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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河谷口左近,下祿城中的雷氏七兄弟之一雷莽,聽完了哨探回報之後,面無表情。

這一次楊千萬突襲下祿,然後得手之後,氣焰頓時撓的一下就上去了,對於王貴多少還好一些,對於人數相對偏少的雷莽來說,就有些鼻子不是眼睛了。

就連後續進攻下辨,楊千萬也沒有讓雷莽跟著走的意思,甚至聽說私底下還口出狂言,下辨也是垂手可得,不日可下!

至於下祿當中的那些大頭,當然大多數都被楊千萬和王貴拿走了,剩下的便是一些次等貨色,還要雷莽辛辛苦苦一路往回運……

這都讓雷莽心中多少有一些不忿,怎麼說他也是代表了雷氏七兄弟參戰,即便算不上什麼大王,小王總是也要算一算的罷?

氐人原本的制度就不怎麼樣,現在麼……

更不怎麼樣了。

先前的氐人王,中壯年就暴死了,根本沒有來得及交代或是培育下一代的氐人王,導致三家紛爭,雖然說現在三家暫且聯合在了一起,但是並不代表者三家之間就可以瞬間放下隔閡,一點都不含糊的共同進退,追求氐人的共同富裕。

後世那麼大的覺悟都是極難辦的事情,當下氐人可能做得到麼?

楊千萬想要利用下辨這個功勳來立旗,然後壓著王貴和雷氏七兄弟低頭,這幾乎是明擺著的事情了。雷氏七兄弟手下也有不少人,光雷莽自己就有好幾個寨子,但也就這麼幾個,他擁有這些寨子的支配權,縱然楊千萬王貴比雷莽人多,這權柄也是不能隨意剝奪的。

事實上就算是之前的氐人王,也不能對於手下的手下直接進行指揮。

真要想,也要找一個稍微能站得住的由頭,而且還不能經常搞,要不然手下就反了。

正是因為氐人的這個傳統,所以楊千萬原本的策略是一直在拉攏各地的寨子,然後企圖聚攏中層來對抗上層,在楊千萬最開始的時候,也有和雷氏七兄弟手下的寨子接觸過,甚至有暗中表示跟著楊千萬走,到時候等楊千萬接任了氐人王的位置之後,便是會提升這些小寨子的權柄,有資格參加部落會議什麼的,多多少少的也收買了些人心……

王貴就比較奸猾,有時候明明是他一手私底下告狀打小報告的,但是到了事頭上的時候卻常常裝出一副好人模樣,來獲取旁人的好印象,屬於平常臉上都是笑,陰毒在肚子裡的那種。記得有一次有個寨子的頭領脾氣暴躁,然後被王貴一激,便是在老氐人王面前犯了傻,惹得老氐人王大怒,雖然說最後還算是保住了性命,但是王貴明著上說是這個寨子頭目脾氣直,實際上心思很惡毒,將寨子頭目年輕的時候和他父親置氣,揚言說要殺他父親的話也說了出來……

當然實際情況是寨子頭目也沒真動手,又是年少不懂事的時候犟嘴喊的,但是又不能說王貴說謊話,然後就這麼在廣眾面前一傳,一下子就將這個寨子頭目的威信和人品將到了負數,時間不長那個寨子就分裂了。

因此雷氏七兄弟其他幾個怎麼想的,雷莽不是很清楚,但是雷莽覺得楊千萬和王貴這兩個人都不怎麼地道,王貴的陰毒就不說了,單說楊千萬當下就有些好大喜功,都沒多少人就整天『千萬』了,這要是再多一些人手,還止不住喊到什麼程度呢!

以前老氐人王在的時候,雷莽他為討好老氐人王,每次都是支援老氐人王,甚至充當一些打壓其他寨子的急先鋒,也趁機擴張自己的實力,得罪的人很是不少。之前有老氐人王壓制著,沒人搞雷莽,現在老氐人王死了,之前的隱患就顯露了出來。

所以楊千萬和王貴有意無意的排擠雷莽,讓雷莽負責一些沒什麼油水又出不了什麼成績的工作的時候,其他人也不會向著雷莽說什麼。

畢竟楊千萬之前的功績在那邊擺著,如果說真的能拿下下辨,再立新功,說不得這氐人王真就要『眾望所歸』的落到了楊千萬頭上!

可是或許世間的事情常常這樣,在最興奮的時候,往往潛藏著最大的風險。

接到了哨探的回報之後,說是楊千萬和王貴在下辨城下潰敗,正在往下祿逃來的時候,雷莽心思就動了起來。

下辨的漢人並沒有窮追猛打,不知道是在打什麼主意,但是對於雷莽來說,要出兵救出楊千萬和王貴,就不是很難了,只要派些兵卒過去,引導一些潰兵,然後在下祿這裡做好一些準備就是了,但是……

雷莽有些猶豫。

如果說現在就丟下楊千萬和王貴,揚長而去,到時候楊千萬和王貴也肯定會記恨自己,說不得今後就是反目成仇,難以繼續合作了。

同樣的,如果說去接應楊千萬和王貴,似乎也沒有什麼太多的好處,說不得還要將原本自己所得的一部分賠出去,畢竟去救了,事情就要做全套,否則還不如不救。

『王,我們要不要去接應……』在一旁的心腹低聲問道。

雷莽名字裡面有個莽,但是實際一點都不莽。

下決定不難,難在要為這個決定負責。如果完全不用負責任,任何時候都可以站著說話不腰疼,決定一件事情又有何難?

比如那些指責抑鬱症患者要理智些什麼的人,但是這些腰不疼的傢伙怎麼可能明白既然都抑鬱症了,怎麼可能還有理智的認知和思維邏輯?

就在雷莽還在遲疑的時候,一個訊息成為了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另外一路的雷氏七兄弟的雷宗和雷翰,大敗而回!

而且還比楊千萬和王貴兩個人更慘,一死一傷!

『我們……撤!』雷莽下令道,『該死的楊千萬!他害死了大家!撤!我們撤!』

眼下南北兩條線都出了問題,顯然就已經是非常惡劣的局面了,此時此刻,便是樹倒猢猻散,不是,是樹要到,就得先散!

否則真等樹倒下來,那麼跑得最慢的無疑就是最慘的那個!

而讓雷莽沒有想到的是,在巴中,另外的一波氐人和賨人的聯軍,也在面臨著死亡的威脅……

有謹慎小心的人,當然也有狂妄自大的人,

而狂妄自大的下場一般都不怎麼樣。

賨人氐人巴人三方的聯軍,原本就不算是齊心,然後碰上難題的時候就更加不可能因此而聚集在一起共同抵禦,相互依靠,而更多的會出現大難各自飛的局面,甚至有可能出現牆倒眾人推!

所以當巴人率先單飛之後,所謂的聯軍就立刻崩潰了。

什麼挖壕溝,什麼設陷阱,還有之前討論得唾沫飛濺要對甘寧和嚴顏埋伏,要給什麼好看的顏色,最終都成為了笑話。

漫山遍野的賨人氐人,落荒而逃。

嚴顏和甘寧在後面追殺了一陣,但是同樣的,在賨人氐人完全進入了山林地區之後,也就漸漸的收了兵,沒有緊追不捨。

從巴中到南江,尤其是在南江進入大巴山的地帶,遺留著成百上千的賨人和氐人屍首。這些屍首當中一部分是被漢軍所殺的,也有非常多是在潰敗的時候自己相互踩踏而死的。

在追擊的過程當中,嚴顏發現這些死去的賨人氐人,不少都是一些老弱,青壯只是其中一小部分,不由的有些感慨。

而對於甘寧來說,他還在青壯年,所以根本不能體會到較為年長的嚴顏的心中所想,而是有些得意,畢竟這一戰從閬中一路而來,即便是對上的是賨人氐人巴人的這種部隊,並不能算是多麼強大的對手,但是怎麼說也有斬首數千,算得上是一場大勝。

更重要的是,甘寧他最終聽從了嚴顏的建議,進攻了賨氐聯軍,解救了大批的被劫掠的百姓。當這些百姓對著甘寧千恩萬謝,然後相互抱頭哀悼逝去的親人的時候,甘寧覺得又是自豪開心,又是頗為傷懷,反正情緒很複雜。

民眾救下來了,但是現在就有些棘手的問題了,南江城池周邊,滿滿的都是地窩子,一般的青壯在冬天挨一挨說不得還可以挺過去,但是百姓當中還有不少的婦孺和孩子,這大冬天的,要是沒有個遮蔽的地方,說不定即便是救下來了,也未必能熬過冬!

『南江守呢?』

甘寧問著小吏道。

到了南江,甘寧就發現了一個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南江竟然沒有被攻陷!

或許是氐人賨人什麼的,不擅長攻城,亦或是覺得南江這個城池不大,硬敲下來得不償失,反正不知道具體是因為什麼,反正南江的城牆完整,城池裡面的人也沒有遭殃。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南江這樣也算是不錯了罷?

畢竟沒有失土對不對?

可是更有意思的還在後面,南江的小吏低著頭說道:『啟稟將軍……這個,縣尊,嗯,不見了……』

『什麼叫不見了?』甘寧皺眉。

小吏依舊低著頭,『就是不見了……賊人攻城的時候,不知道怎麼就不見了……』

甘寧叭咂一下嘴說道,『跑了?』

小吏頭低得更下去,沉默不語。

臨陣脫逃,不管是對於文官系列還是武將系列,都不是一件值得榮耀的事情。更不用說是在面對著氐人、賨人和巴人這樣的級別的兵亂了。

對,沒有錯,即便是臨陣脫逃,也還有五十步和百步的差別。就像是偷稅漏稅一萬元和偷稅漏稅一個億的結果肯定不一樣。

『縣丞呢?叫過來!』甘寧沉聲說道。

小吏頭依舊沒有抬起來,『啟稟將軍,縣丞……縣丞之前賊人來襲,親臨陣戰督兵,不幸被流矢所傷,現於城中漿養……』

『嘿!』甘寧忍不住笑了一聲,『感情南江一沒縣守,二縣丞還受了傷,還沒守得城池不失……不容易啊……』

『全賴城中父老百姓,臨危不亂,通力協作,方得保南江……』小吏從頭到尾就沒抬起過頭,『今流民於城外,良莠難分,非南江城中百姓心狠,乃無力賑撫是也,還請將軍速領流民歸鄉,方為正途……』

『嗯?!』甘寧挑了挑眉毛,然後看了也是從頭到尾一句話都不說的嚴顏一眼,然後揮了揮手,『某知道了,你先下去罷!』

小吏點頭哈腰走了。

甘寧看著小吏離去,嗤笑了一聲,說道:『嚴老將軍,你說這傢伙……到底是說了幾句假話?』

嚴顏捋了捋花白的鬍子,沉默了片刻之後說道:『應該是說……到底有幾句真話……』

『嗯?』甘寧回頭,瞪圓了眼,然後點了點頭,磨了磨牙,『嘿!還是老將軍看得通透!這傢伙……哼哼……』

嚴顏又不說話了。

甘寧轉著眼珠子湊了上去,『嚴老哥,老哥誒,給個章程……』

嚴顏笑了笑,花白鬍子抖了抖,搖了搖頭。

『啥意思?』甘寧問道。

嚴顏嘆了口氣,說道:『不好辦……』

甘寧嚴顏也知道這些難民不可能長期待在南江這裡,需要往川中去安排,但是現在一方面是川中本身還未平定,所以也不能有人會前來接受這個事務,另外一方面是即便有人願意接手,也需要錢糧,總不能說讓這些難民真的就變成了流民,一路劫掠回去罷?

這要是真的到那個份上了,這些流民當中不知道還要生出多少的慘事來!

所以甘寧找南江守的意思,就是南江這邊多少支援一些糧草,讓這些流民可以支撐到下一個城鄉,然後慢慢的一個個城鄉安排過去,也就讓這一大幫子的流民可以迴歸原籍,或是妥善安置了。

但是很明顯的,越往後面,需要付出的越少。而作為最前面的南江,顯然要付出更多,所以南江不願意了。

那麼可不可以說先讓南江付出,然後後面的縣鄉來補償南江的虧空呢?

這樣的計劃似乎很美妙,但是實際上根本不可行。

誰會去補?

那家沒有難唸的經?

拖上幾年,便是全數都拖黃了,成為一個爛帳,最終不了了之。即便是到了後世,也有數不清的這種爛賬,各個行業都有,難道是這些人都不講信用都不明白道理?

很顯然並不是,只不過這種跨地域,跨部門的事項,沒有一個足夠高的層面來監督推動和執行,僅憑地方是根本無法做得到的……

然後現在川蜀之中,閬中巴西巴中賊亂方平,川中成都又是亂起,甘寧和嚴顏都未必能清楚川蜀後面具體衍化走向,能做到平復賊亂,援救難民已經是很不錯了,更何況巴中巴西還有一些承受了更大更多劫難的地區。

這些地區是真的困難,拿不出錢糧來也是有的。

難不成甘寧嚴顏也不管不顧,從南江一路逼迫各地,根本不考慮實際情況,都要求地方進行配合?

而且據小吏所言,南江當下,縣令不見了,縣丞受傷了,在城中主事的是鄉老,然後鄉老團不願意開門,不讓甘寧等人進城,也不讓流民進城。

鄉老,在某些時候就左右了一群人的喉舌,代表了一城一地的意志,關鍵是若按照小吏所描述的那樣,這些南江的鄉老還有『功』!

本應該作為領頭人,抗拒氐人賨人巴人的進攻的縣令,在賊亂的時候就『不見了』,且不管是真的逃跑了,還是什麼其他的原因,反正這個縣令肯定是沒有在抵抗賊亂的時候露面過,因此才會有『不見了』的詞語。

縣令『不見了』,縣丞『挺身而出』,親自上城牆督戰,身中流矢,不幸重傷,在家漿養,這樣的縣丞,就問一句,算不算有功?

縣丞受傷了,鄉老『挺身而出』,帶領著南江父老子弟,頑強抵抗,誓死不屈,最終確保了南江沒有落入賊人的手中,保全了城池的完好,這樣的鄉老,也是一句,算不算有功?

那麼現在的這樣有功的人,甘寧和嚴顏若是用強……

那也不是不行,但是基本上來說就是被釘在板上了,以後南江,甚至巴中,亦或是在巴蜀,只要一提起這個事情來,甘寧和嚴顏的聲名就算是玩完了。畢竟南江不是說完全不給,而是表示給不了那麼多,只能千辛萬苦牙縫裡面死命扣出來一些支援一下。

於是乎,問題就卡在這裡了,而且還拖不起。

向朗?向朗在巴西,即便是趕過來,也是鞭長莫及。真等向朗過來,流民都不知道要凍死餓死多少,再說了,向朗也只有閬中的許可權,而南江是巴中,根本就是兩個地方。

這就是之前嚴顏一直都沒有開口的原因。

不好說,也不好辦。

難道說這些難民是巴中百姓,然後南江當中的那些人就不是巴中百姓了?亦或是南江守住了城池,受損沒有那麼嚴重,所以就必須出錢出力給這些難民救助?更何況南江城中的這些鄉老,城中百姓也並沒有表示說完全一點都不救,只是表示說他們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一些事情,只能夠提供有限的幫助,難道說這樣也有錯麼?

一時之間,這個難題就擺在了甘寧和嚴顏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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