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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

街頭碩大的一個店面,裡面人聲鼎沸,人來人往。

『這個怎麼這麼貴?便宜點,便宜一點……』

『抱歉,客官,我們這裡不講價……』

新開不久的香料鋪子的活計忙得滿頭是汗,依舊保持著一個良好的服務態度,點頭哈腰笑容可掬的對著站在一旁的布鋪的掌櫃說道。

這年頭,只要跟香料二字打上關係的,價格幾乎就是蹭蹭往上漲。有錢不賺王八蛋啊,這自家的綢緞絲絹什麼的,不是天然跟香料有緣麼?若不是漢代佛教還未完全盛行,這布鋪老闆說不得便是覺得香料店裡面的所有香料都和他有緣……

布鋪的掌櫃不滿的說道:『怎麼就不能講價?嗯?怎麼就不能講價?大家都可以講價的麼?我們都,都是可以講價的……你看看這個香料盒子,上面的漆都……都……』

布鋪的掌櫃一邊說著,一邊暗搓搓使勁,企圖用指甲去摳著漆盒的漆面,然後發現這漆面的用工確實不錯,而且用的木頭是硬木,類似於鐵木一般,還真結實,一時半會還摳不下去!

『客官,您真要再用力,可就真掉漆了,那可就真要買了……』香料鋪的活計依舊笑呵呵的,帶著些特殊的重讀音說道,『這一盒可真不便宜……您真可想好了……』

『哼!』布鋪的掌櫃咬著牙將香料盒子,看著像是用力,實際上卻是輕輕的放了回去,然後一邊轉身走,一邊嘟嘟囔囔的說道,『不就是個什麼破香……啊呀,韋公子!可長時間沒見到您了,什麼時候到小店那邊去坐坐?小店那邊新來了些蜀錦,花紋那叫做一絕!』

韋康愣了一下,然後無可無不可的哦了一聲,便是急急舉步向前,衝著香料鋪子的活計說道:『聽聞新到了些香料?雙井韻還有沒有?幃華翥還有麼?都來十……嗯,二十,嗨,兩種都要三十套!』

香料鋪活計答應了一聲,然後便是高聲喊道:『雙井韻三十,幃華翥三十!韋郎君提香了!小心都包好些!』

韋康不由得將腰桿挺直了些,然後下一刻就聽到櫃檯裡面喊著:『雙井韻沒三十,就剩二十五!不,二十四!幃華翥只有十八盒了!』

『都!都要了!快!快點!』韋康頓時急切的叫道,『還有在外面陳列之用的,某也要了!』

『好勒!雙井韻、幃華翥沽空了!沒了!下一批還需再等五天!』香料鋪子裡面忙活的活計大聲喊道。

『雙井韻、幃華翥已沽空!』

『知道了!抱歉了,這位公子……雙井韻、幃華翥都已經售空了……』

『有錢也不行……這一批都沒了,下一批要再等五天……抱歉,真是抱歉……沒有了……』

韋康微微的撥出一口氣。還好來得早,要是再晚一些來,說不得又是撲一場空,又要再等。

這年頭,真是世風日下啊……

前些年還算是好,有錢就可以買到一些好東西,結果後來光有錢不行,還要有關係,有權柄,要不然根本就輪不到什麼好東西。

現在更是離譜,有錢有權也要趕得上,這不,要是晚來一步,可就沒了,還要再等!

真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幾名手腳麻利的香料鋪活計抬著特製的木盒子就到了韋康面前,一層層的掀開讓韋康過目。在大木盒子當中用細細的白茅隔出來一些格子,然後墊著紅色的絲絹,中間便是一盒盒的雙井韻和幃華翥,光滑的漆面反射著周邊的一切,以金銀絲勾勒出來的花紋帶著漢代特有的大氣,也透露出一種雍容華貴之美。

韋端飛快的清點了一下數目,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跟著香料鋪的活計,要親眼看著將幾個大木盒子放上自家的車才算放心……

『韋郎君真是好大手筆……』

『嘖嘖,這一大盒子,價值不菲啊……』

一名香料鋪的活計上前,將店門口的『雙井韻』、『幃華翥』的雲牌翻過去,表示售空,頓時引來了一陣抱怨和哀嘆。

其中自然也有布鋪的老闆,一把抓住了翻牌子就要走的香料鋪的活計,『我說,這一會就買完了?今天是到了多少盒的貨,該不會只有三四十罷?』

『客官可真會開玩笑,三四十,每一種再添個零都不止!』

布鋪掌櫃愣住了,心中飛快的盤算著,三四十,再添個零都不止,那麼說就是至少五百,一盒四千八百錢,那麼就是……

『嘶……』布鋪掌櫃吸了口涼氣,眼珠子差點都變成金色的了。

旁邊的人也在議論紛紛,『那一點點就要那麼貴?我看一盒也就頂多二兩,說不得二兩都不到的分量……』

『你以為是吃的啊?還二兩三兩的,那是香料!』

『那也不用那麼貴啊,上好沉香一兩才多少錢?一千錢,這什麼就要四千八!』

『你能耐,自己配去啊,據說這個是不傳之秘,用十幾種香調配而成,講究一個「人過留香,縈而不散,遠近皆宜,濃淡皆美」,最是適合君子淑女所用……只可惜……』

『可惜什麼?這麼貴,我看真心不值得買……』

『你懂什麼,人生在世,無非就是求一個舒坦,這也不買,那也不買,還有什麼意思……某剛才猶豫了下,結果就沒了……等下一批罷,又要等五天,真是讓人不免心焦……』

『可是我覺得,還是覺得太貴了……』

『太貴了不是這個香料的問題……你明白麼?』

『呃?啊?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布鋪掌櫃默默的從人群當中走過,低著頭,甚至從心中多少出現了一些今天好奇走到了香料店的後悔……

刺激實在是太大了。

這人比人,會氣死人。自己一匹綢緞算是利潤最高的了,才多少?即便是豪氣如同韋公子,也頂多一次性買個三四匹頂多了……

而且綢緞能有多少人買?

銷量大的那些呢?有的一匹麻布,才幾十個錢,甚至十幾個錢的利潤……

而這邊香料店,輕輕巧巧的那麼一個小盒子,便是四千八百錢!

雖然布鋪掌櫃也承認,不管是從盒子的外觀,從金銀絲到漆面,到整個盒子的結構,然後到裡面的香囊,然後香囊的繡工,材質,以及香料的本身,都是很精緻的,可以說是當下頂尖的水準,可是這個價格,也真真可以說是世間一流!

盒子美,盒子能吃還是能喝?

然後不都是加在了價錢上?

要去了那個盒子,這香料肯定就沒那麼貴!

是自己出不起這四千八百錢麼?

並不是,真要是咬咬牙,還是可以拿得出來的,只不過自己心疼啊,這要賣出去多少布匹,才能換一小盒的香料,值得麼?

特喵的,還不讓講價!

要是能講價,自己多少能講個五成下來,嗯,六成……

或者七成,實在不行,八成也不是不可以……

哼!

不行,不能再香……不,不能再想了!

不值得!

一點都不值得買!

布鋪掌櫃咬著牙,斬釘截鐵的暗自說道,然後毅然抬頭往前,絕不願意再度回首多看一眼,因為布鋪掌櫃害怕萬一待久了,看久了,香料就不僅是聞到味,沾染到了身上,還會鑽到自己的心肝肺當中去……

回到了自己的鋪子,坐在櫃檯後面,布鋪掌櫃又是不知不覺當中發愣了片刻,以至於有人上門看布匹的時候竟然沒發覺。

『掌櫃的,掌櫃的!這個怎麼這麼貴?便宜點,便宜一點……』

『啊?啊,抱歉,客官,我們這裡不講價……』布鋪掌櫃下意識的就說道。

『不講價?嗯?╭(╯^╰)╮哼!』顧客放下布匹,掉頭就走。

布鋪老闆反應過來,『呃,呃呃,客官!別走啊,客官!你出個價,您給出個價啊……』

不知道為什麼,布鋪老闆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忽然覺得很想哭……

……?(;′Д`?)……

驃騎將軍府。

斐潛接到了張時從河東派人直送而來的密信。

信中揭發了河東裴茂私下倒賣兵甲,從中謀取暴利的一些事情。

斐潛立刻召集了龐統荀攸議事。

『果不出所料……』龐統看了信件,然後笑著說道,『平陽工房兵器走河東線,這損耗幾乎都是個定數……哼哼……』

斐潛呵呵笑了兩聲。

其實大多數的所謂『漂沒』、『火耗』等等的名頭,實際上就是貪腐。就像是資本家,換了個名字,就不會展現出資本的嘴臉了麼?

『裴氏精通經學,名揚河東,其祖多有二千石,亦登九卿,家世顯赫……』荀攸說道,『聽聞裴巨光好黃老之學,淡泊名利,數次開館授學,聲望極隆……絕非一般大戶所可比擬……』

龐統點了點頭說道:『正是如此。故而此事,多半絕非裴巨光親為,頂多就是族中某人為之……』龐統冷笑著,這都是士族老傳統了,正主都是幹好事的,壞事都是臨……呃,族中不孝子乾的。

荀攸說道:『河東之地,以汾為界,分為南北。北面多幹旱,又久經胡人所擾,人口稀薄,而汾水以南,便是富庶,鹽鐵皆有,亦有良田。聞喜裴氏,多有田畝,連綿數十里,佃戶上千人……』

『張氏告發裴巨光,實則多為試探……』龐統看了一眼斐潛,『這小子,到了這個時候還不老實……』

『張氏子欲清河東大戶,而這河東大戶必然與裴氏多有牽連……』荀攸說道,『若是主公不加追究……河東之事便是不了了之。倘若主公嚴查,牽連恐怕甚廣……』

龐統嘿嘿笑了兩聲,『河東之所以膽敢剋扣損耗兵甲,從中謀利,無疑便是仗著主公需要河東糧草……主公動用兵卒,河東之糧,便是旦夕可至,若是因此影響了莊禾所獲,關中也多少會因此動盪……只可惜,嘿嘿,當下正是休耕農閒之時,距離開春麼……』

『令君所言甚是。』荀攸說道,『若是可在開春之前結案……倒也可以一試,就怕是牽連甚廣,以至於影響了春耕……恐怕就是得不償失了……』

斐潛坐在桌案之後,沉思了片刻,『欲成大事,豈可半途而廢?』

『傳令!』

『查!涉案人等,一律緝拿!』

……凸(艹皿艹)……

雪停了。

天氣更冷了。

柯比能一邊走,一邊大聲的和手下的兵卒說話,鼓勁。

鮮卑人需要一場勝利,一場對外的勝利,急切的,就像是飢渴的禿鷲,盤旋在大漠的上空,急不可耐的盯著在大漠之中跋涉的人,盼望著他能在下一刻就倒下去。

『我們的目標,就是先打垮烏桓人!』柯比能越說便是越大聲,揮動著手臂,『他們還以為我們會投降,肯定沒有防備!我們一鼓作氣先拿下烏桓人,然後再和漁陽的漢人一起,消滅可恨的丁零人,我們就可以重新掌控大漠!這千里的草場,就依舊是我們的!我們的!看這個天下,誰還能是我們的對手!』

周邊的鮮卑人聽到柯比能在大聲說著,如今鮮卑人才剛剛整合在一起,正是需要豎立信心的時候,立刻就有機敏一些的百夫長千夫長,高聲叫了起來:『撐犁在上!大王無敵!』

先是一小群人在喊,後來是一大群人在喊,再後來就是全部的人都在喊了。

『撐犁在上!大王無敵!』

呼喝之聲,聲震雲霄,激動的鮮卑人個個扯開嗓子,盡情地吼叫著。一時間所有鮮卑人都覺得心潮澎湃,熱血沸騰,恨不能下一刻立即就躍身上馬,馳騁疆場,然後將敵人的腦袋一顆顆都砍下來。

到了後面,就連柯比能自己也都被鮮卑兵卒的高漲情緒所感染,也是激動的熱淚盈眶,只覺得自己渾身充滿了力氣,揮舞著手臂,叫喊的聲嘶力竭。

『明天清晨,我們就要一舉圍殲烏桓人!』

大漠冬天的早晨,是寒冷的。

從天空之中略過的鷹則是孤獨的。

因為成片的樹林較少,所以這一塊區域的鳥雀極少見到,老鷹的食物,基本上都是以老鼠和兔子為主。

而不管是老鼠還是兔子,都喜歡躲起來。

作為一個獵手,要麼就需要有足夠的耐心,要麼就要準備足夠的誘餌……

曹純騎在土丘之上,看著天上略過的雄鷹。

在土丘之後,是號稱虎豹騎的曹軍騎兵。

吊炸天的名字卻沒有拿得出手的戰績,無疑是一個令人相當尷尬的事情,因此曹純覺得,現在是彌補這個缺陷的時刻了。

曹純在等斥候。

為了不讓烏桓人察覺,曹純儘可能的隱藏著,他唯一或許訊息的途徑,就是這些斥候……

曹純沒有想過,他有一天會跟鮮卑人合作。

但是現在曹純和鮮卑人的敵人是一致的,這一切的改變,都是那個該死的驃騎將軍斐潛所引發的……

想要和驃騎斐潛抗衡,就必須先打敗趙雲,而要打敗趙雲,就先要去除趙雲佈置在幽州的前鋒力量,也就是烏桓人……

有時候,曹純也不由得會懷疑自己,這一切,值得麼?亦或是能做得到麼?畢竟或許對於驃騎將軍斐潛來說,烏桓人其實就是一個小目標,而對於曹純來說,就是一個億。

而曹純心中唸叨的烏桓人,此時此刻正在與劉和商議著。

『鮮卑人雖然說是要會盟……』難樓皺著眉頭說道,『可是我總是覺得這裡面會不會有些問題?』

劉和自然也有劉和自己的小目標,或者說是小理想。

『會有什麼問題?』劉和問道。

『我覺得鮮卑人不會這麼輕易的就同意結盟,甚至願意聽從我們的指令……』難樓依舊是皺著眉頭,『鮮卑人……尤其是柯比能……這個傢伙自大,驕傲,怎麼可能願意……劉公子,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就是說……柯比能可能有詐……』

『有詐?』劉和笑了笑,笑容依舊是溫和的,卻帶著一些不容置疑的口吻,『有什麼詐?就現在鮮卑的那點人手,即便是使詐,又能如何?我知道你們和鮮卑人之前並不是那麼的融洽,但是現在……鮮卑人已經是走投無路了,他們只剩下一條路,就是投降!』

『更何況……只要鮮卑人來了,那麼我們的目的也就打成了……』劉和緩緩的說道,『丁零人南下了……鮮卑人即便是不願意成為我們的下屬,也由不得他們……投降還有一點生機,若是不投降便是死路一條!』

『丁零人南下了?』難樓有些驚訝。

劉和點了點頭,『斥候回報,他們開始集結人手了,想必也就是在這幾天就會南下……一方面是因為北面的草場大部分遭受了雪,另外一方面則是因為……』

劉和看著難樓和樓班,『大漠之中,勝利者永遠只能是一個……我們漢人有句話,叫做一山不容二虎……我們不去打他們,他們也會想著來打我們……躲是躲不掉的……』

難樓和樓班對視了一眼,沉默了下來。

『所以,就是這樣……如果說鮮卑人使詐,又有什麼關係?北面有丁零人南下,這邊有我們擋著,當然……鮮卑人也有可能會去投降丁零人……可是丁零人能給出什麼條件來?重新讓鮮卑人坐上大漠王座?投降丁零人有什麼好處?都是投降,為什麼不是投降我們?至少,我們給的,肯定會比丁零人給的多……不是麼?』

聽了劉和的分析,難樓和樓班似乎覺得有些道理,至少在當下他們找不出什麼反駁的話語來。

劉和微微笑著,就像是即將實現他人生當中的一個小目標。人麼,總是要有些夢想的,否則跟鹹魚有什麼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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