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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子臧最初到了襄陽的時候,曹仁並沒有什麼懷疑。

作為曹氏夏侯氏的子弟,在自己地盤上游歷,能算是什麼大事麼?

雖然說曹仁也曾聽聞了一些夏侯子臧的那些事情,但是那也是夏侯惇要考慮的問題,最多隱晦的表示一下別在我的地盤上搞事就完了。就像是隔壁村的表侄兒到自家來串門,只要不鬧騰什麼事情來,多少還是會招待一下的。

但是很快,曹仁就收到了資訊,夏侯子臧是『逃』出來的。

曹操這個時候正在忙於處理新汲劫桉,一時也沒來得及去管夏侯子臧。

不過在得到了一個大體上的訊息之後,曹仁就立刻限制了夏侯子臧的行動,當然,只是軟禁,然後準備將其送往許縣。

『將軍,我覺得……最好先派人送個信……』曹真略有一些遲疑的說道,『先不急著將人送回去……』

曹仁一愣,然後眉頭皺了起來,『你是說這裡面……還有些別的意思?』

曹真沉默了一會兒,『叔父大人……此事,我是小輩,不便置喙……』

曹仁點了點頭,然後輕輕擺了擺手。

曹真行了一禮,退下去了。

曹真提醒了曹仁,事情並不能簡單的處理。

曹氏夏侯氏,親如兄弟,這倒是不假,可畢竟不是如同一人。

曹仁曹真身處荊州,在沒有即時通訊的漢代,也不可能天天打電話給曹操詢問具體情況,因此對於夏侯子臧的莫名逃亡,心中生疑也很正常。

曹純在幽北承受風霜雨雪,然後夏侯尚啥也沒幹,幾乎等於白撿一功勳,

看在曹操和夏侯惇兩個人的面子上,曹氏上下也沒有說什麼,但是這一次夏侯子臧突然逃離,就不得不讓人有些懷疑某些方面是不是出現了一些問題?

從一個軍營裡面都能逃出來?軍營裡面的人都是傻子麼?這要麼就是夏侯子臧自身很厲害,要麼就是有人故意放水?若是真的有人放水,又是抱著什麼目的?因此在這樣的情況下,曹真建議曹仁先不急著將夏侯子臧送回去,而是先找老曹同學詢問清楚,再做決定不遲。

這無疑是一個非常穩妥的決定。

可是要怎麼寫這樣的書信,卻有些一些難度。

曹仁思索了一會兒,然後給曹操寫信。

可曹仁忘記了一件事情,就是夏侯子臧並不是一個安分的人,同時在荊州之中,也同樣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安分的。

人生來就是有階級的,至少這個階級在某個時期內都會長期存在。

這是人性的本能,人性是自私的,就像是一棵樹上,也有高處的枝杈和泥土內的根莖。高處的枝杈覺得自己才是代表了整棵樹的高度,往往忘卻了是根莖的供養才有他們向天空伸展的空間。

曹氏頂替了劉表在荊州的位置,然後自詡就是荊州的主人了,但是實際上關於『主人』這個概念,在不同的人心中有著不同的認知。比如一個內府的僕人會欺負那些說不出話來的主人,就像是資本主義國家內的官吏嘴上喊著是為選民服務,卻實際上乾的是欺瞞壓制和剝削一樣。

畢竟在受害者身上找罪孽,在施暴者身上找優點,這種類似於逼良為娼和勸妓從良,會經常出於同一個人身上,也不一定限定在娼妓這種職業,才會觸發這兩個特效。

夏侯子臧就觸發了這個特效。

腦子其實是屬於動態平衡的東西,就像是電腦的cpu,分配到某個程式上面的多了,另外的程式要執行起來就必須等待,如果後面的程式執行等級偏低,即便是再緊急,最多也只能是掛機等待。

在夏侯子臧的腦袋裡面,吃喝玩樂嫖,這五項程式的等級最高。其中『玩』的等級又是五項之中最高的,只要能玩得爽,其他都可以暫時不考慮。在某些時候,夏侯子臧並非不清楚在『玩』一些什麼的時候,可能會引發惡劣的後果,但是因為『玩』的等級太高了,以至於後果這些,他不是不懂,不是不知道,而是沒腦子去想。

就像是逃到了襄陽來,躲得過初一難不成能躲過十五?

這問題不是夏侯子臧不知道,只不過他當時一想到自己要承擔責任了,要沒得玩了,腦子就不夠用了,只能想著怎樣才能保證自己有的玩,一直玩。反正一時玩一時爽,一直玩當然就是一直爽,能玩多久就玩多久,能爽多久當然就要爽多久,誰不讓我玩,誰就是我仇人,誰讓我爽,誰就是我親人。

到了襄陽,一開始曹仁不清楚情況,夏侯子臧自然又是開始玩起來,而襄陽計程車族子弟,自然是投其所好,反正所謂美姬什麼的,不過就是上層人的活物件而已,給誰玩不是玩啊?

等到了訊息傳遞到了襄陽,夏侯子臧的好日子頓時腰斬。

對外宣稱當然是表示夏侯子臧生病了……

襄陽士族子弟就哦哦哦。

誰信啊?

傻子才信。

昨天還腰好腿好身體好一個頂兩個,今天就病了?

然後一打聽……

搜得死內,哇卡噠。

襄陽城中,雖說荊州南北有分,天下東西不定,但是醉生夢死者依舊不少,酒樓依舊是最為繁華之地,鋪場最為華貴,甚至一間房屋內的裝修擺設,就能讓普通百姓一個家庭吃上十幾年,幾十年!

如今在襄陽城中,場所最大,鋪陳最為華麗的酒樓之中,已經是有不少人彙集於此,在得知了夏侯子臧之事後,有人看笑話的,也有人無所謂的,還有人帶著無所謂的態度還想要再看笑話的。

歸根結底,荊州士族子弟依舊是太閒了。

哪怕天下是會在下一刻分崩離析,那麼這一刻他們依舊可以飲酒高歌。

觥籌交錯之間,難免就會談到了當下熱門話題,然後夏侯子臧的笑話就自然是成為了席間的左料,伴著酒水嘩啦啦的流淌著。

『這是夏侯曹氏兩家出問題了?這不是要翻天了?丞相的面子往哪裡放?』

『欸,也不能這麼說,夏侯將軍前一段時間才折了個兒子,現在總不能說再折了第二個罷!這不是殺雞取卵麼?就算是夏侯將軍好脾氣,也受不了啊!』

『啊哈!你這個「折」字,用得極妙!』

『對吧,都是自家人!在這裡說句放肆的話,其實就是走個過場,給旁人看的!』

『你這話怎說的?』

『這不是在明面上的麼?夏侯子怕是民怨太大,不處理不成了,就藉著幽北繞一圈,然後等過幾年,誰還記得啊?到時候再回來,誒,名正言順升個官,美!』

『噤聲!這話也是你能說的?這年頭,就圖一個安穩,誰也不得罪,你這嘴禿嚕著,萬一招來禍事……』

『能有什麼禍事?不過一死而已!這天下愁苦悲歡,想開了也就那麼一回事!你說說,我們這愁苦,天子還愁苦著呢!』

『哎哎!越說越是起勁了不是?喝酒,喝酒啊,你閉嘴罷!別說了!』

眾人哄哄亂,有人待著久了,也有人新加入其中,一時之間就像是蒼蠅聚堆,搓頭的搓頭,甩腿的甩腿,有的剛起來,就有人坐下去。這個口稱兄臺,那個是叔叔侄兒,左邊一杯酒水,右邊一臉口水,嘻嘻哈哈者有之,長吁短嘆者亦有之。

世間之事,往往是說著無心聽者有意。

咋呼半天的,或許根本就不會有什麼舉動,而悶聲不響的,往往才是真正辦事的人。

在夜間,市坊之內的喧囂落下去,夏侯子臧的煩惱便是湧上來。

『子孝叔叔竟然不護著我!』

夏侯子臧很是不敢相信。在他的記憶裡面,曹仁是最讓他親近的,當然曹洪也是。小的時候夏侯子臧經常去曹仁家玩,然後玩累了就睡在曹仁家裡,甚至是幾天不回家都沒事。

可是現在,夏侯子臧忽然感覺不到曹仁對他的『愛』了,就像是天空都是灰色的。

夏侯子臧忽然覺得自己很可憐,很哀傷,就像是全天下都遺棄了他。他父親不愛他,他族人也不愛他,現在連他叔叔也都不愛他了。當然,這是他以為,就像是他認為他的父親常年征戰在外,無暇顧及家庭便是不愛他,他的母親只懂得給他吃喝穿衣天天說教嘮叨,也是不愛他一樣。

至於他父親辛苦不辛苦,他母親操勞不操勞,幹他什麼事情?

難道那些事情不是父母應該做的麼?

不是麼?他父親夏侯惇為了升官發財,為了權柄在忙碌,怎麼能算是為了他呢?他母親衣服食物什麼的,也不是隻有他一個人吃喝穿用,也怎麼能算是全為了他呢?

即便是他做了些許的錯事,歸根結底的原因,也是他父母在他小的時候沒有好好的教導他,沒有丟開曹氏夏侯氏的軍隊政務,沒有將全部的精力和時間來陪伴他成長,伺候他成才。

所以,他感覺不到家庭的溫暖。

他希望他父親不要去領軍作戰,不需要去府衙辦事,每天都陪著他玩耍,他母親也不需要給一大家子的人這個那個的,只要照顧他一個人就好,那才是真的愛啊!才是家庭的溫暖啊!

夏侯子臧在院子裡面來回走著,埋怨著這個,憤恨著那個,但是唯獨沒有表示過自己有什麼問題。對啊,他自己能有什麼問題呢?自己不過就是個孩子啊,能有什麼錯?他的朋友從來都沒說過他有什麼錯,他全天下的朋友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在誇他的好!只有他父母天天嫌棄他,所以他覺得他朋友才是正確的,他父母都是錯誤的。

『郎君,時辰不早了……』

在夏侯子臧的心腹親衛小心翼翼的說道。

夏侯子臧不想睡覺,所以他們也就自然沒得睡。

夏侯子臧發愁,他們也同樣發愁,但是他們也沒有什麼辦法。畢竟真的有些辦法的人,也跟不了夏侯子臧多久。

『睡,睡尼瑪個屁!』夏侯子臧忽然暴怒起來,咆孝著,用拳腳毆打著方才發話的親衛。

親衛抱著腦袋,護著要害,像是一個肉沙袋一樣讓夏侯子臧毆打著。其他的親衛偷偷瞄著,並沒有上來勸架,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

親衛有穿皮甲,夏侯子臧也只是發洩而已,並沒有朝著要害去打,也沒有動刀動槍。夏侯子臧沒練過武,他嫌累,他也沒讀多少書,理由也是一樣的,同樣是他覺得累,但是這並不妨礙他想象自己將來會成為一個偉大的將軍,然後手一揮便是千軍萬馬奔騰,百戰百勝……

所以夏侯子臧打人的時候,也就是幾下而已,隨便扛扛就過去了。

這一次也是一樣,嗷嗷亂叫外加拳打腳踢了一陣之後,夏侯子臧也累了,喘著粗氣停了下來。

起初的時候,曹仁派來軟禁夏侯子臧的兵卒還會伸著腦袋看一看,怕是生了什麼事情。後來也就習慣了,反正一天到晚沒有不鬧騰的,起初還是看笑話,後來便是連笑話都懶得看了。

發洩了怒火,人也就疲憊了些,夏侯子臧無奈的癱坐著,半響才揮了揮手,『睡覺,睡……』

『嗖!』

『啪嗒!』

忽然從院落之外,射進了一支箭失來,落在了院中,頓時嚇了夏侯子臧等人一跳。

箭失的箭頭被去了,花白的尾翎在夜風之中飄動著,箭桿之上似乎還捆綁著的絹布。

『誰?!』

夏侯子臧的親衛縮著腦袋,四下看著。

院牆之外輕悄悄的,什麼回應都沒有。

夏侯子臧指了指箭失。

親衛上前取了箭失,然後拆下了箭桿上的絹布。

『「聞兄臺身陷令圄,蒙受冤屈,餘深感世道不公,輾轉難安」……』夏侯子臧讓人舉著燈火,然後看著,嘿然出聲,『對麼,世道不公啊,就是世道不公!看看,寫得多好,多對啊……「兄有大才,奈何被宵小所陷,誠可喟嘆也」……』

夏侯子臧看得眼淚都快流下來了,他有些哽咽起來,抽了兩下鼻子。

這天下,還是有人懂我的!

父母都不能理解我,還是我的朋友,我外面的這些不是親兄弟更勝親兄弟的人,能理解我!

『……「一時急切之間,實難以為兄臺洗刷冤屈,平反罪名,」』夏侯子臧繼續看著,讀著,『「故而弟有一策,可暫脫囚籠」……』

夏侯子臧讀到了此處,忽然停了下來,左右看了看,一把搶過了身邊親衛舉著的燈火,然後趕人,『行了,你們都下去罷!都去睡覺,去睡覺吧!這裡不用你們了!這個箭書之事,誰也不能說出去!聽明白了沒有?!』

左右三四親衛相互看看,便是隻能應答退下。

等親衛走了,夏侯子臧才急切的重新拿起了絹布,仔細看了起來,然後臉上露出了一些笑容,嘴角越扯越開……

在襄陽城的另外一邊,黑暗之中,有人窸窸窣窣的走過小巷,推開了一處的角門,然後沿著小徑,穿過迴廊,到了一處廳堂之下拜倒,『主上……』

廳堂之內的黑暗之中,有聲音澹澹響起,『都辦好了?』

『回主上的話,都辦妥了。箭失已經射進了院內……』那人拜倒在地,有條不紊的回答道,『溝渠柵欄之處,早已經澆了酸醋,和尋常腐朽並無兩樣……船隻也讓人棄在了河曲之中……所有器物都是找不同之人,不同之處採買準備的,絕無半點印跡……』

那人一項一項的稟報,然後說道:『主上,不過小的看來,那人未必能逃得出去……溝渠惡臭,又是天寒……』在他看來,夏侯子臧這等衙內,根本不可能忍受這些,所以那些準備的東西或許都用不上,即便是有了規劃完整的路線,有了兵卒巡邏間隔的提點,整天養尊處優的衙內也不太可能做到順利的逃離,說不得半道上就又會被抓起來了。

黑暗之中的聲音似乎輕笑了一聲,『無妨。逃得與否,並不重要……你這幾天就在院中好生待著……你什麼都沒做過,什麼都不知道……明白麼?』

『唯!』那人叩首應答。

黑暗之中,細微的衣衫摩擦的聲音響起,然後便是輕輕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在第二天的夜間,夏侯子臧開始了逃亡,他帶著人找到了某人不小心遺落的梯子,翻過了圍牆,然後咬著牙忍著惡臭和冰寒潛入了溝渠,推倒了被腐蝕得之差一線的柵欄,然後成功的找到了隱藏的小舟,結果卻因為不懂得操漿在河道內耽擱了太長時間,最後被巡邏的兵卒抓個正著……

然後夏侯子臧,就成為了襄陽城內,甚至是荊州地區,在太興七年年度的最佳笑話。

不管是大街小巷,還是酒樓酒肆,每個人都在笑,都在眉飛色舞,都在繪聲繪色的講述著他們或許從來就沒有親眼見過,但是會比親眼見到還要更加詳細,更加有味道……

『說!給你箭書的到底是誰?』曹仁忍著怒氣,捏著拳頭問夏侯子臧。他站得遠離了一點,一方面是夏侯子臧身上的惡臭,另外一方面他害怕一時忍不住會砍了這傢伙。

『不知道!這就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夏侯子臧喊道,『叔父大人,我不敢了,是我錯了,是我錯了還不成麼?你快去讓人取了衣裳來,好讓我更衣……』

『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護著你那些狐朋狗友!』曹仁雙眉立起,『我最後問你一次!你倒是說還是不說?!你難道到死都要護著你那些朋友麼?!』

『我真不知道啊,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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