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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街頭的事情,訊息傳遞得很快。

就像是無形的漣漪一般,在十字街頭投下了之後,便是擴散到了周邊。

郗慮急急找到了鄭玄,將這個事情說了一遍。

這幾天,鄭玄都沒有出門,既沒有回應所謂的徵召,也沒有表示要留在長安。

當然,這也是表示了鄭玄的一種態度。

斐潛沒有動,而代表天子來徵召的使節同樣也不著急,三方就非常默契的都沒有就這個事情說一些什麼或是做一些什麼,這一種平靜,直至到這一份的告示出現。

對於郗慮來說,他不厭惡驃騎,但是同樣的,他也不喜歡斐潛。

嚴格講起來,郗慮並不是一個非常有原則的人,他的原則更多的是建立在自己利益的基礎上,也有很有可能因為某一項事情的利益發生了變化,就開始改變自己的原則。

這種人其實很普通也很常見,簡單來說就像是喜歡佔小便宜的那種人,只要覺得有便宜佔,就會為自己的佔便宜的行為找到各種藉口。

之前郗慮一路跟著鄭玄奔波勞碌,或許其中也有一些是因為郗慮對於鄭玄的敬重,對於師父的服侍,但是也不可否認的是郗慮原先是以為他可以跟在鄭玄的身後混吃混喝……

結果到了長安之後,讓郗慮很失望。因為斐潛雖然對於鄭玄比較禮遇,但是對於鄭玄的弟子,則是一視同仁,甚至郗慮想要擔任官職還需要參加考試!

如此一來,郗慮自然有些不舒服了。我是個小學生,雖然我沒錢,但我喜歡這個官職,你就應該將官職包郵寄過來,順帶夾上兩千石,不要不識好歹……

不是說所有的『學生』就一定會這樣,而是郗慮這樣的人,不管在什麼情況下,他的心理就是一個『學生』。有錢買酒,沒錢買書,有時間吃喝玩樂,沒時間苦讀精研。

當然也有些學生,在很小的時候內心就很強大,不願意輕易接受免費的饋贈,同樣也有些人,即便是成年了,內心還依舊是一個學生,覺得任何東西都像是義務教育一樣,都是別人應該做到的義務,而他只要享受就可以了,而且學多少還要看心情。

在上一次的官吏考試當中,因為要考核算經,而郗慮的算經麼……

所以郗慮就沒去,然後表示考試算個屁,自己不屑於去。

這一次的官吏考核麼,雖然說斐潛早就放出的第一道的題目,但是郗慮自己在私底下寫了幾篇,覺得一般般,如果去考試了未必能夠名列前茅,說不得還砸了自家的招牌,所以也沒有去。

如果不去,郗慮依舊還是鄭玄的好弟子,但是如果去了,萬一寫得不好的文章被洩露了出來,那麼郗慮就成為了一個差學生。

這如何可以?

郗慮喜歡獲取利益享受好處,同時又害怕失敗之後丟人現眼,所以最好是他可以一邊擺著手說使不得,然後旁人一邊硬要塞給他,最後他再表示下不為例,看著某某的面子上勉強的收下來,便是最為皆大歡喜。

因此在鄭玄得到了天子徵召的時候,最為興奮的並不是鄭玄,而是郗慮。然後郗慮當然有些因此而著急,畢竟這或許錯過了這個村,或許就沒有這個店了。

只可惜鄭玄一直都沒有表態,也沒有問詢他的意見,使得郗慮即便是一肚子的話,都沒能找到機會說,而現在藉著十字街頭的新告示的機會,郗慮特意又是去拜訪了鄭玄……

『慈幼局?』

鄭玄緩緩的重複了一聲,然後便是沉吟起來。

郗慮恭恭敬敬的在下首坐著,若是單從儀態和舉止來說,郗慮的禮儀規範都是一流的。

『師父……』郗慮看著沉吟著的鄭玄,低聲說道,『這驃騎……似乎完全不在乎師父去留啊……』

鄭玄瞄了郗慮一眼,『怎麼說?』

『這天使也來了有些時日了,即便是驃騎再忙……』郗慮飛快的瞄了一眼鄭玄,然後低下了頭,繼續說道,『也應該表示一二,怎麼能不聞不問?』

『哦?』鄭玄問道,『那你覺得,驃騎當是如何?』

『這個……』郗慮眨巴了一下眼,理所當然的說道,『天子之處,可是太子太傅之職啊,這驃騎,即便是未有三公之職,亦當行二千石之俸……』

鄭玄微微笑了笑,並沒有回應些什麼。

郗慮卻將鄭玄的表現,當成了是預設,便是多少有些鼓舞了起來,揚眉說道:『師父名譽海內,博覽群書,未雜玄虛,筆伐偽撰,箋註流傳,補缺殘章,此乃漢學之不朽,蓋天下之功德是也,然……驃騎之處,卻任未名,亦無重視,聽之任之,即便是水鏡多才亦如何?不過任人唯親是也,怎及師父博學浩瀚……』

鄭玄呵呵笑了笑,說道:『故而……依汝之意,便是汝之才,強於司馬仲達乎?』

『啊?』郗慮一愣,旋即擺手說道,『弟子未有此言……』

鄭玄依舊是笑,並沒有繼續拆穿郗慮。

很顯然,在驃騎之下,鄭玄和司馬徽差不多處於相同的地位,然後司馬徽下面司馬懿和司馬孚都進入了斐潛麾下的官職序列,然而反觀鄭玄這邊,郗慮還毛都沒有撈到一根,當然如果說跟在鄭玄之下的直諫郎算是官職的話,郗慮也不算是無官之身,可是畢竟沒有像是司馬仲達那樣的實權實授。

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是鄭玄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斐潛偏向於司馬徽,而對於鄭玄這個系列的人員沒有多少重視,但是事實上呢?

顯然事實並不是如此。司馬懿和郗慮兩個人的才能,並不能畫上等號。

只不過很多時候,一些人並不在意事實是什麼,只是想要一個藉口而已。找到一個藉口,就安心的給自己行為做出註解,即便是這種行為心中也明知道不對也照做不妨。比如南鐵的錦旗可以送往深鐵了,反正地鐵一家親,老大不笑老二。

郗慮也是如此認為,反正司馬徽的弟子也好,侄子也罷,既然有了官職,而且還是很不錯的官職,那麼作為名頭比司馬徽更大的鄭玄的弟子,難道不應該也獲得不錯的官職麼?這個邏輯難道有什麼錯?就像是都沒錢吃飯了,難道不看盜版看什麼一樣。

鄭玄看著似乎有些憤懣難平的郗慮,微微嘆了口氣。

鄭玄年齡很大了,相對於大漢當下的平均壽命來說,他每過一天都像是賺的。當然這也是因為長安百醫館的原因,使得他的一些沉疾能夠得到一些及時的調理,延續了壽命。

雖然說天子劉協給與了太子太傅的名頭,可是對於鄭玄來說,名頭再大也沒有什麼多少用處了,這把年紀若是再一路山川勞頓奔波到許縣……

『如今這個「慈幼局」,便是驃騎答覆……』

鄭玄看了看郗慮,緩緩的說道,『驃騎建此「慈幼局」,一來可收民心,畢竟這些年頭各地紛爭,百姓流失其所,幼失其父母者眾也,此乃善舉是也……』

『其二麼,驃騎此舉,亦有所指……所謂「老而無妻曰鰥;老而無夫曰寡;老而無子曰獨;幼而無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窮民而無告者。」』鄭玄繼續說道,『驃騎此局,唯養孤兒,至於其他麼……』

郗慮吸了一口氣,看著鄭玄,瞪大了眼睛。

『此局蘊含之意,便是著眼於年幼者,而年幼之人,方有未來可言……』鄭玄笑著說道,『如此便是給與老夫答覆了……這麼說,你可明白了?更何況……驃騎之舉,還有另外一層意思……』

郗慮吞了一口唾沫,他顯然沒有想到這些。

『其三麼,便是你回去好好想想……』鄭玄卻沒有直接告訴郗慮答案,『等你想明白了,再來尋老夫罷……』

……╭(╯^╰)╮……

祁連山草場。

北宮感覺似乎有人想要殺他。

這不是一個有什麼確鑿證據的事情,只不過是因為北宮感覺到了一些什麼,也察覺到了一些似乎不怎麼友善的視線。

當一個狼群當中的頭狼失去了強健的體魄,不能指導者狼群獲取充沛的食物的時候,整個狼群就會開始漸漸的躁動起來,這是草原上的規矩,也是生活的一個部分。

其實漢人的社會也是如此,只不過因為漢人的社會是農耕系列,所以更能抵抗一些災害,而遊牧路線的就比較悲催了,稍微有一些風吹草動就會波動很大。

因此北宮很是無奈的發現,他所面臨的的狀況一天比一天的變壞。

最開始的時候,這些年輕的公狼只是在北宮他的面前咳嗽,磨蹭,然後在北宮視線掃過去的時候便是轉身離開,但是漸漸的就變成了一些小動作,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到了現在則是時不時的會盯著北宮冷笑,即便是北宮將目光投過去,這些狼崽子也敢抱著胸不丁不八的和北宮對視。

簡單,直接,粗暴。

不是趴下,就是趴上。

這是一種幾乎於本能的反應,甚至是延續了上千年都沒有多少的改變。

也讓北宮心驚肉跳。

他可以責罰一個人,十個人,甚至上百人,但是他沒辦法懲罰所有人,甚至不用說所有人,只要涉及的面超過了二分之一,不,也許只要超過三分之一,北宮的懲戒的命令就會受到質疑,甚至是助力,執行不下去。

北宮權柄受到了挑戰,當然最為穩妥的辦法就是趕快找到那個威脅最大的公狼,然後趁著這一隻公狼還沒有準備好,將其扼殺在萌發的階段。對於這些普通的羌人投來的異樣眼神,並不需要太在意,因為北宮知道,只要幹掉第一隻蠢蠢欲動的公狼,其他的公狼就會安分很長的一段時間。

結果,北宮盤算尋找了半天,沒有找到誰有這樣的跡象。

北宮甚至將所有的羌人頭目列了出來,有五個頭目是他自己帶來的,兩個是在這個祁連山草場的,還有三個是山那邊的。

人數較多的無疑就是祁連山本地草場的……

搞笑的是原本祁連山草場的應該是最弱的,只不過因為沒有受到任何的損失,現在反倒是變成了人數最多的,只不過人數最多,並不代表戰鬥力最強,因為還有一些老弱是顯然戰鬥力不足的。

而戰鬥力最強,則是北宮自己的部落,還有北宮弟弟的部落。戰士強壯,裝備也相對較好,所以如果發生衝突,無疑是會站在自己這一邊。

那麼便只有可能是要麼祁連山那邊來的羌人頭目,要麼就是自己手下另外的那幾個,但是在北宮試探之後,便是發現這些人都不像,因為這些人只想著要回去,唯一的述求就是儘快的回到他們原本的草場,甚至在北宮試探的表示要讓位讓賢的時候,這些人都驚慌失措的表示不敢接受,甚至嚇得渾身發抖……

這就很麻煩了。

可是周邊隱隱瀰漫的敵意沒有減少,甚至越來越多。

在等死的時候,哪怕是錯誤的決定,或許也會比沒有決定要好。

人在面臨死亡的威脅的時候,只要是不心如死灰,總是多少要掙扎一下……

北宮想要活著,甚至還想要重新返回隴右去,重新成為羌人的大王,或是單于,或是類似的什麼東西。

北宮維持著威嚴的表情,即便是他心中知道這個威嚴或許已經維持不了多久,他叫來了他的弟弟,看著他弟弟匍匐在他面前行禮,仔仔細細的盯著他弟弟的一舉一動,評判著他弟弟的表情和舉止。

北宮的弟弟恭敬的低著頭,就像是一個溫順的小媳婦。

『你想要殺了我麼?』北宮忽然問道。

『兄長!』北宮的弟弟怔了一下,旋即激動且憤怒的將戰刀遞送到了北宮面前,『兄長怎會有這樣的想法?!若是兄長信不過我,現在便是殺了我就是!』

北宮盯著弟弟,然後緩緩的握住了戰刀,片刻之後,便是一笑,『我怎麼會信不過你……我是覺得最近有些……不安全……』

北宮將戰刀重新推了回去。

北宮的弟弟並沒有動戰刀,而是皺眉說道:『有人要害兄長?會是誰?我現在就去殺了他!』

『誰都有可能……』北宮緩緩的說道,『但是我們不能輕舉妄動……必須找出這個人來再動手……羌人已經經不起再一次的消耗了……』

這句話北宮說得真是感慨萬千,也是肺腑之言。如果是在之前,北宮才不會如此謹慎小心,那個看起來不對勁直接派人抓起來再說,而現在別說抓人了,就像是坐在火山口一樣,一個搞不好便是會全盤肛裂!

北宮的弟弟也是感嘆道:『是啊,現在的我們,真的是……經不起折騰了……兄長,現在我們要怎麼辦?』

北宮沉默了很久,然後說道:『我需要召開一次頭人集會……』

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這些羌人頭目並沒有天天聚集在北宮周邊,而是分佈在了整個祁連山的草場上。

『行,我這就去召集他們……』

北宮看了他弟弟一眼,點了點頭,然後在他弟弟快走出去的時候,忽然叫住了他,又是沉默且觀察了許久才說道,『小心些……』

北宮的弟弟低頭撫胸而出,等走出了北宮直屬營地的範圍之後,才在馬背上撥出了一口氣,然後徑直往北走了一段路到了最近的一個部落之前。

『阿頡剎在哪裡?』北宮的弟弟高聲叫道。

『哈赤納爾!你怎麼過來了?』過了片刻之後,便是有一個大鬍子漢子從營地裡面走了出來,然後和北宮的弟弟哈赤納爾行了一個擁抱禮,相互哈哈笑著,很是親熱的勾肩搭背往裡走。

等到了帳篷裡面坐下來之後,哈赤納爾慢慢的將笑容收了起來,低聲說道:『他發現了……』

阿頡剎的笑容頓時消失了,『你說什麼?』

『我說……』哈赤納爾低聲說道,『他發現了……只不過他還不知道是誰,所以他要召集眾人,準備動手了……』

阿頡剎頓時坐不住了,站了起來,在帳篷裡面轉著圈子,『那怎麼辦?去漢人那邊聯絡的人還沒有回來,萬一……萬一……』

哈赤納爾沉默了許久,說道:『沒辦法了……只能動手了……跟著他走下去,我們都得死!都得死!這怪不了別人,只能怪他自己!』

『如果……漢人……』阿頡剎皺著眉頭說道,『如果漢人不肯休戰……』

『那也是要他承擔責任,不是麼?!』哈赤納爾說道,『雖然他是我兄長,但是他也是羌人的罪人!我不能因為他是我兄長,就不顧所有的羌人性命!他只是代表著過去,我們還活在現在,還要去面對未來!我才能帶著大家去更好的未來!』

阿頡剎低著頭沉默了許久,目光之中似乎有些什麼東西在盤旋著,晃動著,最終慢慢的消失了,然後抬起頭,看著哈赤納爾問道:『那你……要怎麼做?你要殺了他麼?』

『不!不用殺他!按照北宮的意思,召集眾人……』哈赤納爾低下了頭,緩緩的說道,『這或許就是這一代的「北宮」最後一次召集了……然後當眾逼他去找漢人投降,如果他還是執迷不悟,還不把我們這些羌人的性命和未來放在心上……那麼,我們就罷免他……跟著他,我們沒有未來,一點都沒有……從今以後,或許我們就沒有「北宮」了,或許……畢竟我們如果不回去,我們在隴右的族人,我們的妻子兒子……』

哈赤納爾說著說著,他的臉色越發的陰沉了下來。這也是他為什麼會和哈赤納爾反對北宮繼續和漢人抗爭的一個重要的原因。他們雖然活了下來,但是他們還有很多族人,甚至是自家的妻兒老小還在隴右,如果不能儘快的和漢人達成和平協議,那麼他的族人就很有可能會成為俘虜……

想要和漢人達成休戰的協議,北宮便是繞不過去的一個坎。

而且,不管怎麼說,之前的羌人戰敗了,總是要有人負責,承擔起罪責來,否則還怎麼凝聚羌人的力量?

阿頡剎沉默了一會兒,『你確定麼?你要是真的這麼做……很危險……』

『只能這麼做……』哈赤納爾低著頭,似乎下定了決心的說道,『為了羌人的未來……』

『好吧……為了羌人的未來……』阿頡剎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目光之中閃動著莫名的意味,『就按照你說的來辦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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