,彌之可利萬戶……』

『不對,不對……』

兩個人說著說著,又是相互爭執了起來,顯然是誰也說服不了誰。

斐潛當年在佔據了平陽之後,對於荒田重新復耕,修復水利設施,這一切的舉動使得斐潛在平陽初期獲得了大量的糧食產出,並且有了相應的積蓄提供給斐潛進行後續的軍事行動。

不過隨著斐潛在平陽的持續經營,農業產出上面的拋物線就出現了,似乎有一個無形的天花板壓在了農業產量的上端,使得農業畝產達到了一個數值之後就非常難以突破。

這個問題,不僅是斐潛的平陽一地。從整個年代,整個的朝代來看,從西漢一直到了唐代,在達到人口總數大概在五千萬左右的數值之後,總糧食產量就因為撞到了天花板,導致人口總數上不去,形成了雙瓶頸,一直到了南宋之時,才算是在江南的大規模開發之下,打破了五千萬的人口瓶頸。

在船隊還沒有辦法越過白令海峽抵達美洲大陸,獲取高產出的番薯玉米土豆等產物的時候,斐潛便只能想著如何在有限的條件之下擴大農業上的收穫了。

河套地區瀕臨漢代邊境,與匈奴的衝突不斷,漢初之時曾經派遣大量兵力駐守,因而需要數額巨大的糧草以維持軍隊生存和保障軍事行動。

按照通常的比例進行計算,如果說斐潛在河套地區佈置大概三萬的兵力,一年下來大概需要八十萬石的消耗,還要再給大概五萬萬錢用於兵餉俸祿開支。

如果說斐潛一時間腦殘,聽從某些單細胞動物的蠱惑,盲目的擴大戰爭範圍,增加兵卒數量,那麼帶來的財政和錢糧壓力就會更大。即便是在兵餉俸祿上還可以自己欺騙一下自己,表示什麼左口袋右口袋的把戲,但是糧草這種東西吃下去可就是沒了,要等第二年莊禾才能重新收穫,而在這個期間之內只要任何時間點上出一點的問題,可能多米諾骨牌倒塌下來的時候砸倒的東西就不是一點半點了。

西漢時期,為了維持龐大的邊軍的這種錢糧需求,便接納了晁錯的進言,『使天下入粟於邊,以受爵免罪』,即從內郡以入粟拜爵的方式籌措糧食並運輸到邊郡。而這種方式不僅是效率低下,而且還會產生出各種弊端,舞弊現象層出不窮,貪官腐吏在運輸過程之中上下其手,滿嘴流油。

因此,在意識到了這個『輸粟』方案弊端之後,在主父偃的建議下,河套地區開始實行屯田,所生產的糧谷可以就地為邊境駐軍解決糧食問題,也為西漢抵抗匈奴提供較為穩固的物質保障。

這成為華夏曆史上最主動、積極且長久的邊疆開發典範。

也就是崔城方才所說的『河套舊例』。

崔城的意思是要保證西域的長治久安,一味的加強武力只會導致不停的損耗,必須要加強民政方面的引導,用小型塢堡烽燧等防禦工事,然後再加上屯田和運輸,構建出網路體系來,才能保證西域的統治。

而王勻的意思就是傳統的觀念,加強兵力機動,也就是更多更好的戰馬,代表了更強大的武力,也就自然可以控制西域了。

隨著斐潛那一張懸掛在驃騎府衙大堂之內的世界地圖越來傳播越廣,許許多多的人在一方面略有懷疑之外,另外一方面也在考慮更多更遠的地方,並不被山川林地沙漠戈壁所阻隔。

這確實是一個問題。

或許也是當下的一個瓶頸。

漢代是第一個大規模單獨使用騎兵戰術的王朝。秦朝,或是春秋戰國之時,也有騎兵,但是那個時候騎兵基本上是作為大軍的一個部分,與車兵和步卒相互配合使用的,大多數時候只是用做偏軍,不是主力作戰單位。

華夏隨後的封建王朝,在騎兵使用方面並沒有得到很大的突破,甚至反而萎縮了,即便是號稱是以騎兵建國的大辮子朝代,也沒有在騎兵戰術上做出多少突破,在明朝已經出現火槍騎兵的情況下,依舊堅持自己的弓箭戰法,最後被八國聯軍打得屁股簾子都掉了……

漢代比秦朝擁有更為廣袤的疆域,這些邊疆地區並不可能像是那些愚昧的儒生所言的那樣,只選擇可以耕作的保留使用,其餘地區便是棄之不理。

有邊疆,必然就有漫長的邊境線,而這些邊境線,在漢代是由長城、烽燧、亭障來進行防禦的。但是不管是什麼防禦工事,都是需要駐紮兵卒的,而這些長城、烽燧、亭障,並不會像是遊戲當中一樣,自動產生糧食和蔬菜提供給駐紮的兵卒食用。

要佈置兵卒防禦,意味著就要提供充足的糧食,否則莫說禦敵,饑饉就可以直接擊垮任何強悍的守軍。

漢朝為解決糧食問題,採取了徙民實邊、大興屯田的政策,但是這依舊不夠,並不是所有的長城、烽燧、亭障都能有屯田的條件,也不是所有的地域都能種植莊禾,這就自然需要各種轉運,而轉運糧草所需的便是駑馬和輜重車。

戰鬥需要馬匹,運輸也需要馬匹。

而現在的問題就在於,要不要展開專項對於駑馬的研究,亦或直接沿用舊有的辦法,只是研究戰馬,然後將退役的戰馬和不達標的馬匹作為駑馬去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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