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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驃騎將軍斐潛接收到了加封的訊息的時候,在豫州許縣之中,也有一場的好戲拉開了序幕。
黎明時分,群臣都站在午門之外的廣場之上,等待上朝。
冀州別駕崔琰昨日抵達了許縣,在官舍逗留一夜,現在則與一眾官員們並行入班。
很快便有人注意到這一點,不免竊竊私語。
崔琰是冀州人士,再加上之前他算是袁紹手下的武將,跟著袁紹在搞事情,現在雖說崔琰在袁紹戰敗之後投了曹操,但是畢竟過往經歷擺在那邊,多多少少也會存在一些尷尬,所以崔琰基本不來許縣,都是待在鄴城,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竟然出現在了這裡,和旁人一同的等待上朝。
崔琰本身也有些無奈。誰不想當幕後黑手,衝鋒陷陣讓小弟先上,吃喝享受自己先來?可問題是有時候一些東西並不能自己進行選擇,不過今天之後,注意力就不會在自己身上了,看到周邊官吏的躲躲閃閃的視線,他的心情也是頗為複雜。。
在官吏等候的廣場邊緣上,大漢的旗幟在風中搖擺,在旗幟之下,依舊有昂首挺胸的大漢禁軍衛士,一切宛如往日的模樣,一切又和舊日不同。
崔琰微微嘆了一口氣。
他不知道當下在場的這些官吏當中,還有多少人心中是真真正正的向著大漢,向著天子劉協,自己這一次來所扮演的角色,肯定會讓一部分的人感覺難以接受,但是想要在這樣的一個亂世當中存活和發展,想要不沾染一些骯髒之物,清白無暇,又怎麼可能?
世間萬事,那有那麼簡單的?
活著,才能有未來。
這一點,田豐已經用他的親身教訓告訴了崔琰等人。作為冀州士族,該對抗的時候要對抗,而應該跪下去舔的時候,也要下得去嘴……
砧板上的魚肉再怎麼清白,也只是人盤中餐食。
崔琰既不甘心那種任人宰割的處境,想要不為魚肉,則當為刀俎,做出這樣一個選擇,不可避免就會受到人的抨議,這種覺悟,他多少還是有的。
在佇列之中,也有一些人對於崔琰前來所為何事心知肚明,所以這些人對於崔琰自然不會是冷眼旁觀,而是在偶爾和崔琰視線對上的時候,便微笑頷首,表示善意。
不過,崔琰所吸引的關注,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過了片刻之後,又有另外一人的到來,讓眾人的注意力再次轉移。
這一位新到的,讓眾人趕到吃驚的人,就是火熱新出爐的徐州刺史臧霸。
臧霸的面容神色,略微是有一些的憔悴,眉眼之間也隱隱暗結著一點疲態,未著戎裝,而是像是文官一樣穿了一身黑紅色的朝服。
臧霸平常也是甚少參加,嗯,嚴格來說他根本就沒有參加過幾次朝會,現在出現在這裡,感覺就像是川建國同志公開出面參加某大會一樣,讓人感覺既有些驚訝,又有些恍然,還帶著一些不敢置信的疑惑。
見到臧霸到來,崔琰心中也是微微一跳,旋即意識到若是他若是不同意前來的話,沒有向曹操表示屈服的話,恐怕結果就會像是臧霸一樣,要被曹操針對了。或者說現在冀州已經在曹操的計算之中?
崔琰左右看了看,感覺在潁川那幫子人裡面,在郭嘉的笑容之中,似乎藏著這一種說不出的可惡。
臧霸的當下的舉動,其實表示的態度和崔琰相同,就是對於曹操的屈服。一直以來,泰山軍都遊離在朝堂之外,雖然名義上接受曹操的控制,但是實際上只是聽從泰山軍臧霸等人自己的調配而已,現如今不僅是昌豨被斬殺,臧霸也從將軍改成了刺史,明升暗降之下被剝奪了一部分的軍權,還要臧霸親自到場跪下唱征服……
嗯,雖然崔琰當然不清楚征服應該怎麼唱,但是他清楚的知曉這樣的情形的含義。
曹操挾持著青徐之戰的聲勢,做出這樣的一個局面來讓崔琰、臧霸等人低頭,當然這樣也是正常操作,畢竟每一次的殺戮,曹操自身也要承擔不小的政治風險,若是能夠協商解決爭端,當然是最好。
就像是泰山軍若是願意早些低頭,曹操也未必會對昌豨下重手,畢竟留下一個蠢貨讓其在泰山軍內部亂搞,也是一個相對不錯的選擇。
而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曹操對於泰山軍動手,或許也代表了曹操當下已經到了不得不動手的境地?
崔琰表面上鎮定自若,但是目光微動,心中在短時間內已經翻滾過無數的念頭。
過了片刻之後,荊州長水校尉蔡瑁也到了,本來想要直接站在佇列末尾,卻被鍾繇笑呵呵的拉到了潁川佇列之中,左一句右一句低聲暢談,顯得十分的融洽。
崔琰忽然覺得有些牙疼。
這樣子,是故意做給誰看?
你個種元常,莫非是準備娶蔡氏女不成?
崔琰肚內腹誹,乾脆目光低垂,眼不見心不亂。
再過了片刻,曹操踩著節點到了,在廣場上的大小官吏連忙躬身而禮。
曹操前腳到,後腳鹵簿樂聲就響起了,群臣便是班次登殿。
相比較於全員參加的那種大朝會,當下的朝會只有相對比較重要的官吏才參加,一般的小官吏,以及賦閒的官職,比如光祿勳屁股下面一大堆的什麼郎,就沒有資格了參加了。而選擇這樣普通的朝會,並非望朔的大朝會,自然也是有其目的。
當眾官吏依次進殿的時候,天色便是剛好大亮。陽光從大殿一側照耀進來,將紅的照得更紅,黑的顯得更黑,金色的紋路和五彩的絲絹,在陽光之下散發著絢麗的光彩,一切似乎都是那麼的美好。
僅僅是似乎而已……
崔琰跟在佇列之中,步步趨進,登殿之後,天子還暫時沒來,便是側頭微微瞄了一眼位於百官之首的曹操。
這一眼打量之下,崔琰不免又是略有些感慨,這權柄果然是能夠讓人精神煥發,青春再現的好東西,看看當下的曹操,似乎比在鄴城的時候還要更加的精神,兩眼精光投射,自有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
似乎是察覺到了崔琰的目光,曹操微微回首,瞄了崔琰一眼,並且還對崔琰微微點了點頭,以示親切。
曹操的舉動自然也落入到了一些不明白究竟會發生什麼的中層官吏眼中,於是望向了崔琰的目光又比之前略有不同……
崔琰吸了一口氣,默然垂下頭。
幾名黃門宦官走進了大殿,然後高聲宣唱天子駕臨。
一般常朝的禮儀相對簡單,不多時天子劉協就在百官的恭拜之中坐上了大殿當中的寶座。
負責尚書令的荀彧先一步出列,面無表情的誦讀起一些章奏。這些章奏基本上都是一些流水賬,比如發生什麼事情,做了什麼事情,還有什麼事情等等,一般來說就像是整點新聞一樣,告知天子百官一下當下的情況而已,也不需要天子劉協做出什麼指令。
谷琨在例行慣例的章奏之後,很多人都立刻精神起來。若是這些人都是有狗耳朵的話,想必現在便是豎立起了一大片!
天子劉協也意識到了一些什麼,臉色微微有些陰沉,將目光在曹操身上穿進穿出,然後又瞄向了其他的官吏,尤其是在崔琰,臧霸,蔡瑁等不經常出現的人員身上停留得時間最長。
『微臣崔琰,有本起奏。』
崔琰緩緩的吸了一口氣,走出了佇列,大禮而拜。
天子沉默了少許,目光卻投向了曹操。
大殿之中的氣氛頓時沉悶且緊張起來。
曹操垂目,八風不動,似乎身邊之時一概與他無關。
站在劉協旁邊的黃門宦官,拿眼瞄著劉協,見劉協沒有絲毫的表示,他也憋著不敢出聲,額頭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顆汗珠,沿著臉龐滾滾而落……
似乎過了許久,或許也就過去幾息,劉協放在寶座扶手上的手臂,微微抬起,動了動手指頭。
『准奏……』黃門宦官連忙拖著長音喊道。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喊得匆忙,到了最後聲音雖尖,但是不免有些顫抖起來。
『謝陛下!』崔琰的聲音平淡且有力,『自建寧始,艱禍多興,中平之際,氛厲彌昏,星辰失所,醜裔猖狂,群兇豪起,顛越跋扈,國家之危,傾覆在即。臣每覽史籍,觀之前載,厄運之極,古今未有,苟在食土之毛,含氣之類,莫不叩心絕氣,行號巷哭。幸得陛下即位,既得宗廟靈佑,又有忠臣賢才,封秩輔佐,褒功賞德,四海願中興之美,八荒懷復振之望。』
『臣聞昏明迭用,否泰相濟,天命未改,歷數有歸。社稷靡安,必將有以扶其危,黔首幾絕,必將有以繼其緒。今有曹公孟德,奮身克難,滅黃巾賊亂於先,誅二袁篡盜於後,撫寧冀豫,奄有青徐,柔服以德,伐叛以刑,殄夷首逆,芟撥荒穢,威攝不類,順肅宇內。此乃光武以來,未有之大功是也。』
『是以臣敢考天地之心,慮社稷之望,舉曹公遷任丞相,以定國邦,以安將校,上可得聖朝歡心,下可獲冠帶至望,繼輔弼陛下之大業,續鎮靖社稷之朝綱。願陛下存舜禹至公之情,以社稷為務,不以小行為先,以黔首為憂,不以克讓為事。上以慰宗廟乃顧之懷,下以釋普天傾首之望。正所謂生繁華於枯荑,育豐肌於朽骨,神人獲安,無不幸甚。』
『臣泣零上情,皆為肺腑,言之惶恐,百叩以首。還請陛下恩准!』
崔琰朗朗而聲,而坐在寶座之上的劉協,卻忍不住將扶手越抓越緊,甚至手背上都露出了一些青筋。
崔琰上奏完畢,大殿之中便是一片寂靜。
只是聽聞到一些急促呼吸之聲,任何人都沒有開口說話。
丞相!
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詞語……
漢代起初是有丞相的,但是自從漢武帝在位期間,搞死了十一位丞相之後,這個職位就漸漸的衰敗下去,不復漢初之時的榮光了。
曹操迎了漢帝,打敗了袁術之後,職位是司空,而這個司空並非是曹操拍著腦袋,像是菜市場那樣,看那個順眼就撿那個,或是那個便宜就買那個,而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考量之後才定下來的位置。
在漢武帝時期,皇權和相權的鬥爭非常的激烈。
對於野心勃勃的漢武帝來說,他自然想要一個完全聽從他指令的政治集團,而不是時時和他唱對臺戲的外朝丞相官署。
在漢武帝時期,中朝官員多數都是一些品級較為低下的官吏,主要是郎官,大夫,博士等執掌諫議的官吏,或是皇帝身邊的近侍之臣擔任,沒有太高的身世和政治背景,大多數是寒門或是布衣之家,這就使得漢武帝時期的中朝官和外朝官,有了先天上的對立。
結果自然就是得到了漢武帝慫恿的中朝官,前仆後繼的用上去,最終將外朝官踩在了腳下……
但在漢武帝這個傢伙將丞相搞成了高危職業之後,丞相就日益蕭條,甚至在漢武帝時期,一些丞相根本就不管事情,全心全意的保命,為了維持朝堂之中的正常運作,漢武帝就開創的搞出了一些中朝的官職,正大光明的將原本屬於外朝官的事項拿到了中朝來運作,一方面繼續架空丞相的權柄,一方面則是讓漢武帝自己活動的空間更加的擴大。
因此來說,中朝官,或者被稱內朝官,基本上就是皇帝的近臣,如侍中、常侍、給事中、尚書等組成,平日裡面也是距離皇帝更近,可以說是代表了皇帝的意志在行使權利,這和當時曹操的地位是相匹配的。
這是一方面的因素,而另外一方面的原因則是袁紹當時是自表為車騎將軍,在漢代慣例裡面,屬於是開府建牙的外朝官,因此曹操當時選擇擔任司空,也是為了向袁紹表示說小弟還是輔佐大哥的……
大哥你在外朝奮勇殺敵,小弟在內朝輔佐,夫妻,呃,兄弟雙雙齊心協力,一起發財!大哥你看,那邊有個姓斐的一直拿眼瞪你呢……
袁紹便嗯的一聲將視線暫時轉向了西方。
畢竟當時剛剛將袁術按在地上好一頓摩擦的曹操,體力消耗確實是太大,還需要一個喘息的時間,態度不好一點,袁紹一塊肥皂丟出來,曹操便是菊花難保。而且曹操的出身是宦官系列,原本就是內朝官,所以曹操當時擔任內朝官也自然是情理之中,並沒有什麼突兀之處。
後來斐潛一路崛起,袁紹打又打不下來,損兵折將之下才反應過來是中了小老弟的奸計,便是自己從車騎將軍改成了大將軍,將車騎將軍扔給曹操。
大漢原本將軍類的職務,都是外朝官,除了原本定義上就是為了拱衛京畿的前後左右四將軍,其餘的將軍基本上都是在外征討,自然就是外朝官。
但在昭帝和宣帝時期,位任大將軍的霍光,同時也擔任了大司馬,所有朝堂上下的事情,在給皇帝之前,必須先給霍光過目,才能轉給皇帝。之後這個大將軍的頭銜就和前後左右四將軍一樣,成為了內朝官。因此袁紹當時自認大將軍的意思,也就自然是很微妙了起來……
若是真說起來,袁紹改為大將軍的時候,多少也有一些讓劉協搬家到鄴城去的心思,可最終袁紹的選擇恐懼症還是犯病了,以至於最終袁紹的這個大將軍只是空殼一個,並沒有真正獲得內朝的權柄,也就談不上對於曹操產生什麼壓制力了。
曹操在擊敗了袁紹之後,成功的走到了內朝官的盡頭,也就是大將軍。然而在曹操結果了袁紹這個權柄,並且是真真正正建立起一個偏向於內朝官的政治體系的時候,曹操猛然才發現,這一套的系統已經不像是之前那麼好用了,別說像霍光那個時段,就連一般大將軍的權柄都是不如,不僅對內壓制力不夠,在外面還有一個斐潛蹦躂得很是歡暢。
在這一次對於斐潛封賞的過程之中,這種東西矛盾就越發的明顯,荀彧的建議是將斐潛繼續往外推,絕對不能給與斐潛參與內朝的權柄,所以才有了所謂『驃騎大將軍』的這種稱號,位列三公之上,也就代表了是位在三公之外……
這樣曹操和斐潛之間,就自然難以調和,而曹操就要被迫將注意力像是當年的大將軍袁紹一樣,主要放在了西面,放在長安三輔之處,然後自然而然的就不可以繼續和豫州冀州的地方豪強較勁了。
大家都是皇軍,呃,皇帝之下的內朝軍,槍口應該一致對外!
老曹同學就別再拆自家的臺柱子了!
可是這樣做,曹操心中不痛快。
郭嘉原本不想要參與此事,但是為了彌補荀彧的問題,一方面給曹操獻上了帶有挑撥離間味道的計策,另外一方面也建議曹操不再擔任大將軍,而是改任丞相!
畢竟這個『大將軍』還比『驃騎大將軍』少了兩個字,要是普通人還有不知道這兩個將軍到底那個大的尷尬。
除了上面的一點名號的相爭之外,對於曹操來說,改任丞相,還有額外的不少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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