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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法,這一點並不奇怪,但是如果說這些人都不管旁人的看法,只想著要自己的,就會使得結果導向了一個非常奇怪的方向。
天子劉協難不難?
難。
曹操也知道,但問題是曹操同樣也難。
然後山東士族也覺得他們自己是很艱難的……
所以當下最有意思的情況出現了,在山東之處,每個層面都在考慮著自己的難處,而對於其他的難處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即便是到了當下,整個山東政治群體之中,依舊對於建立關中防線的這一個重要的事項有著不同的看法。
曹操自然是需要人力物力,建立好整體的預備防禦體系,但是其他人則是沒有這樣的急迫感,還有不少人認為關中依舊沒有多少威脅,表示說斐潛也只能在關中囂張,只要出了關,斐潛便定然就是一敗塗地。
理由麼,比如說人心背向啊云云,前秦舊事啊等等。
甚至還有人表示說昔日前秦能得天下,是六國自相殘殺導致,所以只需要『六國不自亂,西秦無可乘』……
這麼明顯的意思,幾乎就是將這麼十幾個字懟到曹操臉上去了。
曹操並不是不懂這些人的意思,只不過是曹操並不覺得將希望寄託在這些人身上會有什麼好結果。
這一點,是曹操在酸棗的時候,就已經深有體會的了。
山東士族,各郡豪右,確實如果能夠團結一心,就足以抗衡關中,但問題是,山東這幫子,什麼時候團結過?
即便是當年光武帝,得了天下之望,不也是還要捨棄了陰麗華,才能獲得了冀州大戶的支援?難道這些人就忘了?冀州豫州,從光武帝開始就是不和,直至現在也是如此,難不成曹操要期待著忽然有一天這兩個傢伙就和睦如同一家了?
這不是比期待公知講人話還要更困難麼?確實,這種可能性不是完全沒有,但是幾乎不存在。
曹操雖然不懂得什麼叫做公知,但是他覺得要是聽那些所謂『團結一心』的話語,那麼就是自己蠢了。
曹操不信任這些傢伙。
一點都不信任。
對,沒錯,曹操現在就是掛著一個『總有刁民』的buff……
曹操現在甚至不怎麼相信荀彧。
或者準確一點的來講,曹操在事務上還是相信荀彧的,但是在戰略方向上,就有一個審視和疑慮的態度了。這其中主要的原因就是荀彧將希望寄託在能夠相互協調和妥協,而曹操覺得協調和妥協只是一時之策,只會最終帶來對方越來越大的胃口。
這兩者的意義大為不同。
曹操認為,他清楚斐潛軍隊的實力,遠遠不像是其表現出來的那些,他獲得所有的資訊和情報,都表明了斐潛手中還捏著很多張莫名的底牌,而這些底牌究竟是什麼,會有怎樣的作用,這讓曹操很是焦慮。
決戰,成功了固然什麼都好,但是一旦失敗,那麼就意味著中原全盤皆失。到那個時候,曹操要麼就要舉族投降,要麼就要步入袁氏二兄弟的下場。
當走到了這樣的一個層級上,回頭望,已經沒有了退路,只能是繼續向前而行,再沒有第二條路可選。
這個天下,不論生死,都是極難。唯一簡單的,便是時間,什麼都不用做,就可以看見時間自己在跑……
這一次請求天子劉協下詔,其實就是曹操準備出手前期準備工作。
想要打贏一場外部的戰爭,需要做一些準備,而想要打贏內部的戰爭,同樣也需要提前做好準備。
金錢,糧食,物資,武器……
早在前兩年,關中和山東的貿易就隱隱約約的有些怪異起來了,只不過當時曹操主要精力是集中在收整地盤上,對於這些貿易上的東西,很多時候只是重點關注一些戰備物資,其他的時候曹操並沒有多在意,而等到他現在關注起來的時候,才猛然間發覺已經不對勁了。
山東運往關中的物品,很多都是普通的貨物,礦石、粗麻、甚至是粗鹽、醋布等等,一看起來就是單一價值並不高的東西,而從關中運出來的,都是都是價格高昂的貨物,尤其是這半年來的香料製品……
原本曹操覺得這也不算是什麼,畢竟買賣麼,曹操自己也需要從關中那邊進口一些戰馬兵甲什麼的,但是後來就察覺到了不對。
多了不說,就看一個事情。
鐵器。
因為礦石被轉運到了關中的原因,以至於在南陽一帶的冶鐵近乎於停滯了,反倒是從關中買了鐵錠和成品來……
之前南陽一帶的鐵礦和冶金停滯,還可以退給是戰事不定,地方沒有心思去搞生產,但是現在荊州大半已經到了曹操手中,南陽地區可以說是已經成為了腹地,安全方面當然算是比較有保證了,可依舊是沒有恢復正常的冶煉,甚至一些冶金的工匠都無事可做,最終自能是改行,或是去了關中!
曹操大為不解,派人前往瞭解之後才明白,原來南陽冶金鍊鐵就等於虧錢,所以那些傢伙寧願賣礦石,然後買回成品,即便是搭上了來回的運費,也比自己開爐鍊鐵鑄造要來的划算……
曹操聽完了報告,頓時覺得背上全是冷汗!
若是關中和山東相安無事,這也罷了,若是一旦開戰,商路斷絕,那麼山東要怎麼辦?難不成都改成用木棍刨土不成?還是說指望著開戰之後,對方還能送些鐵質農具前來?
南陽一地已經是原本大漢最大的一片冶金鍊鐵的產地了,其餘的郡縣也不能說是沒有鍊鐵的,但是規模相對較小,而且那些普通冶金產出的海綿鐵,用來鍛打製造的鐵器的成本依舊是太高,而且製作週期很長,畢竟是用人工一點點打出來的。
因此用礦石去關中換取成品,幾乎就是所有人的共識,除了曹操。
當曹操跟荀彧等人磋商這些事情的時候,曹操卻得到了一個令其驚訝的結果……
荀彧竟然也表示,用礦石去換取成品和鐵錠,是經過了權衡的結果。
一則是山東民眾可以有大量更便宜的農具,然後豫州冀州等大漢精華之地恢復發展起來自然也就是更快。
二則若說自行鍊鐵,每一件物品等於是要額外投入更多的費用,現在每年的收入都很吃緊,幾乎每一分錢都需要合理的分配,所以採取成本更低的採購方式,就幾乎等同於可以獲得節省開支,這些節省出來的開支等於白得的收入,又可以用於其他方面的支出。
三則是冶金這種事,需要『專業人士』來做,一般人想要做也做不好,而像現在要論及工匠的專業性,大約也沒有人可以和關中的黃氏工房爭奪一個高下。
同時,也是非常關鍵的一點,如果說用政治層面上去要求做這個冶金產業,那麼有容易出現『下疾怨上』的後果,一旦真的出現『邊境有兵,則懷宿怨而不戰』……
這麼說起來,似乎也確實是符合需求,是有綜合的考量。
似乎這樣的交易行為,不僅是可以給山東帶來更快的恢復和發展,而且民眾也能得利,同時又增加了朝堂的收入,簡直就像是百利而無一害一樣。
可是曹操畢竟是曹操。
或許是因為曹操天性疑心重,亦或是他對於斐潛這個人的認知比其他人都要強,所以最終曹操問了一句話,『既然此等之事,皆為山東所利,為何驃騎亦願行之?純為利於天下乎?』
荀彧當時說,『或同農工學士?以求收買人心之效。』
曹操便是冷笑。
冷笑是給斐潛的,也是給荀彧的。
曹操不相信荀彧看不出來,只不過是覺得荀彧在裝糊塗。
曹操眯眼而笑道,『收買人心?卻不知是收買何人之心?』
荀彧回答也很巧妙,『便是心怨丞相之人……』
聽聞此言,曹操都忍不住想要給荀彧鼓掌喝彩了。
『然此舉,無異於飲鴆止渴!』曹操沉聲說道,『文若敏慧,如何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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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山東之輩在渴到極點的時候,斐潛給了一杯甜酒。
實則這甜酒有毒,而且是一旦飲下去就無藥可醫的劇毒。
只是此時天下,下毒者和為數不多能識破其中劇毒的『醫生』,並不是很多,尤其是這些可以稱之為在富貴之中成長,在自滿之中狂妄的上等人,這些山東士族豪右,又能有幾個人可以明白其中的危險?
荀彧又對曹操說道:『若不飲之,便當即斃命。國庫虛空,只能行此緩計。』
曹操撫摸著桌案,就像是撫摸著鋒利的刀口,依舊是眯著眼看著荀彧,『那麼國庫又是為何空虛?如今已是九月,驃騎之兵今年必不能出。冀豫一帶尚算安穩,正直行策良機。』
『主公……』荀彧拱手而道,『此時為時尚早……臣已經令人加大采購鐵器兵刃,以充庫房,季秋之時,便可迴旋……期間許縣之南也興建冶鐵之所,爭取明年之時,便可自產……主公,忍得一時之痛,方得一世之久也……』
曹操細長的眼眸之中,依舊是寒意流動,『君子于役,不知其期!』
『主公,若是此時……豈不是反倒是促成了青龍寺正解之論?』荀彧再勸道。
『莫非我不殺人,便有正經正解於某不成?』曹操哈哈大笑起來,然後甩袖而去。
…………
九月,北方的天氣逐漸涼爽起來,而在大江附近的吳郡,卻依舊悶熱。
這座後世或許可稱之為地上天堂的城市,興建起來並沒有太久,就像是他的主人一樣,還是比較年輕的。
吳郡,是孫氏開拓江東的巔峰,或許也是開拓的墳墓。
出城南十里,有山無名。
孫權便是在山上,看著吳郡之地。
為了防止長江的洪澇,吳郡距離長江上游十餘里的距離,但是附近湖泊水系豐富,江東又是善乘舟船,因而交通便利。因為長江帶來了充沛的灌溉,再加上其本身又是天險,使得在江東似乎兼得其利……
四面八方的貨物彙集於此,每天大船小船進進出出。
正是憑藉著這些交通便利的條件,江東士族豪右控制著原本不可能控制得到的廣闊江東領土。
江東遠遠沒有像是後世開發的那麼完善,還有很多地方都是山林,丘陵等地,不利耕作,當然也就沒有多少漢人。而居住於這些地區的越人,自從春秋戰國時期,就和吳國啊,楚國啊之類的相互抗爭不斷……
最為有名的便是越王勾踐了。
這個被越人傳唱,甚至是到了後世還被不少人信奉的越王勾踐,其實本質上,就是鼓吹勝利,純粹的為了勝利不擇手段。勾踐被吳王打敗之後,便是立刻想要獻上妻子,『乃令大夫種行成於吳,膝行頓首曰:「君王亡臣句踐使陪臣種敢告下執事:句踐請為臣,妻為妾」……』
而被吳王拒絕之後,勾踐便是立刻想要殺了妻子,焚燒所有的財物,來給自己陪葬,但是文種獻計,保其一命,但是等勾踐成功之後,便是賜文種劍曰:『子教寡人伐吳九術,寡人用其三而敗吳,其六在子,子為我從先王試之。』
如此君王,自然不可能長久。
越王勾踐之後,便是再無復起之能,後來越國就被楚國所滅,但是國滅了,恨未消。
就像是江東之主孫權,當下雖然是低頭了,但是恨未消。
父親橫死,孫策迫於形勢,不得不暫時放下了血仇,低頭跪舔。
兄長被刺,孫權也是迫於形勢,不得不暫時隱匿了仇恨,同樣的低下頭去舔。
但是越舔這個蛋,呃,苦膽,便是越發的仇恨。
孫權和江東士族豪右之間的矛盾,就像是昔日春秋戰國之時的王侯和貴族之間的矛盾一樣。貴族對於任何可能影響到自己利益的變法都不支援,而王侯又只能是依靠之前的慣性和妥協來和貴族討價還價,即便是孫權扶持了一些新人,但是這些人依舊不能有足夠的力量和這些士族豪右抗衡。
孫權之前所能做的,就是類似於像是封侯一樣,將孫氏的大大小小分封出去,但是這種分封,又使得這些類似於『王族分支』的力量越來越大,也越發的臃腫,不好控制。
這些分封出去的『王爺』,有的不僅是沒有給與孫權足夠的支援,甚至和某些士族豪右勾結起來,對於孫權本身的位置照成了極大的威脅。
內憂外患之下,孫權心中的這種不穩固帶來的危機感也自然是更深。
可是他卻有些無可奈何,不是他不想改革,也不是他不知道怎麼改革,而是他每次稍微動一下,便是有無數的聲音湧動過來,無數的人撲上來抱著他的大腿和胳膊……
自己如今的局面,比之兄長當年即位的時候更加不如,現在不要說改革,就是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君位都是未知之數。已死掉的孫策根本沒想到自己會死,所以根本就沒有多少準備,更談不上交代太多的後事安排。
孫權想起有一次他和兄長孫策行於大江之畔,見岸邊蘆葦茂盛,遍佈河畔。當時孫策曾感慨道:『此等矛草,繁雜以擁道,如何方可去除?』
『以刀割之,以火焚之。』孫權當時說道。
『今日除之,明日復生,』孫策搖著頭,嘆息著,『可謂深根固柢是也……』
孫權當時或許還是有點氣盛,『若是今年可除,明年亦復刻除之!』
孫策大笑,『可是這除矛草之刀柄,又是在何人之手?更何況,這刀,亦有鈍時……』
現在想起來,或許孫策當時已經意識到只是依靠純粹的武力,並不能解決江東的問題。
所以,必須從中點火……
燒了它!
一樽醴酒被僕從端到了孫權的面前。
輕啜一口,微生物分解過澱粉後的糖分,讓這樽略微淺薄的酒水有了些細微甘甜。
孫權放下了酒樽,他覺得他現在每喝一口,都像是在飲鴆。
為了不讓自己最終毒死在這樽『鴆酒』上,孫權準備換掉釀酒的『工匠』。
『主上,暨校事到了……』
『請。』孫權淡淡的吩咐道。
不多時,暨豔到了山頂,然後拜見孫權。
『子休,』孫權眺望著吳郡城,山嵐將孫權的衣袍撩起,倒也頗有一些出塵的風度,但是口中的話卻是深陷凡塵,『可願解吾憂乎?』
『臣!願為主公赴死!』暨豔自然是以頭搶地。
孫權點點頭,然後很是親切的上去,將暨豔扶起。
其實孫權對於暨豔等人在之前的表現,並不是很滿意的,甚至可以說是很失望,暨豔等人沒有能夠完成對於江東士族的打壓,甚至連牽制一下都欠奉,反倒是被江東士族佔據了上風,以至於孫權最終十分的被動。
可是現在,孫權卻笑得十分親切,就像是看著一枚碩大的『苦膽』,就差上去舔兩口了,擺手示意讓心腹隨從遞送上了醴酒,『子休有此心足矣!上天以子休賜某,便是如子房再世一般!幸甚,幸甚!來來,共飲此樽!』
兩人大笑,面帶歡欣,各自飲盡。
『如今秋獲已畢……』孫權放下了酒樽,笑著看向了暨豔,『既收了莊禾,便是當焚除雜草了……子休可是明白了?』
暨豔眼皮一跳,但是很快的就回答道:『臣……明白……』
孫權笑著,拍著暨豔的肩膀,手上用力,抓得緊緊的,似乎扣進了暨豔的身軀之中,『記得,要將那些雜草找出來……找出來……然後,盡焚之!』
暨豔吞了一口唾沫,『臣!領命!』
暨豔知道,如果這一次不能找出些『雜草』來給孫權燒,讓孫權的怒火得到發洩,那麼他自己就會成為那捆『雜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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