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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興八年。
春,二月。
在武陵五溪水域的一座山林之中,不少南蠻山越之人正在樹林灌木之中搜尋採摘一些嫩芽野菜。
對於武陵地區的這些南蠻山越之人來說,大自然就是他們最大的耕田,而且還是不需要特別辛勤照顧的哪一種,只是需要掐算著時日前來收穫而已,若是錯過了時日,那麼原先的嫩芽就會在幾天之內變成了老枝,細嫩的口感則是會變成了粗糙的樹皮。
正是因為這種沒有細緻開墾耕田,種植莊禾的生產模式,使得單位面積所能供養的人數往往是低於漢地,因此對於這些武陵蠻來說,他們之間的山寨都分得很開,也難以供養出更多的人口。在沒有提升相應的生產力技術的情況下,這些武陵蠻即便是在某個階段多生了一些新生兒,也會很快的被有限的食物打回原形,直至他們意識到這個無形的瓶頸,有意識的去改變,才能繼續擴大部落。
此外其耕地的面積受限於山川河流,同時莊禾的種子也很普通,再加上對於農家肥料的知識缺乏,以至於這些武陵蠻實際上的生活條件很是一般。
今年以來,江東到處都缺糧,武陵蠻也不例外,好在他們還有大山可以打獵和採摘果子,雖然山林之中,也有危險的蟲子和野獸,但多少算是一條生路。
武陵蠻子雖然說不乏勇猛之士,但是江東人已經習慣了和這些山越南蠻的長期作戰,他們對於山越南蠻這種無甲單位已經非常的熟悉,也經常採用結陣群毆的方式去解決那些南蠻山越之中武勇過人的個別戰士。
這些武勇的武陵蠻子勇士,或許在山林之中他可以陸續去解決十個甚至更多的江東兵卒,但是在江東兵卒結陣的情況下,他或許連五個組成陣列的江東兵都無法戰勝……
所以單對單,或者是混亂無序的戰鬥,對於這些南蠻山越勇士來說是優勢,但是如果一旦面對江東兵的陣列,吃虧的就是這些山越勇士了。隨著江東兵對於南蠻山越的戰法越發的熟悉,山越南蠻也就越來越感覺到了吃力,活動範圍被限制得越來越小。這使得武陵蠻等人也就少了很多出來打獵採果的山林地域,進而也影響到了他們的生存和發展。
然後,江東政權的增加稅賦,又是使得南蠻山越等原本就很艱難的生活,再次雪上加霜。
為了生存,連原本應該待在山寨之中的婦孺都出動了,以求在林中採集到更多的嫩葉和野菜,還有一些半大的孩子上上下下的攀爬樹木去收集鳥蛋。
忽然之間,一聲尖銳的鳴鏑聲在空中劃過。
頓時所有人的行動就像是掉幀了一樣,頓時一呆!
然後又是一聲示警的鳴鏑!
一名山蠻勇士衝進了林地,大聲吼叫起來。
山林之中所有的人頓時一片忙亂,哭喊之聲起此彼伏,採集打獵的山越之人爭先恐後的從山林之中跑出來,有些好不容易採集的野菜,或是鳥蛋掉落了,也沒有人有心思去理會。
眾人在山林中飛奔,他們慣於山地間的生活,雖然其中有不少女子兒童,但他們在這類山林間的奔跑,卻不顯得有多少的困難。
幾名揹著畫滿了花紋的盾牌的勇士,揮動著手臂,大聲的敦促著什麼。有更多的山越從這裡或是哪裡冒出來,然後彙整合為了人流,在山林之間的小道上急急奔走。
在遠處的山寨之上,也有了人影晃動。
大部分南越之人逃入山寨之中後,寨門立即被關上,而那些在後面還沒來得及跑進山寨之中的山越,或是扯著從寨牆之上丟下的繩索攀爬進去,或是直接繞向了山寨的後山。
在山腳之下,林地稀疏之間,露出了幾面旗幟,其中有一面將旗之上,寫了一個大大的『朱』字……
刀槍。
殺戮。
鮮血。
火焰。
雖然連續攻下了山寨,但是朱桓並沒有多麼的歡喜。
朱桓本身比較低調一些,一直以來都是謹慎做事,作為江東當下的中層將領,之前一直在南郡地區避開了江東高層之間的傾軋和鬥爭,但是這一次,似乎也難以避免的陷入了漩渦之中。
朱桓的兵馬分為兩個部分,本部精兵以及擴充衛隊。
這也是江東將校的基本配置,如果臨時有戰,亦或是負責調配更多的兵馬的時候,本部精兵就會成為他的親衛隊,然後擴充衛隊則是成為下轄兵馬的傳令官或是戰地憲兵隊。
朱桓原本在南郡武陵之處的想法,其實也是要一方面練兵,一方面擴充套件夯實自己的兵卒,所以他對於山越南蠻的策略,並沒有過於嚴酷。
然而黃蓋來了之後,在河道周邊的山越村寨被直接拔起,並且不像是之前那樣只是俘獲人口,亦或是擊潰即可,而是斬盡殺絕。
不管男女老少,全數殺了。
朱桓最開始的時候表示如此行徑會導致和這些武陵蠻之間的仇恨加深,也會導致江東後續在這一區域的統治難以推行,但是黃蓋卻似乎根本不在乎,也不給朱桓解釋,只是要求朱桓執行命令,有意見可以上書,其餘的麼,若是不肯執行,就是軍法從事。
於是,朱桓就就只能按照黃蓋的命令,一個個的山寨攻打下來。這幾天來,給朱桓的感覺,就是這些武陵蠻的戰力似乎有了明顯的提升。最開始的武陵蠻似乎只有血勇,現在卻會開始注重技巧,裝備也漸漸有了一些,江東兵卒在對陣的時候,不再像是之前那麼的輕鬆。
後方傳來了黃蓋的命令,除了敦促朱桓進軍之外,同時也告訴朱桓,如今在整個武陵地區的南越山蠻陸續有動作了……
這是一個危險的訊號。
號角聲聲響起,戰鼓轟鳴之中,朱桓卻輕輕的嘆了一口氣,他對於即將到來的戰事沒有信心,但也沒有退路,只剩下了走一步,看一步。
『黃公覆……或者說是周公瑾……』朱桓在心中暗自琢磨,『這……究竟是要做什麼?』
……(*皿`)孫權跳腳,我難道就是怎麼沒牌面麼,怎麼就不想想這謀略是我安排的呢?!……
川蜀。
成都。
一封蓋著絕密的印記的情報放在了徐庶的桌案上。
徐庶看完了,然後遞給了諸葛亮,平靜的說道:『江東軍正在武陵地區清剿蠻越山寨,所到之處屠戮無算……這是堅壁清野啊……』
諸葛亮接過了情報,也看了一遍,然後說道:『江東此舉甚妙,乃一舉兩得之策也。』
徐庶點了點頭,『不過江東如此行徑……川中估計有不少江東眼線……又要好好清理一下了。』
諸葛亮笑道:『此事我也會告知武陵蠻沙頭領。』
兩個人的對話其實都有一些跳躍性,似乎從這個問題直接跳到了另外的一個問題,但是實際上都是相互關聯在一起的。
一說起兵法來,可能誰都清楚,比如什麼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什麼的,但是落到實際上,就不簡單了。就像是江東清剿南越山寨,一反常態的將河道附近的這些山寨全數清空,不是說江東和這些山越南蠻真有什麼深仇大恨,而是意味著江東是準備打大仗,而且還是準備打持久戰!
江東擅長水軍,船隻就是最佳的糧草轉運工具。為了保證糧食的運輸安全,河道側翼的這些蠻越山寨就自然是一個不穩定的因素。於是在真正的大戰開始之前,先一步將這些河道兩側的山寨全數殺戮乾淨,也就等於是保證了河道的安全性,同時也堅壁清野給川蜀驃騎軍增加了困難,所以諸葛亮才說這個策略是一舉兩得。
至於徐庶說川中有江東奸細,則是因為徐庶懷疑沙摩柯到了巴東的訊息洩露了。因為沙摩柯前來川蜀,想要聯絡川中出兵,也導致江東下決心要進行堅壁清野的戰略,否則一旦沙摩柯等人回去了,豈不是威脅了江東兵的糧道側翼安全?
至於諸葛亮所說的要告訴沙摩柯蠻越山寨被攻擊的訊息,則是表示他會進一步加深其與江東之間的仇恨,使得沙摩柯徹底倒向驃騎這一方……
徐庶緩緩的說道:『主公有令,可試手之。』
諸葛亮目光一動,重複了一下,『試之?』
徐庶點了點頭。
諸葛亮沉吟了片刻,然後說道:『使君,我一直在想江東為何派遣黃公覆為都督……方才我忽然想到了……如果這也是江東「試之」呢?』
徐庶微微皺眉,然後捋了捋鬍鬚說道:『孔明你是說江東……其實意在江北?』
『黃公覆原本常駐柴桑,與曹軍新城合肥相互對峙,如今雖說有程德謀接任……』諸葛亮微微笑了笑,『然程德謀善騎也……』
徐庶聞言便是眉眼一跳,旋即沉吟起來。
江東水戰很有很多將領都擅長,但是騎兵麼,一個就是周瑜這種六邊形的將軍,另外一個有些名頭的就是程普了。當年孫策曾攻打祖郎,被祖郎軍隊團團圍住,程普同一名騎兵一起保護著孫策,驅馬疾呼猛突,用長矛刺敵,祖郎軍往兩邊分開,孫策由是得以隨程普衝出重圍。可見程普也算是江東軍內少有擅長馬背作戰的老將了。
黃蓋的水軍戰鬥能力,自然是比程普要強,要不然歷史上赤壁之戰派遣詐降的就可能不是黃蓋而是程普了。如今江東將黃蓋從柴桑調到了武陵地區,而是讓程普作為柴桑的守備將領,在水面舟船戰鬥能力上,可以看成是略有下降的。
之前曹操要在荊州南部和新城合肥兩地都駐紮水軍,互為犄角來防禦江東水軍的突襲,足可見黃蓋對於江北曹軍水軍的威脅,而現在黃蓋調走了,這似乎是意味著江東放棄了對於江北的攻略……
『這是江東欲媾和於江北?』徐庶皺眉說道,『如此一來,關中……』
諸葛亮笑了笑,『若是某所料不差,主公已是早有定策,方有令使君與某,「試之」可也之言!』
徐庶點頭說道:『既然如此,某便上書關中,言明此事……另外,巴東試戰,便是交於孔明與興霸了……雖然知曉興霸水軍指揮不差,但還是要小心為上……』
隨後幾天當中,川蜀開始將兵卒調往巴東,然後沿著水流方向轉運物資人馬到達秭歸,並且將水軍前鋒推進到了夷道左近,並且開始在夷道修建水軍要塞,準備作為前進基地。
夷道之前因為戰亂和瘟疫,幾近成為廢墟。
再加上夷道本身的位置也是要衝之地,所以當時魏延來了魏延佔了,然後曹操來了曹操又搶了,等曹操走了江東便是趁機奪了,江東退走的時候川中又是回來了……
在幾次爭奪之下,夷道便是再怎樣的黃花閨女,如今也是殘枝敗葉一般。
在渡口之處,還有不少的瓦房坍塌的沒有完全修繕。這些廢墟或許是之前的哨卡,或許是在渡口的集市,也不知道究竟是在那一次的戰鬥當中被損毀了,還過了火,殘留下來的黑褐色的木樁半截歪歪的露出,下面便是零散堆積的黃土和殘缺的青磚。
在荊州漸漸消停下來之後,這夷道作為緩衝地帶,便是一直都沒有得到充足的恢復,所以這邊周圍的田地也都是荒蕪的居多,常駐於此的兵卒全靠後方運送的物資養活。
如今夷道周圍舟船往來,水寨開始建設之後,一直都有關注此地的荊州曹軍自然也是風聲鶴唳,急急就將情報送到了襄陽之處。
襄陽的曹仁放下了剛剛收到的戰報,看了看身邊的曹真,便是將情報也轉手給了曹真,然後揉了揉眉心,有些頭疼。
曹軍的形勢麼,要說多糟糕,那也沒有,但是要說有多麼好,也談不上。尤其是在荊州這一塊,因為之前荊州之戰的大失血,人口被三家瓜分之後,荊州恢復的速度真的是慢的可以……
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畢竟雖然這些統治者天天覺得百姓如同草芥一般,隨便扔哪裡都能生存,但是現實是這些『草芥』也是要經過十幾年才能從呱呱墜地到成為勞動力的,不是那種幾個月或是幾天就能長出來的資源。
荊州人口大量流失,使得荊州本身的造血能力幾乎是沒頂之災,即便是這一段時間來曹仁並沒有做出什麼大動作,儘可能的讓荊州修生養息,但是依舊沒有辦法恢復多少。
『夷道往東,便是江陵,江陵之側,就是江夏……』曹真緩緩的說道,『雖然說江陵一帶,因先前瘟疫事,幾近荒蕪,不過……也不可不防。』
就像是在揚州一帶的廣陵地區,如今成為了曹軍和江東的緩衝區域一樣,江陵一帶也成為了三家共同的,預設下來的緩衝區。
在這個區域之中,曹軍相對來說比較優勢一些,因為在江陵的北面不遠處就是襄陽,所以曹軍佔據了江陵作為據點,輻射到了周邊的區域,但是同時曹軍也不捨得在江陵地區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畢竟江陵地區水網豐富,不能在舟船之上佔據絕對優勢的話,就無法對抗江東的騷擾。
因此除了江陵本城之外,在其他地區的其實都像是白城一般,基本上沒有多少人馬兵卒駐守,也不能指望這些地區能夠有多麼堅挺,大約就是屬於誰來了都投降的型別。正是因為如此,那些早早得到了一些訊息的鄉紳,已經是急巴巴的在往襄陽而來……
至於為什麼江陵計程車族鄉紳還會派一些人駐留在那些緩衝區呢?很簡單,就像是股市裡面被腰斬,嗯,腳脖子斬的股票,只要還捏在手裡就還可以安慰自己是腎虧……呃,虛虧,真要將那些好不容易收刮來的地盤都捨棄了,那麼就是真沒了。
整體上來說,就在江陵地區而言,曹軍具備據點優勢,江東具備水軍長處,而驃騎方面則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兵卒勇猛且裝備犀利,那麼如果說三家混戰的話,現在誰也不敢保證說誰一定能贏誰一定會輸,只能是儘可能的讓自身去成為最後的勝利者。
曹真說道:『江陵之處,除江陵有守軍兩千之外,另有當陽五百,竟陵一千,華容四百,枝江五百,合有兵卒五千餘,守之尚可,若進兵則有所不足。此外,水面舟船雖說足用,然純熟水軍亦有欠缺,若是遇到江東水軍……恐怕勝負難分。』
曹真這還是真算是比較『謙遜』的說法,表示是勝負難分,實際上若是沒有合肥新城的牽制,還有什麼可以『勝負難分』的?
荊州水軍雖然沒有經歷過歷史上的赤壁之戰,但是在荊州之戰當中折損不少,再加上後來被燒了不少船隻,也有不少兵卒被抓或是被殺,而且後來也和江東有過幾次不大不小的摩擦,使得荊州水軍的實力一直都沒有恢復到鼎盛狀態,更談不上往更高水準發展了。
這些情況,曹仁自然也是知曉,所以他點了點頭,表示知道,『這江東說是準備征伐川蜀,由頭倒也說得過去……但是這驃騎所屬侵佔夷道,究竟是所欲何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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