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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層層疊疊的山。

漢中平原便是在目光所及的末端……

豬哥在山上。

這邊的山不算是華夏最高的,但是也不矮,並且都比較陡峭。

秦嶺,漢水。

這裡就是當年劉邦的出發地,大漢的興起之處。

回頭望,諸葛亮似乎能看見自己一路走過來所留下的腳印。

真不容易。

縱然是這些年頭來不斷的修建和開闢,甚至有了水運輔助,想要從關中到漢中,依舊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諸葛亮要在漢中待一段時間,所以他連新年都沒有在長安過,就急急的奔往了漢中。

倒不是諸葛亮不願意待在關中過年,而是因為要走山道,就要趁著冬日土硬,往前趕一段,否則等春季雨水多了,那麼下起雨,山道泥濘之後,即便是想要走,恐怕都是難以前行了。

以最為謹慎的態度來做事情,寧可多做,不可疏忽,這是諸葛亮的習慣。

漢中。

諸葛亮站在山頭上眺望著這一片土地的時候,心中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有一種及其怪異的感覺,明明這一塊土地對於他來說是陌生的,卻有一種熟悉感,就像是在街道上擦肩而過的某個人,明明陌生卻宛如熟識。

按照驃騎將軍斐潛當下的局面,直接揮軍攻擊山東,並不是不可以,甚至可以說只要斐潛全力攻打,曹操也未必能夠抵抗得住。可問題是打下來了,誰去守?就像是前秦,秦始皇一統六合,三十萬雄兵橫掃天下,無人可擋,何等氣魄,可是然後呢?

原本從敵對的,變成了內部的,原本是陽面上的,變成了背地裡的,然後像是蓮勺大戶這種類似的事情,要怎麼辦?一個蓮勺可以處理,十個蓮勺呢,一百個呢?山東有多少郡縣,大漢天下又有多少郡縣?

『諸葛侍郎,張使君屬下雷都尉求見……』

諸葛亮回過了頭,笑了笑,『讓他上來罷。』

要在漢中打好這一次的『內部之戰』,清剿蠹蟲腐吏,肯定是繞不開漢中的地頭蛇。曾經劉焉之子被其玩弄得神魂顛倒,不知所措,而現在……

諸葛亮微微正了正衣冠,看著從山道走來的張則的手下。

漢中,則是自己將來一段時間的重要戰場,而面前的這人,或許是友,也有可能是披著友軍的敵人……

這才是驃騎將軍讓自己前來漢中的深意。

征服一個地區並不難,難在統治。

統治一段時間也不算是太難,難在持續,有序,可發展的統治。

因此,建立其一個比較完善的體系,尤其是一個良好的官吏系統,不至於像是前秦一樣,土地打下來了,然後沒有死在敵人的手中,卻倒在了自己人的刀下……

幸好,驃騎將軍足夠謹慎,也有足夠的耐心。

更重要的是,驃騎將軍足夠年輕。

也有一批年輕的小夥伴……

這樣才有足夠的耐心去做一些事情,不至於淪落到急切的想要做完,而不是去做好。至少對於諸葛亮自己來說,他覺得驃騎這樣做,比任何一個人統帥,一個領袖,甚至是……

都更有意義。

因為這些才是支撐起一個國家的柱石,而不是那些簡單的殺戮。單純的殺戮誰不會?是個傻子都能拿把刀!

諸葛亮看見的純粹的破壞太多了,他更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一個建設者。

一個建設理想的大漢,心目當中的王朝的建設者。

第一步,第一塊的基石,便叫做漢中。

漢中連線川蜀和關中,又可以西出隴右,東制荊襄,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交通節點。其重要性無須多言。而現在,這就是諸葛亮的新戰場。

諸葛亮昂起頭,微微笑著。

他有一種預感,這一場戰鬥不會輕鬆。

對了,想起來了,聽聞張則名號為——

『臥虎』。

……( ̄o ̄)……

旌旗飄飄。

馬蹄陣陣。

曹洪作為大將軍儀仗的領隊,走在最前面。

這是曹操裝……嗯,被刺客所傷之後的第一次公開露面,自然就是要做足了功夫。

這一段時間來,因為大將軍遇刺事件而到了血黴的,恐怕不下千人,若是都將其屍首扔到許縣之中,怕不是可以鋪得城內城外,到處都是……

然而,沒看到的,便是可以當做沒有。

至少死的是別人,自己還活著。

曹操大軍在兗州豫州屯紮,留在許縣的自然都是一些精銳,作為大將軍的儀仗,則更是精銳當中的精銳,加上之前的刺殺事件,每一個護衛甲士都是瞪大了雙眼,惡狠狠的看著四周,便是若有稍微不對,便是立刻衝殺上去的樣子,殺氣騰騰。

原本曹操也沒想著這麼快就重新出來,但是一方面是荀彧,另外一方面則是劉協居然在祭祀祈福的時候真的求到了春雨,使得朝野上下頓時震盪起來,若是曹操自己再不露面,不知道會發生怎樣的變化……

所以,與其說這一次的露面是曹操展示權威,還不如說是曹操被迫不得不這麼展示一番,就像是公狗抬起一條腿,擠出點尿來標明地盤的歸屬。

大將軍的儀仗,威武雄壯,氣勢奪人,緩緩的從長街上向前行進,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

其實很多人都知道曹操鳥沒什麼事,呃,沒什麼鳥事,嗯,大概這個意思吧,但是真要是見到了曹操,還是依舊擺出一副關心大將軍傷勢的模樣,噓寒問暖,輪番上前請安。

曹操依舊是塗著粉,身上踹著裝著藥的香囊,一起演戲。

路不是很長,卻走了很久。

因為走得慢.

而走得慢的原因是一波波的人撅著菊花一般的笑臉拜倒在路旁……

曹操心中冷笑著,表面上卻越發的親切,語氣也是始終和藹。

『得見大將軍無恙,真乃大漢之幸!』

一名鬍子花白的官吏大聲高呼,心中卻想著,蒼天無眼,竟然沒有收了此賊……

『天佑大漢!天佑大將軍!』

一名文士感慨著,熱淚盈眶的彷彿是見到在這一次事件之中被牽連而死去的友人……

『大漢萬勝!大將軍萬勝!』

有人帶頭歡呼著。

然後便是一群人歡呼著。

最後便是不明情況的百姓下意識的跟著歡呼著。

聲震長街。

響徹皇宮……

午門之上,跟在劉協身後的黃門宦官低垂著的腦袋幾乎微不可查的偏了偏,瞄了一眼劉協的臉色。

劉協笑著,似乎沒有聽到任何的聲音,又像是根本不在意這些聲音。

午門之前,大將軍儀仗停了下來。

『臣惶恐,害得陛下擔憂……』

『今見大將軍無恙,朕心甚慰……』

在這一刻,大將軍曹操是那麼的謙卑恭敬,天子劉協是那麼的祥和關切。

無數的歡呼聲響起。

曹操鬍鬚微動,低聲說道:『陛下……長高了……』

『大將軍……』劉協也低聲回了一句,『辛苦了……』

兩人目光相觸,便是齊齊歡笑起來,然後一起朝著午門之下的民眾揮著手,表示著大漢朝堂的祥和,融洽,以及處亂不驚的勃勃生機……

……╰( ̄▽ ̄)╭╰( ̄▽ ̄)╭……

大漢驃騎將軍府。

斐潛慢悠悠的喝著茶,『仲達動身了?』

有道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像司馬懿提出五德謬論說這麼有意思的事情,怎麼能藏著掖著呢?肯定是要大家一起分享的啊……

一側龐統也是慢悠悠的喝著茶,『一大早就出發了……』

咕嘟,咕嘟。

哈……

要是有些瓜子就好了……

葵花籽似乎是外來的?是那個區域的?嗯,像是美洲?

『青龍寺,怕是要熱鬧了……』斐潛丟開了紛亂的思緒,笑了笑,說道。

龐統點了點頭,『一定很熱鬧……』

在大漢,或是說在後續的一些王朝之中,五德,以及從五德衍生出來的讖緯,幾乎都成為了一個王朝的政權的基石。讖緯更多的是用來煽動,為了證明自己的造反有理,而五德則是用來證明自己的繼承,是秉承了上天的意志……

雖然有時候經常會出現自己扇自己臉的情況,但是可以選擇當做沒有打臉的事件發生。

對於大部分的王朝來說,拳頭大的都不需要特別講什麼道理,但是一個講道理的拳頭大,總是會讓一些弱小的傢伙覺得心理上多少是有一點的安慰。

斐潛要搞事情,但是也要表現得講道理。

所以司馬懿就去『講理』了。

理論的地方,當然就是青龍寺。

至於使用語言講通,還是用拳頭說明,亦或是吃些刀削麵之後才能大徹大悟……

手段並不是關鍵,關鍵是在這個過程之中,慢慢盪漾而開的思潮,就像是蝴蝶的翅膀,或許將捲起一場風暴。

這一次,算是意外的收穫。

算是司馬懿自己開闢出來的一個全新的戰場。

整體來說,斐潛就對於上一次眾人的洗……商議結果感覺到了滿意,畢竟是大漢一流的謀臣,有時候真的會給斐潛帶來一些意外……

然後斐潛還要裝得像是早就預料到了一樣。

就像是這次,斐潛也沒有想到司馬懿會搞出一個『五德謬論說』來。

斐潛原本的想法,是表示階級需要流動,固化的階級就等於王朝的死亡,就像是春秋時期一樣,固化的諸侯國,並不會代表穩定,而是代表了不可避免的戰亂,只有流動起來,持續擴張,才能保持一個王朝的活力……

所以其實上,在某種程度上,其實是司馬懿想過頭了。

只不過麼,司馬懿因為想過頭,然後搞一個這樣的『五德謬論說』,似乎也不錯。

『士元以為此論如何?』斐潛問道。

龐統呲溜著茶,『舉世皆驚也。』當然,潛臺詞就是司馬懿此舉,多少也有一些譁眾取寵,故意搞大來吸引眼球的味道……

斐潛笑了笑,『可有幾分道理?』

龐統眼珠轉了轉,最後還是點了點頭,『且與主公之前五方天帝之論暗合,若是仲達此論得用……則可開宗是也……』

斐潛微微的點了點頭,『或如是也……』

斐潛之前改動過了道教,推行五方上帝的信仰,然後這個五方,便是五行。當然,斐潛改革道教推行五方上帝,核心的目標並非是為了有一天司馬懿能夠提出五德謬論說,而是主要為了簡化道教的神話體系,以更加包容姿態去吞噬周邊幼小的神靈體系,有利於宗教體系的傳播。

但是在其中,也隱隱約約的有一點否認五德的意思,畢竟斐潛並沒有要求強調五方上帝當世要以誰為尊,而是五方並列,不管是祭拜哪一個,或是同時祭拜五個,都行。

所以說,究竟司馬懿有沒有因此受到影響,或者說考慮到這個方面上,斐潛不得而知,但是就像龐統所說的一樣,司馬懿這一次的理論,將對整個大漢的世界觀是一個極大的震動。

甚至可以認為司馬懿提出的,是一個全新的世界觀。這種新的世界觀帶來的巨大沖擊,不亞於是一個隕石撞在了地球上。

五德五運之說,原本就不見於六經,可以說其本質,實際上和讖緯是穿一條褲子的,因此根本就不值得任何信奉,更不用說以此來作為王朝的行動準則,亦或是道德標準了。可是在歷史上,五德始終說即便是多麼荒謬,依舊還是有人去信,即便是到了後世,已經許多人開始懷疑了,還是有人以此來作為藉口,亦或是作為自己的遮羞布……

斐潛緩緩的放下了茶碗,然後站了起來,走到了窗前,看著窗外漸漸萌發的春意,細微的綠色開始取代遠處山巒原本的灰白黑,沉默了片刻說道:『仲達此戰,不亞於十萬兵……』

龐統挑了挑眉毛,顯然是覺得有些不理解,亦或是覺得斐潛稱讚太過,但是並沒有說一些什麼。

斐潛雖然沒有回頭看,但是似乎也像是看見了龐統的表情一般,補充說道:『自三代而來,先有伏羲定八卦,後有周王成易經,春秋之時有百家,再往後呢……前秦,好歹有個……不對,《呂氏春秋》都是亂抄的……那麼大漢呢?大漢在這個方面上,能留下些什麼給後人?莫非是天人感應?呵呵……』

龐統怔住了。

這個……似乎是個問題……

『蓋因前秦焚書……』龐統說了一半,然後停了下來,因為他也知道,這只是一個藉口而已。

斐潛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斐潛還記得自己還在後世的時候,有一年大旱,然後便是有人說因為國家領袖的名字火太盛,然後一年大水,便又是國家領袖的水太多……

關鍵是還有人信,嘰咕嘰咕的傳得到處都是。

這種行為,和兩千年前,和當下的大漢的這些愚昧的百姓,有什麼區別?多了兩千年的歷史文化積累,又積累到了那裡?

取一個好名字,讓人好認好記,朗朗上口,這對於一般的人的生活確實有幫助,這一點沒有錯。一個名字全部都是生僻字的,可以想象他會遇到各種問題,甚至身份證都會比一般人多些標記和符號。

可是要論一個名字的五行,對於一個國家的影響……

這就真離譜。

若是真的這種理論能夠成立,那還需要費心思管理國家幹什麼?乾脆就按照五行搭配,什麼名字幹什麼事情不就完事了?

千年的遺毒,呃,是兩千年的遺毒,居然後世還有人覺得很有道理。

陰陽五行是華夏最先展開對於科學的研究,對於萬事萬物的解釋,對於自然現象的歸納,這在上古時期,在全世界人類都還是未開化的年代,無疑是思想的瑰寶,是皇冠上的明珠,是難能可貴的文明之光!

可問題是接下去的,沒了!

古典哲學,物理化學,科學格物的道路,就走了一個開頭,然後就這麼斷了!

原本領先了世界的理論體系,無疾而終!

是上古的華夏人才聰明,可以創造出如此龐大且繁雜的世界觀體系,然後後人都是愚笨,一代不如一代?

顯然並不是,但是即便是再後世有一些學子大儒開始對於五德產生了懷疑,並且加以批判和否認之後,依舊是還有大量的人相信這一套的理論,

漢唐就不說了,到了宋代,宋真宗朝編纂的《冊府元龜》是第一部歷史學的百科全書,而這一本百科全書之中,也堪稱五德終始政治學說之歷史體系的集大成者,專門設立了一個『運歷』的科目來手機關於五德五運的著作……

就連給太子的書,培養未來皇帝的書籍之中,也是特別註明了『始自唐虞……五德之相生,世系之聯屬,靡不提綱撮要……』

華夏需要一個科學體系,需要一個可以發展的體系,而不是一個只懂得輪迴,原地踏步的科學理論,一個經歷了千年依舊沒有什麼太大發展的世界觀。

究竟是因為什麼才導致了五德始終說如此具備黏性?

這個答案,斐潛心中有,龐統也清楚,甚至司馬懿多少也有些數。

『故而……』龐統看著斐潛,『如此……或可行之……』

斐潛微微笑著,點了點頭。

龐統皺了皺眉,『主公,臣之意是……』

斐潛擺了擺手說道:『某寧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看著這個天下,慢慢的想著自己想要走的方向去轉變,聽見歷史的車輪發出嘰嘰歪歪,但是又無可奈何的聲音,拐到了另外一條路上,不是更有意思麼?

看著眺望遠方的斐潛,龐統輕輕的嘆了口氣,然後搖了搖頭,但是沒過多久,他自己也笑了起來,看向斐潛的目光裡,更新增了幾分的熱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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