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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道理來說,斐潛在隴右隴西擊破羌人,大漢長久以來的頑疾被去除,這種事情應該是值得高興才是,可是這訊息卻一直被壓制著,直至當朝大將軍曹操在青徐之間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之後,方略微提及了一下。
就像是驃騎將軍的勝利只是曹操雄偉戰績的一個陪襯。
曹操在青徐之間的戰果,整體來說也頗為不俗。一魚三吃,四面得利,隨著江東軍的退去,曹操也並不急著立刻回軍,而是好整以暇的在青徐之間再進行了一番調整,將滿寵提升為徐州別駕,又留了一些兵卒民夫給滿寵去重修青徐之間的防線,並且和滿寵又做了兩三次的深談,覺得滿寵確實領會了曹操自己的意思之後,才帶著大軍迴旋。
曹操獲得勝利的捷報,四處瘋傳。
冀州士族子弟自然是第一時間就獲得了訊息,聞訊不由得大吃一驚。就像是領導看不得手下員工清閒一樣,員工也會覺得領導太清閒了不好辦。聽聞曹操在廣陵一日之間直取江東兵卒駐守的險要縣城,並且還在城下大破江東水軍,斬首數千,敗敵數萬,江東小兒孫權敗走揚州,崔琰當時就震驚了,急急召喚了信使,並且詢問詳細經過。
崔琰多少也算是知兵之人,對於一日之間攻克縣城原本是不信的,畢竟這太讓人難以置信,很像是吹牛皮,但是反過來想想又覺得曹操不至於搞出這樣的謊言來。若是真的謊言被戳破了,豈不是十倍百倍的難堪?
在細細的詢問一番之後,崔琰呆了半響,才讓人去傳了慄攀等人來商議。
『大將軍此番大勝……』崔琰摸著鬍子,『或並非虛言……則你我如何應對?』
這句話多少有些沒頭沒腦,但是慄攀卻能明白。
『既然如此……近日聞冀州百姓困苦,青黃不接……而倉廩之中稍有餘糧,可以稍稍放還民眾,以免民心不穩……畢竟若起盜匪,剿殺不易啊……』慄攀低聲說著,眉眼之間略有些奸猾之色閃現。
慄成便是撫掌說道,『此策大妙!想必大將軍心憂社稷,關愛百姓,當嘉許此舉也!』
在座的都不是傻子,也都能明白這其中的意思。。
民意在很多時候,並非是真正的『民意』。
審榮在一旁也是說道:『慄兄之言,頗為精妙……在下還有一策,只不過……』
『還請說來,直言無妨!』崔琰點頭說道。
『這個……』審榮伸手微微向南一指,說道,『大將軍還朝……這個……不妨上表以彰大將軍之功,言唯有天子與大將軍和睦相處,方能抵禦外敵,治興內邦,切切不可因小人之言,致使天子與大將軍頗生齷齪也……』
崔琰聽了,不由的仔細看了看審榮。
審榮低眉順目,臉上一副忠厚老實的樣子。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便是如此行事!』
崔琰一錘定音。
因為青徐之戰的關係,冀州也有些擔心,畢竟之前和老曹同學的關係態度什麼的,並不能算是多麼的友好……
即便是隨後和曹操之間達成了共識,取得了一定的合作,但是並不代表著就可以萬年太平,隨著曹操重新迴歸,很有可能就會利用大勝的氣勢,來做出一些什麼事情。
冀州士族子弟和曹操之間並不是真的就有什麼不共戴天之仇,若是可以大家一起發財,當然就是你好我好他也好,但若是要被一幫子豫州子弟騎在脖子上拉屎,而且還拉的是稀的,黏黏噠噠清除不掉,那就是一輩子的怨恨和仇敵了。
冀州和豫州,是這因為袁紹和曹操才相爭的麼?
顯然並不是。
那麼……
冀州和豫州若是能放下長久以來形成的相互之間的芥蒂,攜手共進,豈不美妙?
當然很美妙。
可惜……
真要能放下來,大漢,或者說東漢這麼一百多年不就早放下來了麼?
更何況冀州和豫州當下的這種隔閡和對抗,起初也並非是冀州人和豫州人想要的,而是某些人特意搞出來的局面,現如今怎麼可能說一聲消弭就可以無影無蹤的?
只不過曹操當下還是需要先去豫州,然後在豫州舉行獻虜的儀式,然後才有空閒轉回冀州,大概也是要到秋天才能抵達鄴城,掐著點趕在秋收之前麼……
所以當下怎麼也有兩月時間來進行準備,呃,錯了,是協調。
冀州如今的局面,真是沒有什麼可以拿得出手的,在袁紹死後,地位就是一落千丈,好不容易和曹操掰了一次手腕也是提心吊膽,藉著禰衡的名頭搞的,真心害怕玩脫了,導致曹操惱羞成怒血洗了冀州。
曹操上一次忍了,這一次麼,誰能保證曹操還能忍?那怎麼辦?等死麼?就像是後世那些先付要帶動後付的,只不過是要求帶一帶而已,先付的都不願意,要搞事情,更何況現在老曹同學是要求這些冀州先付的要交出權柄?
在冀州人士商議對策的時候,在許縣準備的獻虜儀式也在緊鑼密鼓的進行。
在驃騎那邊,殺死的胡兵羌人雖然不少,但是並不可能將所有的首級都運來許縣,所以也就是送了一些羌人頭目的頭顱,還有一些從戰俘裡面挑選出來的桀驁之徒,老弱之兵,獻來了長安。
至於那些精壯的羌人戰俘,斐潛當然是留著自己用啦……
所以實際上到了許縣的俘虜人數並不多,大概只有三四百人的樣子,結果又在陽城駐留了許久,一些原本就有傷的,老弱的,或是不服水土,或是憤懣憂慮,又不可能有什麼救治,陸陸續續死了也不少,最後只剩下了兩百多不到三百。
這個數目,自然比大將軍曹操所獻的戰俘人數要少了很多。
數目少了,當然氣勢上也就小了。
人多勢眾麼……
老百姓當然不清楚具體驃騎和大將軍的戰鬥究竟區別是什麼,也不知道具體情況是如何,反正就是看熱鬧,當然是那邊熱鬧便是覺得那邊有道理,就像是某些事件之後突然出現的鮮花和鮮雞蛋一樣。
真的是不滿,要發洩憤怒,真正淳樸勤儉的華夏百姓會捨得用鮮花鮮雞蛋麼?
臭雞蛋都要留著自家種花種草肥田!
有那時間,還不如在多拉兩趟車,多除兩根草,多賺點小錢錢呢!那有什麼閒工夫跑個大老遠,然後去某個地方再花錢去表示『憤怒情緒』?
因此,在許縣籌劃了許久,準備了再準備的獻虜儀式,根本沒有引起老百姓的太多關注。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人來,畢竟有一些老百姓還是比較容易被煽動的,尤其是閒人。
若是真正忙於生活壓迫之下,一日不作便是一日不得食的那些百姓,是根本抽不出時間來參加什麼儀式。
很遺憾,在許縣這裡,這些被迫要更加忙碌,更加辛苦的百姓,是佔據了大多數。因此雖然說舉行獻俘儀式,是為了穩定天子、百官,乃至許縣左近的軍民之心,但是實際上前來觀禮的人很少,若不是提前發現了有些問題,趕快讓周邊的縣城招募了一些村民什麼的,說不得當場尷尬得要死。
整體的儀式還是像模像樣的,百官一同簇擁著天子駕臨東郊祭壇,看著大將軍曹操穿著一身戎裝,登壇還軍,天子和大將軍執手接受百官祝賀,然後便是看兵卒將那些戰俘押送到了祭壇之下,藉著由禮官宣佈這些戰俘的罪名,在焚燒祭拜供奉三牲之後,斬殺這些戰俘以血祭天地,最終天子回宮行告廟之禮,去感謝祖宗的庇護……
儀式不可不謂隆重,只可惜觀者寥寥,不夠熱鬧。
至少劉協是這麼認為的,他期待了這一天,已經很久了,就像是長期關在籠子裡面的鳥,想象著外界的天地多麼美好和寬廣,結果好不容易飛出來了一天,卻碰上了颳風下雨落冰雹,別說是翱翔於天地間了,差點鳥毛都被薅沒了,累個半死,又沒有感受到內心的振奮,身體上的疲憊倒是其次,主要是內心裡面的疲倦。
當然在整個的儀式之中,大將軍曹操的青徐之戰獲勝才是表彰的重點,甚至一開始的時候都將如何叱責長安使者的口吻都想好了。
比如『如鄉間頑童鬧氣,如此量狹,豈堪為國家重臣?!』
又比如『大漢之地不分東西,人不分南北,豈有唯重於一方乎?!』
之後半個月的時間,曹操大破江東的訊息漸漸傳開,曹操旗下的各個郡縣太守縣令無不匆匆遣使去許縣恭賀。他們從來都是這樣的,一旦曹軍勝利,不管是大勝還是小勝,必然會表露出一副感動天地且興奮莫名的『忠臣』嘴臉來,而每逢斐潛那一邊獲得了什麼勝利,卻氣定神閒地一言不發,彷彿關中那邊的事情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到了這一年的五月初,斐潛的第三撥使者進入了長安城,奏報漢中、川蜀氐人賨人叛亂初平的訊息。這回使者的身份略高了一些,乃是斐潛麾下從事中郎諸葛瑾,在覲見了天子,呈遞奏疏之後,諸葛瑾他便是公然詢問,說之前驃騎將軍隴西大勝的訊息早就已經送來了,就連獻俘儀式據說也舉行過了,為何不見朝廷下詔嘉獎斐公呢?
對於這個問題,曹操當然不屑於回答,但是作為尚書檯的尚書令荀彧卻不得不回應,表示說:『驃騎恢復隴右靖平,自當嘉勉。』
旋即又挖坑給諸葛瑾說道:『不知驃騎所欲何求?』
諸葛瑾便是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斐公但求驅逐胡寇,重定社稷,本無所欲。然國家喪亂之際,尤須明賞罰、定人心,自先帝羌亂以來,王師久不能定,屢屢挫敗,綿延遺害至今,若無斐公運籌之下如斯之勝,大漢顏面至今未能得存也。之前通達西域之功未嘗獎賞也就罷了,如今一掃大漢經年沉痾,使得朝野上下揚眉吐氣,不屈膝於胡人馬前,不棄祖先之寸土,此等之功,若朝廷不予嘉勉,又如何鼓舞忠臣義士,效命天子?』
荀彧沉吟許久,終是無言可對,只能是再次敷衍而道:『朝廷終有決斷,卿可暫待數日就是……』
說起來,斐潛將東漢搞了三四十年都沒能搞清楚的羌亂徹底平息,剿滅了以北宮為首的羌人上層部落頭領,徹底的將羌人打散,收攏,在基本上徹底解決了多年的大漢隴西隴右隱患的同時,也讓山東士族這一幫子人有些難堪。
正是因為東漢這些朝堂上的冀州豫州人士太過於孱弱,對外作戰竟然只懂得招募僱傭兵,又小氣巴拉的不肯給錢,最終導致了持續被抽血的羌人,南匈奴的叛亂……
而造成不得不採取僱傭兵模式的東漢策略,又是光武帝劉秀不放心幷州和涼州的武力,有意的進行打壓和限制,使得地方邊疆的軍事力量薄弱……
漢安帝永初元年夏,東漢政府派騎都尉王弘徵發羌人遠戍西域,羌人害怕不能回還,大部逃散。漢王朝對於羌人逃役行為反應過激,馬上派遣軍隊在羌地圍堵羌人,甚至燒人居室,進而引起了先零羌別種滇零部與鍾羌諸種的大規模叛亂。
在付出了沉重代價之後,雖然暫時平息了,但是也埋下了隱患,被大規模叛亂的關中三輔受到了嚴重的破壞,而這個時候東漢朝廷依舊想著自家的一畝三分地,並不願意給與關中三輔地區足夠的支援,甚至一度要割棄這塊土地,這也就導致了後續在關中隴右一帶,始終無法得到平靜,到了漢靈帝時期再次暴亂……
在聽聞了隴右再次叛亂的訊息的最開始的一段時間之中,在許縣的還有不少士族子弟有些幸災樂禍,就像是看到了有人被欠薪而要跳樓而他還可以繼續被公司老闆當狗使喚的那種,滿滿的幸福感悠然而生,甚至還有人唾罵著什麼『也有今天』等等的話語。
然後發現事情變得不太對勁了……
斐潛竟然搞定了西羌,而且還在搞定西羌的同時還順手,不對,應該是早有預謀的收拾了漢中川蜀的那些刺頭!
而這所有的一切,很多人甚至不清楚究竟是怎麼產生,又是經過了怎樣的謀略!
就算是荀彧,也僅僅是和郭嘉有了一些猜測,然後就被斐潛拿出來的戰績迎面拍在了臉上。旋即這樣的結果,也刺激得曹操跳將起來,冒著可能會有後續隱患的危險,出兵收拾泰山軍和江東軍。
可以說如果不是斐潛的這一份戰績,曹操可能還會想著比較穩妥的方式去處理泰山的那一群人,畢竟那些人在一定程度上並沒有表現出什麼反叛的意思,也不算是山東朝堂當下最為棘手的事情。
曹老闆性格是好強的啊……
既然斐潛動手收治這些地方豪強,曹操又怎麼可能會忍得住?
而泰山軍被收拾的下一步,就是潁川了,然後就是冀州。荀彧對於這個事情,很是無奈,他一方面覺得這個事情不應該是這樣,但是另外一方面他又覺得他沒有什麼好辦法去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也就只能是像對付諸葛瑾一樣的採取拖延和搪塞之法。
可問題是,這拖延不了多久……
就像是當下被諸葛瑾逼問到了角落。
其實對於如何封賞驃騎將軍斐潛,對於這個平定西羌叛亂,斬殺北宮等羌人敵酋的功勳,荀彧之前也是和曹操透過信件,討論了幾次,甚至還在尚書檯之內研討過,幾個重臣都有參與。
曹操的意思麼,是斐潛當下官職已經很高了,基本上算是升無可升了。驃騎將軍已經算是二品將軍位的定格了,比車騎將軍和衛將軍都要高上半級,再往上便是隻有一品的大將軍了,總不能讓曹操將這個大將軍的位置讓出來,拱手交給斐潛罷?
漢代這種比較簡陋和扁平的軍銜體制的弊端,在這一刻表現的淋漓盡致。有時候荀彧不由得會心中埋怨天子,表示當年幹什麼一下子給斐潛連升三級,拔高到了那麼多,否則當下不就可以慢慢的,半級半級往上調整麼?又怎麼會遇到當下的窘迫境地?
可那個時候整個朝堂框架都已經崩塌,不僅是斐潛一個人,當時西涼兵亂的時候,什麼驃騎車騎的都是亂封一氣,即便是後來稍微安定了一些,袁紹還不是立刻自稱車騎將軍後改成大將軍?袁術也自稱後將軍,就連曹操自己不也是從一個四品下級將軍一下子就跳到了二品的位置上,然後轉而繼承了袁紹的遺產?
在這個方面上,天子劉協所能起到的唯一作用,就是選擇蓋章或是不蓋章。
所以起初一些人的意思是乾脆還是像上次那樣,也算是唯一能夠賞賜的,也就只有爵祿而已,再給斐潛加一些食邑,增長五百八百的,應該很優厚了吧?
只不過麼,荀彧表示了一些憂慮,他當然知道這樣做自然最為符合山東士族等人的利益,反正給的東西都是斐潛自己的,就像是資本家將勞動者產出的價值那一部分作為報酬,然後還表示這是福報了,要懂得珍惜一樣,若是沒人去捅破這個窗戶紙,或許還可以相安無事,但若是一旦被戳穿,就相當尷尬了啊,而且會顯得許縣此處越發的無能……
當做看不見,不知道,也不成,畢竟獻虜儀式都辦了,甚至還以此祭祀了大漢天子的列祖列宗,也就等同於連天地神靈都承認這個事情了,當然不可能繼續當做啥事沒有,什麼都沒有發生。
要獎勵,卻不好獎勵。否則連帶著曹操都無法進行下一步的策略……
那麼,現在究竟應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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