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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驃騎大將軍府。
『這就是快馬送來的信報……』一名護衛將手中的情報奉上。
斐潛接過,開啟,然後上下看了看,點了點頭。
光有譙並去摸底,只是一方面的資訊,斐潛還需要另外方面的資訊進行補充,而這個另外的資訊來源,就是來自於西寧的楊阜。
這一封情報,就是從西寧那邊送來的細節補充。
取經人行動不快,一路緩緩從隴右到隴西,而斐潛這方面就可以派出信鴿和西寧方面取得了聯絡,先獲取了一些相關的資訊,然後讓楊阜繼續派人去雪區調查後學的一些問題。
首先,確實了是『有』取經人。
冒充使節詐騙這個事情麼,其實在華夏曆史上也不算是什麼稀罕事。
明代最多。
為什麼明代最多?因為明代禁海,可偏偏有個挎號(進貢除外),所以自然就有一大幫子人專門做這個生意,還將明代皇帝騙的團團轉,寫了什麼獅子賦,原本是想要炫耀一番的,結果噼裡啪啦自己扇自己的嘴巴子。
當然,不僅是華夏古代有,外國也有,有胡建的海商冒充官吏去南海的,有阿拉伯人冒充華夏特使去地中海行騙的,實在是太多了。所以不要以為古代人就不懂得用資訊不對稱搞事情……
取經人,確實是從雪區而來。
楊阜在信件之中描述了相關的調查,表示有跡可循,不是那種幾個人在帳篷裡面一琢磨,然後就出現了什麼『外邦使者』。
至於這個取經者的詳細身份,以及在雪區當中的地位如何,還需要進一步具體核實。
因為人,是有社會屬性的,斐潛需要這個取經人,但也不是說只需要他『取經』的這一個身份……
斐潛看完了情報,將情報遞給一旁的龐統,示意龐統也看一下。
龐統經過這兩天的調整,也漸漸的恢復了過來,並且決定在忙完了春天這前面的一些事情之後,抽一個時間,最好趕在仲夏之前,畢竟仲夏相對來說事項較少一點,然後他就可以快馬走武關道去一趟宛城。
為了達成這個目標,龐統他現在每天都需要減肥鍛鍊……
武關這條路並不是很好走,走馬還可以,甚至有地方還必須下馬步行,想要舒舒服服的坐車,就肯定不行的。所以龐統首先至少要減掉一兩個下巴,要不然就不知道是他先累死,還是馬匹先累死了。
不過鍛鍊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要不然搞成了肌肉消融,那在大漢可是真沒得救了。
眼前麼,還是先要處理一下取經人的事項。
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
士元在思考,斐潛就微笑。
五方上帝,也是上帝。
驃騎將軍,也是甲方。
宗教先天上是有侵蝕思想的功能,就像是一把雙刃劍,怎麼用才能用好,如今就擺在了驃騎面前,也擺在了所有參與到這個取經人事件當中的中上層的官吏面前。
大多數的官吏,是不會信奉什麼宗教的。同時也很有意思的是,一旦官吏開始信奉宗教了,在這其中的很大一部分,也就做不好什麼官吏了。
所以,斐潛不願意在華夏境內大力推行宗教。
尤其是當領導者,掌權者信奉宗教的時候,往往也就是其政權開始覆滅的徵兆。歷史上已經有很多皇帝親身驗證了這一點,並且一旦掌權者信奉,或是痴迷於宗教的時候,也同樣會引起中低層的官吏大規模的藉機會貪腐斂財……
華夏這些官吏的德行,大體上都算是有傳統的,沒有利益的,便是光打雷不下雨,轉發轉發再轉發,學習學習再學習就完事了,而一旦有利益的,便是聽到風就是雨,官吏販賣人口的罪行也可以推脫給上令和流程,而百姓門口砍棵樹都能罰得其傾家蕩產。
所以斐潛對於五方上帝教的所謂什麼真人,一概都不提及。只不過是處於整體戰略的考慮,才沒有下文呵斥譙並等人的這種拍馬屁的行為。
道教是一種工具,儒教也同樣是一種工具,如果說將工具當成了自己的本命,也就自然是本末倒置了。
『黃巾,五斗,道經雖良,用者非善。』斐潛緩緩的說道,『蠱惑生死,虛言天國,最終不過是一小撮野心之輩……如今思之,當引以為戒……』
『所謂杜撰經文,自是不可用之……』龐統默默點頭,過了片刻之後說道,『就是這「真經」……究竟是該給什麼?』
在隴西的譙並,說斐潛已經定了什麼真經,實際上是說謊了,他只是為了敷衍韋康而已。
實際上斐潛對於這個問題,依舊很是頭疼。
這是一個很大,也很難的問題。
其實不僅僅是黃巾,五斗,在歷史上很多封建王朝之中的宗教,最終都走向了愚民,以蠱惑,欺瞞,詐騙等等手段,攝取錢財,三七分賬,賄賂官員,形成地方性,甚至是地域性的那啥啥……
其實這些穿著宗教外衣行騙的傢伙,不是官吏看不清楚,也不是上位者完全都被矇蔽,而是有時候上位者也不怎麼願意下位者去思考,更不想要推開壓在民智上的那些石頭。
真要是民眾都開始思考了,那路燈可不夠用了啊!
故而相比較讓民眾開智這件事來說,封建王朝的這上位者,更喜歡使用宗教去麻痺。
道教,佛教,儒教。
沒錯,儒教到了後期,也成為了類似於宗教。神神叨叨的各種禮法和規矩,不就是和其他宗教一樣的清規戒律麼?到了最後,儒教也無法擺脫唯心的困擾,到了王明陽之處,『心即理』,還有鼓吹什麼生而知之的,除了斐潛這樣的怪胎之外,又有什麼人可以生下來就知曉古今未來的?是不是也就跟佛教的『心中佛』及其的相似了?
後世之中,有一些的人不喜歡繞來繞去,喜歡直來直去的,不管是被捅還是捅別人,一刀下去就要見到血最好,然後看到古代,亦或是其他什麼時候繞來繞去的事情,就覺得很不開心,就煩躁起來,覺得浪費時間,可是這些人從來沒有考慮過,為什麼他們會變得急躁,焦慮,喜歡簡單直接的東西,不喜歡動腦筋了?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樣,是從小時候一生下來就是如此麼?那個曾經對於世界充滿好奇,喜歡追問為什麼的小人兒,又是在什麼時候被擊潰,被粉碎,消失不見了?
還是那句老話,封建王朝的統治者,更願意接受哪一種人,有賊心的,還是有賊膽的?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在封建王朝之中,就是培養這些喜歡簡化,不喜歡思考,也對於外界世界沒有好奇心的民眾,但是隨之整體社會的思潮也漸漸的退化,使得華夏舉步維艱,閉關鎖國。
所以,斐潛更想要的是使用宗教的教化效用,而不是宗教的另外一個作用,麻痺作用。
階級是不可避免的,但是隻要階級還能流動,那麼整體社會就還會具備一定的活性。
有了剩餘價值之後,就必然的產生了階層,在社會動盪的時候,任何人都有機會打破階層鴻溝,但是在相對穩定的階段,就不是所謂透過『簡單的努力』就能跨越階層的了。
『簡單的努力』頂多就只能保持原有的階級不會跌落,而想要突破原有的階級,達到更高的層次,不僅是需要『超額的努力』,還需要一定的運氣。畢竟這個世界,並不是付出了努力,就一定會有回報。
沒有回報,越努力,自然便是越痛苦,
於是宗教的麻痺性……嗯,或者叫做『**樂』的作用就體現出來了。不同的時代,只是不同的**而已,但其作用的依舊是一樣的,所對應的那些群體,也是一樣的。
斐潛思索著,這就像是儒教一樣,儒本身沒什麼錯,搞成教……
畢竟當下在大多數的民眾都沒辦法接受教育的年代,宗教的天然彙集作用,可以代替一部分的知識啟蒙,當然,只是一小部分。雖然說在這一小部分裡面,還包括了被宗教歪曲的知識,可是對於那些一出生就被蒙上雙眼堵上雙耳的古代民眾來說,卻是黑暗之中的一點光,支撐著他們能夠活下去。
所以,不能一味的否決,也不能一味的縱容。
要用好,就必須要有制度。
要有制度,就需要有道家真經作為憑依。
斐潛緩緩的說道,『雖說五方上帝乃虛之,然這教眾……皆為實也。既然為實,當有規範……真經之中,當有其意也……』
『當下難處,便是如此。臨時編輯,顯然不妥,屆時若是經文之間生了紕漏,還要後續添補……』龐統看了一眼斐潛,『可否用……嗯,某的意思是,先用其他經文頂替一二……只不過如此一來,總覺得……似乎有些不甚妥當,可是我又想不出究竟是何處不妥……』
『頂替?』斐潛皺眉,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這個方法似乎有些問題。
穿越者也不是萬能的。
雖然斐潛懂得不少,那是因為託了後世資訊豐富的福,再加上辦公室職員,成天聊天打屁,自然也多少練就了些本事。還別說,斐潛這級別真還不算是什麼,不信去到京都隨便找個計程車,坐上去只要問一句,那師傅都說一天國際國內各種政治時事都不帶重複的……
辦公室職員,統籌計劃,人事安排,拆東牆補西牆,原本幹這種頂替的事情,都是平常了,可是斐潛當下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就這麼頂替,似乎不是很好。
雖說當下在道經上面,確實是還有個大窟窿。
相當大的窟窿。
這都是歷史遺留問題。
佛教沒這個問題,當然,現在佛教還不興盛。
後朝那些佛教子弟拿的經文麼,都是外來貨,嘰咕嘰咕一通念,懂了嗎?俺嘛泥來哄,聽懂了麼?都聽不懂就好辦了,呃,錯了,是不懂我教你啊,看看,這是一本某某真經,這還有一本也是真經,這邊還有一本真經當中的真經……
所以佛教的經典是不愁的。
另外一邊的儒家子弟麼,那個德行,大家都懂。
這本是我師父的,這本是我師父親戚的,這本是我師父親戚的朋友的,還有那一本也是,都是我家的!
原本儒家只有五經,後來就悄悄的變成了六經,一轉頭,嚯,變成九經了,再一眨眼,就成了十三經!要不是後人看著臉色發白,那麼多經文,再加上一大幫子的注,再衍生出如小山一般的解,實在是讀不下去,也背不了了,說不得儒家子弟都想要搞出個什麼四十二經來。
相比較之下,道家的子弟,則是蠻可憐的。
斐潛一想到這個,就忍不住嘆息,之前那些黃老,大漢開國的那些大老,都去幹啥了?
張良呢?站出來,說你呢,就算你自己編的故事,也要做得全須全尾啊,搞個《素書》就完事了?誰看得懂,就連那些天天喊水,就喜歡乾巴巴掉渣的讀者都看不懂,還怎麼能推廣?還有那個什麼《黃石公三略》,真是太客氣了,才三略?這才三略?!
而且這《素書》和《三略》也搞得太有針對性了一些,使得皇帝一看,這要是聰明人看去了,那還得了?於是大手一揮,都星星星了事,變得讓後面的人就算是想要搜個盜版的,都找不到全文了……
至於後世的《素書》麼,那就是呵呵了,畢竟假託上古之人所書,這在春秋戰國的時候就有人這麼玩了。
斐潛撓了撓頭,覺得有點煩惱,都是斐潛之前和左慈譙並等人亂侃一頓惹的禍。誰都以為他心中已經有了主意,然而實際上斐潛根本就沒想好……
之前斐潛和左慈譙並等人談論的是什麼,是道經的基本教義。
討論這些,並不難,難的是具體經文。
比如什麼是『道』,老子噶啦啦說一頓,只有五千字。
若是還覺得老子這五千字看起來還水,那就再簡單一些,是以追求『道』為信仰目標,以『道』為修煉方法,以『道』為思想告諭、教化眾生,追求和諧、天下太平,以『道』最終達成安樂幸福、長生久視、得道成仙……
斐潛和左慈討論的,就是這個,也就僅僅是這個。
左慈原先是做什麼呢?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甚至連自己信奉什麼也沒有說頭。修煉的方式也很混亂,又是辟穀,又是金丹,又是吞雲吐霧採日月精華什麼的,要達成什麼目標也是說不上來,結果碰上斐潛了,從頭到尾捋了一遍,頓時就將斐潛封為同道之人……
嗯,這個詞,算了,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
至於斐潛和譙並等人議論確定了五方上帝,主要的是確定了『道』的起源。
畢竟原始道教之中講述,表示道教在天地未分之時就有了,是起於渺渺浩劫之先,經過五太,既太一、太初、太素、太始、太極五個階段之後,輕清上浮、重濁下凝,進而開天闢地而出。又由玄元始三炁,化生三天。老君以雙眼化為日月、毫毛化為星辰、肌肉化為豐沃的土壤,骨骼化為堅硬的岩石、呼吸之氣化為風雲、聲音及眼中的神光化為雷電,身中的血脈化為江河湖泊、頭髮化為草木……
等等,老君?
這不是盤古的工作麼?
然後原始道教那些傢伙吭哧半天,正義凌然的表示說盤古就是老君所化,後來老君還化成了軒轅,化黃帝,春秋之時化老子……
至於老君有八十一化身,那就要到了西晉末年之時了,當時道教徒王浮與貴族出身的僧人帛遠展開辯論,但屢辯屢輸。無奈之下,偽造出了《老子化胡經》,宣稱老子西行轉生為釋迦佛。而佛教徒也不甘示弱,以牙還牙,聲稱老子其實為佛之弟子,雙方隨即開始各現『大化』,什麼都化了。
斐潛沒那麼擺爛,他當時就提出原始道教之中具體神像和道教神靈體系的混亂,不利於宗教的發展,老君化得越多,體系就越是繁雜,甚至相互之間出現了各種矛盾。而越是簡單的,信仰便越是純正,因此在綜合考量之下,提出了五方上帝教,一方面是和原始道教的一些基礎相結合,另外一方面則是簡單,易行。
老君八十一化身,那麼複雜的過程,那麼多的繁雜化身,真要說起來,是指望著在封建王朝之中哪一個階層能記住?沒錯,只有認識字,並且掌握了一定知識量計程車族子弟才能看得懂,並且明白這八十一化身的各個來龍去脈,亦或是瞭解其故事情節。
可是這就等同於道家在一開始的時候,目標定位就錯了,要收納這種士族子弟的信徒,其實就是在和儒家搶人頭,又怎麼可能搶得過先手就佈置了許久的儒家?
像是原先傳道的時候,還有什麼不可直呼五方上帝之名,這簡直就是棒槌才想出來的主意,斐潛要的是堂堂正正的教派,又不是什麼私底下隱秘邪教,多半是被迫害習慣了,隨時準備跑路的那種人才能搞出這樣的模式。
因為沒有規範傳教的要點,也沒有找到具體目標,所以道家在華夏後期發展不好,甚至連佛家都幹不過,根子就在這裡。佛教傳入華夏之後,一看往上走不通,立刻掉頭向下,然後搞出了一套心證頓悟的模板來,甚至連經義都丟了,只要一句話,『與我佛有緣』就成了……
如此問題,斐潛一一糾正,也就沒來得及涉及到了道家真經的方面了。
如今,斐潛搞出了五方上帝教的新體系之後,道教發展就迅速擴充套件了起來,不管是道教本身的傳道,還是說普通民眾的通道,都比原本的模式,更方便,更快捷,更有效。
也就引來了雪區的取經人,可是尷尬的問題就在這裡,取經人來了,但是沒經文可以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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