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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

『我沒有……』

『呃,父親大人,你怎麼知道……』

斐蓁一開始的時候習慣性的想要抵賴,但是很快就放棄了。

『嗯,先不說我怎麼發現的……』斐潛擺擺手,『先說你自己……你覺得這一份和之前你所說的方法,最為重要的差別在什麼地方?』

斐蓁想了想,然後說道:『之前太瑣碎了……瑣碎的事情可以讓其他人去做,而我應該做更重要的事情……』

斐潛點了點頭,『沒錯……只可惜,這原本應該是你自己想出來,記憶才會深刻一些……結果你又讓你母親幫你了……』母親的天性麼,都看不得自己孩子受一點委屈。

『我……我沒有讓母親幫……』斐蓁還想著狡辯一二,『我沒開口……』

『所以你只是可憐巴巴的看著,然後你母親就忍不住了……』斐潛笑呵呵,然後將頭轉到了另外一旁,對著後門說道,『你說對不對,娘子?』

『嚇!母親大人!』斐蓁連忙轉身行禮。

黃月英有些不好意思的從後門之處轉了出來,『我就看他可憐……』

斐潛呵呵笑了笑,沒搭黃月英的話,而是轉頭對著斐蓁說道:『既然如此,那麼這個問題就這麼算了……』

斐蓁明顯鬆了一口氣,但是還沒等他的氣喘出來,就聽到斐潛又說道,『那麼你之前另外的那兩個問題,我就不能給你答案了,你要自己去想……是那兩個問題,你還記得麼?』

斐蓁下意識的就吞了一口唾沫,然後斜眼去偷偷看黃月英。

黃月英又本能的想要開口,卻被斐潛打斷道:『娘子,我覺得罷,今天蓁兒也是勞心勞力,不知可否煩勞去看看晚脯做些什麼?』

黃月英嘆了口氣,『行吧,那你們就在這罷,我去給你們看看吃的去……』

黃月英走了。

『你母親走了,只能靠你自己了……』斐潛笑呵呵的說道,『第一個問題,是你昨天提出來的……昨天黃昏的時候……』

『哦!想起來了!是這些涉及盜賣兵械之人,為何不逃的問題……』斐蓁拍了拍手,然後又有些忐忑的看著斐潛,『另外一個是……是……』

『是前天的,還沒有到安邑的時候你在路上提出來的……』斐潛說道。

『路上?這個……』斐蓁還沒能想起來。

斐潛說道:『我們在沒有到安邑之前,在路上被什麼人攔下來了?』

『哦!想起來了,是這些普通百姓為什麼會給這些人求情的問題!』斐蓁連忙抓過了紙筆,『我要先記下來,要不然可能又會忘了……』

『嗯,這兩個問題其實都非常的簡單……』斐潛緩緩的說道,『別那麼看我,對於我來說當然是非常的簡單……好了,去那邊想著罷,不用問我為什麼現在要你想兩個問題,因為我之前說過……』

『偷懶走捷徑,往往欲速而不達。』斐蓁有些垂頭喪氣的說道。

斐潛微微笑著,點了點頭。

……(⊙??⊙)……

裴茂默默的坐在廳堂之中。

安邑官廨的廳堂,自然比不上河東太守府邸的大,但是當下這個狹小且顯得有些破舊的地方,卻正好符合裴茂的心境。

壓抑。

卻無奈。

裴茂從斐潛那邊得到了他原先料想到的結果,但是同樣也得到了他沒有想到的另外一個方面的資訊。

就像是裴茂之前所猜測的那樣,斐潛確實並沒有想要一杆子都將裴氏拍死的計劃,當然,這其中一部分的原因是裴茂這些人並沒有牽扯到了兵甲器械盜賣的案件當中,另外一部分的原因是除了裴茂之外,裴氏家中還有一些人員在為斐潛奔走效勞。

簡單來說,裴茂這一系,明面上是沒有作惡的。最為關鍵的,就是還有用。

這就是裴茂的判斷,也是他一直以來膽敢裝聾作啞的底氣。

但是就在剛才,裴茂的這個底氣,卻被斐潛所摧毀了……

斐潛所談及子產之事,在暗地裡還隱含著一層意思。如果說有必要的話,斐潛就會像是子產一樣,寧可冒著天下的『叔向』指責,也會做一些事情。

反正這些『叔向』的指責不外乎就是斐潛所說出來的那些東西,剛開始聽的時候或許還會覺得事情很嚴重,會害怕擔心等等,但是實際上麼,其實也就是那麼一回事。

但是對於裴茂來說,就不一樣了。

斐潛所指的那些事情麼……

裴茂自然知道指的是什麼。

裴茂深深的嘆了口氣,他也是在這個時刻,才真正意識到了斐潛已經不是像在平陽的那個中郎將,也不是徵西將軍,甚至也不僅僅是驃騎將軍了……

裴茂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斐潛了,不能及時重新整理韌體版本也很正常。再加上發生在旁人身上的,都是故事。遠遠站著看,怎麼看都會覺得很簡單,不就是如此這般就可以麼了?只有親身經歷了,才會體會到其中的難處。

這個難處,就是裴耈。

裴耈的心思,裴茂也是清楚。

這事情,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早在之前斐潛在用考試代替了舉薦之後,裴氏之內的一些人因為裴茂沒有『及時』給他們舉薦上去,就已經是生了許多不滿,甚至還有一些人跑去了關中……

可是裴茂又有什麼辦法?

他的這個河東太守,雖然名稱還是一樣的,但是實際許可權甚至沒有漢靈帝時期的河東太守一半大!

當然這也是裴茂在知曉了其族人有參與盜賣兵甲之後,依舊裝做什麼都不清楚的原因。因為他自己既然在一些方面無法滿足族人的需求了,若是連這種撈錢的路子都卡住了,那麼必然就會招來更多的反對,甚至會……

如此種種,當斐潛派遣了張時前來河東之時,許多人看到了危險,但是裴茂看到了危機。裴茂並不想要沾染自家人的血,更重要的是裴茂覺得可以利用一下驃騎斐潛,既然判斷出了斐潛大機率不會對自己這一系怎麼樣,但是因為這個時間,也明顯最終肯定要做出一些結果來的,那麼成為犧牲品的會是誰?

如此一來,自己不用沾染什麼血跡,然後又可以在事後當一個好人,一方面應付了斐潛,另外一方面也聚攏了裴氏上下原本有些散亂的心思……

就像是一顆樹杈雜多的大樹,若是將那些零散紛亂的雜枝剪去,反而更有利於主幹的生長……

而現在斐潛卻說出了『子產』。

要麼斐潛來做這個『子產』,要麼裴茂先來做這個『子產』!

欺之以方……

那麼那條魚……

裴茂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一點點的吐了出來。

『來人……』

……(╥╯^╰╥)……

在歷史當中,河東算是三國時期還算是比較幸運的區域,一方面吃了董卓遷都的一些流亡人口,另外一方面也距離主要戰場有一些距離,到了曹魏時期便是成為了主要的產糧區域,相當於是曹操的穩定後方了。

雖然說在歷史當中河東還有一些關於權柄的爭奪,但是已經連小插曲都算不上,只能是曲調當中的一個變奏,被欺負的各找各媽,沒媽的孩子便是隻能委委屈屈的吞下了苦果。

而在歷史上的權利變更過程當中,裴氏卻屹立不倒,憑藉著裴茂和他的幾個兒子,不僅是穩固了裴氏在河東的地位,甚至越發的壯大,一直到了唐代……

而現在麼,似乎裴氏這輛車,開始拐向了另外一個方向。

裴耈到了的時候,裴茂正在後院,低著頭看著池塘之內的鯉魚,身上青衫在風中微微擺動著,就像是鯉魚在水中盪漾而起的漣漪。

僕從恭敬的在一旁側身避讓,裴耈卻無心理會,他的注意力全數都放在了裴茂身上,緊緊盯著裴茂的背影,毫不掩飾的流露出了心中的貪慾和憎恨。

憑什麼?

憑什麼河東太守是裴茂,而不是他裴耈的?

憑什麼裴氏家主是裴茂,而不是他裴耈的?

憑什麼!就憑裴茂的老爹是幷州刺史麼?可當年如果不是裴耈的父親,替裴茂之父裴曄擋了戰場上的那一刀,那麼死的就是裴曄!

裴曄欠裴耈的父親一條命,也就等同於裴茂欠裴耈一條命!

可是裴茂又給了什麼?

一個舉孝廉便算是完事了麼?

那可是一條命!

裴耈目光如刀如槍,砍在紮在了裴茂的背影上,然後慢慢的收了起來,臉上擠出了一些笑意,『家主……賞魚呢?真是好雅興……』

裴茂彷彿此刻才意識到裴耈的來臨,轉過身來,神情從淡漠也慢慢的露出了笑容,『三弟……雅興談不上,只是突然響起了小時候我們兩個有一次去汾水邊上捕魚,然後好像是抓了一條大魚……』

說話之間,一條鯉魚從池塘裡面蹦了起來,然後又落了下去,濺起朵朵的水花。

『魚?小時候?』裴耈的記憶被喚醒了,他似乎響起了確實有過這樣的一件事情,『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家主為何突然想起這個來?』

裴茂擺了擺手,『不要叫家主……我覺得還是兄弟相稱更為親近些……』

『那就不恭了……二哥……』裴耈拱手而道。

『哈哈哈,三弟!』裴茂仰天而笑。

一切就像是回到了小時候,但是又有些不一樣。

兩人一前一後,到了後院小亭之中坐下。

僕從們端來了茶水和糕點。

裴耈笑呵呵的,但是眼底依舊是冷漠一片,『二哥讓我前來,莫非就是請我飲茶不成?』

裴茂微微苦笑了一下,端起了茶碗喝了一口,『方才驃騎傳我至節堂之中……』

裴耈不由的伸了伸脖子,微微偏了偏頭,似乎是將耳朵往裴茂那邊微微側了側一般。

裴茂低著頭,似乎完全沒有察覺裴耈的小動作,只是端著茶碗,緩緩的說道:『三弟……其實我一直沒有想通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是方才……我忽然想明白了……』

『……』裴耈臉皮扯動了一下,『我不明白你什麼意思……』

『我之前想著,你應該不會做得太過……』裴茂喝著茶,然後看著遠處的小池塘,『畢竟還是一家人,裴氏倒下了,大家都沒有好處……可是似乎你並不擔心這一點,所以我多少有些想不明白……不過麼,方才你給我了答案……』

裴耈一怔,然後強笑道,『二哥你說的,我怎麼聽不懂啊……』

『不懂沒有關係……』裴茂放下了茶碗,看著裴耈說道,『聽我說完你就懂了……在路上攔截驃騎將軍的那些人,還有今日到了府衙之處的那些人,其實都是你安排的罷?』

『不是!我沒有!跟我沒關係!』裴耈一鍵三否。

裴茂哈哈笑了笑,完全沒有在意裴耈的否認,而是繼續說道:『說實在的,我之前倒是有些小覷了你,這一次……哈哈,真是啊……對了三弟,你和張侍中究竟約定了什麼?』

『什麼?!』裴耈幾欲站起,然後強壓了下來,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你到底在說什麼?!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一些什麼……』

裴耈確實想要轉身而出,但是他又擔心有一些事情若是不能瞭解,怕是後續的佈置出問題,所以強忍著心中的不安,盯著裴茂,然後期盼著裴茂說出一些什麼來,好幫助他調整後續的計劃。

裴茂看了看裴耈,然後收回了目光,然後將目光投向了院中的池塘,『張侍中此人麼……想必是不滿於僅僅抓一些小魚小蝦……他想要抓一頭大魚,而在這個池塘之中,最大的那頭魚……呵呵,還能有誰呢?』

裴耈陰沉著臉。

『所以你送上門去的時候,張侍中必然歡喜……』裴茂笑著說道,『而且剛剛好的是,張侍中也因為之前的事情,在關中失勢……朝中為官,當有外援方能穩固,否則便是無本之木一般……所以張侍中便答應了若是能抓住我,便是會替你遮掩一二,並且助你在河東掌權……是也不是?』

裴耈的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

『……對了,想必你是怨恨於我只是給你舉了一個孝廉,並沒有對於你有什麼幫助,是也不是?』裴茂並沒有等裴耈回答的意思,直接話題忽然一拐,跑到了另外一個方面上去了,『可是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話……』

『什麼話?』裴茂說道了自己最為痛恨的點上,裴耈便是忍不住略帶出了一些譏諷的語氣追問道,『難不成家主還有難言之隱不成?!』

裴茂笑了笑,『難言之隱談不上……子夏為莒父宰,問政於孔子……子曰,「無慾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三弟以為然否?』

『欲速則不達?』裴耈喃喃的重複了一遍,然後臉上的肌肉跳動了起來,『什麼叫做欲速則不達?!某從年少之時,捱到瞭如今年近花甲,還叫什麼欲速則不達?!荒謬之至!看來家主今日只是欲訓斥於某……呵呵,恕某不奉陪了!』

『三弟!』裴茂叫住了裴耈,『我只是說……今日之事,你欲速則不達……』

『……』裴耈轉頭過來,『什麼意思?』

『你又想要我死,又想要掌權,還想著留下一些拿捏張侍中的手段,擔心張侍中翻臉不認人……你甚至還想著在我臨死前,看一看我走投無路是如何的狼狽……呵呵,不是麼?你什麼事情你都想到了,什麼事情你都想好了……』裴茂笑著說道,『你什麼都想要……只可惜啊,可惜啊,你唯獨是忘記了一件事情……』

『……』裴耈沉默了片刻,『什麼事情?』

裴茂搖頭嘆息道,『你不該企圖欺瞞驃騎……』

『你……你……』裴耈頓時色變,然後話都說不完,就急急往往而走。

裴茂搖了搖頭,微微嘆息了一聲,然後高聲喊道:『來人!攔下他!』

裴耈根本不理會裴茂的呼喝,因為他知道其實在縣衙官廨之中,大部分都是他的人,再加上今天他帶來的人手護衛,裴茂想要留下他根本不可能!裴耈唯一懼怕的,便是動靜太大,然後驚動了驃騎將軍的護衛!

該死!

為什麼裴茂會選擇住在這裡?!

難不成是裴茂當時就已經察覺到了不對,知道我在他家中暗藏安插了人手?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現在只需要離開這裡,便還有機會!只需要找到張時,將罪證全數咬死了裴茂……

裴耈一邊想著,一邊急急而走,眼角看見自己的幾名護衛站在一旁,便是轉頭怒聲說道:『還愣著幹什麼?!護……嗯呃……』

幾名驃騎精銳護衛從廊下陰影裡面顯露了出來,然後在裴耈抖如篩糠的護衛身後,也是同樣站著兩三名的驃騎精銳護衛。

裴耈腿一軟,踉蹌了一下,頓時癱倒在地……

兩名驃騎精銳護衛走了上來,將裴耈按倒,捆住。

裴茂緩緩的從後院之中走了出來,朝著驃騎精銳護衛拱拱手說道:『幸不辱命……此賊……便交於主公發落……』

驃騎精銳護衛點了點頭,然後笑了笑,『沒想到還真有膽,自己送上門來……走!』

裴茂苦笑了一下。他也沒有想到裴耈居然這麼恨他,竟然不惜冒著危險也要親眼來看一看……

原本裴茂以為還要多費一些手腳的。

『啊,這個,還請稍等……』裴茂忽然想到一些什麼,叫住押著裴耈正準備離開的驃騎護衛,然後走了兩步,到了裴耈面前,看著裴耈,嘆了口氣,『三弟……小時候的我們抓來的那條魚……確實是死了……我害怕當時你傷心,就騙你說遊走了……』

裴耈怔怔的聽著,片刻之後閉上了眼,一滴老淚從眼角滑落,『……二哥啊……你為何不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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