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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在任何朝代,平等和自由,或是類似旳話題,比如人權什麼的,都會吸引一大堆的人附和,並且還很容易的站上道德的高位,讓自身具備悲天憫人的味道,並對於他人所作所為理所當然的指指點點。

很多人都清楚,人生下來,就沒有所謂平等和自由。

富貴錢財不均就不提了,就算是都在同樣一個地方,同樣一個家族,甚至同樣一個大家庭裡面,憑什麼旁人長得就能身高腿長,到了我這裡就是個矮腿粗?憑什麼旁人就是貌美如花,到了我這就剩下了如花?憑什麼旁人就能天生聰慧上課一聽就懂,而我還要做上十遍八遍的習題依舊搞不清楚?

這不公平!

可問題是大部分的事情,即便是生老病死,在後世的科技發展之下,也會漸漸的變成不公平的形狀,更何論是在漢代?

青龍寺被鼓動起來的這些傢伙,真的是為蒼生而請命,為百姓鳴不平麼?

很顯然,並不是。

可偏偏有人就會裝糊塗,覺得要大談公平,抨擊惡政,才能體現出自己的文士之風,才能算是領悟了聖賢之意……

於是乎,裝糊塗的故意帶著一批真糊塗的,倒是在青龍寺之中掀起了不小的風潮來。

在人類歷史上,大多數的王朝在建國的時候,都有一套治理的模式,不管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而這個模式,又是常常會處在變動之中。

漢代起初的制度,帶著鮮明的秦朝特點,其主要經濟基礎和社會結構,都來源並且繼承了商鞅的那一套,基於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社會的設計理念。在漢初的政治家之中一直都在強調著『夫農,天下之本也』,並且也確實是這麼做的。

以農為本的思想,所形成的治理模式,在自給自足的耕織結合的小農所有制上得以體現,並且得到了發展。但是,需要注意的是,並非是有這樣的制度,才有小農經濟自給自足的發展,而是先有了這樣的經濟基礎的條件,才催生出這樣的制度。

在戰國末期,大量的舊貴族集團在戰爭當中失敗,除了大量的土地被釋放出來之外,其原本依附在舊貴族舊莊園體系當中的大量佃戶,刑徒,奴隸被恢復了人身的自由權,並且在漢初還有特別的赦免令,表示但凡是因為飢餓而自賣為奴的,一律赦免為庶人。

有大量空閒的土地,有大量渴望獲取小塊土地耕作的這些人,才有了漢代初期自耕農數目蓬勃發展,自給自足小農經濟得以實施的基礎。

由於漢初之時,地主階級並不發達,甚至在文景的期間內,甚至號稱『無兼併之害』,從皇帝到軍功勳貴,再到地方官吏,都是依靠著拿取小農經濟的賦稅過日子,於是在史書之中常見某某食多少多少戶的記錄。

故而在漢初,小農經濟政治模式確實好,不擾民的政策確實有道理。

當下呢?

各地土地的兼併已經達到了一個非常可怕的高度,大量的人口被莊園豪強隱匿起來,所有的產出不再歸於國家進行統籌分配,而是被截留到了地方豪強的口袋裡面。地方豪強甚至企圖用他的財富和人口來收買,威脅,恐嚇國家要按照他們的意願來修改律法,以獲取更多的特權和利益。

然後周全這些傢伙呢?

上來就高調唱著人權,表示自己是收到歧視的一員,就像是他們從來沒有歧視過任何人,也沒有剝削過平民百姓,之所以到了青龍寺振聾發聵的振聲表示各種議論,就是為了天底下這些不公之事,不平之人伸張正義一樣,是大公無私的典型,是聖賢子弟的傳承。

實際上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在光面堂皇之下,隱藏著貪婪卑劣的嘴臉。

或者換句話說,是典型的雙標狗。

像是大漢立國一開始的時候,感懷天下百姓在戰爭當中的苦難和不易,覺得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很有道理,表示各地官吏要善待百姓,不能擺出高高在上賜予的姿態。可是到了後面,就有一些人開始覺得,這些王八蛋的百姓怎麼就不懂得感恩呢?要讓百姓感恩,要讓這群賤民知道誰才是他們的主人,每年都要專門有一個時間來做感恩節,像什麼國一樣,要這些該死的傢伙來學會感恩……

吃著喝著吸著血這一些人,有沒有感恩過勞苦百姓的勞作不易?連嘴皮子上的感恩都懶得說了,還想著反過來讓承擔了最大最繁重的百姓去感恩主子的賜予?

斐潛的新田政有沒有問題?會不會損害一部分人的利益?

肯定有,也肯定會。

斐潛推動的考試製度有沒有問題?會不會在過程當中並不能展現出某些人的真實水平?

也肯定有,肯定會。

但是,還是回到之前的那句話。

這個世界上會有平等和公平麼?

絕對的,當然是不可能有,但即便是相對的,也是相對當中能有一點相對,就已經是非常難得了。

而大多數,就像是周全鼓動起來的這些人一樣,在享受超等待遇的時候閉著菊花屁都不放一個,但是稍微有些不公落在他們頭上,便是叫囂著恨不得全世界都知曉。

這是大漢士族子弟階層的一個非常典型的縮影,他們對於制度的不滿,並非是真的就覺得這些制度有問題,更多的是覺得自己委屈,他們期待著自己與頂層的人平等,同時又覺得底層永遠都要應該比他們低一級,或是低幾級。

因此當這些人聚集在一處的時候,不管是說什麼做什麼,都是表現出那麼的奇葩。

就像是當下在青龍寺,被周全鼓動起來的這些人,以為聚集個十幾二十個就能代表了全大漢,嗡嗡嗡的一堆牢騷,其實就是在指責斐潛,表示自己是人才,只不過被斐潛所忽視,然後明珠蒙塵。

天嫉英才啊,老天爺,這太不公平!

唱詩歌來發牢騷,基本上來說都是士族子弟的必修課,但是他們有沒有辦法像是屈原那樣既有充沛的文采,可以做出千古傳承的佳作,有沒有那種若是不公就以死抗爭的決心,也就只能相互聚集在一起,互相舔舐著,以慰藉其弱小的心靈。

當這些人嘰嘰歪歪的時候,也並非沒有任何人反感,畢竟在青龍寺之中,也不全部都是失敗者聯盟,更多還是想要上進,想要抓住機會的人。對於想要升級的人來說,公平不公平反而並非是關注的重點,而是有沒有升級的渠道!

就像是後世常常有一句話,如果現實當中能夠顯示進度條,必然人人都有可能在某些事情上成為大宗師!

因此這些渴望晉升的人基本上來說,都不去參合抱怨牢騷什麼,甚至覺得有些無聊和生氣。驃騎將軍斐潛又沒有強迫所有人都去考試,他只是給與了這個機會,不想去或是覺得不想要拿驃騎俸祿的,就不去考試就是了,這又有什麼好抱怨的?

又想要拿俸祿當官,又不想要擔責任,還不願意努力,甚至連點最基礎的個人能力都不達標,這又有什麼牢騷好發?

但是大多數人都是屬於沉默的螺旋,並不會主動上前叱責或是反駁,所以周全的這一小撮就越發的聲音大了起來,彷彿成為了全世界的代表一般。

可是有個人,就覺得周全等人礙眼了……

這個人,是禰衡。

說實在的,禰衡一開始來青龍寺的時候,多少還有些不情願。畢竟禰衡多少還帶著一種文人的清高的,不為金錢折腰的理想和風範。

但是到了青龍寺之中之後,他卻隱隱的有些喜歡上了這個地方。

各種思想的碰撞,各樣辯論的激昂,這不僅是在平原郡裡面沒有的,甚至連鄴城之中他也沒有見到!

這其實就是一句話,『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平原那個地方,算不上差,但是也說不上多麼好。即便是鄴城之中,也是僅有一小部分的人才能談及溫飽,更多的人,就算是冀州士族,都還在曹操統治之下有一種隨時會被潁川士族所欺壓和頂替的恐懼不安,又怎麼可能還有心思和禰衡探討爭辯一些學術上的問題,經文當中的理解?

然而在長安這裡就不一樣了,尤其是在青龍寺之中,或者說,是自從驃騎將軍將尤二『派遣』給他作為搭檔之後……

嗯,反正禰衡就是這麼認為的,雖然說職位上他是允二的副手,但是禰衡認為自己才是主事的哪一個,怎麼,有錯麼?然後他就發現,允二竟然也開始有滋有味的聽著青龍寺的這些人辯論了,雖然允二在大多數時候,根本聽不懂。

這很明顯。

因為允二從最初的一聽就爆,已經變成了當下似懂非懂。

當然,這其中也有禰衡和周邊的這些士族子弟不得不遷就允二,不再講一些拗口難明的言語,而是撿著比較通俗易懂的來說,要不然允二就不會給他們在辯論許可上蓋章,而沒有辯論許可的話,就只能像是周全這一幫子一樣只能站在外面迴廊或是廣場之處……

這使得禰衡心中有一種朦朦朧朧的感覺,似乎是驃騎將軍斐潛想要藉著這樣的行為在表達什麼意思,然後他猜出了一點卻不完全的那種感覺。再加上禰衡幾乎天天往青龍寺跑,差不多都將青龍寺當成自己在長安的家了,當下見到周全這樣的一群人瞎起鬨,頓時就有些火氣升騰起來。

原本個性就很是張揚的禰衡,見到業餘級別的選手嗶嗶,便站在人群之外,毫不客氣的朗聲高唱……

『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幹兮。』

禰衡拍手作勢,就像是真的在樹林之中伐檀,聲音高亢,宛如金石相擊,頓時人群左右一分,讓了出來,也引來不少經過的人的目光。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幹兮。河水清且漣猗。』

『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

『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坎坎伐輻兮,置之河之側兮……』

之前的北風是士族子弟的牢騷,而現在這個伐檀則是底層勞動人民的吐槽,尤其是緊緊的接在了之前周全等人的吟唱之後,更顯得別有一番滋味。並且禰衡也沒有像是周全等人一樣,拿一把什麼長劍作為彈奏樂器,反而是空手模擬著砍伐樹木的姿勢,正好和周全等形成鮮明的對比。

禰衡唱的是伐檀,自然不可能還像是周全等人一樣舉個長劍,畢竟勞苦百姓那有什麼長劍可以彈奏?

砍木頭做為節奏還差不多。

禰衡唱畢,便是高聲道:『先父樵採于山中,常有此唱!某乃樵夫之後也!彼君子兮,不素飧兮!且去!且去!』

沉默的螺旋一旦被打破,也就基本上會有人立刻跟著發聲,『家嚴半百之齡,亦耕于田畝間!吾乃農夫之後也!彼君子兮,不素餐兮!且去!哈哈,且去!』

頓時更多的人也笑將起來,紛紛表態自己並非所謂的『君子』,說自己出身為馬伕的,木匠的,甚至牧羊的都有,然後不約而同的跟著禰衡一樣,對著周全等人大喊『且去,且去!』

大漢是士族世家蓬勃發展的年代,是地方豪強企圖把持朝堂的階段,經過大漢三四百年的孕育和發展,到了魏晉時期世家士族蔚然成型,固化階級,直至唐代才有意識的去打破……

因此在這個時刻,有人對於世家豪族搖頭擺尾,自然也會有一些人對於宗族之惡深惡痛絕,比如像是禰衡這樣的。他在鄴城之中,深刻感知到了外地人是怎樣被本地人以各種優勢活活逼瘋的,所以他更加的厭惡這些自稱士族子弟,標榜自身卻什麼都不做的傢伙。

禰衡好歹還想過要提中下層的百姓發聲伸冤,而這些傢伙只想著藉著中下層的名頭給自己撈好處,跟在鄴城的那些傢伙一模一樣!

因此禰衡毫不客氣的冷笑著,甚至帶出了一些仇恨,似乎回想起在鄴城之時,他是怎樣被這樣的傢伙一點點的逼瘋的……

有正常的生活不過,有誰會喜歡成為一個瘋子?

但凡是能給一點希望,都不至於逼到人發瘋!

從鄴城冀州而來的禰衡,還有當下聚集在禰衡身邊的寒門子弟都是一樣的感覺,這些說人話卻不辦人事的傢伙若是能夠給他一丁點的空間,也不至於要遠走到關中三輔來!

周全這樣的人會少麼?直至後世都還在!

就像是後世當中看到有人跳樓,絕大多數的是在驚訝惋惜,再不濟頂多就是麻木的走開,但是一定會有這麼一群人,站在下面扯著脖子喊得最大聲,跳啊!我褲子都脫了,怎麼還不跳!

而這樣的人,不管在古代還是現代,都是不受待見的。

『吾等本非名士,亦無孝廉可舉!故而方來長安以試之!』禰衡冷笑著說道,『諸位皆為一地名流,出有車,行有馬,居有業,家有產,可曾與山林樵夫,田間農夫論公平?!若是未曾,又是如何來這關中三輔講平等?!素餐君子,不如歸去!』

口中說著『歸去』,但是那拂袖的之態,基本上就像是在說圓潤的走開差不多了。

禰衡一刀砍在了周全等人的理論節骨眼上,頓時讓這些人都不由得卡殼起來,吭哧半天之後不約而同都轉向看向了周全……

畢竟這個事情,算得上是周全挑起來的。

周全很是無奈,咳嗽了一聲說道:『禰正平……吾等於此以文會友,漫談而論……這個,也不必如此罷?』

此言一出,周全身邊的這些人便是氣勢矮了大半截,但是周全也是沒辦法啊,他的那些經歷是吹出來的,矇混身邊的這些頭腦簡單的還能對付,要想使禰衡這樣人折服,不拿出點真材實貨出來怎麼成?可問題是,若是要論真才實貨,周全沒有啊!

要麼說王八喜歡綠豆,蒼蠅喜歡米田共呢,聚集在周全身邊的這些傢伙,別的事情能力或是有些欠缺,但還是拉秧起鬨上架子的本事那可是一等一的,或許是見周全服軟覺得沒了顏面,或許是覺得之前擺足了譜的周全當下的說辭是在表示謙虛,在一旁搶著說道:『吾等以文會友!若是禰正平有意,不妨做文鹹共榮觀,不亦可乎?』

禰衡還會怕這個?當即傲然說道:『且名題來!』

周全想要攔,又攔不住,尷尬得臉上的笑都有些掛不住。

周邊的人卻已經在琢磨起來,尋常的題目什麼山川河流啊,宮殿樓宇啊,青松蘭花啊都經常有人詩賦了,想來禰衡也定然是熟悉,所以一時之間有些糾結,但是又不能想得太久,一眼見到在圍觀者之中有架著鸚鵡鳥看熱鬧的,便是信手一指,『且以鸚鵡為題如何?』

在漢代,鸚鵡可是稀罕鳥類。若不是斐潛打通了川蜀,想要在長安三輔之中見到鸚鵡還不是那麼的容易!

『這有何難?』禰衡捲起了袖子,『取筆墨來!』

筆墨送到這個短短的時間內,禰衡已經打好了腹稿,接過了筆墨之後便是直接落筆,文不加點,筆不停綴……

『惟西域之靈鳥兮,挺自然之奇姿……』

『於是羨芳聲之遠暢,偉靈表之可嘉……』

『爾乃歸窮委命,離群喪侶。閉以雕籠,翦其翅羽……』

『若乃少昊司辰,蓐收整轡……』

『感平生之遊處,若壎篪之相須……』

洋洋灑灑之下,一篇《鸚鵡賦》躍然而出!

更有一旁子弟,禰衡每寫一句,便是高聲誦讀一句,廣場之上便是人人駐足聆聽,然而禰衡的《鸚鵡賦》正好符合了很多寒門子弟的心聲,曲折地表達出生不逢時憤慨和對於世俗的控訴,到了末尾又是以鸚鵡對主人的效忠報德的感激之情,又符合當下眾多寒門子弟面對斐潛的考試製度的那種又憂又喜又無奈又希望,極其複雜的心態,頓時引起了不少共鳴,在禰衡收筆之後便是紛紛喝彩叫好!

這時再有人去找周全,結果發現周全早就趁著禰衡吸引了注意力的時候腳底抹油溜了!

挑事的跑了,剩下的又不能和禰衡打擂臺,頓時灰溜溜的屁都不敢再多放一個,在廣場眾人鬨笑之中,抱頭鼠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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