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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晉陽。

城守府衙。

『溫氏子出城了?』崔鈞拿著一根毛筆,一邊在紙上揮毫潑墨,筆走龍蛇,一邊不急不緩的問道,『什麼時候出去的?』

『啟稟使君,是在今天午時出的城。』

崔鈞停了筆,點了點頭,『知道了。』

崔鈞年齡比較大了,若是放在後世來說,基本上就是處在晉升的關鍵節點上。如果說升上去了,那麼在朝廷高層還能再幹個幾年,甚至十幾年,一直到當不動官了,都是有可能的,但是如果說這幾年沒能升上去,那麼其官職可能就是終止在了太原太守這個職位上。

雖然說一郡太守,對於大多數的人來說,已經算是非常高的一個職位了,但是……

就像是某個人說的一樣,人總是要有些理想追求的,要不然和鹹魚有什麼分別?

崔鈞聰明麼?

相當聰明。

但是這聰明人,難免沾染個習慣,就是喜歡點評。

當然,崔鈞喜歡點評的習慣,這也是和漢代習俗相關。

畢竟從黨錮之禍,到月旦評什麼的,都是和點評脫不開關係。在這些事件之中,這些喜歡點評的人,整體上來說是讀了不少的書,也懂得不少的事情,但是距離大儒還有一段距離。

不管是引發了太學動亂的點評之人,還是月旦評的掀桌揪鬍子的點評之人,基本上來說就比半桶水多一點,所以他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點評半桶水,表示某某呢,說的還是不錯的,但是怎麼怎麼的,亦或是說某某呢想法不錯,但是怎麼怎麼的,以此來尋求自身比半桶水更優越一些的快感。

崔鈞就多少有這麼一點問題。

就比如在青龍寺當中的經學辯論,崔鈞就覺得沒有這個必要。

因為崔鈞覺得,華夏之學麼,唯有一家,就是『道』。

為什麼呢?因為崔鈞覺得,之前春秋戰國之時說是百家,實際上都是來源於道家,其他什麼兵家,法家,儒家,甚至是家,還有後期的雜家等等都是從道家思想裡面產生而衍生出來的,所以華夏之源出於道家,這還需要討論什麼?

那些在青龍寺裡面辯論了半天的,說什麼正經正解的,都是些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之輩,統統都是一知半解,管中窺豹之人。

又比如崔鈞也覺得驃騎有些策略不怎麼樣,不符合大漢實際情況,若是按照後世的話來說,就是違背了生產力和生產關係云云。

可是崔鈞他在批判旁人不求甚解的時候,他忘了一件事情。

他自己也不是很懂,或者說是真正的懂。

比如這個『道』。

道,是老子的,這沒有錯。

百家之中很多人,是師從老子,或是間接的學老子的,這也沒有錯。

但是老子的思想又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崔鈞或是不知道,或者就是裝傻不提了。

如果說旁人學習了老子的思想,拓展出新的想法和思路,算是老子的功勳,要歸入道家的話,那麼老子又是在哪裡學習了知識,看了什麼書,從其中拓展出道家的思想來,是不是要將道家歸入老子所學習的那些書,亦或是那些知識原本的創作者的體系呢?

當然,在這個時候,雙標就能起作用了。

崔鈞有雙標麼,多少也有一點。畢竟人麼,不就是復讀再生,雙標轉世的麼?

崔鈞對於他老爺子拿錢買官很是不齒,公然點評嘲諷他父親一身『銅臭』味,但是另外一方面崔鈞又沒有表示從此就脫離低階趣味。他官依舊當,錢也依舊拿,並沒有要當一個沒有任何『銅臭』的人。

同時崔鈞對於他的父親打罵避之而走,表示那是『舜之事父,小杖則受,大杖則走,非不孝也』,可另外一方面,他對於那些嘲諷他父親的人,聽而不聞,並沒有在他父親被辱罵之後找那些人算賬,難不成這也可以找到一些『非不孝』的說頭?

從這些方面來看,崔鈞其實更像是後世的一些人,不像是漢代的那些比較死板和執拗的人,他聰明,圓滑,喜歡去點評和指使他人,他在應該挺身而出的時候未必會站出來,在他察覺危險來臨的時候他有可能就先跑了。

就像是三國演義之中,羅老爺子也表示崔均是看不上劉備的,因為那個時候劉備確實很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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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在整個太原郡有這些林林總總的事情發生的時候,崔鈞的態度微妙,就不難以理解了。

當然,這不是在說崔鈞能力不強,只是他性格習慣如此而已。

崔鈞作為一個郡太守,整體上來說還是合格的,不管是在處理民生政事,還是在組織農工水利上,都是沒什麼太大的問題,只是他作為大漢典型的,經學傳家計程車族子弟,待人接事無可挑剔,處理政務也是頗有章法,但是其三觀和斐潛自然多少是有些不同的,和龐統等人也是不一樣。

崔鈞覺得即便是溫氏子離開了晉陽,也依舊沒有脫離他自己的掌控,所以並沒有太在意,他覺得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對於崔鈞來說,他覺得地方官麼,想要治理好地方,要麼就是能鎮得住當地的地頭蛇,壓得這些地頭蛇不得不低頭,要麼就是和這些地頭蛇利益一致,同流合汙。

而他的計劃,是要雙管齊下……

這件事,風險有兩處。

第一,被牽連。

自從崔鈞知曉了有走私跡象之後,他就開始調查了,並且將主要的懷疑物件放在了王氏和溫氏身上,同時他嚴加控制了在晉陽周邊的那些走私物品的管制,迫使得這些走私販子不得不在晉陽之外採購。

走私的相關器物,沒有出自於晉陽周邊,再加上崔鈞和王氏溫氏並沒有什麼私底下的往來,即便是將來走私之事出了問題,崔鈞也沒有什麼經濟上的責任。就像是後世某個地方出現了走私販子,總不能將當地長官直接槍斃一樣,除非是證明這些走私販子和崔鈞有什麼交易往來。而這一點,崔鈞一開始的時候就將危險排除了。

至於為什麼崔鈞不上報具體問題,那是因為誰都不喜歡身邊的同事是一個打小報告的對不對?崔鈞知曉這些傢伙大多數的器物都是在西河和上黨收集而來的,但是讓崔鈞上報說西河上黨出問題,那麼西河的杜遠和上黨的賈衢會覺得崔鈞是個大好人,會表示崔鈞上報的行為是對的,是值得稱讚,然後跟崔鈞的感情越發的深厚麼?

或許會,但是大機率是不會的。

崔鈞覺得沒有必要去做這樣一個沒有多少回報,又有得罪同僚的風險的事。

其二,瀆職的風險。

這個風險,確實有一點。

崔鈞並不否認,但是他覺得,還是在可以接受的範圍。

原因很簡單,崔鈞要一個舞臺。他想要更大的,更好的舞臺,而想要上這個舞臺,是不是要展現出一些能力來?而尋常的這些事情,比如農桑,比如水利,那個郡縣不是如此,又怎麼能和其他的郡縣太守拉大差距,展現出自己的與眾不同呢?

就像是補鍋匠。

鍋漏了,後世人一般都將鍋直接丟了,但是在缺乏物資的年代,還是很多人會選擇補一補繼續用。

這個時候補鍋匠的技術就展現出來了。

要補鍋,當然是先要刮灰,檢視漏點,補鍋匠手中必須要巧勁,偷偷摸摸的擴大縫隙和漏點,然後指給主人家看,表示這鍋不補不行了,虧得今天你找到我,旁人肯定辦不好!

旋即將鍋費了一番功夫補好,既可以多收錢,還得到了主人家的誇讚……

嗯,如果不好理解,換成修手機的就大體上相似了。

偷偷砸得大一些,補起來才過癮啊!

這才能顯示補鍋匠的手藝是多麼的高超啊!

『來人!』崔鈞左右思索已定,覺得當下這個鍋的縫隙,還是可以再大一些,便是叫來了心腹,『某聽聞王氏女英,領了驃騎之令,要來太原徹查走私之事……你去將這個訊息,暗中擴散出去……』

……(๑´ㅂ`๑)……

另外一邊,也有口鍋漏了。

補鍋匠一號,南匈奴的大王子,想要儘可能的儲存鍋體完整。

可是補鍋匠二號,覺得不讓他來補鍋,他就要將鍋砸了。

於是乎,大王子被三王子背刺翻盤,並不是因為大王子手底下就沒有任何的支持者,而是因為大王子也必須要考慮一下外圍的控制和彈壓,所以他的支持者也必須放到外圍去一些,以防止萬一真的那一天他父親於夫羅蹬腿了,便是有人帶著人馬衝擊王庭。

或許大王子唯一沒有做的,就是沒有在第一時間對於三王子下手。

只不過現在再來覺得後悔,已經沒有了什麼意義。

南匈奴這口鍋,雖然爛了,但是依舊還有很多人在裡面吃飯,真要都砸碎了,旁人覺得怎麼樣,大王子劉豹不清楚,但是他是覺得很可惜的。

所以,大王子自覺得那天晚上他可能打不過三王子,他就沒有選擇決一死戰,而是選擇了暫時避讓。

就像是大王子覺得南匈奴人打不過漢人一樣,同樣也可以選擇暫時避讓。

大王子覺得,戰爭不是生活的全部。若是拿著自己和部落裡面的子民,去完成一個根本就沒有多少希望的事情,究竟是對的,還是錯的?

對,對在什麼地方?

錯,又是錯在哪裡?

就算是不說當下的南匈奴,就是說之前的,完整的匈奴,又是打得過漢人麼?

之前那麼龐大的軍隊,那麼強盛的部落,打贏了麼?

不可一世的冒頓單于,贏了麼?

然後就算是現在,就算是讓三王子掌握了所有南匈奴的人,又是能打贏誰?

能打贏陰山的李典?

還是長安的斐潛?

亦或是能打贏全部的漢人了?

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選擇戰爭?而不去選擇一個讓部落,讓子民不流血的方式,去適應時代的變化,環境的改變?

『我覺得,到這個時候了,就應該請漢人發兵,速速平叛!』南匈奴長老,格爾金沉聲說道,『必須趁著你哪個三弟還沒有徹底的掌握權柄的時候,一舉將其平定,否則事態就有可能更糟糕!』

大王子同樣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但是他還以為是隻需要靠著南匈奴長老格爾金,也就是他的岳父就可以搞定了,並不需要去請漢人出手。

如果說三王子走的南匈奴老派,草原大漠武力為尊的那一套,那麼大王子劉豹走得就是政治上相互協商,路線妥協平衡的策略了。

單看大王子被三王子捶了幾下就嚇跑了,或許會覺得是大王子窩囊和無能,然而世間所有的事情都不可能只是看一個方面,大王子的武力雖然不如三王子,但是大王子對於政治局勢的理解,顯然是在三王子之上。

『請漢人發兵……』大王子嘆了口氣,『那麼三弟就一定會死了……而且,漢人發兵容易,收兵……就恐怕不是那麼容易了……儘可能的,還是我們自己解決最好……』

格爾金思索了一下,點了點頭說道:『那你覺得要怎麼辦?』

『不是我不想要走先輩的老路子,也不是我不想要恢復我們室韋人的榮光,可問題是現在我們就這麼一點人,用什麼來恢復?』大王子劉豹緊緊皺著眉頭,『漢人現在是怎麼樣子,兵甲器具,物資糧草,哪一樣不比我們強?三弟又不是瞎的,他不是看不見,但就這麼一意孤行,現在好了,就算是他真的繼任了單于,他能做什麼?帶著剩下的子民,和漢人拼到最後一滴血麼?』

長老格爾金默然無言。

『單于,單于!哈哈!這個位置,這個名號,真的有那麼重要?真的就那麼好爭的?』劉豹苦笑著,錘了兩下自己的腿,很是悲愴的說道,『三弟要是有什麼好主意,真要是能帶著我們走出去,就讓他當這個單于,又有什麼關係?!可是他怎麼樣?只懂得跟我做對,我要做的他反著來!他有什麼自己的方法麼?他有將來的規劃麼?他有想過未來十年,二十年,我們應該怎麼做麼?他就只是知道打打打,殺殺殺!』

格爾金嘆了口氣,『人啊,要認命。年輕的時候,覺得我就是天命,呵呵,到了老的時候,才會明白天命是天命,跟我沒關係……』

年輕人還沒有老過,但是老的人年輕過。格爾金年輕的時候也曾經一度覺得自己可以逆天改命,無所不能,可是真等到他面對了親人好友的死亡的時候,他才明白他根本無法和死神抗衡,只能是眼睜睜的看著親人好友的死去。

『派人去找三弟罷,我需要和他談一談。』劉豹下了決定。

格爾金問道:『那麼漢人那邊?』

『……』大王子仰著頭,思索了一下,『也派人過去,但是別請求發兵,就是說明一下情況就行,多少留一些餘地。一方面是讓漢人也知道一下事情的情況,另外一方面也是為了……』

大王子並沒有說完,只是嘆了一口氣。

格爾金隨後也嘆了口氣。

……ヽ(;´Д`)ノ……

在南匈奴的王庭之中。

剛剛屁股才坐上了寶座的三王子很是驚訝,『什麼?他要見我?他還有臉要見我?他想要幹什麼?部落的敗類,室韋人的叛徒!』

八都沉聲說道:『要不然就趁會面的時候……』

雖然這多少有些過分,但是斬草除根麼,也是一種手段就是了。

三王子有些意動,但是看到一旁的那幾個老頭領的面色,便是立刻說道:『這怎麼成?我們是要堂堂正正的,不是搞些下作的手段!』

在屁股沒有坐上這個位置的時候,什麼手段都可以用,等坐上了,就不能亂用了。不管是古今中外,不管是大王國還是小部落,有那個人會喜歡一個領導者是生冷不忌,什麼規則都不講的?又有誰能保證一個不講規則的首領,那些手段光會對外,不會用到自己人身上?

『那就見!明天就見!』三王子沉聲說道。

快刀斬亂麻,越快將事情定下來,肯定是越好。

『好,那我就去安排……』老統領點頭,施禮,然後走了。

『我的王,為什麼要這麼麻煩?』八都覺得,既然是靠著殺人登上位置的,為什麼不能繼續殺人去保持威嚴,去保護自己的屁股?

『八都啊……』三王子有些感慨的說道,『坐上來,不難,要坐穩,才難。』

人,都是要經歷之後,才成經驗。

治理一個部落,看起來似乎很簡單,但是實際上一點都不簡單。

三王子接手之前,只有自己的一小撥的人。當然,當時他是為了不引起旁人的注意,所以他有意控制著自己部下的數量,所以他一直都是自己來處理一些事情的,沒有什麼得力的屬下。

八都是武力方面的,讓他去打仗,自然是可以,可是要讓八都負責政務麼……

另外三王子有一個偏向於文的助手,多少是懂些政務事情的,可是完全不夠,那個傢伙現在已經是忙得不可開交了,

三王子他明白若是按照八都的辦法,確實可能直接幹掉大王子,但是這樣一來,他就真的成為了『冒頓』第二。冒頓當年可是殺了不少人才鎮壓了下去,而現在三王子還能有多少的人來殺?他現在更需要的是爭取中立派,而不是搞得那些中立派倒向了另外一邊。

『八都……』三王子緩緩的說道,『當年我父親有說過,在室韋人當中,或者說在大多數人當中,碰到了事情了,都是分成兩種……』

『一種是,想著能從這件事得到什麼?』

『另外一種是,想著能為這件事去做什麼?』

『先前我們是得到了,現在則是要輪到我們去做了……』三王子說道,『我們必須要讓所有的室韋人知道,我,還有你,是為了室韋人的自由在努力!在做事!我們不是帶來死亡,我們是帶來室韋人新的未來!』

『我的王!』八都伏地而拜,『願為王獻上一切!包括我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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