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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旁人來說,這一場鬧劇就像是一場笑話。

可是對於當事人來講,這就不是笑話了,是生死。

孔謙沒有想到,曹操的反擊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想象。這才剛剛有所平定,就立刻展開了猛烈的報復,這也讓孔謙有些發矇,不知道是曹操過於跋扈,還是說當下自己其實已經是大禍臨頭了?

而且很有意思的是,若是單純的馬後炮的話,就會說都這個時候了,孔謙還居然敢待在許縣,還敢在曹操面前亂晃,還敢這麼囂張的出席丞相府的會議等等……

但是實際上,現實往往就是這麼奇葩。

甚至是更奇葩的都有。

比如在古代有聽聞百姓都餓死了,易子而食,然後說何不食肉糜的皇帝,到了現代也有何不出租空閒房的,跑滴的磚家……

可笑麼,可笑,奇葩麼,奇葩。

可問題就是這樣的人,不僅是在這麼說了,還這麼做了!

就像是當下孔謙感覺到的除了害怕之外,更多的是感覺到了羞辱,是憤怒!羞辱是因為他覺得被當眾曝光了很是不堪,憤怒是因為竟然沒有人替他來說一句『公道話』!

這還是山東士林麼?

這還是豫州文化之鄉麼?

這還是平日裡面稱兄道弟,往來有鴻儒的潁川之人麼?

怎麼會這樣?!

須知道舊年之時,黨錮之禍期間,面對漢靈帝那麼兇殘的打壓和迫害,孔氏不也是一樣熬出頭了?眼下曹操即便是再囂張,難不成比當年的漢靈帝還要更加兇殘?

更為可恨可惱的,是之前那些在孔謙身邊,聲聲呼喝說是要共進退的幾個傢伙,眼見情勢不妙,便是立刻閉嘴,將腦袋一縮,就像是立刻忘記了自己是不是認識孔謙一樣!

前幾天知曉在宮牆之下,曹操大舉屠刀,斬殺了那些自稱『救火』的百官,孔謙在驚恐之餘,也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是有些錯估了形勢。

孔謙原本以為曹操不敢輕舉妄動,畢竟曹操還有關中大敵,還需要潁川之地的民眾支援,曹操頂多就是那幾個旁支小姓來開刀而已,而那些旁支小姓,殺幾個也無所謂。

只要不殺到自己頭上來,那麼死些旁人,又算得上什麼?

士子麼,怎麼也是有些體面的。

就像是瑞士捲……咳咳,反正是『一日不再食則飢!』

既然是那些庸流都不足與謀,孔謙自然是也犯不上再跟他們共同進退。那些庸俗之輩,被抓被殺,大概也能讓曹操消除一些怒火了吧?

就算是曹操對於自己有所遷怒,但是孔謙他身份特殊啊!

孔氏後人!

聖賢后裔!

山東士林代表人物!

更何況曹操還要忙於應付外患,也不好直接向他下手報復。或許孔謙他不僅是可以找個機會表示一下自己不是故意的,一切的過錯都是大何誰搞出來的,道個歉也就算是完事了,若實在是再不行,還能請求皇帝出面,緩和一下他與曹操之間的關係。

有什麼大不了的,殺人也不過是頭點地麼!

更何況,曹操真想要撥亂反正,也少不得還要用孔謙自己啊!既然自己肯定還有用處,那麼就不會死!

至少不會當下就死……

孔謙心中這麼想著的,所以他就光明正大的到了丞相府,坐在下首位。一方面是可以第一時間瞭解一下曹操的動向,另外一方面也是企圖用這種方式來表示自己其實還是很尊敬曹操的,還是很努力任事的,之前的那些不過就是個誤會!

甚至孔謙心中都做好了盤算,覺得大不了被曹操羞辱一番就是了,只要不被砍頭,被罵幾聲反正也不會掉塊肉,反正只需要承認自己工作不細緻,思考不周全,但是這個為了大漢的心還是好的麼,為了百姓的這個願也還是好的麼……

可是孔謙萬萬沒想到,這才坐下來沒多久,就連續的被彈劾了!

孔謙心中頓時一凜,下意識就站起身來怒聲說道:『此言大謬!某一片忠心,為了家國社稷而來,卻不知……』

孔謙話還沒有說完,便是看到夏侯惇的臉色一沉,沉聲喝道:『今日堂內司禮者何人?無故咆哮公堂,該當何罪?!』

丞相府朝會雖然不像是在天子面前,在崇德殿上那麼嚴謹,但是也不意味著就完全沒有規矩!更何況不管是什麼時候,即便是在被彈劾攻訐之時,按照禮規來說,是應該靜靜的聽完,不管對方說得有沒有道理,說得對還是不對,都是等對方全數都說完了,主持會議的人詢問到了,才是輪到自己來進行辯解。

否則還叫做什麼官吏?還叫做什麼禮儀之家?還叫做什麼位高之人?隨意插話,嘶吼做聲,豈不是和菜市場之中那些賣貨商賈買菜大媽一個樣子了?

這就是規矩。

如果沒有這樣的規矩,朝堂就成了互放嘴炮的地方,那還成何體統?還議論什麼事情,討論什麼國策?誰大聲,誰更能罵就完事了。

夏侯惇起身呵斥今日在直的司禮官員,但目標當然是孔謙。

孔謙雖然是可稱一句飽讀詩書,但不是讀書多的就一定明事理,並且孔謙之前都是自詡為磚家名士,到哪裡都是旁人恭恭敬敬的,都是他拿手指頭指旁人的份,哪裡有輪到旁人拿話來擠兌他的時候?

再加上孔謙也沒有在朝堂上待過,雖然說朝堂禮儀規範他不是不懂,但就像是許多官吏都會對於鐫刻在官廨外牆的一些口號大字視若無睹,天天看,但是天天當做看不見,對著百姓一張口便就是我代表朝堂我就是代表大漢一樣,再加上一時情急,當即就將腦海中那些禮儀規矩拋在了腦後,便亂了規矩。

當聽到夏侯惇呵斥後,孔謙也猛然醒悟過來,忙不迭連聲致歉:『在下失禮,在下失禮了,實在抱歉,實在是抱歉……』

郭嘉坐在一旁的席中,眼見到這一幕,心中頓時一樂,同時忍不住感慨,就孔謙這進退失措,缺乏穩重的樣子,究竟誰給你的膽子,誰給你的勇氣,居然敢輕易涉足這汪深不見底的渾水之中?

你孔謙以為曹操讓夏侯惇前來,就是為了聽夏侯惇說幾句軍情?這幾句軍情什麼的,曹操自己不知道?呵呵,那是讓夏侯惇說給你聽的,說給在下面的那些其他官吏聽的!

周邊都要平定了,聽懂了麼?知道什麼意思了麼?

既然是都要平定了,外患不怎麼大了,當然是要處理內憂了啊!

十足蠢貨!

心中這麼想著,郭嘉便是扭頭看向了曹操,他比較好奇曹操究竟會怎樣處理孔謙這個活寶的……

朝堂失儀之罪麼,可大可小。

畢竟大漢立朝之後,對於經學儒家就是比較注重,並且推崇了孔孟的地位,以至於連帶著孔氏上下也似乎變成了高人一等,即便是真有什麼過錯,也都是板子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頂多是批評一下,責令整改,讓其道個歉就完事了。

大漢皇權強盛的時候,在朝禮方面也有著非常嚴格,甚至可以說是嚴苛的規定,因為坐姿不對就被剝奪政治權力終身,最後削爵抄家的都有,跟不用說類似於孔謙這樣在遭受彈劾的時候直接回嘴反駁了。孔謙這性質明顯是更嚴重多了,絕不僅僅只是免職避嫌,事了歸朝那麼簡單。

此刻,負責司禮的王必已經是站了出來,拱手而道:『公堂之上,無禮咆哮,杖二十。』

聽聞此言,堂內的孔謙臉色已經是難看到了極點。

雖然說孔謙自己犯了這個低階的錯誤,但是直至此時此刻,他還覺得不過是咆哮,不,甚至不算是咆哮,只是一時情不得已,為自己爭辯而已,怎麼能算是『無禮』了?

孔謙剛準備上前,卻看到曹操已經抬起了手,環視了一週,『諸位,可有其他意見?』

『……』堂中一片沉寂。

孔謙也瞪大了眼,看著那幾個之前還在喝過酒,甚至一口一個孔兄的傢伙,卻發現那幾個人都是縮著脖子,閉著眼,就像是木雕泥塑的一樣。

孔謙手抖著,伸出手,『爾等……』

曹操眯著眼,順著孔謙的目光瞄過去,嘴角微微動了動,等了一會兒,便是擺擺手。

頓時堂下就有護衛衝了上來,劈手就架住了孔謙,然後拖下了堂去,吭哧一聲按到在堂前階梯之下,然後從後面將孔謙的袍子往上一擼,頓時露出其屁股來。

曹操微微挑眉,掃了一眼,便是毫無興趣的轉過頭去。

『嘁嘁喳喳……』

『可惜了……』

『有點白……』

『……』

高舉的板子落了下來,然後堂下便是傳來了孔謙被堵上嘴也堵不住的慘叫聲。

……_(:з」∠)_……

朝議結束之後,除了被留下來單獨問答的官吏之外,其餘的大小官吏便是紛紛返回,有具體任職的便回官廨處理相關事項,沒有具體職務的,亦或是像是郭嘉這樣即便是有職務也是能偷懶就偷懶的,就乾脆直接回家。

傍晚時分,陳忠來了,遞上名刺求見,還帶了兩壇酒水。

郭嘉挑了挑眉毛,然後目光在『酒』字上停留了許久,最後哧溜了一下,想了想之後,還是站了起來,出門迎接。

陳忠是陳諶之子。陳諶早亡,故而其家庭會受到一定的影響,在陳氏家族之中自然而然的沒有陳群那一房更有話語權。

郭嘉對於陳忠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交情,之前和很少接觸。甚至可以說,郭嘉和大多數的潁川士族子弟,甚至是郭氏本族,也是甚少往來。

賓主落座,觥籌交錯。

『若是某所料不差……』在喝了些酒水之後,郭嘉笑嘻嘻的說道,『你莫非是為了孔氏子而來?』

陳忠微微愣了一下,旋即否認道:『某與孔氏子毫無交情……不過,此次冒昧拜訪,倒也有幾份牽扯相關……』

『那就是你族內誰找你求情了?』郭嘉呵呵笑道,『重情重義啊,難得,難得!』

陳忠尷尬的笑了笑,說道:『是我的幾個侄兒……找上了門來,我也不好一味推脫……』

郭嘉點了點頭,『明白了。』

孔謙這一次,或者說許縣動亂,牽扯的事情不小,波及的人數也相當多,那些被當場砍頭的,後續還有被抓捕的,使得整個潁川上下,不少的官吏的家庭因此受到了嚴重的打擊,甚至是傾覆。

陳忠年幼的時候喪父,更是能體會到這種艱辛,所以當族內一些牽扯到了許縣之亂的人,雖然說陳忠也是鄙夷這些傢伙犯得蠢事,但是看到那些族內侄兒苦苦哀求,也多少有些於心不忍。

郭嘉哈哈笑笑,說道:『你的那些侄孫,莫非就你一個長輩了?』

陳忠本來心中略有不舒服,畢竟郭嘉言語之中多有嘲諷之意,但是聽完了郭嘉這一句話之後,頓時就目光一動,然後沉吟了起來。

郭嘉微微斜藐了陳忠一眼,重情重義是個好品質,但是如果說看不清楚形勢,那麼就可能招來禍事了。更何況當下孔謙牽扯甚大,誰輕易的捲入,恐怕都是粉身碎骨。郭嘉覺得陳忠未必是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只不過他以為只要避開孔謙,救那幾個陳氏小吏,或許不算是什麼事情……

陳忠想起了之前跪倒在家中的那些侄孫的哀苦懇求,神情也有些落寞,『幼失所恃,我最清楚當中的悽苦,實在不忍心他們小小年紀……就承受這種苦痛……還肯請軍師能指點一二……』

郭嘉抬了抬手,示意陳忠不必多講,然後說道:『你可想好了……』

『些許小吏……』陳忠有些不能理解,他以為只是郭嘉的推脫而已,『並不是在朝堂之中,只是周邊縣內小吏……』

『這可不僅僅是小吏……』郭嘉搖著頭說道,『這麼說罷,你看著院中樹……若是光有其本,未有其末,可活乎?』

『大漢便是這樹,欲其枝葉繁茂,唯有根深於百姓之內,可若是……』郭嘉點著,『這末端壞了……是留,還是不留?』

幼年喪父,可憐不可憐?可憐。

可是對於那些宛如砂石泥土一般難有言語的百姓而言,他們有沒有在這個過程當中,因為這些小吏的貪腐,不公,而喪了父母,妻子的?那麼這些百姓又是可憐不可憐?又有誰去可憐?

『百姓……』陳忠沉默了下來。

然後郭嘉也沉默了下來。

郭嘉捏著一碗酒。

酒水微微盪漾著,他的思緒也是微微飄蕩著。

之所以郭嘉還對於陳忠有耐心,不是對於陳忠就有什麼情感,而是因為陳忠是前一段時間曹操才特意提拔起來的『寒門子弟』,而作為理解和知曉曹操的一些計劃的人,郭嘉覺得有必要和陳忠進行溝通一下。

當然,如果說溝通無效,那麼該怎樣,就怎樣。

相比較而言,山東計程車族整體上已經和普通百姓沒有什麼關係了。士族是士族,百姓是百姓,鴻儒無白丁,陽春白雪已經統統不會和下里巴人有什麼相互瓜葛了。

這一點,和關中略有不同。

關中計程車族體系,以郭嘉在之前於關中那一段時間來看,或許是因為關中多少受到了胡人雜居的影響,還有之前常年受到西羌威脅的情況下,關中計程車族相對來說還是會比較注重於其屬地百姓的,當然,這只是相比較而言。

畢竟,當胡人來劫掠的時候,這些士族需要百姓一同來抵禦外敵,簡單來說他們知道自己需要百姓來賣命,態度當然要略微好一些,而山東之地,已經是太久沒有外敵了,對待百姓就跟對待豚犬一樣,即便是曹操下令讓這些人要善待百姓,要廉潔奉公,要注意這個要注意那個,但是很多山東計程車族子弟,依舊不把曹操的這些指令當回事。

在許多山東子弟眼中,那些百姓,都是賤民,都是刁民,總是時不時想要搞事鬧事的,都是需要鎮壓的!

只要不是大規模死亡,死上幾百上千的,根本不算是什麼事,就算是真的死了幾萬,甚至十幾萬,只要有了『正當』的理由,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當官的繼續當官,當吏的繼續當吏,父傳子,子傳孫,世世代代都是官吏。就像是當年的黃巾之亂,殺了十幾萬『黃巾賊』,士族子弟便是給皇甫嵩拍手叫好,唱著……呃,那個什麼感恩歌謠……賴得皇甫兮復安居……

而現在曹操僅僅是殺了一部分,甚至沒有像是關中的驃騎將軍那樣將打擊面覆蓋到這些貪腐官吏的家庭當中去,已經讓這些山東士族子弟受不了了,嗷嗷叫著,痛哭流涕,四處表示曹操殘暴無道,毫無人性。

其實郭嘉有時候覺得,或許關中那種手段才能真正有點震懾力,貪官必定禍及全家,抄家不說了,妻子皆淪為庶人,三代之內不得再任職官吏……

『……這個,多謝軍師指點……』陳忠最終放棄了,鄭重的向郭嘉致謝。

郭嘉點了點頭,舉起了酒碗。他不管陳忠是真明白了,還是說裝明白了,若不是曹操當下需要寒門子弟來支撐那些被清除的官吏的架構體系,郭嘉才懶得和陳忠多費口舌。

『來,飲酒!敬大漢!』

『敬丞相!』

『也敬這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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